普陀山的白色睡佛(缅怀神秘的大佛)
普陀山的白色睡佛(缅怀神秘的大佛)黄蜀芹被称为“中国女性电影第一人”、第四代导演中的佼佼者,她的《青春万岁》《人·鬼·情》《画魂》《围城》《孽债》等电影和电视剧不同凡响,广受赞誉,国内外获奖无数。今年9月9日,黄蜀芹迎来了她的78岁诞辰,恰逢我和太太合写的传记《黄蜀芹·写意光影织妙镜》出版,上海文学艺术院携手上海影协举办了书的首发式、黄蜀芹艺术成就图片展和庆生祈福活动。遗憾的是,黄蜀芹本人因健康原因未能亲临,由其妹黄海芹、其子郑大圣和其媳沈昳丽代为接福、传递喜讯。老老夏2017年,《中国艺术报》邀约老老夏,写作文章《“神秘的大佛”黄蜀芹》,讲述黄蜀芹的故事,今天中国艺术报微信公众号特别推送这篇文章,送别黄蜀芹,铭记她对电影的热爱与付出。黄蜀芹 宋向阳 摄“神秘的大佛”黄蜀芹
2022年4月21日,著名导演黄蜀芹去世,享年83岁。
黄蜀芹1939年9月9日生于天津,翌年随父母到上海。1959年考入北京电影学院导演系,1964年进上海电影制片厂工作。跟随谢晋,任《啊!摇篮》和《天云山传奇》副导演。1981年开始独立拍片,先后执导电影《当代人》《青春万岁》《童年的朋友》《超国界行动》《人·鬼·情》《画魂》《我也有爸爸》《嗨,弗兰克》等8部,电视剧《围城》《孽债》《承诺》《上海沧桑》《啼笑因缘》等;电视电影《丈夫》和《红粉》,昆剧《琵琶行》,话剧《金锁记》。
作为中国第四代成就卓著的导演,女性的身份给了黄蜀芹独特的观察视角,代表作《人·鬼·情》被誉为“中国第一部女性电影”。她的作品力求完美,屡屡获国际、国内大奖。她追求艺术上的鲜明个性,提倡“小题材大感情”。
黄蜀芹曾任中国电影家协会理事、上海电影家协会副主席。2016年3月27日,荣获中国电影导演协会颁发的杰出贡献奖。
2017年,《中国艺术报》邀约老老夏,写作文章《“神秘的大佛”黄蜀芹》,讲述黄蜀芹的故事,今天中国艺术报微信公众号特别推送这篇文章,送别黄蜀芹,铭记她对电影的热爱与付出。
黄蜀芹 宋向阳 摄
“神秘的大佛”黄蜀芹
老老夏
黄蜀芹被称为“中国女性电影第一人”、第四代导演中的佼佼者,她的《青春万岁》《人·鬼·情》《画魂》《围城》《孽债》等电影和电视剧不同凡响,广受赞誉,国内外获奖无数。今年9月9日,黄蜀芹迎来了她的78岁诞辰,恰逢我和太太合写的传记《黄蜀芹·写意光影织妙镜》出版,上海文学艺术院携手上海影协举办了书的首发式、黄蜀芹艺术成就图片展和庆生祈福活动。遗憾的是,黄蜀芹本人因健康原因未能亲临,由其妹黄海芹、其子郑大圣和其媳沈昳丽代为接福、传递喜讯。
黄蜀芹传记的写作难度非常高,患严重阿尔茨海默综合征的她,无法受访,储存在她记忆中的零星碎片无法用语言完整、准确地表达,我们只能列出一串长长的名单,一一走访她的亲友、合作者、学生,一点点连接起她精彩的一生。
其实,即便黄蜀芹导演无恙,也不善交流,话语极少,常常只用三四个字表意,站在摄影机旁的她严肃多于欢乐,人称“神秘的大佛”。因此,通过别人之口了解并渐渐理解、走进黄蜀芹的内心,乃是唯一的途径!
此次,应《中国艺术报》的约稿,写写几段故事。
闭口
幼时的黄蜀芹是“闷头闷脑”的胖胖,但偶尔会突然语出惊人,可谓与其父黄佐临一脉相承。
1941年,黄蜀芹的妹妹黄海芹出生后,黄佐临置下上海泰安路120弄1号,一幢有着绿草坪的两层楼花园洋房。黄蜀芹发现,进出她家的,大都是和父母亲一起创作、演戏的叔叔阿姨。但她害羞怕生,总是躲到门后,从门缝里偷看,觉得那是一个有别于现实生活但又特别有趣的游戏。
黄家三代导演——黄蜀芹和父亲黄佐临、儿子郑大圣
在黄家,平辈乃至两代人之间可以无尊贵大小之分,相互打趣为常事。当年,黄佐临戏称与他合作的舞美大家、密友孙浩然为“KOP”(“磕巴”之意),孙浩然就回敬他一个“POK”,中文意思是“闭口”,因为除了导戏排戏,黄佐临言语极少,对人对事总是持“只可意会不可言传”的态度。但这不代表他没有幽默感,他会捉一只蛤蟆藏在鞋肚里,让鞋子一跳一跳地吓唬人……有一天,黄蜀芹独自在楼梯口捏橡皮泥玩,黄佐临走到楼梯口,忽然放了一个屁。只听黄蜀芹轻轻自语道:“爸爸屁股伤风了。”正被黄宗江听到,不由哈哈大笑道:“这真乃黄门真传也!”
黄蜀芹在学校里也不爱说话,不大合群。有个女老师为了让她开口,拿一根针吓她:“再不说就拿针刺你,看看耳朵带来了没有?”但无论老师“威逼”还是“利诱”,黄蜀芹就是闷声不响,一副坚贞不屈的样子。看着金口难开的女儿,黄佐临就把自己的雅号也传给了她:“闭口”!
在父亲的连哄带骗之下,“闭口”居然当了一次演员。
1947年,黄佐临参与创建并担任总编导的文华影片公司要推出开山之作《不了情》,编剧是首次“触电”的张爱玲,导演是黄佐临的好朋友、三十出头的桑弧,他也是第一次执导电影。眼看电影即将开机,刘琼、陈燕燕等主配角纷纷到位,可是片中那个七岁小女孩还没找到。桑弧导演的要求是,会弹一点钢琴,会说国语,正在换牙,当时拍片是同期录音,所以必须来真格的。正好,黄蜀芹是小学一年级,正在换牙,带点天津口音的国语很不错,她和姐弟从小学弹钢琴,上去来那么几下属于小意思。可是她毫不迟疑地拒绝,最后在父亲连哄带骗下,为了跟父亲一起去吃饭,才勉强答应拍电影。
饭局上,桑弧导演和男女主演都在。黄佐临指着一位一直笑眯眯盯着她看的大眼睛叔叔说:“他就是导演桑叔叔。”黄蜀芹直直地看着桑叔叔,闷声不响。黄佐临又指着刘琼和陈燕燕说:“他在电影里演你爹,她演你的家庭女教师。”一个帅气,一个漂亮,黄蜀芹不由得咧嘴一笑,露出缺颗牙的黑洞洞。桑弧一看,大喜,太符合影片中小女孩的样子了,便竖起大拇指连连夸奖:“赞咯!赞咯!”黄蜀芹暗想,上当了,再也不能张嘴!
黄蜀芹和导演桑弧
拍电影毕竟好玩,新鲜有趣,黄蜀芹在摄影棚里钻来钻去的,十分开心,可是一到镜头前,她就呆了。桑导演和善地叫她:“侬笑笑……”“小姑娘,侬笑呀……”可她就是绷着脸,抿紧嘴,暗暗记着:吃饭时不当心露丑了,无论如何不能再上当!任导演百般启发、劝说,她就是百般别扭不听话。这可把桑弧急坏了,一次次地开导不成,最后几近哀求,还是拿她没办法。正僵持着,一块遮光的薄板忽然从灯板上飘落到桑弧身上,吓了他一跳。看着导演的“狼狈相”,黄蜀芹忍不住笑了起来,摄影师极迅疾地开机,等她意识到“坏事了”捂住嘴,这个珍贵的镜头已经完成。
这次从影经历对黄蜀芹来说,并不算太愉快。每次看到银幕上的自己也没什么感觉。但也许,正是因为这一段被动的拍片经历,酿成一份潜在的情感,在面对人生道路重大选择的时候,会毫无来由地冒出来,最终让黄蜀芹选择当一名导演。
发急
在摄制组,“导演阐述”是必不可少的,但到了黄蜀芹这里也是三下五除二,几句话就结束。大部分时间,她是个沉默的人,很多想法要靠你的智慧去“猜”,因此,大家私底下就唤她“神秘的大佛”。
“就这个镜位!”黄蜀芹拍电影《画魂》,指导饰演潘玉良的巩俐
“神秘的大佛”也有发急的时候。拍完电影《画魂》的巴黎外景回到上海,在苏州河畔拍一场流氓冲进教室与潘玉良发生冲突的戏。那天上午,黄蜀芹有点心神不定地走到助理导演夏晓昀和场记梁山身边,说:“这种打人的戏我拍不来啊,你们帮我想想,下午应该怎么拍?”
“你是大导演,怎么会拍不来,客气吧?”两位年轻人没把这事放心上。午饭后,大家开始为这场戏忙碌起来。黄蜀芹走到夏晓昀、梁山面前,问:“想得怎样了?”梁山和夏晓昀这才想起黄导要他们想几个拍摄方案的事。“没有呀……我们一直在准备服装、道具……”发现他们没把她的话当真,黄蜀芹急了起来,不住地拍着自己的大腿,提高嗓门叫:“你们快帮我想呀,下午三点就要开拍啦!”
黄导这是来真的呀!夏、梁二位觉得问题很严重了,便马上动脑筋设计动作。梁山提议:“画室里最好有根柱子,然后让一个流氓走上前,一把揪住潘玉良的头发,把她的头撞向柱子。这样打起来,动作很利索,表演起来也干脆,很有场面感。”
“行吧,你们就这样试试看……”黄蜀芹心中稍稍有了点底。
夏晓昀和梁山受命带领演员排练。从设计动作、演员排练直到正式开拍前,他们俩一直悄悄地观察着黄蜀芹的表情,想借此揣摩她是否满意。可是,只见黄蜀芹远远地站在摄影机后,面无表情,一声不吭。两位年轻人也只能暂且独当一面了。只听一声:“开机!”演员立刻按着排练的内容表演起来。几遍之后,黄蜀芹终于点头通过。夏晓昀和梁山却仍心有余悸,觉得这场戏只能算中规中矩。但通过这样的锻炼,他们看到了黄蜀芹导演不加掩饰、有啥说啥的率真性格。
沪语
黄蜀芹出生在天津,丈夫郑长符也是天津人,平时她大多说普通话。当然,因为自小生活在上海,所以她的沪语也是绝对正宗的,而且,关键时刻她一定会用沪语做决定。
在做电视剧《孽债》的开机准备时,她的副手之一梁山忽然提出能不能用沪语来说对白。因为,根据《孽债》的剧情,五个上海家庭来了“不速之客”,平静的生活起了波澜,有的把孩子藏在宾馆里,有的藏在朋友那里……生怕被现在的配偶知道,影响夫妻关系。后来时间长了,他们的爱人说,好吧,让他/她来见次面吧。等到真的来了,对孩子讲话和对爱人讲话应该是两种腔调:对孩子讲上海普通话,一副笑脸;对爱人则完全讲上海方言,板着脸。而那些云南来的孩子,他们相互之间讲家乡土话,对上海的父/母就讲云南普通话。梁山说:“黄导,不如人物对白直接用这三种语言方式混合着表达吧?就像是在拍纪录片一样。”
黄蜀芹意识到这个想法有新意,立刻表示:“我觉得蛮好的。但是……让我想一想哦……” 毕竟用方言来说对白,这是破天荒第一次。为了慎重起见,黄蜀芹认真琢磨了几天。确实,这三种语言造型同时存在,穿插交流,强调了每个家庭来了陌生人的感觉:这些孩子不会说上海话,也听不懂上海话,和上海这边的家庭之间就有隔阂,他们只能通过大人们的表情感受到由于自己的到来干扰了他们的正常生活,不受欢迎。如果说同一种语言,要体现出这种状态和情绪就很难。几天后,黄蜀芹把夏晓昀和梁山叫到一起,说:“就咯能拍吧,决定了!”不知道什么时候养成的习惯,黄蜀芹只要用上海话发指令,那就等于是下了死命令,不可更改了。
一天,梁山率组在上海某大楼里拍一场戏:沈若尘的妻子梅云清要回娘家,在电梯里与沈若尘的前情人相遇。梁山觉得,在封闭、狭小的空间里,人与人之间的情绪变化会更加丰富。所以,他希望在电梯里拍这场戏。黄蜀芹的丈夫郑长符是这部剧的美术师,他觉得在电梯逼仄的环境里拍摄调度困难,拍出来画面也不够美观,提议在楼梯上拍。正僵持不下,黄蜀芹过来了,问:“啥事体啊?”了解情况后,她就转身提高声音对郑长符说:“是侬导演还是人家导演啦?听导演的呀!”黄导又说沪语了,那就是板上钉钉的事情。梁山有点不好意思,好脾气的郑长符却一笑了之,详细了解在电梯里拍摄的理由后,频频点头,觉得有道理,就不再坚持了。
短语
为了写书,即便无法采访,也总得见黄导一面。2015年春节,郑大圣和沈昳丽把黄蜀芹从敬老院接了回来,我们怀着崇敬之心,战战兢兢地上门拜访。黄蜀芹沉默着朝我们看,似乎相识的样子。
大圣说,几天前让母亲坐在轮椅上,陪她去电影院看了部台湾青年导演拍的体育励志片《KANO》。黄蜀芹的评价是三个字:“很完整。”就是放在过去,黄蜀芹对一部电影的好评很可能也就是这么一句。一部电影能让她说出这三个字,是很不容易的。
晚饭后,黄蜀芹和小两口一起聚在电视机前看剧,大圣问:“拍得怎么样啊?”
“虚假。”黄蜀芹说。
“怎么虚假了?”大圣继续问。
“太重。”大圣知道,她是在说演员的妆化得太浓。明明是夜景,明明是在睡觉,女演员却是浓妆艳抹地躺在被窝里。大圣说,这种意识,母亲从前是这样,现在还是这样。这种言简意赅、切中要害的黄氏评论,没有衰退,更没有失忆。
提起戏曲电影《廉吏于成龙》,她忽然就来了精神,轻轻地但很清晰地说了四个字:“解放虚的(传统戏曲电影都竭力朝写实靠拢,《廉》剧故意穿帮,有时没有完整布景,强调写意表达)。”这是她对大圣导演的这部京剧电影的好评,四个字,比“很完整”的三字评价多了一字。
时钟嘀嗒嘀嗒地走着,黄蜀芹家的客厅里发散着一种无法言表的氤氲,即便她沉默着不吐一字,也仿佛有一种灵气,在空气中呼吸般浮动……
本文原载于2017年9月27日中国艺术报第8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