重庆跳芭蕾舞的老人(文晖桥下的水晶宫歌舞厅)
重庆跳芭蕾舞的老人(文晖桥下的水晶宫歌舞厅)价格变动的告示明白地标注了掀开门帘进去,九十年代扑面而来,只有桌角的付款二维码在苟延残喘地提示你千禧年都过去十九年了。实际上,“劳保歌舞厅”是一类舞厅的统称,在今时今日的杭州,它代表了低廉的消费、简陋的装潢、中老年顾客,以及,某种早已过时的流行浪潮。我探访的那家歌舞厅叫做“水晶宫”,位于文晖桥下。“文晖桥下”不是什么修辞手法,它真的实打实地坐落在文晖桥下面的桥洞里。
说实话,我对杭州的主流夜店,诸如*OS、*T、*inx,都挺不屑的——别误会,我尊重 rave 文化,我只是觉得,这些夜店是个巨大的消费主义收编亚文化的陷阱。听着粗制滥造的 EDM、 看着卡座上用大把钱买来的身份认同时,我只觉得尴尬又无聊。
所以当我听说“劳保歌舞厅”这个词的时候,是有点兴奋的:“歌舞厅”是多么迷人的三个字,你几乎已经能看到迪斯科球和九十年代复古的三原色灯光——你知道,每个标榜“当代生活一泡污”的青年都爱用二三十年前的文化符号寄托自己。
90s怀旧的最大IP《我爱我家》
另一方面,我当然不会告诉你,我把“劳保”听成了另外一个词。
实际上,“劳保歌舞厅”是一类舞厅的统称,在今时今日的杭州,它代表了低廉的消费、简陋的装潢、中老年顾客,以及,某种早已过时的流行浪潮。
我探访的那家歌舞厅叫做“水晶宫”,位于文晖桥下。
“文晖桥下”不是什么修辞手法,它真的实打实地坐落在文晖桥下面的桥洞里。
掀开门帘进去,九十年代扑面而来,只有桌角的付款二维码在苟延残喘地提示你千禧年都过去十九年了。
价格变动的告示明白地标注了
“made in 90s”的高贵身份
每人每次8元的价格极具穿越感
门口的茶杯存放处揭示了顾客的年龄层次:酒精是不存在的,没加枸杞的凉白开都属于不健康饮品。这个地方显然不会发生斗殴,没有人会拎起保温杯砸别人的头。
墙面上看起来是污迹的地方
其实都只是斑驳AKA岁月包浆
阻挡我进入九十年代的最后一道防线是这副门帘,我颤抖着推开它。
虽然在脑内预演了多次,但眼前纯正浓郁的古早歌舞厅风味还是超出了我的想象,仿佛一步踏空,摔进了娄烨的电影里面。
电风扇、迪斯科球、老式舞厅串灯、折叠椅、打蜡的木地板、男人的皮带和polo衫、女人的长裙和舞鞋……大量怀旧意象对我进行了一波饱和攻击,我恍惚觉得这个地方像是现代城市钢筋铁骨间的一块琥珀,原封不动地保存了旧日时光。
凭门票可以去“吧台”免费领取一杯特调の菊花茶,制作方法是往玻璃杯里放上菊花,再倒上沸腾的热水。建议新手不要轻易尝试,因为真的很他妈烫。
手法娴熟、大巧不工
倒茶的这位大伯是我在杭州见过的最丧的人,不管舞池里的音乐有多激昂,他都半眯着眼垂着头,可能有很多故事,但我不敢问。
仿生大伯会梦见电子菊花茶吗?
水晶宫歌舞厅显然不是什么“怀旧向网红店”,来这里跳舞的人,平均年龄可能得有五十岁,他们或许是真的从二十多岁跳到现在。
并不是《花样年华》电影截图
出乎我意料的是,在场的中老年男性并不戴大金链子或者佛珠,他们中的绝大多数人都步履沉稳、风度翩翩,甚至连发际线都保存得比较完好。
难道跳交谊舞是中年去油腻的秘方?
下图这位在舞池中央旋转了许久的大叔,左脸像汤镇业,右脸像真田广之,正脸像詹姆斯迪恩。
年轻的时候可能颜值制霸下城区
我能想到最悲伤的事,就是独自一人在舞池里帮一对朋友拍跳舞的记录视频。
明明是三个人的电影
我却始终不能有姓名
这一对是专业流,跳了大概十首歌的时间,阿姨的头始终保持斜四十五度扬起,范儿拿捏得死死的。
从图片中也能看出旋转速度极快
这一对在角落里起舞,黯然销魂。如果这是娄烨或是贾樟柯的电影,他们可能是在久别重逢之后跳这一曲,天亮之后,告别或私奔。
“每个人都只能陪你走一段路,
人总是要分开的。”
灯光还会随着歌曲变化。放到《一帘幽梦》的时候,全场的灯都熄灭,只有迪斯科球里的灯泡发出微弱的黄光。一片黑暗,喧哗都变成了窃窃私语,我看不到舞池里的景象,可能有人接吻,也可能没有。
灯光熄灭前最后一刻
在此之前,我以为广场是中老年人唯一的舞厅。于是我找老板娘攀谈,问,杭州还有类似的舞厅吗?
穿白条纹连衣裙的是老板娘
旁边这位是不是老板我不知道
老板娘用一种“当代生活真是一泡污”混合“现在小孩怎么这么土”的表情看着我,说,当然啊,很多的。
我当场文化休克了。生怕是自己孤陋寡闻露了怯,赶紧拿起手机问了一圈身边的同龄人知不知道杭州有“劳保歌舞厅”这种东西。幸好,没人知道。
就像“水晶宫歌舞厅”里的舞友也不知道杭州有哪些夜店或者livehouse,两代人遥遥相望,活在各自的真空里,对彼此的文化生活所知甚少。
所有文化品类迭代之际都有old school与new school之争,歌舞厅这种old school所对应的new school,就是广场舞。老板娘定定地看着舞池,淡淡地说,现在舞厅少了很多很多,都去跳广场舞了,“水晶宫”属于还能支撑的那一拨里差不多最有名的了。
她的语气里没有落寞或惋惜,我却听出一些矜持与骄傲。
我顺着老板娘眼里对九十年代辉煌的怀恋望去,想起1993年的一部电视剧,《海马歌舞厅》,这部剧比“水晶宫歌舞厅”小一岁,有两个特点:1.阵容超强,2.扑街超惨。
连编剧都是全明星阵容
不过近几年,社交网络上倒有挺多人聊起这部剧,说这些年很火的谁谁谁当初在这部剧里还很青涩。
前些时间,老舅的《野狼disco》也大火,很多人都学会了左手画龙右手画彩虹。这首歌聊的是舞厅、的士高、蹦迪,歌词中满是神来之笔,本质上是献给经济衰退之前的东北的一曲挽歌。
这股怀旧的风潮在年轻人之间席卷,但“水晶宫歌舞厅”里跳舞的人浑然不觉。
即将散场,舞池里的人变得很少
歌舞厅燃尽自己的文化生命力是必然的事情,即便没有广场舞添的一把柴。这一代年轻人的成长轨迹与歌舞厅几乎没有丝毫交集,我们甚至都不会记得歌舞厅曾经风靡于所有时髦年轻人之间。可能再过十年或者二十年,歌舞厅就会变成一个历史名词。
散场之后
回家的路上,耳机里放的是 The Smiths 的《There Is a Light That Never Gose Out》,“有束光永不熄灭”。
九十年代早就过去,当时的年轻人都已经老去,皮肤松弛、肚子凸起。流行文化迭代速度越来越快,歌舞厅以及它所代表的一切都注定会消散,但有束光永不熄灭。
这束光究竟是什么?
歌里是这么唱的:
Take me out tonight
今夜带我出去
Where there's music and there's people
带我去有音乐和人群的地方
And they're young and alive
他们的青春不息
这或许就是答案。
我们享用欢乐,二十年前如此,二十年后依然如此。一代一代的年轻人,都在寻找一个地方,那里有音乐、跳舞、人群、青春。
即便一切都终将消逝。