碣石昔日小渔村(碣石文苑乡村的草垛)
碣石昔日小渔村(碣石文苑乡村的草垛)家乡的草垛,以麦秸垛玉米秸垛为主,杂草垛随时随地做着补充。要成其为垛,先要垛垛。垛垛至少要两人配合,一人站在垛下抛扔,一人站在垛上收整。每年麦秋轧场完毕,场四周一堆堆的麦秸,在风中凌乱。挑一个晴天,开始垛麦秸垛了。垛下年轻人,用一杆胳膊粗的木叉,挑起麦秸,扬手用力往上抛,划过一道弧线,落在草垛上;年老的站在草垛上,颤颤巍巍,手拿一张镰刀,或者一杆木叉,顺势将麦秸接住,均匀铺开……几袋烟工夫,垛两三米高了。等垛到差不多高了,垛垛之人,就会渐渐收拢成圆形,用绳子十字花封好,压上土,也有压蒿子棵卤蓬棵的。 草垛啊草垛,领略过多少乡间的风景!沾染过多少庄稼人的情愫!聆听过多少四季的歌声! 天井院里,房前屋后,街头空场之上,高的矮的,胖的瘦的,圆的方的,草垛一个个,或站,或蹲,或趴,包围着乡村,依偎着房屋,亲近着乡亲们。 要看最壮观的草垛,还请到场院里去!手把手亲密无间的,孤零零孤家寡人的,高
苏银东
在乡下,要论标志性景物,草垛,绝对算一个。
天井院里,房前屋后,街头空场之上,高的矮的,胖的瘦的,圆的方的,草垛一个个,或站,或蹲,或趴,包围着乡村,依偎着房屋,亲近着乡亲们。
要看最壮观的草垛,还请到场院里去!手把手亲密无间的,孤零零孤家寡人的,高矮差不多的兄弟垛,一大一小的母子垛……星罗棋布,铺陈在蓝天下,那绝对是一道别样的风景!
阳光,云朵,飞鸟,从上面轻轻走过;秋虫呢喃,蛙鸣清脆,鸽哨悠扬,从旁边慢慢飘过;袅袅炊烟的余香,小伙子肌肉疙瘩的体香,大姑娘辫稍、纱巾和红格格衣裳的胭脂香味,从草垛身边淡淡流淌过……
草垛啊草垛,领略过多少乡间的风景!沾染过多少庄稼人的情愫!聆听过多少四季的歌声!
家乡的草垛,以麦秸垛玉米秸垛为主,杂草垛随时随地做着补充。要成其为垛,先要垛垛。垛垛至少要两人配合,一人站在垛下抛扔,一人站在垛上收整。每年麦秋轧场完毕,场四周一堆堆的麦秸,在风中凌乱。挑一个晴天,开始垛麦秸垛了。垛下年轻人,用一杆胳膊粗的木叉,挑起麦秸,扬手用力往上抛,划过一道弧线,落在草垛上;年老的站在草垛上,颤颤巍巍,手拿一张镰刀,或者一杆木叉,顺势将麦秸接住,均匀铺开……几袋烟工夫,垛两三米高了。等垛到差不多高了,垛垛之人,就会渐渐收拢成圆形,用绳子十字花封好,压上土,也有压蒿子棵卤蓬棵的。
绳捆土压几天,麦垛被压实了变矮了。挑水和泥,泥上一个盖子,像给草垛戴上了帽子,也像孩子们的“帽垫子”发型。有了泥盖子,就不怕风吹雨淋,里面的柴草永远干净新鲜,不怕发霉不怕被被污。玉米秸高粱秸垛,一般方形的居多,捆扎已好的秸秆一层层码放整齐,当垛到两三米高,站在草垛上,有一种摇摇欲坠的感觉。大爷爷自打年轻晕高,不敢站垛上去,他说站起来就感觉天旋地转的,恶心远影,腿肚子发软。爬到屋顶上去,也有那样的感觉,因为屋顶平实,反应不那么强烈罢了。
那时候,我家两个土灶,费柴禾,柴禾成为稀罕东西。春夏两季,忙于农活,无瑕顾及柴禾。到了每年秋后,才是拾柴禾的最佳时节。爹娘推着独轮车,拐了大筐子,拿了镰刀䦆头等工具,到洼里拾柴禾,打花柴,捡豆梗,割芦苇,他们把这些杂柴弄回来垛成垛,垛在院子里,或者屋后,或者大街的空闲地场。一个个小垛,成了鸡鸭鹅们觅食游戏的好场所,还有狗猫们也经常光顾。每次做饭前,娘挎了筐子或者提了袋子,来到垛下,撕下一些柴禾,不一会儿,灶囱里便冒出了袅袅炊烟。炊烟,蕴含着柴草的气息,飘出老远,芬芳好闻。
脚跟脚,赶趟儿似的,左邻家,右舍家,村东头,村南头,大大小小高高低低的烟囱,都陆续冒出了靑虚虚的烟。正是日暮时分,断断续续的炊烟,跟夕阳余晖浸染为一体,好像是大画家随意涂抹的云彩。暮色中的乡村,一下子变得温暖起来,流淌着人间烟火的味道。
朴素的柴草垛,是家庭过日子是否殷实的象征。谁家麦秸垛玉米垛大了,就证明谁家打粮食多,谁家就不缺吃不缺烧。在乡下,家有半大小子,到了十七八说媳妇找对象的年龄,家里不趁几个像模像样的草垛,大人心里就不踏实,唯恐女方要求相看相看他家的草垛。村子里二小,长得人不怎么样,说媳妇一次就能成,多亏了邻居家几个大草垛呢。媒人说,看见没,场院里那几个像小山一样的草垛,就是二小家的,日子过的咋样,不言自明。腼腆的媳妇二话没说,就答应了亲事。
草垛,是我们孩子们游戏的乐园。秋收之后的场院里,只有一个个草垛,在默默留守了。家乡的月亮特别地亮,夜晚皎洁的月光洒落在草垛上,草垛变成了月夜中的剪影,显得高傲而孤独。孩子们来了,在草垛旁打闹着追逐着,银铃般的笑声在无边的夜色中渗透。闲下来,仰头看天上的月亮,掐指数天上的星星。玩骑马打仗、占山为王,那一个个草垛,就成了天然的屏障与道具。
到了冬天,草垛旁,成了老人们晒太阳拉呱儿的地方。搬了马扎,在朝阳的草垛边一坐,陆陆续续的,不少的老哥们聚过来,围坐一块儿,扯开了闲皮儿:光棍儿四叔托人说了邻村的王寡妇,就要办喜事了,寡妇带了一个男孩一个女孩,打了半辈子光棍儿,半路上一下子儿女双全;村东头的小五儿,参军入伍穿了军装披了大红花了,将来说不定是当将军的材料;二婶子追狗崴了脚,四奶奶撵鸡闪了腰,满囤家小孙子说着说着就要过百岁了……大事小情,东家长西家短,都在“草垛发布会”之列。
草垛,更是女人们扎堆的地方。一年四季,乡村女人总是不得闲的,总有干不完的活儿操不完的心。趁着伏天的雨水剥油去泥,她们聚在草垛旁,拆洗自家的被褥,洗着大人孩子的衣裳,也有凑热闹,扯了麻绳纳鞋底儿的。巧媳妇纳鞋底,穿针引线,那个娴熟劲儿就甭提了,纳出的针脚整整齐齐,像一朵朵花骨朵,拉麻绳的声音都动听,像说书人拉弦子。拙媳妇呢,笨手笨脚,纳的慢不说,还经常被针扎了手,扎了手赶忙扔了鞋底子,掐着挤,挤出几滴血珠子来。旁边“快嘴二婶”赶忙凑上来安慰几句,临了还带着几分笑话:眼看着,手拿着,咋就往那手上扎?
明摆着满含嗔怪之意,不就是说自己不中用招人嫌吗?那拙媳妇也来得快,白她一眼,回一句:千人嫌万人嫌,爷们不嫌值了钱。
正调侃着呢,“快嘴二婶”的老生子儿子,颠颠跑过来,吵着非要吃奶。二婶撩起衣裳,露出两个雪白的大奶子。儿子叼住奶子,大口小口地吃个欢儿,“咕咚咕咚”咽的那个贪婪劲儿。旁边那拙媳妇终于等到了“报复”的机会,没好心眼地逗引二婶:
婶子哎,可别让俺小兄弟义门气咂干了啊,给俺结实儿叔好歹留几口儿呗。
二婶的话绝对赶趟儿:呦呵,真会疼男人。你小叔啊,喜欢啃黑面包。
呀呸,你个不要脸的。侄媳妇埋头捂住脸,恨不得钻进旁边草垛里去才好——全村子人都知道,她长得黢黑黑,人送外号“黑牡丹”。
草垛,也是母鸡们的最爱。有些不守规矩的母鸡,下蛋不去鸡窝里,干脆直接把草垛当成了自己的“产房”,就近找一个草垛钻进去,趴下身子,安安静静地等待下蛋。因为母鸡的这一习惯,草垛经常给娘惊喜不断。当她系着碎花围裙,去草垛旁抱柴禾准备烧火做饭时,不经意间,三五个白亮亮的鸡蛋,整齐地摆列在草垛下。更具有传奇色彩的是,我家一只失踪了多天的母鸡,某一天竟然从草垛中钻出来,还领出一窝儿毛茸茸的小鸡崽儿,它们叽叽喳喳跑到院子里,让我们全家又惊又喜。
遇上晴天,天蓝蓝,风轻轻,树梢微微摇动。那只漂亮而高傲的芦花母鸡,拖儿带女,在草垛前自由自在地踱步。草垛上,爬满了葫芦花和牵牛花,简直成了一个大花坛。人有人言,鸡有鸡语。从它们叽叽喳喳的议论中,可以体会出大鸡小鸡之间不同的情绪:疼爱、撒娇、训斥,甚至还有争吵——鸡的世界,也是丰富多彩的。此情此景,不由得使人想起一首关于老鸡教育小鸡的童谣儿:
老鸡骂小鸡,
你是个笨东西,
我叫你唱“咕咕咕”,
你偏要唱“叽叽叽”。
村上四奶奶年轻时,柳叶眉丹凤眼,白白净净,绝对美人一个,只可惜开怀儿晚,三十多岁上才有了一个女儿,取名叫荷花。老来得女,两口子自然当宝贝一样养活着。“种葫芦爬墙,养活闺女随娘”,荷花姑勤劳善良不说,而且生得眉清目秀,一头乌黑秀发,黑缎子一般;两只大眼睛,黑葡萄一般,算得上是方圆十几里出名的俊姑娘,婶母大娘们见了都夸,比南湾里盛开的荷花还要鲜嫩艳丽许多呢。本村邻村多少小伙子,排着队追求她,托媒说亲,一概不应,她偏偏看上了邻村穷小子张成邦。她利用夜晚看电影为名,多次偷偷跟心上人去村西大草垛下,约会。月光下星光下,两个人依偎在草垛旁说了多少情话,诉了多少心声,许了多少诺言,谁也不清楚,只有草垛最清楚——大草垛,成了他俩甜蜜爱情的唯一见证。
儿大不由爷。四爷爷再倔强,也最终拗不过荷花姑,只好依了她。但他也忘不了警告荷花一番:嫁鸡随鸡嫁狗随狗,嫁个板凳拖着走,世上可没有卖后悔药的……黑小子张成邦,交了桃花运,一辆骡马车,欢天喜地把荷花接过去,拜了天地。第二年,荷花顺利生下一个大胖小子,取名叫“垛儿”。大家都说,明摆着这是纪念那个多情的草垛呢。
家乡的草垛,渐行渐远。一个挨一个连片的草垛,只出现在童年的记忆中了。当下,家乡风景之中再也没有了草垛的影子,它永远成为了游子梦里最动人的家乡符号。
而在我记忆深处,温馨的画面,一个个叠加出现,却越来越清晰可见——
太阳升了,公鸡叫了,草垛醒了;
草垛醒了,灶膛亮了,炊烟起了;
炊烟起了,日子红了,乡下人笑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