品茶大乐岭(品茶大乐岭)
品茶大乐岭(品茶大乐岭)这话让我暗自吃惊,他并不像以往所遇到的那种浮躁的茶人。余树朋他是广东东莞人,20多年前来到广西,是追随他妻子而来,那是一个充满想象空间的爱情故事。“那些小事不值一提,还是说说茶吧。”他没有兴致谈起过往的那些情爱,或者说他的志向早已不在此。在来之前,我原本计划为他量身定制写一篇乡村振兴之类的文章,写他从外乡来到偏远的地方种植创业,克服土地流转、种植、茶制作等种种困难,终于成功带领村民们走上致富之路,目前茶叶基地固定的雇佣工人上百人。这样的人物和事迹,符合当下乡村振兴建设成功范例要求,继而能够树立起榜样作用。可与他相谈之后,我脑子里不由浮出“燕雀安知鸿鹄之志”那句话,不由在心底自我嘲笑,此时的自己的确只是只燕雀。余树朋的妻子身材高大,面善,寡语,却直来直往,像北方人的性格。她给我们准备午餐,还特地杀一只土鸡。她厨艺很好,做得一桌可口饭菜,却没有跟我们一起吃,自个坐在旁边煮茶,自得其乐的模样。“
广西柳州市鹿寨县中渡镇长盛村的大乐岭茶园。廖献红 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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盛夏,柳州市鹿寨县文联策划了一次文学创作活动,邀请来自全区二十多位作家走进鹿寨的乡村城镇,探寻那些被时光或遮掩或遗忘的故事。这是件有意思,也有意义的事。作家们以文学的名义聚在一起,自然既开心又兴奋。大家领到写作任务后走村串巷,走向那些散落人间的过往。
我的任务是写大乐岭茶。
我们从县城出发,车子越过修长的田陌,拐过几座低矮的山丘,目之所及漫山遍野全是郁郁葱葱的速生桉林。车子继续在狭窄的山道穿行,再拐几个弯,在一处豁然开朗的山坳里抵达目的地。大乐岭与想象中没有太大差异。那这里属于鹿寨中渡镇长盛村,山恋起伏,土地肥沃,草木茂盛,或许长盛村由此得名吧,不得而知。这里没有什么古树,自然也不会有相关的传说,因此此行只能拜访在此种茶的余树朋。他和妻子把房子建在山坳里,并且在此居住多年,山谷里蓄有一潭水池,一群灰色的肥鸭在戏水,房子背后是斜坡,修剪得整整齐齐的茶树往山坡上延展而去,像是电影里的特效镜头。此处远离市区,鸟语花香,可谓宁静致远,倒是休闲好去处。
我们的车子刚在院子里停下,主人余树朋已经在车旁站立等待,他衣着朴素,脚上穿着拖鞋,头上长有不少白发,脸上是那种经烈日暴晒而微红的皱纹,乍一看,误以为是受雇在此种茶的工人,怎么也没能跟传说中那位致富能手的形象相联系。我连忙给他递上几本自己写的书,以此减缓初次见面的生分与尴尬。他双眼竟闪出一丝光亮,双手不自觉地甩了甩,似乎甩掉手上的灰尘,然后热情而礼貌地接地过去。
余树朋把我们引进会客厅,那里有两张茶桌,他和妻子各一张,应该是分别接待不同对象所用吧。他在正堂中的那张红木茶桌接待我们,背后整面墙壁是张立柜,摆放许多全国性茶叶比赛获得的奖杯,其中有两尊奖杯是特等奖。奖杯旁边摆放不少书籍,有陆羽的《茶经》,有王旭烽《南方有嘉木》等,大多与茶相关的书籍。在侧面墙壁上悬挂一张小白板,似乎毫不经意地随手悬挂在那里,像是上完课没来得及收拾的那种。小白板上歪歪扭扭写着:人不需要被教育,只需要提醒,得天独厚者当替天行道。这句话透着禅味和智慧,不知道是他悟出来的,还是从某本书上抄下来的,也不知道为什么要写这么一句话,而且还如此随意地写下来。要是在别处,或许人家早已请来书法家挥笔泼墨,裱好后悬挂在正厅里,以彰显艺术与文化之底气。我不由对眼前这个茶人起了兴趣。
“只是写我就没多大意思,要写就跳出茶叶写茶叶。”余树朋边熟练地泡茶,边漫不经心地说。
这话让我暗自吃惊,他并不像以往所遇到的那种浮躁的茶人。余树朋他是广东东莞人,20多年前来到广西,是追随他妻子而来,那是一个充满想象空间的爱情故事。“那些小事不值一提,还是说说茶吧。”他没有兴致谈起过往的那些情爱,或者说他的志向早已不在此。在来之前,我原本计划为他量身定制写一篇乡村振兴之类的文章,写他从外乡来到偏远的地方种植创业,克服土地流转、种植、茶制作等种种困难,终于成功带领村民们走上致富之路,目前茶叶基地固定的雇佣工人上百人。这样的人物和事迹,符合当下乡村振兴建设成功范例要求,继而能够树立起榜样作用。可与他相谈之后,我脑子里不由浮出“燕雀安知鸿鹄之志”那句话,不由在心底自我嘲笑,此时的自己的确只是只燕雀。余树朋的妻子身材高大,面善,寡语,却直来直往,像北方人的性格。她给我们准备午餐,还特地杀一只土鸡。她厨艺很好,做得一桌可口饭菜,却没有跟我们一起吃,自个坐在旁边煮茶,自得其乐的模样。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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余树朋的妻子使我想起母亲煮的茶。母亲和村里的妇人一样,都喜欢煮茶,在侗地,叫打油茶。在儿时的记忆里,每当逢年过节或者村庄里有重要的活动,母亲和其他妇人必会打油茶。她们满脸慈祥,有说有笑,油茶的清香伴随着她们的笑声弥漫在村巷里。
母亲用来打油茶的茶是有讲究的。“摘茶也是要看天气的,下雨天不好,晴天有云也不好,这种晴天才是最好的。”小时候母亲叫我们兄弟几个上山摘茶时说。那时我怀疑母亲的话,觉得她只不过哄骗我们上山干活,只有在晴天里才能摘得多,因为只要天上下雨,我们才不管母亲说什么,扭头就往村庄里跑回去。多数时候,老天并不懂我们的心思,总是晴天万里艳阳高照,连一片多余的云都没有,更别说是哗啦啦下雨了,不得不老老实实地跟母亲摘茶。母亲带我们上山摘茶,多半选在清明节之前。母亲把从山上摘下来的茶,用少量的水炒熟后压缩成饼,或分别用小袋包装保存待用。母亲喜欢叫我们帮忙,而且还要求我们认真细致。母亲说:“记住了,凡事都有道理的,就说炒茶吧,杀青过老就有苦味,杀青不到位又有夹味,不是你们看看那么简单的。” 我不信母亲的话,觉得她不过是装腔作势,直到长大后才明白母亲的话有道理,不仅只是茶叶,人生亦如此。
母亲煮茶时,先用温水将干茶泡软、洗净,将锅烧热后放入茶油或猪油,把泡软的茶叶和姜片倒入,并用油茶树做成的木棒击打捶烂,加水烧开加盐第一锅油茶就可以出锅了。第一锅味道稍苦,第二锅稍涩,第三锅味道最好,苦涩味就不会那么重了,而且尽显清香之气。茶水里添加配料,可根据个人喜好放葱花、盐、花生米、米花、麻旦果、馓子等等,如果想喝“荤”油茶,还可加入猪大肠、猪肝等配菜,喜欢甜味的就在油茶里放糖。我想为什么叫打油茶而不叫喝油茶,是因为制作过程需要捶打这个程序的缘故吧。诚然,打油茶用的锅大多数是专用的,小而厚实,防止因捶打而烂摊子。
“以前我没有习惯喝茶,现在回想起来,才知道从小时候就已经喝上茶,只不过此茶非彼茶,可细细想来,又都同样是茶,只不过制作方式不同,在我学会喝茶后,才想起这两者是相通的。”
我在余树朋和他妻子面前,坦率承认自己是个后知后觉的人,说得实在点就是愚笨。在离开村庄到山外念书、工作和生活,我很少再喝到母亲打的油茶,不过在印象里油茶过于习以为常,又登不上大雅之堂,也便没有太多遗憾和怀念。现在人到中年,却不知不觉中喜欢上茶,此时喝的茶已然不是母亲打的油茶,是冲泡的茶,偶尔也会思考油茶与茶之间的关系与差异,也渐渐地略知皮毛。
“茶嘛,应该分三层,生存、生活、生命,即从技术到艺术再到道的层面,柴米油盐就是技术,琴棋书画就是艺术,最后回到生命本身,那才是茶的精神内核,简朴归真。”
余树朋淡淡地说,这是引导我思索的吧。在此之前,我对茶叶从未如此认真思考过,此时不由恍悟,原来母亲打油茶是天然本能,解决生活最基本的需求。“余总,这话题使我想起粗茶淡饭这个词。”我刚说完,他妻子在几米外抢过话头说:“对,就是这个词,那是生活最低的需要。”余树朋担心妻子闹笑话似的赶忙接过话,说:“要知道粗茶淡饭怎么理解和怎么来,知来路,方可知归途。”
黄庭坚在《四休导士诗序》写道:“粗茶淡饭饱即休,补破遮寒暖即休。三平二满过即休,不贪不妒老即休。”粗茶淡饭吃饱就可以了;衣服破了缝补一番能保暖就可以了;在精神上做到无欲无求,排除私心杂念,保持乐观情绪。“粗茶淡饭”引于此,寓意是一种简朴的生活方式,也是一种极高的心理修养的体现,具备这种修养的人往往生性淡泊,不羡慕他人餐桌上的酒肉,享受自己当下粗简的生活,并从平淡简朴的日子里,获得内心的平和与快乐。诚然,母亲和村庄里别的妇人,生活都不过粗茶淡饭,但要说她们在精神上无欲无求,排除私心杂念,保持乐观情绪,难免有些强人所难之嫌。然而,倘若从另一个角度看,她们与生俱来的天性与并不自觉的生活状态,似乎更为接近那种去繁就简的生活本质。
“当知道粗茶淡饭是生活的基本需求,作为文化人应该知道为什么会有这种需求?只有不断地往深处反思,就会发现其实是一个完整而复杂的文化体系,任何出现并在岁月中存留下来的事物都不是孤立的。”
余树朋略带微笑地说。我才意识到司空见惯的“打油茶”,原来也是个深奥的命题。我慌忙翻阅相关资料,才得知油茶的出现,最早是出于实际生活的需要。晋代傅咸《司隶教》中写道:“闻南方有蜀妪作茶粥卖,为帘事打破其器具,后又卖饼于市。而禁茶粥以困蜀姥,何哉?”这是目前发现的关于茶粥最早的文字记载,也与油茶里搭配阴米的喝法相似。唐代陆羽在《茶经》里写道:“《广雅》云:荆巴间采茶作饼,叶老者饼成以米膏出之。欲煮茗饮,先炙令赤色。捣末置瓷器中。以汤浇覆之。用葱、姜、橘子笔之。”陆羽提到的饮茶方法,与现今油茶的制作方法大致相同。由此推断,油茶大约是在汉代末年就已出现。在我家乡桂北地区,地形复杂,气候湿润,在大米成为主食之前,先辈们长期食用五谷杂粮及肉类食品,不易消化,而油茶就起到了中和的作用,既可以饱腹解渴、又提神祛湿,还能很好的调节消化系统,每当出门干活的时候,一碗油茶下肚,再也不会担心犯困挨饿,因此家乡人也称油茶为“爽神汤”。在湿气比较重的西南地区,都有“打油茶”这样的习俗,经数千年发展,已是西南地区少数民族一种特别的饮茶方式,是人们长期依托于的自然和地理环境以及民族文化积淀而成。我终于理解了母亲为何如此迷恋打油茶,那是刻在她骨子里的东西,怎么也刮不掉。事实上,在侗地,祖祖辈辈都种茶树,喝油茶既能养胃又能暖身。
在三江侗族自治县洋溪乡高露村中寨屯,人们在打油茶。 龚普康 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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关于茶的起源,自然不可避免地谈到唐代陆羽。“茶字在唐代才使用,陆羽的《茶经》就用‘茶’字。在此之前用的是:荼。荼比茶多了‘一’。‘一’字为横者,衡也,恒也,亦为太极阴阳;又是儒家所说:以‘一’贯之,执之以恒,忠于内心的自己;而道家所说的‘一’:一生二,二生三,三生万物,人法地,地法天,天法道,道法自然,即自己的承诺。茶字从字面上不难理解,人在草木间,这是天人合一,是自然之道。茶来自草木,因人而获得独特的价值,茶因为陆羽的执着而摆脱了自然的粗野,从而上升到一种精神层面,成为华夏饮食精神的缩影。”余树朋说。我认同他的说法,在此之前,我偶尔翻阅关于茶的书籍,读到“茶”字确实自唐代开始起用,而唐代最为出名的茶者非陆羽无疑。他在《茶经》中将茶的起源归结于神农氏:“茶之为饮,发乎神农氏”。当然除了 “神农说”,还有“西周说”、“秦汉说”和“云南说”等等,众说纷纭,却没有更为确切的资料来佐证。可以肯定的是 中国是世界上最早种植茶叶和利用茶叶的国家。在春秋以前,茶叶因其药用价值而受到关注。到秦汉时,茶叶的简单加工已经开始出现,人们将新鲜的茶叶用木棒捣成饼状,再晒干或烘干。汉代辞赋家王褒在《僮约》中就记载了家僮需承担买茶、煮茶以及洗涤茶具的工作。三国时期,出现了“以茶代酒”的习俗。魏晋南北朝时期,饮茶之风开始盛行。到唐代,已经开始使用专门的烹茶器具,对于茶和水的选择、烹煮方式及饮茶环境也越来越讲究,逐渐形成茶道。宋代,人们热衷于斗茶。直到明清时期,才逐渐形成今天冲泡式的饮茶方法。
此时在远离市区的山间茶室里,我们安然地品着余树朋冲泡的红茶,茶色橙红,晶莹剔透,宛如窗外纯粹如洗的阳光。我们仿佛置身于草木之中,静观清风浩荡,聆听百鸟争鸣。“说起来,要不是陆羽对茶的执着,要是没有他所著的《茶经》,或许就没有今天的茶文化,我们今天也不可能坐在这里谈天说地。”余树朋边说边换白茶冲泡。白茶制作看起来比红茶工序简单,冲泡后入口醇厚绵长,回味悠长,犹如丝绵那样绵延不断,馥郁浓醇;茶汤细腻柔和,久泡不苦涩,或苦涩味很轻,具有顺滑之感;口感舒适,滋味香醇,且久尝不腻,入喉清凉,让人迷恋。我边品茶边感慨,忽然觉得人的缘分与命运,似乎在千百年前就已注定。
“这本书名《无源之水》到底什么意思呢?”余树朋说起我带来的书,没曾想他会如此发问,弄得我有些猝不及防。“我是借突然从地下涌出来的水指向生命的源头,生命是没有源头的,但又肯定是有源头的。”我有些心虚地理解,他倒毫不在意地说:“天地万物之源即是水,水生万物的嘛。”我越来越愿意赞同他的观点。那些观点总能激发我内心深处的许多记忆。我曾在一篇小说里写道:“我忽然意识到,今天的你,是映衬着那些出没在你生命里的影子,而我的影子将会出现在你未来的生命里,反之亦然。我继而意识到,那些影响着我们的影子,他们也是受到他人的影响才呈现出我们所看到的模样,所以我不知道在来到这个世间之前谁是自己,也不知道来到这个世上之后自己是谁。”
我在想,要是没有陆羽,那么现在所看到的许多人,压根就是另外的模样和面孔。我继而想,凡是善茶者,至今似乎都还能听见公元733年的深秋,从竟陵城郊外传来的婴儿啼哭。那个婴儿生来瘦小,脸上长满“疵”,相貌丑陋不堪,其父母便将他丢弃荒野。那天龙盖寺的智积禅师恰好在湖边散步,忽听得一阵急促的雁叫声,出于好奇便疾步上前查看,发现一群大雁用翅膀守护一个婴儿,画面相当震撼,禅师心中既生怜悯,又感悲愤,于是便将婴儿抱回寺中收养。因他生世悲惨,又颇为传奇,禅师决心把衣钵传给他,开始对他尽心尽力地栽培。婴儿也聪慧了得,才三岁时便可识字卜卦,但因脸上长满“疵”,所以寺院的人都叫他“季疵”。待到九岁时,他用《易经》为自己占卜,结果占得“渐”卦,卦辞上说:“鸿渐于陆,其羽可用为仪。”意思是:鸿雁飞于天空羽翼翩翩,雁阵齐整,四方皆为通途。他便给自己定姓“陆”名“羽”,字“鸿渐”。此后,智积禅师日日带着他在身边精心传授他佛法,想他将来可以做个得道高僧。可他对佛法并不感冒,反而偷偷学习儒家学问,还经常引用儒家思想反驳智积禅师:“不孝有三,我后为大,特别像我这样的孤儿,如果皈依佛门,岂不是要做个不孝之人?”一番话把禅师驳得哑口无言。禅师决定修一修他的心性,便让他干苦力活,如挑水、砍柴等,并且每日必须定时为他沏茶。也正是从那时起,他与茶结下了不解之缘,并且深深地爱上品茶、评茶,开始尝试用不同的方法来沏茶,而且一次比一次沏出的茶香。以至后来,禅师都离不开他沏的茶。他毕竟还是个孩子,除沏茶外,还得做其他苦力活。一段时间后他受不了,大约天宝四年,他偷偷跑了。他从此开始背井离乡,一路东迁,颠沛流离,却始终不忘对茶事的钻研。他在《自传》中描述:身披纱巾短褐,脚着蘑鞋,独行野中,深入农家,采茶觅泉,评茶品水,或诵经吟诗,杖击林木,手弄流水,迟疑徘徊,每每至日黑兴尽,方号泣而归。足以见他的执着。他用五年完成《茶经》初稿,之后又经历十余年的考察、修改、增补,《茶经》才最终定稿,成为流传至今的研究茶的巨作。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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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喝茶的本质:人与茶对话,这茶生在哪里,长在哪里,怎么制作出来,为什么会让你心情愉悦?只是没听懂它而已。”余树朋又说了一段颇有禅意的话,“在茶地制作中,就是制茶者的生命状态展示,人的性情就是茶的性情。”我越来越愿意认同他的观点。“茶属于中药,油茶便是中药养生体系,比如杨老师你家乡为什么要打油茶,想必是这种打油茶的养生方式,是适合的,有效的。”“每个人都有自己的使命,比如茶者,把茶制作好就是他的使命,如同当年陆羽把《茶经》写好,那就是他的使命。现在,你们是作家,把文章写好就是你们的使命。”“大道至简,小道至繁,邪道即玄。”“喝茶的原则是,跟自己对话,无自欺也。我想要什么,要需要什么,那是必要的吗?”“回到道家之法,无话不对,无话可对。”
这些观点无不唤醒我对往昔的记忆以及对人生的感慨。余树朋说到激动处,干脆把茶壶放下,拿起一张小白板,像上课般在上面挥笔。他把我们当成诚心学习的学生,可见他内心之善良和宽广,恨不得把多年积累的经验和发现全部传授给他人。“茶是友好交流的使者。”他说。他谈起早在唐宋时期,汉族与多民族地区采用“以茶易马”的形式进行贸易往来,随着经济发展的日渐繁盛,一条联系南北、延续至今的“茶马古道”应运而生,茶叶沿着“茶马古道”成为了西南地区不同民族之间文化经济交流的桥梁,也增进了彼此间的情感联系。
“制茶和创作其实是一个道理的,两者间是相通的,最终都是与自己对话,茶是有灵魂的,同样的,文章也是。”余树朋说,“我们要弄清的是,我们喝的茶从哪里来,又将会往哪里去?”
我不经再次想起陆羽,自从他的《茶经》问世,名气也渐渐增大,成为名噪一时的文人兼茶叶专家。不久,唐皇慕名而召见他,有意留下他在京为官,但他陈辞不就,仍向往周游各地,推广茶艺影响,使茶事大盛。在此后推广茶艺的路途中,还发生过一件事这件事足以证明他烹茶技艺已达炉火纯青。据说,在广德年间,御史大夫李季卿巡视江南,他听说陆羽的大名,便召请他前去表演茶道。当时陆羽穿着平民服装,李季卿觉得陆羽是一介草民,不以为然,于是问道:“此处煮茶,以何处之水为佳?”陆羽回答说:“此处乃扬子江南零段取江心之水煮茶最好!”李季卿当即命军士前往江心取水。不久,军士将水取来。陆羽舀出一勺尝了尝,说道:“此不是江心之水,乃江边之水!“军士道:“此水确系江心之水!”陆羽也不同他争执,而是将桶里的水倒出一半,又舀一勺尝了尝说道:“这才是真正的江心之水!”军士不敢再隐瞒,不得不说出实情。原来,军士的确是在江心取水,船靠岸时,由于滩险浪急,桶中的水溢出,只剩下半桶。军士懒得再去江心,又怕受到责罚,只得就近将江边水舀起来凑满一桶水才回来缴诣。李季卿问道:“先生为何能知道下面半桶水便是江心之水?陆羽道:“江心之水味甘,江边之水味淡而江心之水比江边之水重沉于底层,在下故将上面一层水倒出。”陆羽以桶底之水煮茶,果然香甜可口,回味无穷。李季卿不觉打心眼里佩服陆羽。之后,才有茶的品鉴与审美得以广泛传播,也开始有了茶学。茶盛于唐,是陆羽出世之后竭力主张饮茶,茶的地位才日益提高,成为了有经济价值的商品,致使朝廷要征收茶税,又因文人墨客士大夫饮茶之风日盛,饮茶品茗遂成为中国文化的一个组成部分。
陆羽在《茶经》里写到:茶性俭,不宜广,广则其味黯澹。大意是:茶这个东西性质比较“俭”,泡茶的时候水不宜多放,如果放多了,味道就会淡薄。为人做事也一样,要把握一个度,只有把握好这个度,才能将事情做好,做完美。《茶经》里道:其水,用山水上,江水中,井水下。其山水,拣乳泉,石池慢流者上,其瀑涌湍漱勿食之。大意:煮茶用的水,其中以山水为最好,其次就是江水了,井水最差。而选择山水的时候,最好选择乳泉水或者石池慢流而出的水,奔涌湍急的水,最好不要饮用。用不同的水冲泡茶叶,得出的结果不一样,只有佳茗配美泉,才能体现出茶的真味。
所摘抄的内容均与水有关,而唯有“山水”冲泡之茶才为上佳。现在,人们都拼命地往城市里挤,抛弃了生养他们的土地,在城里的人们泡茶、喝茶,无法取用乡村山涧之水,别说乳泉水了,就连井水泡茶都成为了奢侈,只能要么用充满消毒水味道的自来水,要么用过滤后的直饮水来代替。制作艺术经数千年历史,手法技艺越来越高,茶品质量也越来越好。所谓好茶易得,好水难求啊,不免甚为遗憾。难怪乎,余树朋和妻子宁愿居住在山间里,守得一方清泉,日茶夜饮,无不痛快。我似乎明白了因为疫情茶叶生产受到不小波及,但这对夫妇面色为何还如此沉稳。
“大乐岭主打的是桂妃红吧?”
在准备离开时,我才想起来问。余树朋微笑地点头,倒是颇为得意地说:“这是主打品牌,在全国茶叶评比中连续两年获金杯。”我们辞别,车子原路返回,那些并不高耸峻峭的山丘,再次依次扑入视线,而每座山梁上似乎跳动着灵魂。我清楚那种感觉从何而来,不禁感慨,不虚此行啊。车子缓缓经过田陌时,收到余树朋发来的信息:“谢谢给予我一个愉快的聚会。”我立即回复:“很高兴余总给我上了一堂茶叶启蒙课,真可谓‘听君一席话,胜读十年书’。” 我靠在后排的靠椅上闭目养神,回味着桂妃红的味道,却只记得有股灼炙的热情和执着。
(作者简介:杨仕芳,男,侗族,广西三江人,中国作家协会会员。作品散见于《花城》《山花》《青年文学》等刊物。著有《而黎明将至》等5部小说集。曾获得广西少数民族创作花山奖、广西文艺创作铜鼓奖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