华子的爱国故事(忆华子之凄苦一生)
华子的爱国故事(忆华子之凄苦一生)“他们为什么打你”,我问。他说:“你们不一样的,你们不会理解这种疼痛。”夏天的时候,我跟着华子一起去放牛,天气热,他把身上那黑不溜秋的上衣脱掉,露出自己满身的伤痕。那一道道褐色的疤痕触目惊心。我不敢摸,便好奇问他。他说:“父亲每次用皮带抽我,抽完后,再用盐水淋。”他说:“我已经被打习惯了,其实我不想哭的,但盐水淋过的伤口,像被刀割一样。”
我时常想起华子,尤其是在这样夜色微凉的时候。四周一片寂静,只听得见风摇曳着树叶的婆娑声,偶尔响起一两声虫鸣鸟叫。而我的思绪随风飘到童年。
华子和我住同一个小村,在湖南郴州一个偏僻的小农村,四周都是山,清翠浓郁,只有一条马路通向远方。乡下的我们见识少,不知天高方圆。总觉得我们知道的地方,就是整个世界。
华子家境比同村其他人更为清贫,父亲瘦弱,背部微弓,走起路来一深一浅,说话支支吾吾,母亲矮小,为维护整个家的利益,不得不泼辣。但恰是这样的家庭,却更让人同情不起来。在我的记忆中,华子家一直不被村里人待见。整个童年,都能听见他母亲争长论短的声音。但似乎也并没有占到什么便宜,总是听说他们家猪圈被砸,家门口的地基被夺,菜园子的菜被刨,诸如此类等等。
因为家庭条件差,华子总是要比同龄人干更多的活。放牛,采猪草,刨地,灌溉,做饭,似乎无所不能。但也总听说他被父亲打,被母亲揍,时常因为一点事情没做好,而被家里人惩罚。夜里经常听到他的哀嚎声在窗外响起。村里也没人过去劝说,久而久之,这种哀嚎声反而成了一道声乐,每天夜里准时响起。
夏天的时候,我跟着华子一起去放牛,天气热,他把身上那黑不溜秋的上衣脱掉,露出自己满身的伤痕。那一道道褐色的疤痕触目惊心。我不敢摸,便好奇问他。
他说:“父亲每次用皮带抽我,抽完后,再用盐水淋。”
他说:“我已经被打习惯了,其实我不想哭的,但盐水淋过的伤口,像被刀割一样。”
他说:“你们不一样的,你们不会理解这种疼痛。”
“他们为什么打你”,我问。
“因为他们一直被人欺负,只有在我这里,他们才能找到欺负人的快乐”
“你逃吧”
“我能去哪,这里才是我的家”
但自此以后,夜里的哀嚎声似乎变少了,偶尔才会响起。然后又听到张家的大婶说,某个夜里起来方便的时候发现华子睡在他们家后院的草堆里,天不亮就不见了。隔壁的李叔叔说,去田里砍油菜,看到华子就睡在油菜地里,连毯子都没盖一张。还有其他人说,夜里在村子的墓地那一带,也发现过华子的身影。
而这些,似乎也并不是什么谣言,村子里夜里见过他的人,越来越多了。但大家也并没有丢失什么财物,所以也任由着他。
“你知道吗,自从我晚上外出后,他们打我的机会就少了,白天他们要忙着干农活,没有太多时间管我”。
“等我长大了,我要东边山那棵老槐树下盖个小房子,养猪放牛,再也不过被挨打的日子”。
可也并不是完全不会被挨打。那天放学回家后,就听奶奶说华子又要被打了,被打的缘由是华子贪玩,放牛的时候没好好看着,把村里老李家的菜园子里的菜给啃掉了大半。老李两口子气呼呼就找上门来理论了,对着华子爸妈一阵劈头盖脸的臭骂,要求他们家赔偿。
华子爸唯唯诺诺不敢应话,用眼睛瞟向华子妈。而华子妈据理力争,不想认账。几个看热闹的村民指责华子妈耍无赖,双方争执了很久,华子妈终于认输,给出了相应赔偿,老李要得赔偿后满意离去,围观的村民也如鸟兽散。可白白损失的财物怎能就此作罢。华子自然免不得一顿罚。
当天晚上哀嚎声不绝于耳,格外凄厉,夹杂着含糊不清的求饶声。一直持续到深夜。渐渐地哀嚎声又变成抽泣声,断断续续。第二天村民们又开始议论纷纷。
“绑在木梯上,用麻绳抽,只穿了一件短裤。”
“身上密密麻麻抽的全是血条印子,旁边还摆着盐水呢。”
“两边脸都是手指印,鼻青脸肿,分外明显,那孩子被打得都不出声音了。”
“造孽,造孽啊。”
我不敢问,也从不敢去看。我没看见,也许就没有发生。
半个月后,华子又出来放牛了,这一次,他似乎变得比之前更清瘦也更黑了。说话的声音小了,比不得之前的洪亮,眼睛里的光似乎也不聚焦了。他变得更不爱说话,也不同我玩了。他总是安静地做自己的事,日复一日。见到我偶尔会笑一笑,但不做逗留。
98年的时候,开始出现了打工潮,村里很多村民结伴去了南海,据说在那里工作很挣钱,年底回来能有上万来块。华子妈也去了,听说想挣点钱翻新一下老房子。
自此,华子被打的日子是真的少了。他又开始变得生龙活虎起来。我经常跟着他去爬山上树摘野果,夏天的时候一起狂奔到永乐江学青蛙游泳。或者在岸上用泥巴裹满全身,再跳到江里看江水一寸寸清洁自己的皮肤,周围漫起一圈圈棕黄色泥泞的水,被上游的水冲刷,再逐渐变得清澈。
也许华子盼望的生活,不过如此。
99年的夏天的某个早上,我被外面嘈杂的声音吵醒,睡眼迷蒙便走出去看热闹。奶奶一手抱着我们家的狗子,一手指着路旁棕色的狗说,“就是这条狗,它先冲上去咬了牵着牛的华子,接着就冲过来咬到了我家大黄,大黄躲闪不及时,咬出血了。”
华子的小腿肚被咬伤,伤口血肉模糊,他坐着地上细细观察伤口,也不说话。而旁边棕色的狗,尾巴下垂卷成一个圈,嘴里流着白沫,一滴滴落在地上,却还使劲挣扎着想要站起来。
人群中有人呼喊:“这不是隔壁白沙村大眼家的疯狗吗?咋地跑这儿来了,还不赶紧打死,可了不得,开始咬人了。”
听说是疯狗,几个青壮年赶紧又拿来了棍子对着棕狗一阵棒打,几下狗就断了气。有村民拿来麻袋把黑狗装里面扔到永乐江了。而奶奶担心大黄发疯,赶紧去田里通知干农活的爸妈回家带大黄去处理伤口。
一针狂犬疫苗要七八百来块钱,几个家庭舍得花这样的钱呢。在我不停的央求及坚持下,父母忍痛掏了钱带大黄打了针。而华子爸只是用肥皂水帮他洗了洗伤口,便不再管他。华子妈一直在南海,没有回家。听说是打了电话,但觉的太贵,要一个月的工钱,没有舍得。
几天之后,便听说华子发作了。刚开始只是不思饮食,无力,整日躺在床上,精神状态不好。华子爸说是发烧了,烧退了就好了。后来又听说怕风,要捂得严严实实。又怕水,听不得水声,也见不得水。
可进展还是太快了。
“你们看到了吗,用麻绳绑起来了,他用指甲抓门,不停抓”
“哈喇子流了一地”
“他像狗一样咆哮,可怕极了”
可我没听到过他的咆哮,我去见他的时候,确实是被麻绳绑在木梯上,他的身体呈“大”字被禁锢在竖放的木梯上,奄奄一息。我不敢叫他的名字,只是直直看着他,奶奶催促说,“赶紧走赶紧走,别被他挣脱下来咬到你了。”我不敢忤逆,在离开前,我看到了华子充血且混浊双眼,有着死人般的呆滞,似乎眼角还带了一点泪痕。他微微睁了睁眼,似乎透着说不尽的酸楚,又有一些释然,随后又低下头,不再动弹,任由周围的人指指点点。
第二天华子就去了,悄无声息。两天后,华子妈从南海回来,抱着他僵硬的身体哭了很久。随后华子的尸体被凉席卷起,扔在永乐江,有人说,几天后还在永乐江的下游见到过他的尸体,被水泡发了,灰白灰白的,身体发胀,不怎么认得出来。
永乐江
至此,世上再也没有华子。他音容笑貌的样子,只存在我的记忆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