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年年岁岁有今日岁岁年年有今朝(年年岁岁岁岁年年)

年年岁岁有今日岁岁年年有今朝(年年岁岁岁岁年年)逐渐的,这样的话就演变成父亲逃避现实的一种情绪,似乎他所有的不安都会在遥远的海边才能归于宁静。这样的话,他每一年都会叨叨多遍。期间这许多年,我也多次带着他回到大海边去,但是,哪怕是刚从海边回来没几天,父亲也会把这样的话再念叨一遍。我已记不清,什么时候开始在内心里有了父亲已然衰老的记忆,我甚至不能逐年细数出父亲变老的点滴,只是突然有了那么一天,眼前的父亲满脸沧桑,两鬓霜白,双眼浑浊少神,就连个头也一瞬间矮了几分。老了以后的父亲事事悲观,哪怕所遇之事芝麻一点大也会唉声叹气好几天睡不安宁。他不再是替几个子女冲锋陷阵的将军,而是蜷缩在生活的背后惶恐不安,几欲做一个逃兵。昨天晚上,他因为睡不牢靠主动给我打电话,絮絮叨叨里是无尽的担忧。母亲走后,父亲像是被死亡提了个醒,他开始对自己将来可能要得的各种病,甚至对自己不知道哪一天会走完的生命心存担忧,这种灰暗的情绪如一片浸了墨的云,不远不近罩在他的头顶。“

整整一个春节,父亲把自己折磨得仿佛衰老了五岁。

我和他视频聊天,才是早上九点多的样子。按照他平时的作息时间,不过刚用完了早饭。

外面阳光灿灿,春风拂面。在全民对抗疫情的特殊日子里,这个少人问津被轻描淡写的草木春天,也一直努力地为艰难苦度的人世营造一副讨喜的模样。城市已解禁,出行也已自如,这样的春光灿漫,父亲本应该穿戴齐整,走进离家不远的公园里正走一圈,再倒走一圈,这是父亲坚持了许多年的必修课。可是,父亲此时已经又一次侧躺在床,脸色青灰,几乎全白的头发像是未按季收割的韭菜,胡乱生长着。

我已记不清,什么时候开始在内心里有了父亲已然衰老的记忆,我甚至不能逐年细数出父亲变老的点滴,只是突然有了那么一天,眼前的父亲满脸沧桑,两鬓霜白,双眼浑浊少神,就连个头也一瞬间矮了几分。老了以后的父亲事事悲观,哪怕所遇之事芝麻一点大也会唉声叹气好几天睡不安宁。他不再是替几个子女冲锋陷阵的将军,而是蜷缩在生活的背后惶恐不安,几欲做一个逃兵。

昨天晚上,他因为睡不牢靠主动给我打电话,絮絮叨叨里是无尽的担忧。母亲走后,父亲像是被死亡提了个醒,他开始对自己将来可能要得的各种病,甚至对自己不知道哪一天会走完的生命心存担忧,这种灰暗的情绪如一片浸了墨的云,不远不近罩在他的头顶。

“趁我现在腿脚还利索,身体亦无大恙,我想在清明前后回一趟山东,给你爷爷奶奶拢一拢坟头的枯草,围一围坟头的土。”父亲对我说。

这样的话,他每一年都会叨叨多遍。期间这许多年,我也多次带着他回到大海边去,但是,哪怕是刚从海边回来没几天,父亲也会把这样的话再念叨一遍。

逐渐的,这样的话就演变成父亲逃避现实的一种情绪,似乎他所有的不安都会在遥远的海边才能归于宁静。

我哄小孩一般劝他:“疫情不知什么时候才能解封。等夏天吧,我请年休假带你回去。”

父亲的语气里极尽凄惶,末了,他诺诺几次终于出口:“爸心里琢磨着,等我走了,你们把我的骨灰带回山东,撒进成山头下的海里吧。”

能听得出来,父亲极力选择了一种拉家常般的平常语气,平静如他此生念念不忘的大海。

这样的聊天,让我心里一时五味杂陈,一种被层层黑云遮蔽的压抑让我透不过气来。

父亲的父母长眠在大海边,而我的父亲,也正做着终有一日要追寻他们而去的打算。此时,我将终有一日要面对生死之别的伤感和悲怆掖藏放起。横堵在胸的是想为我的母亲鸣不平的冲动。

父亲和母亲相伴走了一生,和睦恩爱。极少的矛盾点也大多集中在母亲的两个弟弟身上。我的两个舅舅一个好赌,一个嗜酒,家里一有了问题就来我家求救,或借钱还债平外,或借人出面安内。父亲此生最恨好吃懒做之人,舅舅们走了以后,父亲总是比山说水抱怨一番,母亲虽也十分气恼两个弟弟不争气,但是自家兄弟就是自己的脸面和腰板,自己数落是可以的,容不得父亲这样阴阳怪气,如此,俩人难免也会碎语冷言呛呛几句。

这些毕竟不是事儿,在我的记忆里,父亲和母亲是同心同步同方向的。父亲一直感念母亲跟着他穷苦渡日以及后来举家辗转漂泊的艰难,对母亲非常体贴和爱护。抱怨归抱怨,他也一次次在自己自身难保的困顿日子里,设身处地地给予了母亲的娘家各种帮助。

在父亲六十六岁的时候,母亲突发心梗,撒开手将父亲一个人丢在这世界上了。

父亲总说:“对于夫妻来说,先去的人在一定意义上是享福的,留在世上的另一半才是遭罪的。”

他想表达的意思我是懂的,只是我不愿苟同。

自母亲匆匆别去之后,我们把所有来得及来不及的宠爱都给了父亲。许多时候,我们的爱是带着对母亲未尽到的补偿性,也带着生怕再有遗憾的一股脑劲儿,倾囊而出。在我看来,父亲享着双倍的甚至多倍的福,他应该循着幸福的纹路,咂摸出活在人间的烟火滋味儿。

而父亲包裹着一颗不肯快乐的心,做着一个名副其实的悲观主义者。他更像是一个装在套子里的人,母亲的猝然离去和故乡的凄然远离,就像是两条交替捆绑的线,将父亲套得很牢很深。

这种不快乐十多年来如炊烟缕缕断断续续,有时还会累积,变本加厉。

心里不舒服,脸色就难看。

不开心的父亲常年挂着一张愁眉紧锁如风干核桃一般生硬的脸。我们理解父亲一直以来的孤独,却无法帮他从内心里排除。五十岁出头的大哥,每天晚上将一个沉重的木桶搬进搬出,半蹲在父亲的腿边替他揉捏。即使这样,也不能让父亲深如沟壑的皱褶有一丝一缕被熨平。

我们虽在父亲的生命之中,却不在父亲的世界里。父亲的世界狭窄逼仄,容不下春来草青花妍,也容不下秋去山高水深。

每一年的清明,父亲也会跟着我们到陵园去,捧一束和他极不相配的鲜花站在母亲的墓碑前黯然流泪。父亲本是很会侍弄花草的,之前家里楼上楼下总是绿色葱茏,生机盎然。父亲总是埋首花草中浇水施肥不亦乐乎。

我们沉默着将母亲的墓碑仔细擦拭干净,父亲将手里的花摆上去,对着墓碑喃喃自语,大体意思还是责怪母亲不提前打一声招呼,把他一个人孤独地撇下。

“你妈太狠心了。”有一次,他未等长跪的我们起身,就扔一句话转身走开,哽咽的哭声随后传来。

母亲的墓碑上空着一半儿的位置,就是父亲百年之后和母亲再次相合的归宿。这一方坚硬,是母亲猝然走后留给我们的独白,也给父亲此后多年如草木一般随风摇摆,慌张无助留下的空白。

从没有谁把这个事实说透。但是,每一个站在墓碑前的人都心知肚明。这是千百年来古上留下来的不成文的俗世条规,阳间的夫妻情分在阴间再续,人间的烟火情缘在天上续接,既是给百年后的父母一个圆满,也是给后辈儿孙一种心安。

但此刻父亲做了这样的决定,似乎已忘却了母亲在那一头的等待,他抛却了曾让他珍惜的夫妻情分,也似乎抛却了他的儿孙们和他这许多年来内心深处最渴望的根脉绵延。他辗转难眠之时,决定把自己的人生句点,画在早已经陌生如他乡的故乡山水之中。

我隔着屏泪流心碎,几度想替母亲辩一辩、争一争。只一转念,我就选择了放弃。

我了解父亲,这只是他此时此境浓烈的思乡之感。落叶归根的想法他一直有,这许多年,一个海边出生的人一直背海而居,无法不让他对一片海饱含深情念念不忘。如今人老孤单,眼前最熟悉的河川草木自动退隐失光,只有故乡的山水永远被思念追着一束聚光灯,即使是最偏僻的蜿蜒小路,灯火也永远通明。

自问这些日子对父亲嘘寒问暖并无不尽心。我只好把父亲此次的情绪不快归结在让亿万人封步固心的疫情。

这一次疫情,让生离死别来得猝不及防,成为许多人的噩梦。活着的人是幸运的,还有机会思索生命的仓促与脆弱。这样的时候,我非常担心父亲。这一段时间,父亲索性足不出户,本来就沉默寡言的他划房为牢,将快乐的圈子一点点缩小,用大把大把的时间安放从来就不安的灵魂。

今天的这番话,正是父亲在历经他人生死离别后的另一种悲观,在许多人暗下决心要好好活一场的氛围之中,我的父亲反其道而行,开始思考自己总有一天的离去。

年年岁岁有今日岁岁年年有今朝(年年岁岁岁岁年年)(1)

最早接触死亡的概念,源于我从未谋面的爷爷奶奶和姥姥。每一个需要祭奠的日子,我都万般不解地看着母亲将蒸好的馒头、炸好的丸子等吃食,以及两个哥哥打回来的散白酒各样装好分配三份,父亲就带着大哥循着一个方向一个坡出发。这些吃食让总是空着肚子的我们十分垂涎,我也好多次求着父亲要和他一起去。

“丫头片子不近纸火。”母亲把我拉回来。

“为什么?”我哭喊着想追出去。

“女孩儿家阴气重,怕沾染上坟圈子里的野鬼。”母亲用双手把我抱住,在我耳边轻轻地说。

我立刻安静下来。虽然不知道什么是阴气重,但是一个母亲口中的野鬼,就如一块魔术师用来掩盖真相的黑布,不由分说蒙住了我的整个童年。

十岁左右,我第一次近距离感知到来自死亡的恐惧。

那时我们刚刚把家搬到乌海不久,与我们做邻居的白老师七十多岁的父亲在某一天去世了。

这是个丑陋古怪的老头,黑瘦黑瘦,佝偻着腰一天到晚不停地捡拾破烂,偶尔直起腰,一双眼睛勾勾的,我怕这座城市,也很怕他,迎头碰见必会绕着他走。他的姑娘白老师是一个矮胖矮胖的山西女人,和父亲在一个学校教书。因为大多老师都住在学校附近的家属区,白老师就觉得他的父亲拾破烂让她在同事们面前丢了人,平日里总是用最严厉的嗓音呵斥他的父亲。好多次,我亲眼看见她一边骂骂咧咧一边把老头刚刚捡回来堆在墙角的瓶瓶罐罐扔出大门。

邻居老头的去世,如一滴水融在江河里一般悄无声息,可是,隔着一堵矮矮的墙,平日里仇人一般的姑娘披麻戴孝哭得死去活来,一个黑色的棺材摆在灵棚中间,一个个花圈挨棚而立,这种刺眼的苍白更加剧了我的恐惧。

我小小的内心里,重复思考着一些无人能为我解答的问题:老头几乎弯曲九十度的身体有没有躺平?老头细瘦如鸡爪的双手是不是还是那样坚硬?他那双最让我害怕的无底洞一般的眼睛,是不是闭上了?闭得紧不紧?那双鸡爪一样的手会不会伸出来,推开棺材,抓住摆在案台上的一颗苹果,一瓶酒?

整整几天,我被这些问题困扰着,瑟缩着身体不敢出门。晚上出去上厕所,也必然得哥哥姐姐寸步不离护佑左右。我把身子尽量贴住哥哥,从离隔墙较远的地方迅速穿过,眼睛尽量不往隔壁的院子里看。可是,鼓噪的哭声和雪白的花圈是无法掩盖死亡的,还有那个黑色长方形的棺材,也在很长一段时间里轻飘飘浮在我眼前,沉甸甸地压制着我的欢乐。

“姑娘不是被吓破魂了吧?”母亲看着我即使大白天穿过院子时也必须飞奔如逃的样子,忧心忡忡。

那段时间,家里正打算盖房。于是,父母先从和白老师家相隔的这一堵矮墙开始,迅速规划出一排凉房。工人很快用砖瓦水泥堵住了那一面阻碍我大声欢笑的墙,母亲又在平整的房顶移花种草,这些花草从春到秋地依次茂盛着,母亲不言不语,她用一种存在于自然界中的无忧无虑的生长,替代了人世间的一缕死亡之黑在一个孩子内心的不安存在。

不管怎么样,这种亲眼目睹的死亡,确与我之前聆听到的死亡有着本质的不同。对于爷爷奶奶,我几乎轻而易举就接受了他们的不在。而这一次邻居老头的从此不在,让我第一次有了一丝忧虑:身边的某个人,会因为死亡在某一天彻底消失,再也不见。

二姨四十九岁的时候,因为肝癌离开尘世烟火的繁华。

她去世之前,几乎花光了家里的积蓄。即使这样,癌细胞还是扩散到她的全身。一个下午,我到医院里去看她。平日里个大腰宽、时髦漂亮的二姨早已变了模样。身体瘦成了窄小的一条,因为疼痛蜷曲在床,像一只受困于锅的虾。二姨勉强支撑着和我说了几句话,说了什么我早已忘了,记忆里只有一双忽闪着的大眼睛,眼圈的周围是烟熏过一样的青黑色。

二姨的人生画上句点是在夏天。种在院子里的喇叭花、一丈红满满当当开得正艳,人们不得不拔掉这丛丛花草,为它们的主人搭起一个临行前的安身之地。未尽铲除的绿叶红花不谙世事,仍旧我行我素开得绚烂,其中有几朵,从顺次摆放的花圈中间探出头来。

我久久地凝视着被各种真花假花包围着,端端正正摆在案头的黑白相片:二姨微微含笑,一张圆盘大脸安然宁静,一如草木无忧的样子。

一个月后,我的姥爷,也在一个夜里溘[kè]然离世。

请来的阴阳先生短暂休憩时做了一个梦,他竟然梦到了先于姥爷去世多年的姥姥,坐在一棵枝条倒垂的柳树下笑得恬淡,模样、长相、穿戴、身形、高矮,甚至两条垂在胸前的大辫子多长多粗都说得丝毫不差。那一天,风和日丽,秋风拂柳,正是姥姥和姥爷合葬的日子。

阴阳先生告诉母亲,姥姥良善,死后即升天,所以他们在姥姥的坟墓中只找到了一些残衣碎片。天上于人间一日数年,天堂里的姥姥身处山水田园,草木为伴,享再一世安然,那一年的我已做了母亲,也是一名优秀的人民教师,对于死亡也不再是十岁那年无知无智的恐惧。人死后升天的说辞我也并不相信。但我也并没有说穿,对活着的人的心疼,让我放下对这些话的敌意与成见。

两个亲人的相继离开,母亲的眼泪差点流干。她红肿着双眼,为灵前摆放的长明灯里注入灯油,为死去的姥爷指一条去往天堂的路。我想起她刚才瘫软在坟头嚎哭不止的样子,觉得母亲是如此可怜。

“你真的相信人死后会升天吗?”回家的路上我问母亲。

“当然会。就像草木每个春天还会再生,品行良善的人死后还会以其他方式活着,会在天堂里再享下世安然。”阴阳先生的话,种进了母亲心里,她这样说着的时候抬眼望一望天。

“那我们应该替姥爷高兴,毕竟他是去往天堂和姥姥相见。”我临时脱口,只为了劝解母亲。

母亲将我紧紧搂住,身体瑟瑟如一片风中的落叶。

然而几年后,我就经历了母亲的再也不见。

前一个晚上还有说有笑生气勃勃的一个人,第二天即使我费尽全身的力气,耗干所有的泪也再也不能摇醒她。

母亲的去世对我的打击几乎是毁灭性的,是啊,凌驾在自己心上的失去,才是灭顶一般的灾难。我亲身见证了至亲离去就不再回来的决绝,我用磕破的额头和裂碎的心去接受至爱的母亲被熔炉化作一缕稀散的青烟。

我终于重复着母亲经历过的撕心裂肺与肝肠寸断。我的疼痛来自骨髓,来自血液,来自全身每一个细胞每一条血管。这种疼痛如萤虫咬噬,时时提醒着我母亲再也不在,悲伤吞没我的睡眠,让我寸心难安。

我不得不接受天上人间的距离,不得不面对咫尺天涯的失散。从此,我在山阳她在水阴,我在人间她在天边。一座孤独的墓碑再也不肯接受你的诉说,只是自顾自地将生离死别化作痛彻心扉的冰冷沉降在人间。自此,世界上所有的哀伤与回忆都留给你,她早已遁隐不见。她只是将爱化作山间一枯叶,化作溪中一浪花,化作天空一抹云,化作房后一缕烟,袅袅升起,萦绕人间。

我一次次抬头望向蓝天,追寻一缕薄凉的青烟。

那里有我的母亲,那里也一定有人间。我的亲人们,隐藏在深邃广阔的蔚蓝,在一片片云朵后面安了家,门前也有粗壮的树和竞相盛开的花,有春种秋收的庄稼,房后有升腾起的炊烟,时而纤细时而粗壮,延绵不绝。

我终于理解了母亲曾斩钉截铁的话里包含着对亲人怎样的祈愿:

“当然会。就像草木每个春天还会再生,品行良善的人死后还会以其他方式活着,会在天堂再享下世安然。”

年年岁岁有今日岁岁年年有今朝(年年岁岁岁岁年年)(2)

因父亲衰老后的种种,我无数次预想过自己的老年,是否同样是这般风摇残烛扶倒影,雪藏旧事度流年。

三十岁左右的时候,我曾陪一个朋友到一条不起眼的街上卜卦。慕名寻找的人坐在一块油污污的石头上,认真翻看我的手纹,指着拇指旁的一条纹路告诉我:“你能活到八十几岁,你的生命线又长又粗。”

我虽不信,心里却自此种下了此生长命的种子,不由地忧于自己不可避免的疾病与孤独,虑及自己也许要为儿孙带来的繁累。

如今我以父亲为参照才终于恍然,原来我也执拗悲观,一如我的父亲。

这是必然。我的骨血是父亲给的,这是我性格形成的强大基因。我此生流淌的澎湃血液里,一定有海水流淌的柔软,有海鸥鸣叫的尖锐,也一定会有礁石的坚硬,桀骜不驯如野马一般。

所幸,我还年轻,我还有机会预知并努力规避自己的老年。我或行走在山川草原,或执锄握锹养花种草,用另一种生命的恬淡,柔软我的蓬勃血液,教会我怎样与生活妥帖和解。

我一次次劝慰父亲:“人老了,就稍稍糊涂一点。”

劝慰父亲,也是为自己做一个提醒。

父亲总是一瞪眼:“莫非还让我装糊涂?”

为什么不能装糊涂呢?要知道,不肯认输的聪明,正像鞋里的沙,会咯疼他不快乐的老年人生。

那一天,我陪着父亲行走在春天里,行走在湖水边。人工湖孤独落寞,像一个如父亲一般的老人。与父亲的固守不同的是,湖面会结冰也会融化,有坚硬也有柔软。此时,冰滩的边缘部分已开始融化,一层一层的水随风漾出来。

我们的面前,两个长短不一的影子一前一后龃龉[jǔ yǔ]前行。让我想起这些年来亲人之间一程一程的相送,如湖面融化后层层漾起的水纹,最终无声无息沉入生命之海。

这个下午阳光四溢,足够融化心里的每一块冰。我抬头看看父亲,他头戴着一顶暗黑色的毛线织帽,一张皱褶丛生的脸隐藏在一个浅蓝色的口罩下面。只有一双眼睛,郁结着一连串解不开的烦事俗缘,像山水背阴处永远不肯融化的冰滩雪渍。

此时,天很蓝,没有一朵云,春风也刮得无息无声,远处的工厂全面停工,高耸如斗的烟囱静悄悄不见一丝一毫的烟。我再一次想起了母亲。

母亲的一生永远带着乐观的表情。无论生活多么困顿,她都会如花草面向阳光,报以笑脸盈盈。

我的眼前浮现出灵魂深处的画面:母亲正躬身,踩踏着缝纫机发出哒哒的声音。这种敲打着节奏的尘世梵音陪伴我许多年,成为留在我记忆里最有生命力的回声。

这么多年,我想起母亲一回,就替她惋惜一次。我能想象,母亲临去时的内心充满了对尘世怎样的留恋与不甘心,在我大声哭喊的时候,她也一定发出了巨大的哭声。

“连死都不怕,还怕活着?”

这是母亲陪我调入东胜那一年,听闻一个朋友因遭遇经济围困选择轻生时说的话,我记忆犹深。我记得,她说这话时声音很轻,手里切着面,随后将又匀又细的面条扔进滚沸的锅里,腾起的庞大白色蒸气迅速将她掩盖。

是的,只有我的母亲,将每一个平淡的日子活出了响声。即使所有的日子被风霜雨雪打磨过,被山水江河浸润过,她也会顶风冒雪,趟河而过,将生活的一亩三分地种满红花绿草,顺手抓一把柴草蒸煮酸甜,让屋后炊烟随风缭绕。

我常常想,走后的母亲早已在另一片天地开辟出她的人间田园,她一定日日弯身在一片即将收蔓的瓜秧里,休憩在一棵参天大树下,流连在门前的菜地里和在房后的水洼子旁,看鸡鸭满笼,听狗吠猪哼,远处的远处,必然是稻浪起伏,草木绵延。每一个春天来临,她都会尽情闻嗅草木的清香,屏息聆听风声扫过大地的声音……

每次想起这些,我就不由得对父亲心生些许埋怨。夫妻一场,父亲并不能真正理解我的母亲。母亲走后,他再也没有对生活负起责任,因为,他从未代替母亲活出生命的珍贵与认真。

父亲似乎知道我的心,也不再作声。

我站住,想让一颗沾染了尘世嘈杂的心融入这人间的纯净,侧耳屏息,寻找着树梢的鸟鸣。

林子里,许多棵树参差不齐,树梢却整齐划一直指蓝天。春天一来,每一棵树都会长出新的骨节和筋肉,各种嫩黄鲜绿也会被春风点化到每一根枝条,柔软这人间最婀娜的腰身。流年岁月,总会在草木的竞相生长中再一次展开,不疾不徐,无忧无虑。

远远地,我看见了南归的雁,又在周而复始洞穿这蔚蓝,洞穿这天上人间。滴滴咳出的血,汇聚成山坡上原野里鲜艳绽放的花,开了谢,谢了开,年年岁岁,岁岁年年。

关于作者:

李美霞,任职于东胜区文联。

年年岁岁有今日岁岁年年有今朝(年年岁岁岁岁年年)(3)

来源:鄂尔多斯文苑

编辑:杨阳、李荣

校对:白倩、王淑琪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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