修船厂的辛苦(在黄家塘修艇的日子)
修船厂的辛苦(在黄家塘修艇的日子)营房是独立的两排楼,东侧的两层可以安置一条艇的全部人员,西侧的两层可以安置两条艇的所有人员,总体是按照三条潜艇的战时维护设计的。沿着山体近乎90度的斜坡走上去,首先是一对水泥门垛孤零零地立在那儿,但铁门却早已杳无踪影。营房的前面是一片活动场地,砂石裸露,没有防护,一不留神会掉下北面的山崖。朝西走到尽头就是伙房,拐个弯是闲置的大餐厅和炊事员休息的场所,整个营房建在马尾松密布的山岗之上,可以俯瞰山下蜿蜒的公路河流。很快地,艇定位成功了,我们鱼贯钻出升降口,顺着舷梯走上洞库右侧宽大的通道。闸门关闭了,抽水机一刻不停地排水,眼看着水位一点点下降。艇长招呼大家离开船坞,排队去食堂吃饭和安顿住宿,于是大伙背起出海包,拿上简单的行李走向半山腰的营房。250艇进厂那天,我们是全速从大榭岛开过来的,其实艇的状态非常好。当天下起了小雨,我们停靠在黄家塘最东面的码头,西边依次是补给舰和42支队的一条即将出厂的潜
黄家塘这三个字,估计除了浙江象山一带有人知道,再远就无人知晓了,你想,一个名不见经传的村落名字如何能走出大山呢?但黄家塘对于我们22支队和42支队的许多官兵来讲,却是印入脑海、刻进骨髓的一个符号了。
1986年下半年,几月份记不清了,我们250艇达到中修标准,来到这个浙东沿海前哨的黄家塘4819工厂维修。这是上世纪六十年代大战备搞的战时潜艇修理厂,是林彪以军委一号文件推动战略转移的产物,许多兵工厂进行一半就因为林的折戟大漠而夭折,但代号4819的这个潜艇修理厂却得以保留了下来。
那会寄信就要在信皮上写:浙江象山4819厂XX艇XX收,这里只有兵工厂的工人和我们艇员能接收,骑绿色自行车的邮递员都很清楚这件事。黄家塘专门设立了邮政所,这在村一级是不可想象的,当时几个战友还抢着买了虎年的纪念邮票,老百姓对于这种集邮是不感兴趣的。
黄家塘是一个自然村,三面环海,属于西周镇管辖,邻近的石浦渔港比它名气大的多,这个海埠码头行舟鳞次,桅墙如林,岸上车来车往,人声鼎沸,一派繁忙景象。相反黄家塘宛如一个安静的女孩,宠辱不惊,任庭前花开花落,望天空云卷云舒……
250艇进厂那天,我们是全速从大榭岛开过来的,其实艇的状态非常好。当天下起了小雨,我们停靠在黄家塘最东面的码头,西边依次是补给舰和42支队的一条即将出厂的潜艇,靠近洞口最外侧是拖船,负责顶推潜艇入洞坞。记得我当时画了几幅速写,码头情况一览无余,复员回来后搬家几次也搞丢了。
4819厂的洞库是相当大的,纵向一溜可以驻泊三条33艇,三个区域相对独立,有各自闭合的闸门,按照座墩线就能稳稳当当坐落在水下安置好的墩位上。与外海相通的洞口,设有两道防原子大门,最外面的异常厚重,加厚钢板和混凝土有一米多宽,采用电动咬合关闭,能够抵御十万吨当量的原子弹爆炸。
第二天利用涨潮的机会,小拖轮从外舷拉着250艇慢慢驶向洞口,该洞口一半隐于水下一半露在山脚,由于树木葱茏和海浪翻卷,卫星和侦察机从外表是很难发现的。到达洞口后,小拖轮就驶离了,艇内除一些必要战位留人,其他的都下去配合工人拉牵引绳了,我们要赶在退潮之前坐墩。五部门大部分人员都安静没动,我也是老老实实地呆在五舱,听着头上传来的急急忙忙脚步声。
很快地,艇定位成功了,我们鱼贯钻出升降口,顺着舷梯走上洞库右侧宽大的通道。闸门关闭了,抽水机一刻不停地排水,眼看着水位一点点下降。艇长招呼大家离开船坞,排队去食堂吃饭和安顿住宿,于是大伙背起出海包,拿上简单的行李走向半山腰的营房。
营房是独立的两排楼,东侧的两层可以安置一条艇的全部人员,西侧的两层可以安置两条艇的所有人员,总体是按照三条潜艇的战时维护设计的。沿着山体近乎90度的斜坡走上去,首先是一对水泥门垛孤零零地立在那儿,但铁门却早已杳无踪影。营房的前面是一片活动场地,砂石裸露,没有防护,一不留神会掉下北面的山崖。朝西走到尽头就是伙房,拐个弯是闲置的大餐厅和炊事员休息的场所,整个营房建在马尾松密布的山岗之上,可以俯瞰山下蜿蜒的公路河流。
吃过晚饭,轮到我第一个值艇内更,我一个人提着饭盒走向黑黢黢的山洞,在艇上留守的电工班的一个辽宁籍战友见到我异常兴奋,手舞足蹈拿出一条约一斤多的鲻鱼,比划着说:“鱼真多,抽完水船坞底下都是鱼,全部让工人抓走了。”我俩到四舱厨房找来菜刀,在坞道旁边的水池子刮鳞破肚去鳃,收拾好鲻鱼,就用电水壶煮起鱼来,煮熟后沾着厨房剩下的酱油底子,美滋滋的享受。我是吃过饭的,没有多少食欲,那条鱼基本上让他一个人吃掉了,边吃边遗憾,说有酒就好了。
夜色沉沉,偌大的船坞就我一人在晃荡,闸门缝隙流水的哗哗声回荡在空旷的洞内是那样的刺耳,坞底散发出来的海腥味也显得刺鼻,我赶紧钻进艇内,关上前后升降口,等待码头更的到来。那会码头值更配备的五四式手枪一开始携带五发子弹,后来改为三发,到1987年就只剩下铁蛋子了,1988年以后,谁值更谁就把手枪锁起来,挂个皮套壳子睡觉,倒是省心了。
潜艇很快就要被大拆大卸了,站在船坞下面,水线下的艇体布满了海蛎子,密密麻麻让你毛骨悚然,仿佛是患了密集恐惧症,甚至连螺旋桨也没有躲过,有的藤壶顽固地粘在叶片上。工人师傅使用当地漫山遍野的毛竹搭建脚手架,再用竹笆一层层铺上便于活动。二四舱的可移动钢板移除后,接着就吊蓄电池,五舱的柴油机也被大卸八块,只留下曲轴箱了,这样我们就无需上艇,全凭4819厂的技工师傅维修了。有时我们会去车间对接一下问题,但也只是老机头和军士长他们忙乎,大部分同志都是在宿舍政治学习和业务学习。厂里举办军民两用学习班,是汽车机械维修,我听了两次就算了,我也不想油了麻乎的修机械啊,就这个6E390柴油机就够我受得了,敬而远之吧。
闲暇的时候,战友会结伴去象山县城,那是一个名叫“丹城”的地方,当时也不算大,主要就两条街,但卫生挺好,很干净。去丹城要去西周镇坐车,西周是个古老的镇子,许多民房古色古香,青石板的巷子兜兜转转。
那会人们普遍贫穷,这里同样不例外,橘树茶园倒是可以增加一些收入的,在西周至黄家塘的路上,有一个急转弯儿,那里有几户老民居,房前屋后种植了几株桂圆树,果实密密麻麻,煞是惹眼,青皮蜜桔值不了几个钱,零卖也就三四毛吧。乡办企业已经初见雏形,村子里的女孩子可以在塑料厂、金属厂做工,就是那种生产塑料拖鞋、纽扣、金属小配件的厂子,但她们仍然快乐无比,三三两两穿过乡间小道,欢歌笑语不绝于耳。
4819厂里有一户人家是我老乡,初时我并不知道,某天我在二楼的宿舍里弹吉他,忽听外面传来熟悉的乡音,那是一种久违的带有浓郁家乡气息的声音,一个老太嚷嚷着“参亩mu(第一声)”,其实是喊艇上的机要陈参谋(móu)。我连忙跑出去在阳台上问:“你是哪儿的呀?”老太回答徐州的,后来熟悉了才了解她是睢宁人,与爱人六十年代支援三线建设,辗转来到这里。睢宁离我家大约70公里,我现在的老婆就是睢城镇的,虽然口音稍有不同,但大体还是相近的。江苏号称“十三妹”,苏南苏中苏北一地一个方言,三里不同俗,乱哄哄的。
老太是职工家属,有工资,但还是闲不住,养了几头猪,到处找泔水。我们艇的到来让她很高兴,因为这样给她提供了不少方便,部队伙房的剩饭剩菜还是挺多的。后来我去伙房帮厨,老太就让我有意多做米饭,吃不了给她当泔水带走,我拗不过,象征性地多做了两次,告诉她领导批评我了,就不再多做,老太从此对我不冷不热。她有个女儿二十出头,在4819厂材料库做管理员,长相一般,但嗓子甜美,歌也唱的很好,不知什么原因,对我这个老家来的人也不热情,1987年春节军民联欢会,我上台唱歌跑调了,相反她唱的港台歌曲相当OK,以后打过两次招呼就算了。
营房后面的山体内部是空的,里面是一座小型水库,有一次我专门跑进涵洞看了看,黑幽幽阴森森,一股冷气扑面而来,涵洞口有一个小舢板,可以划到水库里面检查,这是为了保证战时不被污染而专门修建的淡水供应水库。兵工厂的规模就更宏大了,沿着船坞有两座山体内部被掏空,大型修理车间可以跑龙门架行车,卡车也可以驶入,主要部位比如电气房、通风房、油库等四通八达,盛夏寒冬与这里不相干,里面常年温度如一,17.8℃左右,穿单衣是不行的,在里面行走必须用心,清楚几条干道就行了,不可东转西转,许多地方是死胡同或被铁栅栏封闭,我有一次好奇心驱使,顺着一条蜿蜒曲折的通道摸索前行,竟然走到东面的泄水闸了,但尽头也是锁上的。
工厂里的维修机械大多落后,车床刨床铣床等一色的手工操作,没有数据程控,但师傅们敬业精神是可贵的,无奈工艺落后,修理五舱柴油机的轴瓦,竟然是使用刮刀进行人工刮削,好好的轴瓦被刮的面目全非,以至于后来验收时极大影响转速与平稳。修艇期间,有心灵手巧的战友会到车间自己动手加工些纪念品,复杂的比如潜艇模型,要采用高密度铜棒进行铣车,舰桥、水平舵、螺旋桨、鞭状天线等更要细心加工,一点点粘接,我没有那功夫,只能制作了两个腰带铜扣,将潜艇形状镶嵌在上面。
4819厂职工宿舍后面有一条蜿蜒的小河,水质清澈,夏天的时候,我们喜欢到这里游泳,浇菜洗衣的汲水跳板伸向水面,可以站在上面跳跃入水,我有一条从宁波买来的高弹力泳裤,穿上后就凫起水来,游着游着感觉有东西在大腿上刺挠,我就扒拉着继续游泳,越扯越多,绵绵不绝,等我到人稀的地方爬上岸一看,裆部的尼龙线快被扯完了,蛋蛋都快要掉出来了,真是羞煞我也,赶紧夹起屁股跑了。
250艇的人才还是不少的,比如舵信班的大个子付文泉,河北黄骅人,走路两腿喇叭喇叭的并不到一起,但摄影技术挺好,曾经为259艇的邳州籍老乡在码头上拍照,背对夕阳,坐在带缆桩上弹琴的照片发表在《人民海军报》上,后来我这位老乡留在嘉兴某银行工作了。
而我这张笑眯眯背着画夹的照片,就是他在黄家塘拍的,可惜的是文泉战友转业后突然病逝于老家,让人唏嘘。
1987年春节来临的时候,我在政委的要求下,从山脚的小卖部买来红纸墨汁,写了两幅大大的春联,一幅贴在宿舍的楼梯膀处,一幅贴在上山的大门垛上。除夕之夜,84年85年两届老兵七八个人,拿上俱乐部的锣鼓钹镲,半夜十二点钟敲敲打打到山下的职工宿舍拜年,第一家就是我那睢宁老乡家,嚷嚷闹闹,也不管人家高兴不高兴,必定我们也是小年轻,有恶作剧的成分。
轮机班一般酒量都是很厉害的,出力流汗不会喝酒怎么行?东北虎西北狼,喝不过江苏小绵羊,在同年兵里我酒量算是挺能喝的,随便整个半斤没问题。我老家紧靠宿迁,就是盛产洋河酒,如今叫“天之蓝、海之蓝、梦之蓝”的地方。班里的上海籍战友陈杰,自诩喝老酒我PK不过他,想想也是,苏北人很少喝黄酒的,只是烧菜使用。恰逢周末会餐,我俩就现场表演,用部队的大口搪瓷碗,一碗差不多可以装一斤二两的黄酒,按一斤量倒入,仰脖喝下,三碗后,第四碗还没喝完,陈杰就趴在了桌子上,我一口气五碗下肚,天旋地转,回到宿舍狗翻肠子的难受,又不能在宿舍吐,就跑楼下卫生间嗷嗷,值更的新兵连忙喊政委过来,我不好意思的溜了,转移到西边闲置的宿舍楼吐酒,但无论如何竟吐不出来,迷迷糊糊在厕所里睡着了。还有一次更惨,我在伙房帮厨,就整俩小菜在炊事班宿舍喝酒,我淮安老乡宋兵也是酒猫子,我们弄了一瓶55度二锅头对半吹,他喝完走了,人家吐了睡半天好了,我愣是吐不出折腾了三天才缓过劲。
帮厨的时候,我喂养了一条黑色田园狗,从小奶狗开始慢慢长大,它吃的我会很照顾,大块肉管饱,学会了叼鞋子叼钥匙给我,一天我拿着火钩子到外墙扒拉煤灰,突然想撒尿,就朝下水道旁边走,刚刚迈出两步,那狗崽子就狂吠起来,我连忙收住脚四下瞧了瞧,离脚丫子不足一米的位置,一条蝰蛇盘索在那里一动不动,蛇信子突突着,我吓了一跳,赶紧用火钩子将蛇挑了起来,拽到伙房门前的平地上,正巧大家集合来吃饭,电工班的老耿穿着带铁掌的大皮鞋,瞄准了蛇头,一步踩了过去,顿时蝰蛇一命呜呼,随之这条蛇就被一个浙江战友拎走了,后来他说剖蛇的时候,蛇肚里有一个大蛤蟆,蛇是被撑的不能动了,否则是很凶猛的。
1987年上半年,250艇出坞晒装调试观通仪器设备,依旧停泊在码头最东边,我们就开始值码头更和艇内更了。码头东侧的小山岗上,紧靠着一条行走洞口,有两间水泥平房,里面有上下层的钢丝床两张,那就是我们休息换班的地方。有一次夜里狂风大作,暴雨入注,窗户玻璃都被打碎了,我蜷缩着蹲在角落里熬到天亮。更多的时候,我们是面对着波通汹涌的大海,仰望着天空数星星。
晴朗的日子,你可以站在石坡岸上看渔民捕鱼,那是一种古法捕鱼,沿着一条伸向海里的竹木栈道,四五十个平方的大网,用毛竹交叉撑开,利用杠杆原理,中间是一根硕大结实的毛竹,靠岸上的一头栓有两百余斤的石头坠子,另一头系在大网交叉的中心,缓缓放入水中,潮汐之下,许多鱼儿会沿着岸边洄游,等上一个时辰,轻轻拉动坠子一头,那宽大的渔网就慢慢升起,一次可捕鱼二三十斤,渔民是个老翁,一嘴象山土话,你也听不懂多少,只是知道他在这泄水闸附近捕鱼有些年头了。
到了八十年代中后期,兵工厂已经感受到生存危机了,33艇不再生产,潜艇维修量减少,于是他们也试着搞三产创收。我记得在船坞洞口靠海的外侧有三间排房,他们生产电镀件,电镀后的酸水直接就排到海里了,我曾经在化工厂短暂工作过,知道废酸的危害,指责他们这样做不好。
本来是十个月的修理期限,由于技术原因一直拖了一年才试航,主要是动力不过关。在试航区,我操右主机加速,当转速加到480转/分钟,机器就抖动厉害,噪音也特别大,军士长说燃烧也不好,我爬到舰桥往排气管看去,浓烟滚滚。入厂前,500转/分钟很轻松,排烟也是轻灰色,没想到越修越烂,这样的兵工厂不关门才怪。后来又反复试验三次,问题仍然如旧,又拖了三个月,艇长捏着鼻子签下验收单。
离开黄家塘的时候,我们隐隐有些不舍,这倒不是情操有多高尚,而是自由自在的日子宣布结束了,紧张繁忙的战备训练即将到来,250艇是22支队的尖子艇,全训了几任艇长,我们要发扬不怕困难、连续作战的作风,为海军现代化建设贡献自己的青春和力量!
2020年3月27日草就(杨太平)