怀念金庸致经典(追思金庸笔下的)
怀念金庸致经典(追思金庸笔下的)萧峰披上长袍,向青石桥走去。行出五里许,到了河边,只见月亮的影子倒映河中,西边半天已聚满了黑云,偶尔黑云中射出一两下闪电,照得四野一片明亮。闪电过去,反而更显得黑沉沉的。远处坟地中磷火抖动,在草间滚来滚去。《天龙八部》节选:相对来说,后者较为常见,其功能主要是为人物活动提供背景,或者烘托人物性格,或者暗示人物的心理情感——譬如一些小说中,会有“夜是冷的,雨是冷的,他的刀也是冷的”这类写法。但先生的作品里,对天气的描述,多是用实。特殊的天气状况,往往是触发或推动情节发展的关键。在《天龙八部》第23章“塞上牛羊空许约”中,有着这么一场雨——
10月30日,香港,当北国已一片萧瑟,这里入夜后的气温仍在20℃以上。然而,很多人心头却猛然袭过一阵寒意。
94岁高龄的金庸先生安然离世。在华人文化圈,人们用各自方式,寄托对先生的追思。很多人是读着先生的小说长大,或多多少少看过金庸作品改编的影视剧。在他笔下那个被称作“金庸宇宙”的平行世界里,不仅有着1427个人物角色,还有历史、习俗、风景、美食,以及广阔而生动的万物风貌。很多人从未去过大理,却对苍山、洱海念念不忘;未曾踏足川蜀,却坚信青城山上有一个青城派;不曾知晓冰火岛在何方,却不能忘记那里夜空中的极光。
同样,在先生的世界中,也有着那番让人心碎的雨,那场令人唏嘘的雪……
雨文学作品中对天气状况的描写,或用其实,或用其虚。
相对来说,后者较为常见,其功能主要是为人物活动提供背景,或者烘托人物性格,或者暗示人物的心理情感——譬如一些小说中,会有“夜是冷的,雨是冷的,他的刀也是冷的”这类写法。
但先生的作品里,对天气的描述,多是用实。特殊的天气状况,往往是触发或推动情节发展的关键。
在《天龙八部》第23章“塞上牛羊空许约”中,有着这么一场雨——
《天龙八部》节选:
萧峰披上长袍,向青石桥走去。行出五里许,到了河边,只见月亮的影子倒映河中,西边半天已聚满了黑云,偶尔黑云中射出一两下闪电,照得四野一片明亮。闪电过去,反而更显得黑沉沉的。远处坟地中磷火抖动,在草间滚来滚去。
蓦地里电光一闪,轰隆隆一声大响,一个霹雳从云堆里打了下来。萧峰睁开眼来,心道:“转眼大雨便至,快三更了罢?”便在此时,见通向小镜湖的路上一人缓步走来,宽袍缓带,正是段正淳。
电光一闪,半空中又是轰隆隆一个霹雳打了下来,雷助掌势,萧峰这一拳击出,真具天地风雷之威,砰的一声,正击在段正淳胸口。
萧峰一怔:“怎地他不举掌相迎?又如此不济?”纵身上前,抓住他后领提了起来,心中一惊,耳中轰隆隆雷声不绝,大雨泼在他脸上身上,竟无半点知觉,只想:“怎地他变得这么轻了?”
便在此时,闪电又是一亮。萧峰伸手到段正淳脸上一抓,着手是一堆软泥,一揉之下,应手而落,电光闪闪之下,他看得清楚,失声叫:“阿朱,阿朱,原来是你!”
剧照。图片来源:互联网
这场突如其来的雷雨很是关键。阿朱虽擅长模仿,但若要假扮仅见过数面的段正淳,又要从身形、举止上瞒过枕边人,却仍是不易。然而,乌云遮蔽月光,暴雨模糊视线,终令乔帮主酿成毕生之憾。
此外,文中几次雷电降下,都如同中黑暗的舞台上打开一盏闪光灯——“满天黑云早将月亮遮得没一丝光亮,一条长长的闪电过去,照得四野通明”“电光几下闪烁,只见她眼色中柔情无限”。这种极具西方舞台剧的风格描写,使场景跃然纸上,更是把声声雷鸣,伴着巨大的戏剧冲突,刻入人们的心中。
与小镜湖的悲不同,在《飞狐外传》第7章“风雨深宵古庙”中,胡斐与袁紫衣在赶往长沙途中,遭遇了南方盛夏的骤雨。“猛的一个霹雳”“不到一盏茶时分,西风转劲,黄豆大的雨点已洒将下来”,迫使二人留在古庙过夜——
《飞狐外传》节选:
两人说得高兴,却见大雨始终不止,反而越下越大,庙后是一条山涧,山水冲将下来,轰轰隆隆,竟似潮水一般。那古庙年久破败,到处漏水。胡斐与袁紫衣缩在屋角之中,眼见天色渐黑,乌云竟要似压到头顶一般,看来已是无法上路。
火光映在袁紫衣脸上,红红的愈增娇艳。她自回疆万里东来,在荒山野地歇宿视作寻常,但是孤身与一个青年男子共处古庙,却是从所未有的经历,心头不禁有一股说不出的滋味。
念及胡、袁最终有缘无分,这场雨,只怕是最浪漫、最难忘的当初。雪先生长于江浙,后长期居于南国,雪对于他而言,多是少年时的记忆。但先生作品中对雪的描写却是极多的。《飞狐外传》开篇第一幕便是在雪地中纵马奔驰;《连城诀》中原本属于两个世界的狄云与水笙,则因一场雪崩走到了一起。
但若以影响深远来说,则不得不提到临安城牛家村的那场雪。正如这些年网络上的那句俏皮话,假若,丘处机没有路过牛家村……
《射雕英雄传》第1章“风雪惊变”中,如此描述丘处机巧遇郭啸天、杨铁心两家的那个雪天——
《射雕英雄传》节选:
秋尽冬来,过一天冷似一天。这一日晚间刮了半夜北风,便下起雪来。
第二日下得更大,银絮飞天,琼瑶匝地,四下里都白茫茫的。杨铁心跟浑家包氏说了,今晚整治酒肴,请义兄夫妇过来饮酒赏雪。
那道士头戴斗笠,身披蓑衣,全身罩满了白雪,背上斜插一柄长剑,剑把上黄色丝条在风中左右飞扬,风雪满天,大步独行,实在气概非凡。郭啸天道:“这道士身上很有功夫,看来也是条好汉。只没个名堂,不好请教。”杨铁心道:“不错,咱们请他进来喝几杯,交交这个朋友。”
在后文中,丘处机雪中锄奸的豪情,就颇有些林教头风雪山神庙的神态。但这雪中留下的血迹,也埋下祸根。“(包惜弱)待要去关后门,只见雪地里点点血迹”“天空雪花兀自不断飘下,那人(完颜洪烈)全身已罩上了薄薄一层白雪,只须过得半夜,便冻也冻死了。”
自这场雪起,便引出了郭靖、杨康,乃至杨过、郭襄,延绵《射雕》三部曲的江湖情仇。
另有一场雪,则更为有趣。
《笑傲江湖》第28章“积雪”中写到,魔教教主任我行被左冷禅所伤,令狐冲、任盈盈、向问天出手施救,却因“化功大法”将四人粘连,只得站在大雪之中,不得动弹——
《笑傲江湖》节选:
四人手牵手站在雪地之中,便如僵硬了一般。大雪纷纷落在四人头上脸上,渐渐将四人的头发、眼睛、鼻子、衣服都盖了起来。令狐冲一面运功,心下暗自奇怪:“怎地雪花落在脸上,竟不消融?”他不知左冷禅所练的“寒冰真气”厉害之极,散发出来的寒气远比冰雪寒冷。
不多时,岳不群纵马赶到,说道:“师妹,你瞧这四个雪人堆得很像,是不是?”岳夫人哼的一声,似是余怒未息,跟着自言自语:“在这旷野之中,怎么有人堆了这四个雪人?”令狐冲刚想:“这旷野间有甚么雪人?”随即明白:“我们四人全身堆满了白雪,臃肿不堪,以致师父、师娘把我们当作了雪人。”
便在此时,马蹄声响,又有两乘马驰近。有人说道:“这里蹄印杂乱,爹爹、妈妈曾在这里停留。”正是岳灵珊的声音。令狐冲又惊又喜:“怎地小师妹也来了?”岳灵珊叫道:“小林子,你瞧这四个雪人儿多好玩,手拉手的站成一排。”林平之道:“附近好像没人家啊,怎地有人到这里堆雪人玩儿?”
以雪为媒,令狐冲与师父师娘、师妹师弟,以及随后而来的追杀者这三拨人马,被划分到了“两个世界”。男主角被迫以“事外人”的身份,观瞧了那份表面的你侬我侬及背后的虚情假意,这与《射雕英雄传》里郭靖黄蓉在牛家村密室疗伤时,旁观屋外“你方唱罢我登场”的一幕,颇为异曲同工。
而在纯净如斯的白雪之中,看那边一众“伪君子”的惺惺作态,更有讽刺之感。
雾初略算来,先生的小说中,雨、雪是提及次数最多的几种天气现象。
此外,《白马啸西风》中提及了西北的沙尘,《倚天屠龙记》中谈到了北极圈附近冰火岛的极寒与洋流。但最生动、最能寄托先生故土情愫的,当是那场独属于江南水乡的雾。
《射雕英雄传》第35章“铁枪庙中”,金庸将大雾的变化过程描绘与嘉兴醉仙楼之战紧密结合,以此成就了完颜洪烈、杨康、欧阳锋、铁掌帮、彭连虎与郭靖、柯镇恶、黄药师、全真派、之间的凶险斗争。而随着大雾逐渐散去,烟雨楼危机解除,郭靖对黄蓉父女的误会也随之解开——
《射雕英雄传》节选:
此时天空愈黑,湖上迷迷蒙蒙的起了一阵浓雾,涌上土洲,各人双脚都已没入雾中。这时王处一见局面不利,便放出了流星。但大雾弥漫,相隔数尺便即人形难辨,只怕众弟子未必能冲雾而至。
再斗一阵,白雾愈重,各人裹在湿气之中都感窒闷,天上黑云也是越积越厚,穿过云层透射下来的月光渐渐微弱,终于全然消失。众人各自惊心,虽不罢斗,却是互相渐离渐远,出招之际护身多而相攻少。
就在此时,乌云中露出一个空隙,各人突见敌人原来近在咫尺,一出手就可伤到自己,不约而同地惊叫后跃。
此时湿雾浓极,实是罕见的异象,各人近在身畔,却不见旁人面目,只影影绰绰的见到些模糊的人形,说话声音听来也是重浊异常,似是相互间隔了甚么东西。众人虽屡经大敌,但这时陡然间都似变了瞎子,心中无不惴惴。
(柯镇恶)他是嘉兴本地人氏,于烟雨楼旁所有大道小路自幼便皆烂熟于胸,他双目盲了,平时不及常人,这时大雾濛漫、乌云满天,对他却毫无障碍。
再走一会,已至大路,电光乱闪,霹雳连响,大雨倾盆而下,只一阵急雨,雾气转瞬间给冲得干干净净,虽然仍是乌云满天,但人影已隐约可辨。
正是这场雾,造就了醉仙楼之战的“乱”;而这种“乱”,又随着雾气的变化而节奏分明,也为众侠客从层层包围中安然脱身埋下机关,可谓草蛇灰线,伏笔千里。在现当代华人文学的群斗戏中,醉仙楼一节,堪为翘楚。
而对于江南浓雾发展之迅猛,以及其湿、浓、闷等特点,先生敢于着墨浓重、细致,自与其切身经历有关。
他借柯镇恶之口说出:“烟雨楼边向来多烟多雾,有啥稀奇?否则又怎会叫作烟雨楼”——先生写雨写雪或写雾,字里行间,却都含着对故土家国的深深眷恋。
查大侠,就此别过!
飞雪连天射白鹿,
笑书神侠倚碧鸳。
查大侠,就此别过!
来源:中国气象报社
图片来源:2018版《射雕英雄传》、2003版《天龙八部》、2013版《笑傲江湖》剧集截图,以及互联网
责任编辑:Shirley