白璧微瑕(白璧微瑕琏二爷)
白璧微瑕(白璧微瑕琏二爷)贾琏对待奶母也是充满温情的。见乳母赵嬷嬷走来,夫妻二人忙让吃酒,令其上炕去。赵嬷嬷一边喝着“儿子带来的惠泉酒”,吃着“炖烂的火腿肘子”,一边埋怨贾琏不给自己亲生儿子谋个差事:“靠着我们爷,只怕我还饿死了呢。”可是当凤姐调侃贾琏时,她又护起犊子来:“若说内人外人这些混账原故,我们是没有,不过是脸慈心软,搁不住人求两句罢了。”贾琏则是没好意思,只是趣笑吃酒,说“胡说”二字。乳母在贾琏面前是轻松愉快的,所以后来又有一大通关于接驾的回忆。贾宝玉对于乳母呢?他毫不掩饰对于已经需要扶着拐杖走的李嬷嬷的厌恶,认定了老妇人必然是鱼眼睛。因为他的乳母劝他少喝酒,还喝了他的一杯枫露茶,他就把怒气全发泄在丫头身上,摔了茶钟,泼了茜雪一裙子茶水,叫嚣着要撵走乳母。哪一种是受过调教的公子哥儿行径?应该是一目了然。在第七十二回“来旺妇倚势霸成亲”那一回,凤姐陪房来旺妇的儿子看上了太太屋里的彩霞,求娶不成,遂来央求凤姐
作者
竹林第八贤
初读红楼梦,很容易被曹雪芹的表面文字所迷惑。对与贾琏的认识也就停留在贪淫好色畏妻如虎的层面。如果通过表象看本质,其实在云山雾罩的文字深处,不难发现这位贾府贵公子的许多美好品质。
当贾琏的父亲贾赦叫他去买石呆子的古扇时,他对那个“穷得连饭也没的吃”的穷书生,是“好容易烦了多少情,说之再三”方才见着。这里丝毫看不见一个富贵公子的霸道,只有温良谦恭。当贾琏只是将扇子“略瞧了瞧”,便知道这些扇子“原是不能再有的,全是湘妃、麋鹿、棕竹、玉石的,皆是古人写画真迹”,其书画鉴赏水平可见一斑。而那个只喜欢吃女孩子嘴上胭脂、自封为“绛洞花王”、要得到天下所有女子眼泪的贾宝玉却还批评他俗。石呆子叫着一千两一把也不卖那些古扇时,贾琏只好作罢。在他看来,平等交易是做生意的基础。第四十八回的总评有这么一句:爱好之端,断不可生求古董于古坟,争盆景而荡产势。当贾雨村为了讨好贾赦将古扇勒逼而来,害得石呆子不知死活时,这显然触及了贾琏的道德底线。面对父亲的指责,他本可以一言不发、低头不语,如此一来事情也就不了了之,毕竟强买强卖、害人性命是拿不到台面上的事,可是,他偏偏选择了顶撞他愚蠢凶顽的父亲。
第四十八回道,老爷拿着扇子问着二爷说“人家怎么弄了来?”二爷说了一句“为这点子小事,弄得人坑家败业,也不算什么能为!”老爷听了就生了气,说二爷拿话堵老爷,因此这是第一件大的。这几日还有几件小的,都凑在一处,就打起来了。也没拉倒用板子棍子,就站着,不知拿什么混打了一顿,脸上打破了两处。听见姨太太这里有一种丸药,上棒疮的,姑娘快寻一丸子给我。
话是从平儿口中说出来的,需要用到治疗棒疮的特效药,可见贾赦下手之狠毒,而且脸上还破了相。这个恶毒的父亲惩治儿子的理由,只是因为儿子反对他图财害命。书中宝玉挨打那一回则写得热闹非凡。宝玉挨打的主要原因是勾引窝藏戏子。那个叫琪官的戏子原本是忠顺亲王府豢养的优伶,从“忠顺”二字便可知这位亲王是极得圣意的,再加上忠顺王府历来与贾府不睦,这就难怪贾政又惊又气了。所以贾政骂道:“该死的奴才!你在家不读书也就罢了,怎么又做出这些无法无天的事来!那琪官现是忠顺王爷驾前奉承的人,你是何等草芥,无故引逗他出来,如今祸及于我。”贾政的骂是脱口而出直抒胸臆的,怎一个“怕”字了得。其次的原因是凌辱母婢,虽不是贾环口中的“强奸不遂”,但贾宝玉对金钏的挑逗勾引是赖不掉的,最起码也是一个“狎昵母婢”。凡此种种,不打才怪。就连袭人都对他“日夜悬心”,认为“我们二爷也须得老爷教训两顿,若老爷再不管,不知将来做出什么事来呢。”宝玉挨打的结果是闹得家反宅乱,贾母公然出来护短,反将贾政痛骂一顿。书中还有一处是描写贾母护短的,出自薛蟠之口:“那一回为他不好,姨爹打了他两下子,过后老太太不知怎么知道了,说是珍大哥哥治的,好好的叫了去骂了一顿。”当贾琏面对强势父亲勇敢地表达不满的时候,相信他能意识到可能的恶果。知子莫若父 ,反过来,知父莫若子一样说得通,但他守住了做人的底线。书中一明一暗的两处“二爷挨打”,宝二爷得到了贾府几乎所有女性的怜惜之泪,而琏二爷伤痛在床,却只是由平儿悄悄向宝钗处求药。宝玉是真正的纨绔子弟,贾琏也是,但更是骨子里的贵族。强者是有力量欺辱弱者,而真正的贵族则是:我有能力欺辱你,但我选择与你平等相待。
贾琏在知人识人方面是远远超越贾赦贾政以及贾珍之流的。当听说贾雨村降职了,贾琏的反应是:“他(指贾雨村)那官儿也未必保得长,将来有事,只怕未必不连累咱们,宁可疏远着他好。”贾雨村讨好贾赦的方法是一味逢迎,有忙必帮,且不择手段,就是一个典型的豪门鹰犬,古扇一案就是力证。而讨好贾政则又是一番景象,满口的仕途经济,举业文章 得到了贾政的欣赏和认同,所以雨村每每来访,贾政这个腐儒必定叫来宝玉,他想当然地认为自己的宝贝儿子与这类的贤良方正之人多多接触,必会受益良多。雨村之奸,奸在他知道如何对贾府高层们逐一投其所好,并且都能落子无误。正如林之孝说的那样:“东府大爷和他更好,老爷又喜欢他,时常来往,哪个不知。”所以脂砚斋和畸笏叟都评价雨村“奸雄”二字。如果说宝玉厌恶雨村是因为自己的悠闲生活被打搅了,那贾琏对雨村的认识则是看透了对方的阴暗本性。想必他没少在自己屋内批判雨村的种种劣迹,否则平儿便不会有骂雨村的那番话了:“半路途中哪里来的饿不死的野杂种,认了不到十年,生了多少事出来。”贾琏的认识是明心见性,一针见血的,奈何他做不了父亲和叔叔的主,东府更够不着。八十回后贾府大厦倾倒,必然会有近十年与雨村相关的种种恶行被一一揭露出来,尽管曹公的笔墨未尽,但由此推想,想当然耳。
在第七十二回“来旺妇倚势霸成亲”那一回,凤姐陪房来旺妇的儿子看上了太太屋里的彩霞,求娶不成,遂来央求凤姐。贾琏对这门亲事的提议是:“我明儿个做媒打发两个体面的人,一面说一面带着定礼去。我虽说了如此这样行,到底也得你姑娘打发个人叫他女人上来,和他妈说更好些。虽然他们必依,然这事也不可霸道了。”给旺儿求亲定下的规矩就是“不可霸道了”。贾琏在派人提亲前打听了来旺儿子的品行,当得知来旺儿子“不止吃酒赌钱,在外头无所不为”时,他的反应是:“既这样,哪里还给他老婆,且给他一顿棍,锁起来,再问他老子娘。”可见贾琏的愤怒。如果说贾宝玉对丫鬟们有一种平等意识,那也仅限于年轻貌美的丫鬟们也只不过是喜欢亲近她们,闻她们脖子上的香油气,扭股糖似地粘在她们身上,赞美她们是无价的宝珠。当最亲近的晴雯被撵,面对袭人的娇嗔,贾宝玉的话让人心生寒意:“从此休提起,全当她们三个死了,不过如此。况且死了的也曾有过,也没见我怎么样。”彩霞不是贾琏的丫鬟,对于她的婚姻,他却认真对待,因为他认为,虽说都是奴才们,到底是一辈子的事,何苦来白糟蹋一个人。当得知来旺儿仗势强求亲之后,贾琏还是做了最后的努力:“明儿说给他老子好生管教就是了。”
贾琏对待奶母也是充满温情的。见乳母赵嬷嬷走来,夫妻二人忙让吃酒,令其上炕去。赵嬷嬷一边喝着“儿子带来的惠泉酒”,吃着“炖烂的火腿肘子”,一边埋怨贾琏不给自己亲生儿子谋个差事:“靠着我们爷,只怕我还饿死了呢。”可是当凤姐调侃贾琏时,她又护起犊子来:“若说内人外人这些混账原故,我们是没有,不过是脸慈心软,搁不住人求两句罢了。”贾琏则是没好意思,只是趣笑吃酒,说“胡说”二字。乳母在贾琏面前是轻松愉快的,所以后来又有一大通关于接驾的回忆。贾宝玉对于乳母呢?他毫不掩饰对于已经需要扶着拐杖走的李嬷嬷的厌恶,认定了老妇人必然是鱼眼睛。因为他的乳母劝他少喝酒,还喝了他的一杯枫露茶,他就把怒气全发泄在丫头身上,摔了茶钟,泼了茜雪一裙子茶水,叫嚣着要撵走乳母。哪一种是受过调教的公子哥儿行径?应该是一目了然。
贾琏的处事能力,书中也皆为暗写。监造大观园这个庞大的工程,大到亭台楼阁,水池花榭,小到门窗帘幔,一桌一椅,皆需逐一品度,件件安排。当贾政忽然问及某一处详情来,贾琏立刻从靴桶内取出细目一一答禀。凤姐理家是不畏辛劳的,贾琏又何尝不是?林如海病重时,贾母叫贾琏送黛玉回乡探病,还要带黛玉回来,可见贾琏是深得贾母信任的。谁知林如海一病而亡,贾琏面对的事情瞬间就严峻起来了。讨得了贾母的示下,估计也受了林如海的临终托孤,贾琏最终完成了所有的事情,这些事情最起码有:料理林姑父的后事,解散林家的闲杂人口,安抚好林家的远亲近族,把林家的财产变现,将财产和黛玉都带回京中。又一次经历离丧之痛的林黛玉,一定是得到了贾琏如父如兄般的关怀。以黛玉的性格应该是哭得了不得,形销骨立才对,最起码也是病病恹恹,大有不胜之态,而她再返贾府时竟是“越发出落得超逸了”,还带来了许多书籍,忙着打扫卧室,安插器具,又将纸笔分送诸人。如果没有精神和现实的双重照料,一个年幼的小姑娘是不会那么快走进生活的。与王熙凤协理宁国府相比,贾琏的能力有过之无不及,因为他做的这一切都是发生在苏州,独在异乡为异客,凭一己之力完成的。难怪冷子兴在书中伊始就评价他:“于世路上好机变,言谈去的。”如果说凤姐理事是雷厉风行,花团锦簇,那么这位链二爷则是于无声处。
贾琏最让人诟病之处便是他的淫,凡此种种,曹公皆是明写,且浓墨重彩,极尽渲染之能事。他的可笑可怜之处在于每一次出轨都被抓了个现行。情人的头发被平儿翻出来了,与鲍二家的约会被凤姐堵住门口,闹得贾府鸡飞狗跳,老太太骂他是下流坯子,不管脏的臭的都拉进屋去。偷娶的尤二姐也被凤姐虐待致死。即便是平儿这个通房丫头,贾琏也很难有机会与之亲近,因为凤姐“娇妻自古便含酸。”他与多姑娘的那一段笔墨,完全就是《金瓶梅》里西门庆与宋惠莲的翻版。两个女子皆为厨子老婆,都是美艳轻浮,且都以财物打动,事后还都留下自己的表记。宋惠莲留下一双红绣鞋,多姑娘留下一缕青丝。西门庆对宋惠莲是“恨不得同生共死,”贾琏对多姑娘是“海誓山盟,难分难舍。”假如撇开婚姻道德不谈,这两个故事的男主角给意欲勾引的女子都是一道选择题,可以答应,也可以拒绝。如果说这是一笔买卖,至少是平等互利,还力争做到双方满意。很低级,很庸俗,但比起薛蟠抢夺香菱,贾赦逼娶鸳鸯,至少不暴力,不血腥。
在贾府玉字辈的少爷们中,贾琏是一块覆满尘埃的美玉,不见晶莹,但若拭去那层层包裹,便能领略其中的温润。