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大岭村欧阳家(欧阳小华大岭村的古井)

大岭村欧阳家(欧阳小华大岭村的古井)再说靠近我家那口凤井较浅。说它浅,不是指水的深度,而是指井的水面到井台的高度。晴天,水清澈见底;雨天,用手可触及水面。尽管两口水井的水质都很好,可直接饮用,但也有“分工”。约定俗成,龙井属饮用水,专门用来煮饭、煲汤、泡茶的,所以绝不能在这里洗衣服,或者洗杂物,避免把脏水溅到井里;而凤井是用来洗衣服、洗杂物,甚至冲凉的。往昔,不少村民还用这井水治病。民间传说,每逢旧历七月七,七仙姐都会到凡间走一走,凡是她走过的地方,不论是河水,还是山泉水,都特别灵效。如果取当天的泉水或河水,民间称之为“河溪水”,浸入不去皮的冬瓜或去皮的野生芋头,谓之“冬瓜水”。用水瓮盛着,盖严,经久不腐,用以治疗感冒、急性肠胃炎和大热症等疾病。传说,七仙姐曾到过大岭村,饮过这口井的水。说也奇怪,用这龙井的水制成的冬瓜水效果特别好。小时候,每当我们几姐弟有上述病症,母亲就用这井水炮制成的“冬瓜水”给我们喝,果然“水到病除”。

古井情牵

“吾日出而作,日入而息,凿井而饮,耕田而食,帝力于我何有哉!”这是描写帝尧时代生活情景的《击壤歌》。

水是生命之源,人离不开水的滋养,故要“凿井而饮”。据说,打井取水是舜禹时代的伯益发明的。《淮南子•本经训》云:“伯益作井,而龙登玄云,神栖昆仑。”意思是说,伯益凿出水井,龙和神皆认为天下发生了大的变故,故龙腾空乘云而去,众神也都跑回了天国之都昆仑山。

打井取水,现在看来是一件多么简单的事情,但在开始时却非同小可。以此咀嚼品味“仓颉作书,天雨粟,鬼夜哭”,让人感到伯益凿井与仓颉作书同样是一件惊天地、泣鬼神的大事。

从古到今,依井而居的生活格局,在中国广大农村长期没有改变,直至改革开放前,乡村还没有自来水,靠井水过活是农村的主要生活方式。

儿童时代的我住在乡村,村名大岭。顾名思义,村庄山多,三面环绕,草木丰茂。按地势高低,分上高村和下高村。我家住在上高村,上高村有两口古井。一口在村中大街北面,确切地说,在村里最宏伟壮观的一座碉楼的西北角,那口井有一个名字,叫龙井;另一口在村中大街的南边,三面树木花草围绕。这口井距我家最近,两百米左右,叫凤井。一龙一凤,也许是取“龙凤呈祥”之意吧。两口井的水质都很好,有点甜,比现在的矿泉水好喝多了。井口不大,形状浑圆,石头砌的井壁,上面长着黑厚的苔藓。井台开阔,是青石铺就的,上面竟踩出脚窝印,印证着这两口水井的岁月悠长,地老天荒。

龙井很深,站在井口处朝下望去,黑黢黢的,几乎看不到底,平白让人多了一丝敬畏感。村里的老人说,这口井通到大海的龙宫。小时候好奇,喜欢伏在龙井边,对着井口声嘶力竭的喊,然后静静的等着,听从井底传来嗡嗡的回声。这回声与在山野里喊叫的回声截然不同,也许这是龙王的回声吧。龙,始终未见过。不过,据我姐说,龙井曾出现一条貌似龙的大蛇。曾经有一个小朋友在井边玩耍,不小心掉到井里去,大人好不容易把他救上来,以为生还无望,却完好无损,在场的人都好生奇怪。村民担心类似事件发生,便立即挖泥去填这口井,可是刚把第一揪泥巴往井里倒时,突然“呼”的一声,从井壁里窜出了一条大蛇,浑身上下金黄色,蛇头有角,只见它翘着头,张着嘴,吐着蛇信子,发出了很沉闷的声音,转瞬不见踪影。见者大惊,吓得填土的村民六神无主,有的跪在原地不停磕头。人们都说,这条蛇是守护神啊,难怪掉到井里的小孩未被淹死。因之,这口井得以保留下来,从此再没有人敢声言去填井了。

往昔,不少村民还用这井水治病。民间传说,每逢旧历七月七,七仙姐都会到凡间走一走,凡是她走过的地方,不论是河水,还是山泉水,都特别灵效。如果取当天的泉水或河水,民间称之为“河溪水”,浸入不去皮的冬瓜或去皮的野生芋头,谓之“冬瓜水”。用水瓮盛着,盖严,经久不腐,用以治疗感冒、急性肠胃炎和大热症等疾病。传说,七仙姐曾到过大岭村,饮过这口井的水。说也奇怪,用这龙井的水制成的冬瓜水效果特别好。小时候,每当我们几姐弟有上述病症,母亲就用这井水炮制成的“冬瓜水”给我们喝,果然“水到病除”。难怪中山民间把七月七泉水视为避邪祛病,消灾灭难的圣水。

再说靠近我家那口凤井较浅。说它浅,不是指水的深度,而是指井的水面到井台的高度。晴天,水清澈见底;雨天,用手可触及水面。尽管两口水井的水质都很好,可直接饮用,但也有“分工”。约定俗成,龙井属饮用水,专门用来煮饭、煲汤、泡茶的,所以绝不能在这里洗衣服,或者洗杂物,避免把脏水溅到井里;而凤井是用来洗衣服、洗杂物,甚至冲凉的。

既然水井有分工,那么家里的水缸也有分工。水缸当地人叫水瓮,是粗瓦制成,几乎每家每户都有两口大水瓮,一个水瓮用来蓄饮用水,另一个水瓮用来蓄使用水。水瓮的口较大,上面盖着块木板。木板上放一个舀水的水瓢。水瓢是用半个椰子掏空晒干做成的。口渴的时候,直接在水瓮上舀一瓢,一仰脖子,咕咚咕咚喝下,甚是解渴。

大岭村欧阳家(欧阳小华大岭村的古井)(1)

我想,平时家庭日常洗东西都直接拿到井台边。一个大水瓮的存水量,两天不担水也够吃用,一个大水缸就足够用了。何以家家户户都要确保有两瓮水呢?我好奇地问母亲,她说,“‘穷柴火,富水缸’啊!世世代代都是这样做的啦。用柴火做饭,存多了,容易引发火灾,而水存多了,可备不进之需啊!如下大雨的时候,出不了井台,这不就就派上用场了,还可预防一些突发情况呢!”我听了,不以为然,但后来发生的事情令我恍然大悟。

每天清晨,井台边最是热闹,挑水的、洗菜的、洗衣服的,你来我往,笑语喧哗。挑水多在早上,因为经过一夜的渗透和沉淀,这时候的井水最充足和清亮。挑水,当地人叫“担水”。担水前,必须是打水。打水不同于北方用辘轳(摇架),顺利地把水打上来,是很讲技巧的:

两脚八字站,稍微弯腰,右手抓住桶绳,左手绕着一端,徐徐把吊桶放到井里,桶底差不多接触到水面的时候,右手出力地一抖,“扑嗵!”一声,吊桶拍打着水面,溅起清亮的水花,斜着慢慢地插进水里,刹时水便涌满吊桶,顺着绳子一手一手地把吊桶拉起,然后用扁担把满满的两桶水担回家,水桶中晃出的水滴洒在板石街巷上,弯弯曲曲的水痕,通向每一家的门口,当清亮纯净的井水哗哗倒进水瓮里。渐渐地,各家各户的房顶上,炊烟就开始袅袅升腾。

每天早上五时多到七时这个时间段 两口井的井台都是女人的天地。因为洗菜的、洗衣服的、挑水的多是女人干。尤是太阳刚刚露脸的时候,小鸟在树枝上叽叽喳喳地叫过不停,在凤井的井台边,女人聊天的叽喳声、打水的叮咚声、搓衣的沙沙声,已悄然周围响起,此起彼伏,和着小鸟的叫声,似是在合奏乡村晨曲。俗语说“三个女人一个墟”,何况是一班女人?女人无非说着些家长里短、油盐酱醋,当然少不免传递些小道消息,比如谁家的孩子偷渡了,运动又来了,谁又被捉了等等。那时候没有手机,没有微信。井台边,便成为信息传递的场所,可谓“乡村情报站”。

井水冬暖夏凉,冬天水面升腾着白色水气像远山云雾,煞是好看;炎夏之时,井水却是冰凉的。一天的劳作过后,累了、渴了,掬一捧井水喝下,那清凉的甘泉直沁入心窝,可是夏天最美的饮料。那时没有冰箱来冷藏食品,我们常利用冰凉的井水来浸泡西瓜。半小时后,又凉又甜,十分的解暑。

记得夏天的傍晚,暑热仍不断地弥散开来,空气仿佛在燃烧。晚饭后,后生仔(年轻男子)都不约而同地来到井台边“消暑”,办法很简单,就是露天冲凉。冲凉当地人叫“洗身”。一般是在晚上9时后,凤井的井台边成为后生仔(年轻男子)的天地,当地人称年轻男子为“后生仔”。这个时候,女人们很识趣,不会到凤井来,要打水,只得到龙井去。后生仔把衣服脱精光,赤条条的,那健壮的躯体散发着青春的荷尔蒙。女孩子经过,都会掩着脸把步伐加快,作怕羞状,但总不忘用眼角瞄一下,慌慌张张的。当后生仔捕捉到这情景,会哄堂大笑,然后迅即把打上来的水举过头顶,好像示威一样。水桶一倾,从头浇到脚,水声哗哗,溅起一身一地的凉意,酷暑迅速被驱走,端的畅快淋漓!

人们的生活都是围绕这水井进行,保护好水井是村民的共识。时间长了,水井下面难免会有脏东西,特别是人们弯腰打水的时候,会不小心把兜里的各种东西掉下井里。所以,水井每年至少淘一次,确保水质干净。淘井,一般安排在年廿八之前。这是一项危险的活,井壁都是用石头彻成,长满青苔,滑溜溜。可以想象,若不小心掉下去,头碰着井壁,可能就魂归天国。故一般由年轻体壮,胆子又大的后生仔来干。先一桶一桶的把井水打干,下井者,左右脚掌两边撑开,“见缝插针”在井壁的缝隙里;左右手两边撑开,扶着井壁,把自己弄成一个“大”字。然后,手脚并用,密切配合,一步步下到井底。

此刻,我才明白,为什么古井的井口都做得这么窄,原来是方便把自己弄成大字,好下去淘井。到了井底,拿工具把水底的脏东西和淤泥挖起来,装到吊桶里,井台边的人再把它拉上去。清理毕,放上几大包活性炭在井底,再覆以干净的河沙,即大功告成。当时,我看着这黑咕隆咚的木炭,百思不得其解,岂不把水体弄黑弄脏?后来才明白,木炭不仅有去除腥味的作用,而且还可以清洁水质。原来,世间有些东西,看似很脏,其实很干净;反之,看似很干净的,其实很脏。人啊,千成不要被表象迷惑。

大岭村欧阳家(欧阳小华大岭村的古井)(2)

到了年廿八这天。古井最是热闹,尤其是凤井,从早到晚都有人拿东西到井台边清洗。俗话说,“年廿八,洗邋遢”,意思是要把房子打扫干净,把东西清洗干净,好迎接新年。年廿九,必须要把两个水缸灌满,还要把所有空桶装满水。对当地人来说,水不仅是生命之源,而且也代表着自己的财富。从古至今,当地人都有“以水为财”的说法,意即有水才有财啊,这是纯朴的村民美好之愿望。

有道是:井里乾坤大,水中日月长。古井不仅给人们留下丰富的人生回味 而且它蕴涵着的文化在时间的深处闪闪发光,使我不断寻找有关水井的文化信息。记得读小学时 有一篇课文叫《饮水不忘掘井人》,“饮水思源”这个成语就是从课本学来的。水井与人的关系十分密切,不少词语或成语与水井有关,如背井离乡、坐井观天、井底之蛙等。在课外,我读到了《庄子》,始知“井底之蛙”的出处:“井蛙不可语于海者,拘于虚也;夏虫不可语于冰者,笃于时也。”意思是让人们打开思想、视野的局限,让自己更加开阔。

井底之蛙怎知天空之辽阔?村民也许不想做井底之蛙吧,因而有漂洋过海打工的传统,现在分布于世界各地的大岭村华侨的人数几倍于本土的人数,也许就是基于这个想法,他们远离家乡,就是“离乡背井”了!

古井是一首古老的歌,它承载着村民世世代代的繁衍生息。

岁岁年年,月月日日,厨房里的烟熏火燎,院子里的鸡鸣犬吠,一切因这清亮甘醇的井水,伴随着日常生活的柴米油盐,乡村的日子不紧不慢地向前缓缓流动…

但那曾想到,这么一个安静的小山村,也会经受各种政治运动的洗礼,印象最深的是,大街小巷的青砖墙壁上,差不多每面墙都扫上白灰水,上面刷满了黑漆漆的毛主席语录和宣传标语。每当夜幕降临,常被一阵阵激昂的歌声、锣鼓声和口号声打破了乡村的宁静,呵,又是谁在游街示众了,我的老师也被抓去批斗了,我爸也因为收听香港电台(当时禁止收听),在一个深夜被伏在门口偷听的民兵破门而入抓去了。那个时候我还小,后来才知道这是“文革”的尾声阶段,竟然如此。

接二连三发生在我身边的事,深深地震撼了我,令我百思不得其解。其他的不详说了,只挑一件吧:

那是一个酷热的中午,突然听到有人声嘶力竭地喊:“救火啊!美瑶家火烛(火灾)啦!”我循声望去,只见美瑶家的厨房冒起浓浓的黑烟,正弥漫着,太可怕了!听到声音的、看到浓烟的村民立马往美瑶家方向奔。有的人拿着水桶一边跑,一边喊救火,以期引起更多人注意赶过来救火。

那时民风很好,一方有难,八方呼应。美瑶家一下子就聚拢了几十人。有人第一时间就找她家储水的大水缸。揭开木盖子,竟滴水全无,看到此情景,众人均感到意外,却不吭声,立马接力到最近的水井打水。好在她家离凤井较近,很快,一桶一桶的井水,泼向狰狞的烈火。很快,火就被扑灭了,城里的“火烛车”(消防车)还未赶到呢。

走进厨房,见屋顶的木梁,有一半烧成碳。禾秆草一半早成灰,剩下得被烤得吱吱冒汽。忽然间,听到微弱的、痛苦的呻吟声。大家脸色乍变,似乎都明白了是什么回事,忙扒开湿漉漉的禾秆草。天啊!原来是美瑶压在下面,已气息奄奄。火没有把她烧焦,也许是让禾秆草压着,以及村民及吋救火的缘故吧,但衣裳已烧烂一半,与皮肤粘连着。她嚅着嘴唇,想说话,却说不出,眼角流出滚烫的泪水。人们立马到她寝室拆下床板,把她轻轻地放下。然后由两个年轻力壮的男孒抬着她小跑到村口的凉亭放下,等着救护车到来。

救护车很快来到,众人连忙将美瑶抬上救护车,送往县城石岐的人民医院抢救。车走远了,大家仍呆若木鸡站在原地上目送着,每个人心里都祈祷着这个可怜的人能平安归来。

美瑶真的很可怜,她全名欧阳美瑶。还有一个弟弟,叫欧阳庆云。年幼时,父母因病先后撒手人寰。留下姐弟俩的是两间低矮的小平房,每间约十平方,青砖瓦盖的,一间用作厨房,一间用作寢室,寢室里面只放着两张小床,家徒四壁。姐弟俩成为孤儿后,相依为命,靠左邻右里接济度日。她家就在我家的西南面,直线距离不过百米。记得我家里分了米,农作物收成了,母亲都会让我带点过去。年时年节,都会叫她姐弟俩到我家一起吃团圆饭,所以我们的感情特别好,经常玩在一起。

美瑶的自尊心很强,她不想长期要人接济,她希望自己能养活自己,养活弟弟。小学未毕业就辍学回家,扛起与她一样高的锄头下地,每天,戴一顶竹编的帽子,和大人们干着几乎同样的活,当时她只有十多岁。

在她的老屋旁,有块空地,植有几棵蕉树 几畦菜蔬。屋后有一丛竹子。农闲时节,我们常在这里玩耍,坐在芭蕉树下面,她常让我和她弟弟比赛猜迷语,记得其中一则的谜语:

村里有个瓮,盛了半瓮汤。

拎又拎不动,舀也舀不光。

“水井!”她话音刚落,我立马猜出来了,总比她弟弟快。她总是夸我聪明,常常用手拧我胖乎乎的脸蛋。她还教我们唱“牛仔歌”,顾名思义,当地人放牛人唱的歌,自问自答,挺有意思的,举一例:

日字侧边月字拼,朱砂写字渐光明。

木字侧边木字拼,丁山射雁落森林。

美瑶个子较高,眼睛很大,脸色红扑扑的,脑勺后永远扎着条马尾。孩提时代的我,根本不懂什么叫美女,但经常听到大人夸美瑶长得真靓。我姐曾用过这么一句话来形容她,“丹凤眼,柳叶眉,樱桃小嘴,禾蜂腰。”这么说来,简直是“天上掉下的林妹妹”。但美瑶没有林黛玉这么锦衣玉食,也没有林黛玉这么娇生惯养。白天干农活,回到家里还要做家务,从未听到她一句唉声叹苦。“这妇娘仔(姑娘)人又靓,又生性(懂事),又勤谨(勤劳)。”这是村民对她的普遍赞誉。

每天一早,她和村里许多女人一样来到古井,担水回家把这两个水瓮灌满,然后洗衣服,吃了早饭后便急忙开工挣工分。她担水情景至今仍清晰在我眼前晃动:只见她挑着两个吊桶,吱吱扭扭来到井边,利索地把水打上来,往扁担两头一挂,然后扭着小翘臀,晃悠悠的挑回家。这时,乌黑发亮的马尾有韵律般地跳动,洒脱飘逸,那种美妙啊!真个是婀娜多姿、光彩夺目。

她的马尾发型深刻烙印在我的脑子里。开始时,马尾扎的位置较高,感觉充满活力和张扬;后来,也许因为年龄增长了,马尾扎的位置较低,显得很是妩媚、娴熟,散发出浓浓的女人的柔情味。

因之,我一直对马尾发型情有独钟。现在的老婆,我初认识她时,也是因为被她的马尾发型所吸引,以致坠落了爱情的陷阱。

话说回来,美瑶被送去医院的翌日早上,即传回坏消息,医生回天乏术,美瑶离开了人间。表面上看,美瑶的离世,是一场意外,但也有人说她是自杀的,我更相信是后者。

出事的前一晚,恰好这天跟随老姐到城区石岐走亲戚。回来晚了,已经是十点多了,这个钟点在农村是深夜了,竟见到美瑶在风井边上不停地往下张望。

“美瑶这么夜了,在井里装(瞅)什么啊?”

“没,没什么。”

我姐问她,她吞吞吐吐应道,转身就走开了。我看过珍妃投井的故事,心底里不由得有一种不祥的预感。

出事当天的早上,美瑶没有去担水,她一早被妇女主任叫去谈话了。回到家里,她忙带上镰刀去割禾,正是农忙时节啊。中午,她回到家又被村干部叫去谈话。至于她为什么一天两次被叫去谈话?这是有来由的。

随着年龄的增长,美瑶出落得如花似玉,成为一个人见人爱的大美女。太阳好像很眷顾她,早出晚归的她,皮肤竟晒不黑的,白里透红。不仅颜值高,而且身材很好,可谓“前有阳台,后有花园”。人长得漂亮,自然追求者众。但她看到弟弟还小,一律婉拒了。婉拒了,或许未遇到意中人。在她二十岁那年,她终于遇到自己喜欢的。情窦初开,压抑在心底里的情感如火山爆发,两人常来常往。

据说,她做了一件“伤风败俗”的事。村里有个所谓的革命群众看到她与男友躲在草垛里拥抱,举报了。恋爱中的男友拥抱,现在看来是多么平常的事,但在当年却是不得了的事。那个年代,马路上一对情侣谈恋爱,都会被抓起来,接吻、拥抱的亲密动作,在公共场合都是流氓行为,严重违法。

她纯洁得像古井里一泓清泉,给她扣上“伤风败俗“这顶帽子,无疑是晴天霹雳。不就是谈个恋爱吗?不就是拥抱一下吗?至于吗?

她想不通,她想象珍妃纵身一跃跳到井里,一了百了。当晚我姐见她在井台徘徊,知道她有轻生的念头,故整整陪了她一个晚上,与她聊天,开解她,让她打消了自杀的念头。整个事件的来龙去脉,我姐最知情。她曾斩钉截铁地说,村干部的谈话是她的催命符,她不往井里跳,是因为担心污染了井水,可见是她多么善良啊!不过,选择蹈火而死,比跳井跳楼的勇气更大啊。既有寻死的勇气,为何不勇敢的生活下去呢?这些,我们不得而知。

美瑶走后,人们最关心她弟弟庆云,他成了真正的孤儿,又是左邻右里扛起这个责任。过了一年,他有一个远房的亲戚可怜他,千方百计把他带到香港去了,从此杳无音信。对于美瑶的故去,村民们绝大多数感叹她命不好,红颜薄命,仅此而已;当然,也有些有独立思考能力的文化人暗地里在咀咒那恐怖的“文革”,因为没有那场荒唐的运动,她绝不会过早地香消玉殒。

大岭村欧阳家(欧阳小华大岭村的古井)(3)

时光飞逝,转眼几十年过去了,其间我偶尔返乡,每每经过古井都百感交集。家家户户早用上了自来水了,古井逐渐淡出人们的生活,昔日井台的喧哗声已不再,虽也有人在井台边洗衣服,但都是在这里租屋住的异乡人,不再是熟识的乡土乡音了!

现实中的古井尚存,记忆中的古井却变得离我越来越远了。许多原先熟悉的景物在逐步减少,甚至消失。比如凤井三面的绿化已让出租屋占据了,青石铺就的井台变成了水泥面,井台也大大缩小;尤其是贯穿全村的小溪也覆盖了,大街小巷的长条板石也变成了水泥路面,“村味”在消减,唯有屹立不倒的碉楼,似在述说:这是一条古村落。

最令我失落的是,村口那座有数百年历史的古凉亭,曾停放美瑶娇躯的古凉亭啊,也被彻底拆除了;埗头(小码头)与通往伶仃洋的弯弯河流,也拆的拆了,填的填了。有人说,“文革”毁掉无数难以估量其价值的文物,而轰轰烈烈的城市建设正无情地将数百年的城市和乡村的记忆抹去。

屡见这些事情不断地发生,我们又无力阻止,对此我已变得“心如古井,微波不惊”,但当我知道属于美瑶的两间小屋也被族亲毁掉,建起了出租屋,内心立即泛起了涟漪。

我知道,人去屋无,没人再提起那个漂亮的美瑶了,一切只好悲戚在无奈里,在茫茫尘世中。

夏日,在那个被晚霞渲染成像火一样的天空下,我回到了家乡。行走在村中的大街小巷,默然惆怅。当晚,我刚躺下床,便听到屋后的竹林在风中吟啸,看到美瑶在熊熊大火中冲了出来,那双美丽的大眼睛闪烁着,那乌黑的马尾轻轻地荡漾着.....

我惊喜地迎了上去,但一切皆空。醒来后,我再也睡不着了,于是起床坐在电脑前,不断地敲打键盘,让文字肆意地流淌,让律诗有如古井清泉般喷涌:

思人睹物惹情伤,倩影依稀老屋旁。

风雨无情摧叶落,井台有恨记悲凉。

一泓碧水融春色,几缕炊烟入梦乡。

时过境迁堪可叹,萦萦清韵永流芳。

作者简介:欧阳小华,又名欧阳少桦,网名我心飞扬。中国收藏家协会会员、广东省作家协会会员,著有长篇历史文学《香山魂》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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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编辑:徐向东

◆二审:张鹏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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