网课入侵真相(随机引爆的课堂炸弹)
网课入侵真相(随机引爆的课堂炸弹)2020年,新冠疫情暴发之初,“网络爆破”(Zoombombing)一度蔓延全球。根据《纽约时报》的报道,在一场讨论疫情期间维持精神和身体健康的全球线上会议中,一个闯入者的光标突然在某个参会者身上划出种族歧视的字样。网课入侵又被称为“网络爆破”——匿名者涌入线上课堂,谩骂学生与老师、恶意涂鸦或是播放裸露、色情影像等等。随后,新郑市教育局发布情况通报作出回应:10月28日,新郑市第三中学教师刘韩博在家上完网课后意外离世。经公安机关调查反馈,排除刑事案件可能。针对网传刘韩博老师遭遇网暴事件,公安机关已经立案侦查。随着多地疫情频发,网课正在逐渐成为学校授课的新常态。当课堂迁移至线上,挑战随之而来。对老师而言,除了要适应授课形式的转变、学生的三心二意,如今还要时刻提防随时可能闯入线上课堂的骚扰者。发生在刘老师课堂上的一幕并非孤例。9月以来,全国多地皆出现过网课入侵的现象。9月5日,沈阳城市建设学院
一场不期而至的网课入侵,让新郑三中教师刘韩博倒在了岗位上,也让“网课爆破”这个词和它背后的隐秘群体为人所知。谁在爆破网课,为什么这么做,他们应该背负怎样的法律责任,这些问题依然有待解答。本文首发于南方人物周刊
文 / 南方人物周刊记者 王佳薇
编辑 / 李屾淼 lishenmiao1989@126.com
10月28日,河南新郑三中教师刘韩博在家上完网课后去世。其女陈甜近日在社交平台发文称,母亲生前用网络直播上课时曾经受严重的网络暴力。“10月28日晚的那场直播课,凶手通过语音辱骂、共享屏幕干扰课件投屏等多种方式再三刺激我妈妈,最终妈妈情绪激动落泪退出了直播课堂。”
随后,新郑市教育局发布情况通报作出回应:10月28日,新郑市第三中学教师刘韩博在家上完网课后意外离世。经公安机关调查反馈,排除刑事案件可能。针对网传刘韩博老师遭遇网暴事件,公安机关已经立案侦查。
随着多地疫情频发,网课正在逐渐成为学校授课的新常态。当课堂迁移至线上,挑战随之而来。对老师而言,除了要适应授课形式的转变、学生的三心二意,如今还要时刻提防随时可能闯入线上课堂的骚扰者。
发生在刘老师课堂上的一幕并非孤例。9月以来,全国多地皆出现过网课入侵的现象。9月5日,沈阳城市建设学院学生上网课时遭他人恶意闯入,并被刷屏“老师我爱你”等字眼。倘若在社交平台以“网课入侵/爆破”等关键词搜索,便不难收获一众有相似经历的师生的吐槽。可吐槽背后,更多的是无计可施。
网课入侵又被称为“网络爆破”——匿名者涌入线上课堂,谩骂学生与老师、恶意涂鸦或是播放裸露、色情影像等等。
2020年,新冠疫情暴发之初,“网络爆破”(Zoombombing)一度蔓延全球。根据《纽约时报》的报道,在一场讨论疫情期间维持精神和身体健康的全球线上会议中,一个闯入者的光标突然在某个参会者身上划出种族歧视的字样。
被入侵的线上会议不乏种族主义言论和针对儿童的性虐待图像,这类“爆破”视频被上传至YouTube等视频网站,吸引众多追随者,并如病毒般蔓延开来。
新郑三中事件之后,网课入侵正在进入愈来愈多人的视线。一位同样遭遇过网课入侵的老师描述这段经历时说道,“网课开始不到一星期时,向领导请假暂停班主任事务。跟家里人打电话的时候真的跟疯了一样,那个时候就觉得自己活不下去。”
北京,一名学生在家中上网课 图/视觉中国
被入侵的课堂
在后来公开的视频里,人们注意到用户名为“鸡你太美”和“中级猎手梦泪”的两个账号多次霸屏刘韩博的课堂,在发言栏打出侮辱性的话语,并播放他们称之为“战歌”的音乐。刘韩博多次出言制止,但无济于事。
这样的骚扰不止一次。陈甜在接受《中国新闻周刊》采访时提到:“母亲去世前一周上网课时,父亲在一旁也曾听到课堂上有人开麦唱歌、进行语音辱骂,甚至发布违禁视频图片,持续了大约五六分钟,当时母亲情绪特别激动。可是由于会议室权限设置,她没法将那几个人‘踢’出去,父亲便让母亲退出了网课。”
一位刘韩博的学生回忆道:“老师对网课软件的操作不太熟。因为不会操作共享屏幕,每次她都是拿着手机,对着电脑上的课件讲课。”
受疫情影响,新郑三中从10月开始用钉钉平台进行网络授课。新郑三中高三学生韩君德告诉《南方人物周刊》,课堂一般都不设置密码,老师发送会议号后,同学们会相继进入线上课堂。两年前韩君德读高一,刘韩博是他的历史老师,在他印象里,“刘老师十分温柔、耐心。”有一次学校组织家长去学校听课,他妈妈听的恰巧是刘韩博的公开课,对后者赞美有加。
刘老师去世的消息传出后,韩君德的班级自发组织了同学们在课前默哀三分钟。许多班级群开始规定——使用钉钉时要先实名认证。
尽管老师们作为会议组织者可以随时删除莫名闯入的参会者,但他们可能难以即刻识别并作出反应。
发现课堂被入侵后,山东中学教师唐嘉的第一反应是愤怒。10月底,正在屏幕前上英语课的唐嘉突然听到一句言语极其粗鲁的脏话——内容直指班上某位同学。她立即质问“是谁?”没有人说得上来。入侵者很快退出了。
唐嘉私下里询问过被辱骂的同学,对方支支吾吾。多番询问后,该学生终于承认,自己无意中将课堂链接分享给了一位朋友,但他也不能确定入侵者就是对方。这之后,唐嘉在班级群聊中告诫学生“不要把链接分享出去”。
一位在湖北读初一的受访者向《南方人物周刊》分享了朋友网课被入侵的影像——一位赤裸着上身的男性在屏幕前左摇右晃,其账户昵称也有明显的性暗示。
被入侵的中学课堂,“爆破者”在镜头前裸露着上身 图/受访者提供
为了避免网课入侵的情况,另一位受访老师告诉《南方人物周刊》,自己直接将直播课堂设置为禁言模式,并屏蔽了评论区——尽管这样无法与学生们互动。目前她迫切希望线下课能尽快恢复。
据上游新闻报道,负责处理新郑三中事件的专班负责人称,该校多名老师上网课时曾遭遇黑客的网络暴力,但该市教育系统无法做到从技术上杜绝,只能向上汇报。“以后上网课怎么杜绝黑客攻击,还在想办法。”
11月2日,钉钉客服作出回应:目前已有相关人员在核实此事,也会积极配合警方调查。至于陌生人闯入网课房间的情况,这位客服称,“曾经有老师反映过,为了避免该情况,在学生进入会议后,老师可以设置‘仅主持人可以邀请成员’,这样就能避免陌生人进入直播间。”
“腾讯云”公众号于9月8日发布的文章表示,如果在线上课堂发现入侵者,只要一键选择新上线的“暂停参会者活动”功能,就可以立即停止所有普通参会者的音频、视频和其他协作权限,并开启等候室,锁定会议。
另有熟悉网课平台相关技术的人士指出,常用的网课平台其实大多都已具备成员身份审核、禁言、踢人等必要的安全功能,但部分用户可能对这些功能并不熟悉。目前看来,近期出现的网课入侵行为远没有上升到黑客攻击的程度,大多为内部泄露网课会议号或密码等信息所致。
谁在入侵?
唐嘉至今也未查出那个入侵者的真实身份。
新郑三中事件后,她尝试报警,但因为证据不充分,未能立案。警察告诉她,需要有录像或文字证明辱骂行为,可她“只有一张带有入侵者名字和头像的截图”。
究竟是什么样的人在入侵课堂?
10月初,触乐网曾发布过一篇有关“爆破猎手”的文章,对这个问题进行了研究。
“一些爆破手早就离开了学校。17岁的瓜瓜是一位‘资深爆破手’,他有自己的爆破群,担任群主。瓜瓜小学六年级就退学了。因为成绩本来就不好,爸妈也没说啥。退学后他去河南的武术学校学了3年散打,毕业后来到爸妈打工的上海,后来又跟着一起来苏州。在这边他没什么朋友,闲在家里没事干,就来爆破网课。比起在上海带着人打群架,他觉得这个‘更好玩’。”
至于邀请网友来入侵他们课堂的学生,大部分原因都与老师有关。例如,“一个学生在群里说‘有个老师天天放假发通知,通知你放假的时候要给你补一节课。家人们谁要是有空可以来制裁他一下’。”
“新客户的需求往往很单纯,大多只要求爆破网课。这时,一些爆破手会热情地展现自己,拿出耐心‘循循善诱’:你班里有没有仇人?有没有那种牛X哄哄的、很X又爱装的,我们可以陷害,让你们老师找他家长。或者有没有喜欢的人,帮你表白。”
刷屏涂鸦
一名“爆破手”在接受《中国新闻周刊》采访时自陈已做过10次左右的网课“爆破手”,多为免费,主要是为娱乐。当然也有付费“爆破手”,比如辱骂老师这类行为几乎都是付费的,“而且网络入侵手段都特别过分。”据他观察,大多数网课“爆破手”都较为年轻,其中也有部分学生参与。“爆破手”对课堂内容不挑三拣四,初三或高三学生找到他们都会接单。
《纽约时报》两年前曾采访过几名经营Zoom“爆破”账户的入侵者,他们无一不聊到了自己对在线网课的不满,以及网课入侵如何为他们提供了出路——这是他们自认为摆脱繁重学业负担的唯一方法。而他们的目标便是用充满破坏性但自认为无害的笑话破坏中学课堂。
“我们这样做的部分原因是现在很多老师给我们布置了很多作业,这让我们感到压力很大。我们刚回到家进行隔离,每个老师每周都会分配东西,有时课程之间会相互冲突,坚持下去真的很有压力。”16 岁的James说。
21世纪教育研究院院长熊丙奇接受媒体采访时表示,“网课入侵”“网课爆破”的深层次原因之一是,长期上网课的学生和家长产生了负面情绪,这些被不法分子利用,煽动对网课进行“爆破”。
德国吉森大学(the University of Giessen)研究性心理学和媒介影响的Andreas Baranowski博士认为,网络入侵者(Zoom bombers)希望让受害者失去人性。“但他们会感到内疚。我敢肯定,如果让这些巨魔坐在一个受过创伤的人对面,当看到自己的所作所为如何影响他人,他们就会意识到这些行为会产生后果。”
网课入侵算网暴吗?
在刘韩博的死亡报告里,死亡原因那一栏填的是“猝死”,这个结果让她的家属感到意外。据“北青深一度”报道,刘韩博的丈夫陈明称,妻子今年46岁,从教二十多年,身体一直很健康,之前的体检也未发现与心脏有关的基础病。
浙江京衡律师事务所律师郑晶晶告诉《南方人物周刊》,刘老师猝死和网暴是否存在法律上的因果关系,是否网暴行为直接导致了刘老师的死亡结果,需要综合考虑当时进入网课直播间的爆破者的行为激烈程度,以及刘老师的既往病史、抢救过程等等因素,这些都还需要由公安机关经过调查取证后确认。“本案中,如果二者之间确实有必然联系,并且侵入者明确知道被害人存在潜在疾病的情况下,则可能构成刑事犯罪。反之,则很难成立。”
根据《刑法》第二百四十六条的规定:“以暴力或其他方法公然侮辱他人,情节严重的,处三年以下有期徒刑、拘役、管制或者剥夺政治权利。”
郑晶晶补充道,即便该案不构成刑事犯罪,侵入者的行为也涉及公然侮辱他人,违反了《治安管理处罚法》,还可能面临民事上的赔偿。
“如果侵入者是未成年,行政处罚与刑事处罚也有明确的年龄规定。比如,根据《行政处罚法》第二十五条:不满14周岁的人有违法行为的,不予行政处罚,责令监护人加以管教;已满14周岁不满18周岁的人有违法行为的,从轻或者减轻行政处罚。”郑晶晶说。
中国政法大学刑事司法学院教授罗翔撰文指出:“对于民事责任而言,小朋友的无聊与恶作剧造成了侵权后果,家长必须买单;其次,在网课入侵是一种有组织的行为,并有人以此牟利的情况下,如果有刑事责任能力人利用无刑事责任能力人实施了侮辱、诽谤犯罪,其实可以按照间接正犯来处理,直接追究利用者的刑事责任;再次,即便被组织者的行为没有达到犯罪程度,但违反了《治安管理处罚法》,组织者还可能构成《刑法》第二百六十二条之二规定的组织未成年人进行违反治安管理活动罪。”
成都,一位老师在家为学生上网课 图/视觉中国
过去几年,网络暴力愈来愈成为新闻事件的焦点话题之一。今年初的刘学州事件更是让人认识到网暴的严重性。在一篇相关报道中,中国人民大学新闻学院讲师董晨宇说:“网上的暴力,施暴者看不见受暴者的伤害,因为受害人大部分会选择沉默,施暴者因此会更加肆无忌惮地施加伤害。”
不过目前,在法律层面还无法对网络暴力作出明晰定义,在司法实践中涉及网络暴力的罪名一般有诽谤罪、侮辱罪、寻衅滋事罪等。在郑晶晶看来,“网课入侵”属于一种新型的网络暴力。但爆破者对老师的辱骂、播放音乐以及刷屏捣乱等行为,更多的是通过这些方式恶意扰乱教学秩序,刷屏喊老师“我喜欢你”或播放歌曲大喊大叫等诸多行为,并非恶意针对老师本人,更类似于公共场合一伙人起哄闹事,是一种寻衅滋事的恶劣行为。
11月2日,中央网信办印发《关于切实加强网络暴力治理的通知》,其中强化了网站平台对治理网暴的主体责任。文中也提到,为了保护当事人,用户遭遇网暴风险时,网站平台要及时发送系统信息,提示其启动一键防护,免受网暴信息骚扰侵害。
(本文除刘韩博、郑晶晶外,其余均为化名。参考资料来源:红星新闻、北青深一度、《三联生活周刊》、触乐网、公众号“罗翔说刑法”、《纽约时报》、Vice德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