院子里有两株银杏(庭院里那棵银杏)
院子里有两株银杏(庭院里那棵银杏)听母亲说,她刚来到王家就问过老老:这树是您栽的吗?老老说:我小的时候,这棵树就已经这么粗大了。山门街除了岩洞以外,最引为自豪的就要算银杏树了。百年以上的古银杏树遍布街头巷尾、洞里洞外,而尤以我家庭院里的银杏树最粗大壮观。在我最初的记忆里,山门街是一条青石板铺成的幽静的街巷,石板中央是一条长长的独轮车留下的深深的车辙,两边是古朴的木板房。这是有别于徽派建筑的皖南民居。清晨,各家屋顶上飘起袅袅的炊烟,临街的人家陆续卸下门板,敞开店面,卖豆腐的,做缝纫的,榨油的,做小买卖的,重复着他们一天的营生。我就出生在这个古老而又神秘的山村。我出生时,父亲已是公社(乡)供销合作社的职员,在我们村里是唯一吃“皇粮”的。因为父亲为人和善,乐于助人,周围十里乡村的人都管他叫“王经理”。母亲在村里是数得着的贤慧人家,因我家辈份较长,邻里一些年轻的甚至仅小母亲几岁的媳妇小伙,都亲切地唤我母亲做“小婶婶”。我没有见过奶
我祖祖辈辈生活的地方,是皖南山区一个有着一千七百年文字记载的古村落,名叫山门街。《中国名胜词典》上说:“山门,古称石门,别称灵岩”,这里“石壁峭立,划然中开,俨若城闉”。意思是像一座城门,故俗称山门洞。山外临着洞口的一条街就是山门街。
“灵岩”的别称来自唐代诗人罗隐的一首诗:“灵岩一窍何年凿,混沌初开有此门。采药仙人何处去,山中不改旧乾坤。”诗中所说的“采药仙人”,是指东晋隐士瞿硎。《晋书》上说,太和末(367—370),瞿硎“常居宣城郡界文脊山中,大司马桓温尝往造之,见先生披鹿裘,坐于石室,神无忤色。……竟卒于山中。”何法盛《晋中兴书》云:瞿硎住宣城文脊山,“人祀之,祈祷有灵”;山下“有潭曰瞿潭,又名七儒潭,深百尺,其清可鉴毫发,传为瞿硎先生同隐士七人遨游垂钓处。南半里许有石台,上有棋枰茗碗诸迹,今没于水,渔者犹见之。”桓温造访瞿硎是想请他出山助其篡位,但隐士终究宁死不从。瞿硎死的时候,陶渊明刚刚五岁,而罗隐来这里题诗(882)已是五百多年后的事了。之后,宋代的梅尧臣、王安石、沈括,明代的心学家罗汝芳、屠羲英等,先后到此留下过墨迹。而几乎所有的后来者,差不多都会提到晋代那位神秘隐士瞿硎先生。
这里除山门洞外,还有朝阳、紫云、涟漪、明心、枇杷、龙潭等洞,古书上有“中罗阔洞七十二”的说法,奇峰、怪石千姿百态,别具一格。这里的石刻已列为省级重点文物。
枝丫交错的古银杏树掩映着神秘幽径,依稀可见的摩崖石刻传承着千年文脉。
在我最初的记忆里,山门街是一条青石板铺成的幽静的街巷,石板中央是一条长长的独轮车留下的深深的车辙,两边是古朴的木板房。这是有别于徽派建筑的皖南民居。清晨,各家屋顶上飘起袅袅的炊烟,临街的人家陆续卸下门板,敞开店面,卖豆腐的,做缝纫的,榨油的,做小买卖的,重复着他们一天的营生。
我就出生在这个古老而又神秘的山村。我出生时,父亲已是公社(乡)供销合作社的职员,在我们村里是唯一吃“皇粮”的。因为父亲为人和善,乐于助人,周围十里乡村的人都管他叫“王经理”。母亲在村里是数得着的贤慧人家,因我家辈份较长,邻里一些年轻的甚至仅小母亲几岁的媳妇小伙,都亲切地唤我母亲做“小婶婶”。
我没有见过奶奶,她在我出生之前就去世了,留下一张照片,穿一套黑色的绸缎唐装,坐在一把朱红的椅子上,样子还算“富贵”。我5岁的时候,老老(不是姥姥,我们家族一直把爷爷唤作“老老”,不知有何来历)去世了。当时我还不很记事,只隐约记得是在一个冬天的早晨,老老在全家人的哭声中走了,再也没有回来。
山门街除了岩洞以外,最引为自豪的就要算银杏树了。百年以上的古银杏树遍布街头巷尾、洞里洞外,而尤以我家庭院里的银杏树最粗大壮观。
听母亲说,她刚来到王家就问过老老:这树是您栽的吗?老老说:我小的时候,这棵树就已经这么粗大了。
这棵古老的银杏树从祖父、到父亲,再到我,三代人跨越百年,归到我的名下,是在一九九二年分家的时候,到现在已经整整三十年了。九三年我回到这棵银杏树下结了婚,九五年女儿也在这棵树下的院落里出生。我突发感慨,写了一篇《庭院里那棵银杏》的文章。其中写道:
我家庭院里的那棵银杏,是长在不大的庭院中央的,它那宽阔的枝叶伸展得覆盖了整个院落。春天,害羞的银杏花从幼嫩的枝叶间探视着新奇的世界,满院里便飘逸着细碎的花絮和它那淡淡的幽香;盛夏,它撑开厚大的绿伞,为我们挡住炙热的酷暑,辟开一方纳凉的荫清场所;深秋,夕阳西斜,和风拂拂,院子里便纷纷扬扬翻飞着无数只金黄美丽的“蝴蝶”;隆冬时节,光秃的枝丫孤傲地伸向空旷的天空,映衬出一个深刻而悲惨的世界。
……爷爷在庭院里那棵银杏树下出生、长大,娶了奶奶,生了父亲;父亲亦在那棵银杏树下出生、长大,娶了母亲,生了我。遗憾的是,他们一生都没能走出那棵银杏树掩映的院落。
我,庆幸于出生在祖辈们生活了几代人的那棵银杏树下。二十岁那年,我告别了银杏树下的那座庭院,去了遥远的南方。却依旧在骨子里恋着我庭院里的那棵银杏,终于还是回到魂里梦里的银杏树下娶了妻,生了女儿……
文章连同一张妻子在银杏树下洗衣的照片,发表在《新一代》杂志1996年第7期上。
昨夜,辗转反侧,似梦非醒,忽然悟得人生好多的偶然之中或许蕴藏着某种冥冥之中的必然。
早年听邻家大哥说,我们家以前有个家谱,在这个家谱中,我们“承”字辈是第三十三代。想来,三十三代差不多跨越七百年,再看看这棵银杏树,差不多也该有七百年。莫非七百年前,是先祖来到这里,手植了一棵银杏,然后一代一代传下来的?
小时候,经常在夏夜里躺在屋外的凉床上仰望满天繁星的夜空,听大伯讲很久很久以前的往事。说来也巧,我第一次独自出远门是在八二年上初中时赴泾县参加宣城地区组织的全区三好学生和优秀学生干部代表会议,参观的第一个点就是云岭新四军军部。十年后我故地重游时,已经穿上了中尉军装。记得还写过一篇《云岭脚下的断想》的文章。忽然感到手头正在编纂的《叶挺年谱》,似乎也是冥冥之中的缘分,更是义不容辞的责任。
大伯是八五年去世的,八六年父亲去世,八七年我参加高考,因为经济原因不得不放弃喜欢的文史专业,高三时改学理科,投考军校。军校毕业后,我去了福建沿海的部队。进入新世纪时,我从厦门调来南京。在父亲去世三十周年之际,我回乡依托祖上老宅,在那棵银杏树下建了一座小型的藏书楼,取名“银杏书苑”。将三十年来积攒的上万册个人藏书陆续放在这里,免费对公众开放,使书苑成为一个公益阅读场所。就是希望以这种方式回报家乡、回报社会,让更多的人爱上读书、有地方读书、能读到好书。
那是一六年的清明节,给父亲上过坟之后,在姑姑一家人的怂恿之下,我们为银杏书苑举行了简单的挂牌仪式。村里人甚至邻村的好些人,闻讯买了炮仗赶来祝贺,一时间村里好生热闹了一番。
书苑建成开放时,母亲已过八十,身体还算健朗。她每天早早的把书苑打开,整理图书,打扫卫生,老有所为,乐此不疲。有人来看书,她就捧一杯茶,坐在转角处的“专座”,一边看人,一边思忖,有时忍不住搭讪几句。从那时起,每次我打电话给她,都会听她滔滔不绝地讲述着书苑里发生的书事。
“前段日子,有个很灵光的小伙子,每天九点多就来看书,下午五点多才离开,中午就吃碗泡面。我问他是干吗的,你猜他是干吗的?放蜂子的!说是从山东一路放蜂子放过来的。小伙子说,你们这里真好,村子里还有这么好的图书馆,可以坐,可以看书,还不收钱。”
“小学那个退休的陈老师,这些日子天天下午来看书,一看就是两三个钟头。我问他多大了,你猜他多大了?九十岁了!还能看书,真是好眼力。”
周末,我回到老家看望母亲,刚好遇到陈老师又来看书。我赶紧沏一杯热茶端上去,陈老师竟谦逊地站起身来,连连道谢。
我嘱咐母亲,以后陈老师再来,要给他倒一杯热茶。我坐到母亲身旁,抚摸着她那老年斑斑的双手,喃喃道:他都那么大年纪了……
却不想,这竟是我和母亲的最后一面。一周后,母亲突然驾鹤西去。
又是一年清明节,母亲已去三个年头。庭院里那棵银杏树该吐新芽了吧,满园里又该洒落嫩绿的银杏花絮了。
忽然有所感悟:清明,不仅仅是对先人的追思怀念,也是中华文化生生不息的一种传承。(王承庆 壬寅年清明)
来源: 光明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