相见恨晚岁岁年年(犹得一岁记年年)
相见恨晚岁岁年年(犹得一岁记年年)她叹了口气,出去端详了片刻,剪了一枝横影疏斜的,唤来门房的小丫头,嘱咐她把这梅花给林姑娘送去,什么都不用说,给她就好。转头看向外面的天空,还是看到了那一树繁花似锦,即便听惯了木鱼经卷,还是华灿灿地,一个瓣一个瓣地染着老梅枝,让人无法忽视。前几天一场好雪,妙玉连路都不让人清扫,索性就这样与外界避开的好,他们过他们的年,她自己念自己的经。念不下去了,她就披上斗篷去外面收拢梅蕊上的雪,一朵一朵轻轻扫进羊脂白玉碗里,一点儿也不怕麻烦,在她看来,这也是修行的一种方式,若心不静,怎保得花瓣无伤?最后总共收了一小瓮的梅蕊寒雪,她封好口,又在梅树下燃尽了一年来积攒下的自抄经卷,才化开了一小块冻土,好歹算是把鬼脸青的花瓮埋在了梅根旁,顺便也取出了一坛旧年藏的雨水,准备除夕煎水泡茶,送送今岁,贺贺新年,说是看破红尘,可到底还是身在俗世。已是腊月三十了,除夕这一天,栊翠庵与往常并无不同,只是照例收到了府里的年赏
年前的这场大雪停了有三天了,然而北京西山脚下的黄叶村还在一片白皑皑的簇拥里,呈现出一派宁静安详。曹雪芹在村头送敦敏回城,虽是寒冬腊月,但午时的阳光暖融融的,折射在雪地上,让人有些睁不开眼。曹雪芹把手搭在额头上,直到再也看不到敦敏的身影,才慢慢地往回走。
有老乡赶着车从集上置办年货回来,两人错身的时候热腾腾地打个招呼,已经到了年根底了,想到这儿,曹雪芹笑了笑,对所有人来说,这都该是个好好对待的喜庆日子,他跺了跺脚上的雪,推开了自家的院门。
果然,妻子柳氏已经挽着袖子开始忙活了,敦敏送来了不少东西,说是城里的朋友们凑的。有鸡鸭鱼肉,有面粉香油,还有红纸包着的点心,包括给孩子的压岁钱也提前放下了,贤惠的柳氏忙不迭地拾掇着,原本的愁容总算散开了些。
栊翠庵就像一处幽谷,栖于大观园最冷寂的一角,除了在草木的荣枯上还可看出四季的流转变化外,似乎这里与红尘当真就是断绝的。
前几天一场好雪,妙玉连路都不让人清扫,索性就这样与外界避开的好,他们过他们的年,她自己念自己的经。念不下去了,她就披上斗篷去外面收拢梅蕊上的雪,一朵一朵轻轻扫进羊脂白玉碗里,一点儿也不怕麻烦,在她看来,这也是修行的一种方式,若心不静,怎保得花瓣无伤?最后总共收了一小瓮的梅蕊寒雪,她封好口,又在梅树下燃尽了一年来积攒下的自抄经卷,才化开了一小块冻土,好歹算是把鬼脸青的花瓮埋在了梅根旁,顺便也取出了一坛旧年藏的雨水,准备除夕煎水泡茶,送送今岁,贺贺新年,说是看破红尘,可到底还是身在俗世。
已是腊月三十了,除夕这一天,栊翠庵与往常并无不同,只是照例收到了府里的年赏。妙玉做完早课,往长明灯里添了油,回到自己房间,坐在靠窗的榻上,一旁炉火烧着,她专注地用绿玉斗品着毛峰,面容沉静无波,好似什么都不能把她惊扰。
每至年节,辞旧迎新,一边回首过去,一边畅想未来,寻常人大都如此,农户人家也会算算这一年的收成生计,盘点一下得失,而她妙玉呢?只能算算来此有多久了,算算那一坛坛的时光之酿埋了多少岁,其余的,她无处可想,也不能想。
转头看向外面的天空,还是看到了那一树繁花似锦,即便听惯了木鱼经卷,还是华灿灿地,一个瓣一个瓣地染着老梅枝,让人无法忽视。
她叹了口气,出去端详了片刻,剪了一枝横影疏斜的,唤来门房的小丫头,嘱咐她把这梅花给林姑娘送去,什么都不用说,给她就好。
此时,黛玉正捧着手炉,站在门房下看丫鬟们嬉笑着挂灯笼,整个大观园的灯笼足足比平日里多了好几倍,而且统统都是大红色,潇湘馆周围都是竹子,翠绿里探出嫣红来,别提多好看了。
各门的对联也都换上了,往常总觉得人们说惯了的吉祥话太俗,可过年的时候写在红纸上偏就透出喜气,让人看了高兴。
今天还没见过宝玉,他这一天是不得闲的,必得是跟着老祖宗去宗祠祭祖,还得忙着各种礼仪,想他要端端正正恭恭敬敬地,跟一大帮子人拜来拜去,言语行为都不容出错,也挺累的。她听宝玉描绘过那些场面,拜祖宗的时候,各房后人都得到场,能将五间大厅、三间抱厦、内外廊檐、阶上阶下、两丹墀内,塞的无一隙空地。打眼一看,花团锦簇,处处笙歌,难得的大团圆。
她想象着,这才是天下太平的大家族气象吧,黛玉隐隐地有些羡慕,有这么大一个家,还有这家世地位,饶是凤姐理家那般总是喊着琐碎劳累死,其实心里还是有着底气和傲气的。而这些,她都没有,所以,她也替宝玉暗暗高兴。
紫鹃招呼她梳妆了,一会儿要去前面赴家宴,然后陪外祖母守岁。新衣服是进了腊月后请裁缝来大观园,专门给姑娘们量了尺寸去做的,林姑娘身量纤纤,笑言自己穿太红的像蜡烛,年纪又轻压不住,还是偏粉一些好,头上的绢花也是搭配着订制的。
桌上的红包都是紫鹃一手打理的,里面的钱都封好了,明早赏给下人用,哪种给哪些人,紫鹃都有数,迎来送往的,越是年节越有规矩定数,林黛玉不管这些,紫鹃都轻车熟路。看着紫鹃里里外外的张罗,黛玉从匣子里找出一枚江南带来的簪子给紫鹃插在头上,算是送她的新年礼,谢她一年辛劳。紫鹃屈身道了句万福,主仆俩都是真性情,大过年的,第一份喜要留在自己房中。
一切收拾妥当,紫鹃搀着黛玉正要出门,一个擎着红梅的小丫头跑了过来,只说是妙玉师父让送来的,还说只剪了这一枝,单给林姑娘的。紫鹃忍不住笑了起来,林黛玉也笑了,她接过红梅,示意紫鹃给这个伶俐的丫头红包。
这枝梅花很是耐看,枝干弯曲着,傲挺着枝杈,红梅并不簇拥,三三两两的,极疏朗的样子。好一枝春色无限,黛玉来不及细赏,只小心地把红梅插在白瓷花瓶里,放置到书斋的窗台上,正好映在月白的窗纸上,棱窗为框,写意花卉一般。紫鹃拍了拍手,姑娘真是好心思,还是修行之人看得通透,我们姑娘本就是好性子的人,可是最慈悲不过了。
正堂里的家宴都准备好了,乍一看堂屋就像变了个样子,摆饰座椅屏风都是过年专用的,一层层全是如意喜庆。下人们走马灯似地穿梭递东西,人虽多,但纹丝不乱,一早调教好的,主子们谁该坐哪都有顺序安排,一项项的仪式也都有固定的讲究,按部就班就行了。姑娘们一起给长辈行礼,一圈下来得了不少的金银锞和细巧荷包,黛玉微微有些累,屋里人多温度又热,她觉得憋闷。总算坐下来开饭了,她简单吃了几口,悄悄溜出去透气,刚拐过曲廊,就听见后面有轻快的脚步声跟过来,她微微一笑,心下知道肯定是他。
黛玉唤过紫鹃,找出贾母赏赐的梅花样式的小金锞,让她现在就给妙玉送去。紫鹃应着走了,宝玉却不解地凑上来,无缘无故地怎么突然想起给妙玉送金锞子了?黛玉把红梅的事说了,宝玉更加不解,她待你的情分竟然这般看重,只是为何她送你如此雅致清供,你却回赠累身俗物,不怕她又讥讽你吗?
黛玉歪过头看着清澈纯净的宝玉,认真地说,你不懂,她懂。
爆竹声声,烟花灿烂,大观园里灯火高挑,炉温常热,笑语喧阗,多少人都是竟夜不眠的。妙玉换了新的百衲衣,独自佛前焚了香,转身把小金锞子握在手心里,灯盏下静静地听着几缕红尘里的欢笑。
不愧是她认定的知己,黛玉看破了她的心,转而大俗大雅点化与她。在这个盛大的节日里,心尘纷纷,易惹俗念,她性情孤僻,但在这落节日的落寞里,也原意找个空灵之人诉一诉,得个会心的回应,这日子,才觉可亲可爱。
交子已过,什么都是新的了。
初五了,地上的积雪融化得差不多了,曹雪芹把书稿整理好,一早就嘱咐柳氏整置些酒菜,说敦敏肯定会过来。
敦敏走时并没说哪天再来,柳氏也不疑他,只管去准备。巳时刚过,曹雪芹出门,径直去往村头的大道边,没过一会儿,只见远处一个黑点从天边走来,越来越近,越来越熟悉。
岁岁更替,还有旧相知陪同人生路,又一年开始了,真好。
风飞扬:尘世女子,内敛沉静,清冷淡泊。贪恋止水梵花的人间,细捻旧时月色,用亦慈亦悲的柔肠,行走浮世苍茫,情深独赏,温良地收藏着红尘琳琅。秋水为神玉为骨,难为知己难为敌,习惯用文字取暖,素手揽风,落眉成书,写作是修行,亦是放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