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顺丰快递员第一个月4500(我做了一个月顺丰快递员)

顺丰快递员第一个月4500(我做了一个月顺丰快递员)我非常过意不去,告诉他,你得打电话给要你来取件的那个人,现在爆仓了,没有人给你找。取件者站在一边,又重复了一遍:“您好,我来拿快递。”仍然没有回应。他露出不满的神色,走向最近的快递员王老狗,王老狗正打算回答,被另一名同事叫住问其他的事情。他又问旁边的周扒皮,周扒皮说等一会儿。于是他被晾了大概三十秒钟。快递站来了个取件者,男的,二十多岁,保持刻意的礼貌,说:“您好,我来拿快递,开鲁路XXX弄X栋的。”没有人回应他。此地正经历一次小型爆仓,三十平米的房间里堆了一米高的件,人可以在里面游泳,快递员忙着用软件扫描,然后把它堆在门外的车篓里。按道理应该把生鲜件先捡出来,但总有遗漏的,一箱大闸蟹坚持不住去世了,开始散发出隐约的怪味,后来演变成菜市场鱼摊的味道,这时已经臭不可闻了,几个快递员七手八脚从快递山里把它捞出来,跟客户打电话:喂您好,您的大闸蟹死了,请问您还要吗,对的,臭了,不要了?好,您自己联

顺丰快递员第一个月4500(我做了一个月顺丰快递员)(1)

我做了一个月顺丰快递员

文|苏怡杰

快递站来了个取件者,男的,二十多岁,保持刻意的礼貌,说:“您好,我来拿快递,开鲁路XXX弄X栋的。”

没有人回应他。此地正经历一次小型爆仓,三十平米的房间里堆了一米高的件,人可以在里面游泳,快递员忙着用软件扫描,然后把它堆在门外的车篓里。

按道理应该把生鲜件先捡出来,但总有遗漏的,一箱大闸蟹坚持不住去世了,开始散发出隐约的怪味,后来演变成菜市场鱼摊的味道,这时已经臭不可闻了,几个快递员七手八脚从快递山里把它捞出来,跟客户打电话:喂您好,您的大闸蟹死了,请问您还要吗,对的,臭了,不要了?好,您自己联系店家吧。

取件者站在一边,又重复了一遍:“您好,我来拿快递。”仍然没有回应。他露出不满的神色,走向最近的快递员王老狗,王老狗正打算回答,被另一名同事叫住问其他的事情。他又问旁边的周扒皮,周扒皮说等一会儿。于是他被晾了大概三十秒钟。

我非常过意不去,告诉他,你得打电话给要你来取件的那个人,现在爆仓了,没有人给你找。

电话打了过去,当事快递员正在外面派件,他急匆匆跑了回来,把快递找出来递给取件者,又一溜烟送件去了。

师傅告诉我,吃投诉会被罚一百块,但效率不达标罚得更多些。

半小时前,站点负责人开车来把我们骂了一顿,每个快递员手机里的“丰源”软件实时监控每个人的1h揽收率和2h派送率(一小时内揽收,两小时内派送),在总部那里一览无余,我们的数据在上海区处于倒数,这条信息被传递给了杨浦分部,再传到我们这里。

“不是不帮他找,是得把手头交接完了再帮他找,有时候就这一会儿,你的节奏就被打乱了,就可能会丢件。”师傅说。

“不要丢件,千万不要丢件,”这是师傅常跟我说的一句话,“寄顺丰的东西就没有便宜的。”

2018年,从影视公司辞职后,我做过共享单车运维员、便利店员等城市服务行业,我想看看,是什么构成了我们周遭的生活。

在此之前,我并未没想过自己会成为快递员,甚至,人生几次为数不多的维权经历都与快递有关,不在家时接到快递员电话,也是心理压力颇大的事情。但是一入秋,每当在商店里犹豫不决,一定有朋友劝:“等双十一再说。”所有人都跃跃欲试,交流着抢货攻略,讨论哪家店划算,哪些是真打折,哪些是假打折,简直要在一天里内买掉一年的生活所需。于是我有了这样的念头,想了解快递员的工作。

2019年双十一前,我报名成为上海顺丰政立点部的一名快递员。

“每次收派都是旅行。”当我点开工作软件“丰源”,首页都会跳出这句话:一个穿着顺丰工服的快递员站在楼顶,张开双臂拥抱这城市,面前是鸟巢、央视大楼和呼之欲出的朝霞。

每天会来五车货,时间大致是八点四十,十一点,两点,四点,六点,再分给五个快递员,大家从卡车上把一盒又一盒大闸蟹抛来抛去,互相叫着对方的外号,王老狗、豆逼、周扒皮。

师傅迅速地从车篓里挑出几个件:“这个,家里有小孩,不要敲门,直接打电话,这几箱是药,也是家里有人的,这几盒青色编织袋,是大闸蟹,生鲜件,赶紧送。”感觉到还有什么没交代完,看了看软件:“那个一万九的件到哪里去了?”

接着递给我一个盒子,“这个是海参,一万九千块,不要丢了。”

我抱着盒子,好像抱着比里兹饭店还要大的钻石,揿响门铃,有些紧张。“啥宁(人)?”“你好,快递。”铁门随即打开,送货上楼,谢谢谢谢,丰源软件接收。按下妥投。阿姨说,本来要去买小菜的,看到显示已经正在配送了,就晚了几分钟出门。

我每天送八十个件,其中大概一半不在家,会跟四十个人说你好、再见,这里面有四分之一会一声不响把门关上,或者说声谢谢把门关上,四分之一会主动聊上几句----抱怨和咒骂也是聊天的一种。

快件包装上的备注各有不同。有买家对快递员的威胁:“请放快递柜”,“别放快递柜,放快递柜投诉。”有买家对卖家威胁:“别发中通,发中通投诉”,“别发申通,发申通投诉”,“别发百世,发百世投诉。”万幸的是,暂时还没有看到“别发顺丰,发顺丰投诉”的。

卖家给快递员的备注则显得温暖得体:小哥辛苦啦,这是送给宝宝的小礼物,请把微笑带给ta,这位客户对我们非常重要,请小哥优先配送哦。也有威胁的:此件务必送达本人手中,否则必将投诉到底。

我送快递的中原地区属于典型的老社区,在杨浦东北角,这地方被称为杨浦的西伯利亚。二十多年前很好,现在差一些。上海人喜欢在地段上比来比去,中原一般用来跟彭浦,桃浦比,有拿中原和凉城比的,下面人就骂了,十三点,杨浦跟虹口好比伐?都是中环外、外环内的下只角,细细还是有些分别,上海人很懂经。

买食材的都是阿姨爷叔们。里面不乏很多我自己种过草,但最终没有下单的。正是宁波红膏呛蟹的季节,我很想拆了包装来偷吃,客人就夸我:“呛蟹好吃的呀,吃的来呛蟹,不简单,很多外地人都吃不来。”还有某家名店的金枪鱼,我兴冲冲的跟他们讲,这一家我也经常买!

看到汕头发来的快递,包装上写着潮汕牛肉,五花趾,胸口油之类,我从没想过,这种新鲜度要求极高的东西还可以网购。

买家是一对看上去刚退休的夫妻,我忍不住向他们搭话:“这个好吃吗”,觉得唐突,又补一句,“我也想买。”“头一次买,看评价还可以”,过几天再去那家送件,爷叔摇头,“不是热气的,冻过,没火锅店里的好吃,不会再买了。”这一次他们买了发货地日照的小鲳鱼,一斤六七条的那种,其实大可不必,门口小菜场里多得是,价格也不贵。

上海人真的很喜欢吃鱼,阿姨爷叔在小区门口以塑料袋为号,相互致意:“买小菜啊!”“买小菜买小菜。”手里拎的都是鲳鱼黄鱼梅童带鱼。

说起来是沿海城市,和汕头厦门深圳这样的地方比,上海市面菜场里的小海鱼大部分都不够新鲜,却也没有冰冻过,那就还算是“热气”,加上黄酒葱姜一起或蒸或煮,倒也挺把它当条鱼的。新鲜的虽有新鲜的鲜气,不那么新鲜的也有不那么新鲜的鲜气,喜欢的人喜欢,不喜欢的人完全没法接受,过道里鞋柜上铺开报纸,晒满了收拾好的小黄鱼,姜味混合鱼腥气从窗户口飘到楼梯间,直冲脑门。

早晨第一波除了大闸蟹,还有药,数不清的中药、干的草药、煎制好的液体成品。收货的都是老阿姨,拿到药挺开心,也乐意跟快递员闲聊两句。甚至还有中药注射液,还有一些叫不出名字的癌症医院。一次,我抱着一盒癌症医院的注射液上了楼,开门的老阿姨,化了淡妆,温和地对我说谢谢,挺精神的样子,我想,“兴许是她家其他人生病了。”但是在和邻居的闲聊中,又得知她家并没有别人。

有一家的海蜇头到了,在楼下敲门没人应,于是很常规地电话告知放门口,电话里却说:“不能放外面,放外面就没有了,就被拿走了,我马上过来,你到小区门口等我五分钟。”

我在楼道里晃了一圈,看到随便哪家门口鞋架上都摆着七八成新的品牌鞋,条件算是蛮好。

“实在不好意思啊,邻居坏得很,二十几年了,说翻脸就翻脸。”一个爷叔小跑过来,斯文瘦小,气喘吁吁,有些激动。“他们家要把煤气灶放在走廊外面,我不同意,搞得到处都是油烟,不可能的呀……最近杨浦区要搞创卫,居委会要他拆,以为是我举报的,他们家老头子见到我倒客客气气,儿子老卵得不得了,跑到家里来张口就骂,还威胁我……”

他讲得很快,说完,把腰挺了一挺:“对不起,打扰你时间了,以后有快递直接打我电话,我不在这里就在儿子那里,儿子的婚房就在马路对面,刚装修好的。”

我有些窘。“不好意思,我是看家里没人才放门口的。”

“其实家里是有人的,我爱人,高位截瘫,敲门她听的见,没法下床开门。”

老社区里从不缺孤寡鳏独和踽踽独行的人。我抱着箱子按门铃,身后爷叔跛着两条腿,不知道是先天原因还是后天形成的残疾,口袋里装着电喇叭,手上还拎着一大桶便宜黄酒,那一桶足有10斤。爷叔神情阴郁且不耐烦,用上海话大声说,揿格(这)一只啊。我没听明白,他又重复一遍,更大声:揿格(这)一只啊!

电喇叭放的是千百惠的《走进咖啡屋》,九十年代的金曲,“芳香的咖啡飘满小屋,我对你的情感依然如故。”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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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丰源“软件首页截图。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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送件的老社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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收件人留的条。

我使出了全身的劲儿,一人高的大箱子只是将将挪动。里面装着两百斤重的狗粮。气喘吁吁过后,我敲门,屋里两只阿拉斯加大狗冲我拼命摇尾巴,是把这两箱东西挪上四层楼后的奖励。

最喜欢的客户是XXX弄的施小姐。每次打电话都干脆地说,放门口,掉了算我的!这种声音对快递员无异于天籁之音。有次送到付件不在家,她很不好意思地让我加她微信转账。

到付和代收款的件经常会搞出事端,肇事者多半是没有财政大权又耐不住手痒的男人。

有一次,我扛着两箱酒上楼,女主人得知要交钱,问是啥东西,一听是酒,立即变色,喊老公出来受审,天问三连:啥时候买的,为什么又买,买了干啥?男人先窘迫,抓耳挠腮,而后装失忆,装不记得。是两箱很便宜的酒,茅台镇的贴牌酒,我没办法,只能帮男人一齐劝解:阿姨你看,一共两箱,十二瓶,不到五百块,合算的,茅台镇,大品牌,招待人也不坍台,有面子。女主人才慢慢消了怒气,进屋找钱,男人接过,挺大方,四百六十八,给我四百七,我翻了半天口袋,没零钱找,“两块钱,小事情,不用找了。”男主人说。

之前有传闻申花球员毛剑卿因为斗蛐蛐赌博被抓了,大家只当笑话听,那天我收到一个托寄物轻得出奇,用软件一查,正是蛐蛐。派送场面非常尴尬,女主人没开门:“干什么的?”“有xx的快递”,没好气的声音隔着门缝传出来,“没这个人。”

“XXX弄XX栋,是这里呀。”

“那你放门口好了”

“这个是到付的,要付23块钱。”

“没钱。”

我一时不知如何是好,门突然呼啦打开,老阿姨一把夺了快递,进房找出眼镜看了又看,咬牙切齿:“他每天玩这个东西,还拿去卖给别人。”我试图安慰,那是赚钱的好事啊,阿姨冷笑,钱?我也不知道他赚的钱到哪里去了!

“那我以后直接放快递柜吧,快递柜不透风,说不定就憋死了。”

阿姨不作声。

几天后,师傅递给我一个包裹:“这个件一定要送到手上,不然小心他投诉屌你。”

我一看,又是蛐蛐。

正怀着忐忑的心情做心理准备,耳边响起了上海话,“有没有快递?没有我就去买小菜了!”是阿姨主动找到快递站来了。

比快递员更加心急的总有其人。我接到电话,“喂,我是开鲁路XXX弄XX栋啊,快递什么时候到?”我愣了一会儿,在车筐里翻找半天,没有找到。

汇报给师傅,他脸色变了,“你再回忆一下自己到底送了没有?”“不记得了,要是真弄丢了我赔就是。”

“他的快件你赔不起的,都是文物。”

两人匆忙上楼:“您确定没收到过吗?”老头子头摇的像货郎鼓。师傅问他要过手机:“可淘宝上显示的是已签收啊,昨天下午四点十分。”老头儿还是摇头:“从没收到过。”

师傅急得团团转,大爷,我能进来吗?眼睛扫到桌上放着的快递盒,眼睛亮了,这不是您买的吗,已经拆开签收过了。大爷有些迟疑,“签收过了啊?……那不好意思了。”

他一个人住,喜欢在古玩论坛上买东西,从早上起床就翘首以待,把所有的时间用来等待快递。“以前没发生过这样的事儿,可能脑子不清楚了。”师傅对我说。

十一月伊始,快递员的存在感肉眼可及地变高了。起码六七个居民看到我就说:“快递小哥”,不像和我打招呼,也不像自言自语,像假想给在身边的孩子介绍,这是快递小哥,或者看到走过来一只鹿,说,鹿。

源源不断的某平台包装盒取代了大闸蟹们,同事们互相议论:“你猜他们知不知道买的是假货?”“自己花了多少钱心里没数吗。”“也说不定,万一买到真的了呢。”

十二号八点,我准时上班,发现爆仓了。任何人只消看一眼,就能明白爆仓的意思---仓库装不下了,只能堆到外面,工作强度从有氧运动变成了hiit。城管市容检查的来了,也没有办法,只能大声催促。

爆仓的原因很简单:双十一凌晨聚精会神熬夜抢东西的那些人此刻大部分不在家里。他们大都是独居的年轻人,去上班了。

2019年的双十一,各种潮牌、化妆品取代了生鲜件。杨浦区人民最热爱的时尚单品是斐乐和斯凯奇的鞋,雅诗兰黛和兰蔻的化妆品。八点,我用十二个印斐乐商标的盒子,六个印斯凯奇商标的盒子,以及若干件毒app包装的球鞋盒子,几件雅诗兰黛旗舰店盒子将快递车塞满,一个半小时后,一件货都没能送出去。

常见的对话如下:“您好快递,麻烦开一下门。”

“我家没有人。”

“那我跟您放门口?”

“可我家没有人啊。”

“那你家什么时候有人?”

“我家现在没有人。”

也有善解人意的,说“你帮我放快递柜吧。”可一个小区的快递柜就十几个隔口,几家公司分,每个隔口要交几毛钱的租赁费不说,每天要派的件数以百计,能放快递柜的从来都是极少数,更遑论双十一了。

其实如果有时间备注“放快递柜就投诉”的话,备注一下希望快递员几点配送也不妨事的。

小区大门附近传来争吵声,友司的快递员在地上摆了大大小小数十个件,像唐僧师徒晒经,这种做法叫摆地摊,爆仓了公司不让把件堆在仓库里,因为收件人不在家又送不掉,双十一期间每个小区都摆着两三个地摊。

保安跑过来,说不要堆在大门口,“创卫”呢,领导打过招呼说不能堆东西。“再这样小区以后不让你进来了啊。”快递员堆着笑,继续应和着,马上走马上走,手上加快速度理货。

居民看着我堆满货的电动车,谈论关于双十一的新闻,“河南高速公路上烧掉一车。”“是的,年年有这个事,去年北京也烧掉一车。”他们为那些好不容易抢到东西的人惋惜,空欢喜一场了。

夜幕将至,有个女孩子提着一袋米还是什么,蹲坐在地上带着哭腔跟男朋友打电话,“很重啊,加了一天班真的很累,你下来接一下。”

“你是哪一栋的,我帮你带过去。”我接过米,放在车篓里,用最慢的速度滑着,往她家开去,等着男朋友下楼来。

十一点,我送完了今天的件,小区门口还在“摆地摊”,只不过换了个女的看着,背个书包,不像干快递的样子,我们对视一眼,同时笑了。“要帮忙吗?”“没事,我帮我老公看着,这个小区没有快递柜,每趟都要爬楼。”“快送完了吧?”“对啊,还有最后一趟就回家了。”

双十一来得快去得也快,十七号一过,工作节奏陡然慢了下来,午后给人夏天的感觉,二楼有人在练琴,天空之城什么的,不很流畅,但像是从云端传来的,小区里的狗也挺夏天,漠然,但信任人,躺在马路转角处,不担心人从它身上压过去。

年轻人去上班了,老年人大概都在午睡,安静极了,好像一个人都没有,有时候又让人惊讶小区里居然有如此之多的人,天上飘了几滴小雨,大家像蘑菇一样从楼道里冒出来收衣服,可没多久就出太阳了,有几位手拿叉棍姗姗来迟的,神情有些失望,“不落了?”“不落了,太阳出来了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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双十一时只能在小区门口摆地摊。

这份工作使我明白了快递员为什么总是形色匆匆,不能好好说话,以及做不到每次回应客户的礼貌。

件送多了人会迷糊,不只是因为不熟悉路线,过于疲劳也会出错,双十一第二天我就派错了件,幸好被人家从窗口叫住。

友司的快递员就没有那么幸运了,他送错件打算赔偿私了,客人却执意投诉,被罚了三百块,“那个人还是跟我一个省的,上海人其实挺好,我们那个地方的人我自己知道。”他自嘲道。

如果你做好了吃苦的准备,比如欠了几万块钱的网贷、打算攒二十万结婚或者开个店,快递员这份工作并没有那么可怕,一天送两百个件,大概六十个需要爬楼梯,按平均爬四层算,一层楼大概有二十个台阶,付出的代价就是四千八百级台阶和风吹日晒。大部分基础行业的工资都很低,餐厅服务员四千块不到,便利店营业员站十二个小时,把货物搬上搬下,每月能挣五千多,不包吃住,快递员的工资相对要高,但在体力之外要求相当程度的灵活和记忆力,否则会赔得裤子都不剩。

双十一结束后,我的软件上有四个件一直没处理,等点部来人才反应过来,有一个是已经送到但忘记点妥投,还有三个下落不明。

我被叫进主管办公室,为了一件头疼的事情:给客户理赔。首先,得确定商品的合理价值,从软件里我得知丢的是一件照衣镜,那东西有两米长,我无法想象自己是怎么丢的。

主管正在电话里处理一起投诉,声音慢条细理。“这个人呢,可能不适合做快递员,脾气不太好,他不会再负责你们这个区域的配送。”调换站点不是一个敷衍了事的处罚,一两个月的收入会大受影响,如果次数多了还会被解除劳动合同。

我问主管,万一快递员一走了之怎么办。“招聘的时候,有案底的我们不会要。”他回答。

丢件的事情其实每天都在发生。谈话中,仓管走进办公室,告诉主管,某位快递员有两个件找不到了,说是报遗失。“是直接从他下个月工资里面扣还是?”“马上报。”主管点头。

现在,淘宝上已经找不到我丢失的那件商品,可能双十一后就下架了。主管略微沉吟了几秒钟,拨通店铺的客服电话:“这是我女朋友的快递,想问一问这个多少钱……帮我查一查订单号也行……我想重新买一个,所有的信息说出来都不行?”

颇费了一番心思后,客服还是把那件商品链接发了过来,198元。

另一票丢的是文件,主管拿起话筒,柔和缓慢,我从未见过这种几乎一字一字蹦出来的语速:“对不起啊,我是顺丰快递,因为快递员的疏忽,把您的件遗失了,对不起,对不起,我们现在征求您的意见,考虑怎么样给您补偿回来”

对方告诉我们,那是一份签好字的合同,重新签字需要产生一些交通费用,要求赔偿两百块现金,以及以顺丰的名义开遗失证明,避免合同晚寄到所可能产生的责任。主管爽快的答应了第一个要求,对于第二个要求,他斟酌了片刻,走进更深处的单间,里面坐着点部最高领导,一个穿白衬衫的人,他从未和我们快递员直接讲过话。“不能写,这个不能写,得换一种方式。”领导说。

最后寄出去的证明是这样的:

本人苏怡杰,顺丰工号xxxxx,在上海市杨浦区xxx村派送单号为xxxx的一票文件时,因个人失误,导致快件丢失,无法找回,特此证明。

我在上面按上鲜红的手印。

到双十二结束的时候,我走在小区里再也不会搞错门洞,我知道每个小区,每栋楼,每扇窗户里飘出的味道都不一样。十二月,梧桐树已经枯了,行道上还是能看到绿色,暗淡的绿色,它们是些常绿树,它们身上吸满了行道的灰尘。人们处在因为冬天尚未真正到来而期待冬天的时间里,迫不及待地等候岁末围炉。

岁末最后几天,我被安排进负责人的办公室打扫卫生,双十一大战的奖状和誓师大战的合照挂在正中央,不显眼的另一端贴着历年来的交通事故记录。

2019年下半年,顺丰上海区域至少出现过两次重大人身伤亡事故,其中一次就在杨浦区,相邻的江湾站点,9月22日下午三点,天气晴,一位21岁的快递员在黄兴路的自行车道上撞倒了一位上海籍老年女性,虽然时速只有二十公里,受害者八十九岁的年龄足以导致最糟糕的结果,大半个月后,她在医院去世。

我想知道事情的结局。顺着手机号添加了这位面临牢狱之灾的快递员的微信,没有被通过,他的网名叫流浪人。

另一次事故中,吃亏的一方掉了个儿,源深站点的快递员在过马路时闯红灯,被一辆汽车撞到,汽车没有什么问题,快递员被送到了重症监护室。我也试着加了当事人微信,同样没有被通过。

办公桌另一端放着一摞求职申请表,扉页是一位生于2000年的青年,期望月薪是7000-8000,不久后他应该能拿到这个数字,家庭成员只填了母亲的名字,他曾在河南信阳某初中和某高中学习过,毕业后,在上海一家火锅店的后厨工作了几个月,短短一两行字,没能把简历填满。母亲的工作经历那一栏里是:上海松江某某公司,财务,2010-2019年,是啊,2010-2019年,在漫长到缺席整个青春期的分别之后,他们终于生活在同一座城市了。

—— 完 ——

题图为作者送快件时。本文图片均由作者提供。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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