谭帅赵氏孤儿唱段(评徐俊版音乐剧赵氏孤儿)
谭帅赵氏孤儿唱段(评徐俊版音乐剧赵氏孤儿)舞台在光影变化中流经冬夏,绰约的人物群像极其鲜明。三对镜像关系将角色的一盘散棋有序地组织联结。其一,程婴与屠岸贾作为剧中两位重要的父亲角色,以善与恶的对立形象设定,赵氏孤儿将两人本应平行的生命轨迹交叉联结,在揭露真相后两者又分别走向死亡的终结。其二,作为全剧最关键的女性角色,公主与程氏分别展现了不同阶级但同样坚韧的母性,在注定被牺牲的语境下爆发的求生意志,孕育牵动前因后果的人物动机。其三,程子之灵与赵氏孤儿是贯穿全剧、整部作品最为核心的角色,在被操纵的生命中实现阴阳双面的镜像对称。正如导演徐俊在访谈中说到:程子灵魂是我们国家舞台中从未站立过的新角色,是一直被遗忘的符号。程子是正是导演填补“自我意识”的符号,更是整部剧制造矛盾、人物动机的关键,他在剧中不仅以独立个体显形,还作为阴面与阳面的程勃对应。在剧目开始,程子之灵开启第三视角,与程勃在同个叙事空间被选择了“生”与“死”的不同轨迹,并在末
6月1日,断壁残垣,风驰电掣,随着画卷再一次启动,精致的剪影随召唤缓缓而出,徐俊导演的音乐剧《赵氏孤儿》登台上汽·上海文化广场。作为今年最受关注的音乐剧之一,“赵氏孤儿”话题屡次冲上热搜,主创阵容可谓群星汇集,造型设计方面不仅由金像奖最佳造型指导张叔平操刀,导演力邀明道、薛佳凝等影视演员主演,还有《声入人心》的大热音乐剧演员郑棋元、方书剑、徐均朔等倾情加盟。作为民营运作的中国经典题材创作,演出当晚一票难求,座无虚席的盛况一扫原创音乐剧在中国门可罗雀的景象。《赵氏孤儿》被誉为“东方的哈姆雷特”,在经历戏剧、歌剧、戏曲、影视等体裁改编后,有望在音乐中续写传奇。
乐:古典IP的现代重绎
《赵氏孤儿》作为中国春秋时期的经典传奇故事,在千年流变中已然衍生出复杂交错的历史文脉。作为元杂剧经典四大悲剧之一,法国文学家伏尔泰将之引入西方,《赵孤》已成为早期资本世界探看东方的文化窗口,透析中华传统君臣阶级、家族关系及至善至真的传统道德底色。作为以“复仇”为主旨的经典题材,近年来相关艺术改编层出不穷,在改编中逐渐与音乐交融嬗变,《程婴救孤》不仅为豫剧重要剧目,2015年国家大剧院制作的歌剧版更是有口皆碑。古典IP为何能在长年流变中盛行不衰?这与原作中精彩的叙事结构息息相关。
纪君祥原作元杂剧共五折,取材于《春秋》《左传》中“下宫之难”,讲述贵族赵氏为奸臣屠岸贾所害惨遭灭门,其遗腹子成长后为家族报仇的故事。从脚本的潜力来说,将之改编为音乐剧无疑极具亮点,有望成为叫好又卖座的经典之作。正如百老汇著名剧作家罗伯特·麦基在《故事:材质·结构·风格和银幕剧作的原理》中曾阐述过叙事结构的重要意义,脚本撰写是对剧作家旨趣的考验:“如何将事件组合成一个具有意义的序列,以激发特定而具体的情感,并表达一种特定而具体的人生观”,音乐剧版《赵孤》中以主角程婴牵扯出三个主题事件:庄姬托孤、献儿救孤、赵孤报仇,多个因果形成紧密的序列,围绕中国传统至善之德为祭奠,并由此牵出级进的戏剧结构,快节奏的叙事十分符合当代观众观影趣味。值得一体的是,本次导演徐俊的音乐剧版脚本引自英国皇家莎士比亚剧团。作为世界当今最热门的剧团之一,英国皇家莎士比亚剧团(RoyalShakespeareCompany)的改编无疑显示出中西价值之思辨。作为英皇剧团的世界名作改编三部曲之一,《赵氏孤儿》由詹姆斯·芬顿(JamesFenton)编剧,格里高利·多伦(GregoryDoran)导演,2012年上演于莎士比亚故乡的天鹅剧场,在演出之际广受好评。
从脚本上看,英皇版《赵孤》进行了不小的情节改动,对关键一幕“程婴献子救赵孤”操刀,扭转了整部作品的价值观念,原作主角程婴并非舍身忘死之辈,献子救孤乃是不得已而为之,作为牵引因果的关键人物,程婴的角色性格矛盾而具有多面性,2010年陈凯歌导演的电影版《赵孤》中对角色的处理亦是如此。而在英皇版中,程婴在与公孙谋策后主动献上幼子,并最终在幼子的灵魂唆使中自杀而亡,善始而善终的角色设计,将西方现代主义观念植入古老的东方故事之中。导演徐俊的音乐剧版在整体叙事中沿用了英皇版脚本,是对这出经典剧目的重新诠释,将《赵氏孤儿》宏大历史文脉的继续顺延。
剧:光影空间与镜像叙事
音乐剧版《赵氏孤儿》从程子亡灵开始展开叙述,侧旁的框型装置将演员悉数带入局中,角色姿态各异定于画框内,随着手卷的缓缓展开,音乐随之而上细细铺陈。如何构建叙事空间是彰显音乐剧导演创作能力的关键所在,从舞台设计上看,破败的石壁将舞台分为近景、远景,空间层次的划分在话剧中屡见不鲜,但在音乐剧版《赵氏孤儿》中,卷轴式的立行装置让在场观众耳目一新,装置在剧中承担双重画卷功能,其一为展示角色群像的画框,在全剧中有两次展示,首次为开场,所有角色如同提线木偶被缓缓拉出,其次是剧情高潮,画卷再一次起到关键作用,让程婴恰如其分地顺势将事实揭露;其二为置入型场景,框架在剧中自由滑入作公主庄姬的寝宫,孕育剧中重要的人物动机,如公主托孤、程勃认亲等等。
此外,舞台的灯光设计也十分亮眼,导演以剧中的话题隐喻,出其不意地灵活运用光影切割叙事空间,将人物性格与故事背景一一交代。第一幕反派角色屠岸贾登场,顶灯将舞台的光影切分为棋盘,屠岸贾则立于右上角天元位,在舞台纵横交错的方格顶端指点江山,方位暗示屠岸贾意图篡位之意,将反派人物呼之欲出的野心揭开。本剧的一系列事件是将戏剧拉向高潮的重要节点,由几位忠义之士的死亡连锁推动戏剧力,舞台光影则对“死亡”戏剧节点造势,角色脚下亮起的方格如同“生命进度条”,当血红色弥漫,标志角色生命的枯萎与死亡。在光影织就的舞台中,光与色共同交织形成叙事空间,将动机事件一一溶解,音乐则与死亡事件潜在联系,当棋盘方格弥漫为血红色,爆发极度不协和的音响将情节往前推进。最终尘埃落定,屠岸贾一曲《棋道何在》挑明寓意:“难道我也是一颗棋,身在局中。”
舞台在光影变化中流经冬夏,绰约的人物群像极其鲜明。三对镜像关系将角色的一盘散棋有序地组织联结。其一,程婴与屠岸贾作为剧中两位重要的父亲角色,以善与恶的对立形象设定,赵氏孤儿将两人本应平行的生命轨迹交叉联结,在揭露真相后两者又分别走向死亡的终结。其二,作为全剧最关键的女性角色,公主与程氏分别展现了不同阶级但同样坚韧的母性,在注定被牺牲的语境下爆发的求生意志,孕育牵动前因后果的人物动机。其三,程子之灵与赵氏孤儿是贯穿全剧、整部作品最为核心的角色,在被操纵的生命中实现阴阳双面的镜像对称。正如导演徐俊在访谈中说到:程子灵魂是我们国家舞台中从未站立过的新角色,是一直被遗忘的符号。程子是正是导演填补“自我意识”的符号,更是整部剧制造矛盾、人物动机的关键,他在剧中不仅以独立个体显形,还作为阴面与阳面的程勃对应。在剧目开始,程子之灵开启第三视角,与程勃在同个叙事空间被选择了“生”与“死”的不同轨迹,并在末尾以人性的垂询将程婴劝死,又与程勃实现殊途同归的人生凯旋。
音:余响长鸣始于至善
如希腊诗人乔治·塞弗里斯所言:把一种特定的艺术表达从其本身的载体转化为另一种载体,就不可避免地出现排异现象。有英皇剧团珠玉在前,音乐剧版如何接手其中复杂结构,通过音乐将人物关系及内在情感传递给观众,则十分考验创作者的共同旨趣。细数史上经典又卖座的音乐剧,都离不开作曲家与导演的共同努力。如何让音乐准确无误地传递信息,且不喧兵夺主,使观众毫不费力地欣赏,需要作曲家与作词者反复揣摩,对角色、动作、情景甚至结构的细细打磨。
在观众的观后感中,不少关于剧中角色演唱突兀、旋律平平的诟病。实则,作曲家金培达在这部作品中设计了多样的演唱形式,顺延导演意图彰显的至善之志。第一幕程子之灵独唱的《命运之歌》为全剧作铺垫:“风吹过,花瓣落,血汇成一条河。喜鹊来,飞上坡,遥望着因果”。在剧中重要的矛盾动机展现时,则大量采用二重唱形式,如第二场赵氏灭门末尾,赵盾和公主在断头台前依依惜别,在乐句的起承转合间将人物关系阐明,此外在第五场“祸从天降”中,程婴与程妻同样展开一段二重唱,就程子生死展开辩论,随后加入公孙杵臼的三重唱,将戏剧饱和度推向高潮。程氏的一曲《飞龙睡在瓦片上》无疑是当晚的亮点,让在座观众动容不已。值得一提的是,第六场“舍命相助”中,程婴的一段独唱极为亮眼,饰演程婴的演员郑棋元在这首歌中展现了出众的功力,将长篇幅的唱段一气呵成,呈现程婴压抑怯弱恐惧但最终导向至善之道的煎熬,一段歌词将全剧主旨从众唱段中凸显而出:“我不能看见黑暗欺压星光,因为我的心也要一直点亮,风暴随时会将我灭亡,但是善良从未荒凉”。
根据导演徐俊的访谈,在音乐创作方面,与作曲家金培达多次交流最终敲定剧中曲目。诚如桑德海姆对音乐剧作曲家的箴言:你需要耗费许多心力才能让艺术听起来毫不费力。为音乐剧作曲并非易事,经典剧目需在巡演过程中不断打磨,在演员、作曲家、导演的共同努力下才得以感动观众。除了多样的形式之外,则需要融入创作者更多的体悟与思考,让音乐的和声、节奏、音色与人物动机乃至戏剧结构有机融合,才能真正协助角色推动剧情的顺势发展。真正“贴肉”的音乐才能让角色跃然纸上,须得物尽其用方能不负经典。正如王国维评价:剧中虽有恶人交搏其间,而其蹈汤赴火者,仍出于其主人翁之意志,即列之于世界大悲剧中,亦无愧色也。在东方故事中寻求哲学思辨,在传统题材中重塑经典。《赵氏孤儿》作为年度爆款音乐剧,在疫情稍渐的辛丑年,为中国原创音乐剧种下一颗“因”,让我们继续期待创作团队在余响嗡鸣中继续结“果”。
演出方供图
作者:张婕怡(上海音乐学院音乐学系硕士研究生)
编辑:姜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