关于受戒的电影(删减版就是对内容的一种侮辱)
关于受戒的电影(删减版就是对内容的一种侮辱)张爱玲不动声色的,从密不透风的幕布一角掀起了一线光亮,照出了一个女子再深刻不过的悲凉。所以《色戒》是那样奇突的一个故事。又或者,再“崇高”一些,忍痛割爱,如范蠡送西施进火坑一样,便让那肥水去行使她的使命吧。那一定是要刻画女人的深明大义、忍辱负重的,并且最最重要的是——及到功成之时,女人一定要自杀以示名节。至于那将女人送入火坑的男人大抵是不必殉情的,因为自有更重要的复国或建国大业要等着他去完成。
看了原版以后改变了我对《色戒》原有的看法,本来以为是部打着大尺度噱头来炒作的电影,后面才知道其中有很多玄妙。
猥琐的正义
多好的一个故事,多吊诡的一场无爱之欢,也只有张爱玲的笔写得。换作大陆常规的思路来拍,一定是我方英俊潇洒男战士潜入敌军内部,很快俘获敌军美艳女特务(通常还是某大官的女儿)的芳心,于是女特务弃暗投明协助男战士,最后男人不仅功德圆满,而且还陶陶然抱得美人归——或者将美人抛弃。
这道理就如柏杨先生重写昭君出塞,道:苏武办得护照,昭君办不得。因为我苏武娶夷女是赚了,你昭君出塞却是大大地赔了,好象凭空的肥水落了外人田。肥水是什么?肥水便是女人。
又或者,再“崇高”一些,忍痛割爱,如范蠡送西施进火坑一样,便让那肥水去行使她的使命吧。
那一定是要刻画女人的深明大义、忍辱负重的,并且最最重要的是——及到功成之时,女人一定要自杀以示名节。
至于那将女人送入火坑的男人大抵是不必殉情的,因为自有更重要的复国或建国大业要等着他去完成。
所以《色戒》是那样奇突的一个故事。
张爱玲不动声色的,从密不透风的幕布一角掀起了一线光亮,照出了一个女子再深刻不过的悲凉。
救国的大义她是不懂的,却其实更是不屑的,王佳芝根本不该是李安电影序列里的一个形象,她分分明明,又是一个白流苏。
而若换得张爱玲来拍,旷裕民的角色只怕要猥琐得比梁润生更加不堪许多——
只是李安不舍得。
革命荷尔蒙分泌得高涨,旷裕民激昂地念着的台词却居然是:
饮刀成一快,不负少年头——汪精卫的名句。
笑得腰都要直不起来了,李安果然是一个坏人,不动声色地竟藏了一个如此巨大的反讽。
翩翩美少年,才华纵横,激情无限,幼稚无匹,细细数来这点点条条汪先生竟是全部符合。
可惜王力宏还是只肯演出那无可救药的幼稚,却不能铺展开来这看似赤诚一片的热血背后的阴霾。如此的丑陋与懦弱,张爱玲两万字的短篇小说写得,李安两小时的巨制大片拍不得。
他与他们在楼上向她招手“王佳芝你上来啊”,应着那唤声,她站在空无一人的场地里,一回首便是不复的万劫;心知肚明大家盘算好的棋局,她心里应当是盼着些什么的,然而他是退隐了,一退便是从此天涯。再后来,他急切地拥吻她,“我不会让你受到伤害的”。
张爱玲好毒,旷裕民好狠,李安好坏。又毒又狠又坏的我阴阴地想:恰好是在此时,在她几乎是惊世骇俗地,陈述了与易先生之间的孽海情欲之后……
被遗弃的女儿
《推手》里,父亲淡然对儿子说“红卫兵来的时候,我只能保护一个。你妈妈就那样被打死了。这辈子我对不起你妈妈,我只对得起你。”
《饮食男女》之末父亲再婚,连祖屋也将被卖掉,美丽的家倩倚着门框,唯一一次眼中含满了泪水,那是生命里最后一次刻骨的(来自男性的)背叛与遗弃。
父亲一定是要保全儿子的,女儿却必然是要被抛弃的,同样的逻辑在《色戒》里得到了娴熟的嫁接:王佳芝的父亲带着儿子去了英国,却将女儿扔在了战火纷飞的中国。
如此得心应手的情节移植,顺畅地为王佳芝添加了几分弗洛伊德化的背景:无父之女,不是弑父便是恋父,再老套不过了。
说她是为了国家大义?我嗤笑了。
张爱玲一支笔只肯写尽男有欢女无爱,李导演又何尝有心思与功力刻画救亡图存?只那样平庸的一个饿殍遍野的画面,李安的镜头已经轻轻滑过,抗战不过是可有可无的背景,扁平苍白到了只如同一块幕布,衬出一场倾国之恋罢了。
王佳芝是被父亲遗弃了的女孩,一如香港是从祖国割裂的孤岛,只有一无所有的人会拥有孤注一掷的勇气,舞台上爆发的与其说是天赋,不如说是那一刻被隐喻了的寂寥。
人生如戏,戏如人生,她竟留恋得不肯走下舞台,听千万人齐声高喊“中国不能亡”,多少孤女的情怀也化作了澎湃的热血。
回忆着,繁华的街景从车窗外掠过,安坐在电车上的她嘴角浮着浅浅的笑容,这哪里是爱国青年的激情,哪里是懂得革命酷烈的战士烈女?
李安的香港太干净了,干净得,让流血的革命也成了一场罗曼蒂克。
王佳芝的青春太贫瘠了,贫瘠得让寂寥的冲动扼住了一生的轨道。
即便是到了终了,她最后眷眷注视的也不过是一个归家做饭的大婶:柴米油盐、市井情爱,这是张爱玲最华丽冷冽的神髓。能有多少千秋家国,能有多少山河倾颓,一切的一切,都敌不过一个女子无可救赎的寂寞。
她点着绛唇,披着华裳,窈窕的身姿在细雨中摇曳,她不是桀骜的玉矫龙,亦不是独立好强的巍巍或家倩,张爱玲的笔始终只写得出小女人,哪怕是被掷进了历史巨大洪流中央。
不过王佳芝延续的着,依然是李安的女主角们一贯的命运,一贯被遗弃和背叛的命运。看着那戒指,钻石的光芒总比人的心更透亮一些,她许是感动了,许只是倦了,但那又有什么要紧的,误解也好,自欺也罢,她的生命里原本永不会有更好的时光。灵光一闪的、片刻的真心,范柳原对白流苏,亦不过如此。
戏子无情
曾经在一篇随笔里写过,张爱玲惯常写无爱之欢,自以为熟读爱玲,却一直不料其极致是在《色戒》之中。张爱玲小说的结尾,是读一次便要领教一次寒冷彻骨的,李安却又舍不得。和Y刻薄地笑谈,这部电影不妨改名为《爱国妓女列传》,此语固是毒了点,倒也不差。
旷裕民等人去见老曹,王佳芝等在楼下望什么不好,偏生要望见露台上的妓女,摇着扇子对视;为了将麦太太的戏演实,王佳芝跟了谁不好,偏生要同那流连花街的梁润生;与易先生见面,又要插进一段被日本人误作妓女拉进包房的戏。
李安的隐喻用得够露骨了,更拼出命来拍床戏,号称是惊世骇俗又意蕴深远:由欲望的纯然倾泄、王佳芝不可见,到在变化莫测的姿势里处处渗透着人物内心的恐惧,及至终于有了交流甚至蒙住了易先生的眼睛,象征他已放松戒备,反而陷入不能见的境地——如此种种。
李安拍得费劲,观众喝彩之声不绝于耳,王佳芝心里却再了然不过:不过是娼妓。
她笑着对易先生说“你叫我来这里,是想让我当你的妓女”,易先生的回答却是坦率得令人叫绝:做娼妓我比你懂。此前铺垫的种种恐惧,站在人性的立场上充分消解的正邪区分,这一刻都鲜明了起来,李安孜孜表达的不过在于此:同是天涯娼妓人,相逢相怜见真心。
悄悄地,李安却早已经打定了主意,这再也不是张爱玲的色戒,再也不是又一出阴冷到骨子里的无爱之欢。李安不是张爱玲,亦不是安东尼奥尼,一天天在美国中产阶级圈子里过得自在逍遥的李安越来越敦厚,他得把真情掺进易先生的眼里——否则,观众如何受得了?
梁朝伟的眼泪于是很应景地在眼睛里盘桓了两次,一次是听天涯歌女之时,一次是处死了王佳芝一党,独自一人坐在王以前的床上。
两万字的小说如何改得成如此漫长的电影,李安拍电影拍得死去活来,拼了老命去调和那不可承受的阴毒,追往事叙前史,却终究还是不过只能拍出几点泪光。
他还是立起身来,延续着“男儿有泪不轻弹”的神话。客厅里,妻子在打牌。
要说他爱她,我是不信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