赵景深三侠五义(秋胡戏妻故事是怎样演变的)
赵景深三侠五义(秋胡戏妻故事是怎样演变的) 乐府也采这故事,收入相和歌辞清调曲。可惜本辞已亡,最早只能看到魏曹操的《秋胡行》。他说的是神仙丹乐,与秋胡戏妻的故事毫不相干。曹丕的三首,后二首虽也谈到佳人,实际上也毫无关系,晋傅玄的两首《秋胡行》才触到本题,现在节录五言的一首:杨宝森、高华之《桑园会》 秋胡故事最早的大约是所谓汉刘歆的《西京杂记》(实乃晋葛洪所作)。那上面说: 从《西京杂记》就演变到《列女传》卷五: 两书情节差不多,不过为了更能动人,相聚的日子改短了,三个月改成五天;离别的日子却加长了,三年变成五年。
赵景深
赵景深(1902-1985),曾名旭初,笔名邹啸,祖籍四川宜宾,生于浙江丽水,中国戏曲研究家、文学史家、教育家、作家。1922年毕业于天津棉业专门学校后,入天津《新民意报》编文字副刊,并组织绿波社,提倡新文学。1930年起任复旦大学中文系教授。曾任中国古代戏曲研究会会长,中国俗文学学会名誉主席,中国民间文学研究会上海分会主席等。
谁也想不到,我是棉业专门学校毕业的。同学邹景衡从事蚕丝工作,公余便研究中国蚕丝的历史,对于耕织图一类的版画也颇高兴搜集。每逢同学宴集,他总问我提起秋胡戏妻,要我写一篇关于这故事的演变。我告诉他,日本铃木虎雄写过一篇《采桑传说》,已有陈望道的译文。那一篇牵涉的范围颇广。我想缩小到秋胡戏妻这一故事的叙述。现在且试写如下:
吴我尊、欧阳予倩《桑园会》游戏照
秋胡故事最早的大约是所谓汉刘歆的《西京杂记》(实乃晋葛洪所作)。那上面说:
“鲁人秋胡,娶妻三月,而游宦三年,休还家。其妇采桑于郊。胡至郊而不识其妻也,见而悦之,而遗黄金一镒。妻日:‘妾有夫游宦不返,幽闺独处,三年于兹,未有被辱如今日也。’采桑不顾。胡惭而退。至家问妻何在,曰:‘行采桑于郊未返。’既归还,乃向所挑之妇也!夫妻并惭,妻赴沂水而死。”从《西京杂记》就演变到《列女传》卷五:
“洁妇者,秋胡子妻也。既纳之五日,去而宦于陈,五年乃归。未至家,见路傍妇人采桑。秋胡子悦之,下车谓曰:‘力田不如逢丰年,力桑不加见国卿。吾有金,愿以与夫人。’妇曰:‘采桑力作,纺绩织纴,以供衣食,奉二亲,养夫子,吾不愿金。’秋胡子遂去。至家,奉金遗母,使人唤妇,至乃向采桑者也。秋胡子惭。妇污其行,遂去而东走,投河而死。”两书情节差不多,不过为了更能动人,相聚的日子改短了,三个月改成五天;离别的日子却加长了,三年变成五年。
杨宝森、高华之《桑园会》
乐府也采这故事,收入相和歌辞清调曲。可惜本辞已亡,最早只能看到魏曹操的《秋胡行》。他说的是神仙丹乐,与秋胡戏妻的故事毫不相干。曹丕的三首,后二首虽也谈到佳人,实际上也毫无关系,晋傅玄的两首《秋胡行》才触到本题,现在节录五言的一首:
“秋胡纳令室,三日官他乡。皎皎絜妇姿,冷冷守空房。燕婉不终夕,别如参与商。人言生日短,愁者苦夜长。百草扬春华,攘腕采柔桑。素手寻繁枝,落叶不盈筐。君子倦仕归,车马如龙骧。行人悦令颜,情息此树傍。诱以逢卿喻,遂下黄金装。烈烈贞女忿,言辞厉秋霜。长驱及居室,奉金升北堂。母立呼妇来,欢情乐未央。秋胡见此妇,惕然怀探汤。负心岂不惭,永誓非所望。引身赴长流,果哉絜妇肠!”大致与《西京杂记》《列女传》差不多,不过相聚的日子又从五天改成三天,愈来愈短了。傅玄另一首四言诗也这样说:“娶妇三日,会行仕宦。”
陆机和嵇康的秋胡行只是说理,谢惠连算是触到了本题,可惜十分晦暗,似是而非。这些都不去说他,还是注意宋颜延之的九首吧。我把这九首像传奇出目似的代为订定如下的名称:一、结婚,二、离别,三、行路,四、思远,五、采桑,六、相逢,七、谒亲,八、诉情,九,投水。
颜延之的诗向来是以雕琢著名的,我对于这首秋胡行实在没有好感。例如相逢一节,应该有些话可说,他偏偏说得不着边际,连傅玄那样的“行人悦令颜,情息此树傍。诱以逢卿喻,遂下黄金装”这样的句子都没有。不信,试引第六首全首:
“年往诚思劳,路远阔音形。虽为五载别,相与昧平生。舍车遵往路,凫藻驰月成。南金岂不重,聊自意所轻。义心多苦调,密此金玉声。”不曾看过本事的人,是不会懂得这诗句的。不说“桑妇”,而说“聊自”,也犯了晦涩的毛病。
唐代王融的诗也无关系。高适的七言诗也说到这故事,全录如下:
“妾本邯郸未嫁时,容华倚翠人未知。一朝结发从君子,将妾迢迢东路陲。时逢大道无难阻,君方游宦从陈汝。蕙楼独卧频度春,彩落辞君几徂暑。三月垂杨蚕未眠,携笼结侣南陌边。道逢行子不相识,赠妾黄金买少年。妾家夫婿轻离久,寸心誓与长相守。言行路莫愿多情,送妾贞心在人口。日暮蚕饥相命归,携笼端饰来庭闱。劳心苦力终无恨,所冀君恩那可依。闻说行人已归止,乃是向来赠金子。相看颜色不复言,相顾怀惭有何已!从来自隐无疑背,直为君情也相会。如何咫尺仍有情,况复迢迢千里外。此时顾恩不顾身,念君此日赴河津。莫道向来不得意,故欲留规诫后人。”从晋宋一直到唐朝,这秋胡故事可说没有多大更变。秋胡故事与“陌上桑”故事也很接近,大意说罗敷采桑,使君看中了她,想要娶她,她却说:“使君自有妇,罗敷自有夫。”后来她夸耀了丈夫的官爵威仪一番,诗便终结。总之,这两个故事都说的是调戏采桑妇女,不过结局不同罢了。
京剧《桑园会》剧照
但到了元朝石君宝的“鲁大夫秋胡戏妻”情节就大大的扩张,并且改变了不少。这故事既与陌上桑有相似之处,当然秋胡的妻子便也姓了罗敷的罗,名叫梅英。结婚三天,丈夫就被抽壮丁,这倒有点像孟姜女故事。秋胡一去,十年不曾回家。梅英的父亲罗大户欠了李大户四十石粮食。李大户诈言秋胡已死,要娶梅英。这时秋胡突然回来,调戏一个采桑女子,赠金给她,向她说:“力田不如见少年,采桑不如嫁贵郎。”他不知道采桑子就是他的妻子。妻子回家,不肯认秋胡为夫。后来婆婆要寻自尽,梅英着了慌,方才答应,与丈夫和好如初。罗大户来抢亲,被送到官里去。这戏是一个喜剧的结束。离别的日子改得更长了,三年变五年,现在是五年变十年了。
平剧里的《桑园会》与《武家坡》《汾河湾》差不多,尤其像《武家坡》。大意是:“鲁有秋胡者,纳妾罗氏,新婚五日,即赴楚为仕。一去二十载,绝无消息。婆媳二人,采桑度日。日者又前往桑园采桑,适秋胡辞楚回家,偶过桑园,见一美妇采桑。近看远望,颇似己妻,但又不敢遗认。因此上前问讯,自称秋友,果属己妻。然离家廿载,不知其贞节如何,复以游词戏之,并出金一蹄以馈。罗氏含怨,不受而去。迨秋胡归家,母呼其妇出,果此采桑妇也。秋胡大惭,罗氏数秋之罪,竟自缢于后堂,幸得获救,秋胡向妇陪罪而罢。”
可见这戏与原来的故事相差更远:以前都说秋胡“去而宦于陈”或“游宦从陈汝”,现在却说到楚国去做官;以前说是不知采桑女是他的妻子,现在却说分明知道,故意试她贞操如何,这样,男子的地位便站稳了,本来是负心汉,现在至少减轻了一些罪名,虽然也还是不应该的;结局投河太悲惨,自然也改成自缢获救;至于离别的日子,自然应该更长,《西京杂记》是三年,《列女传》是五年,元曲是十年,现在平剧却又由十年拉长到二十年了。
《桑园会》字句与《武家坡》亦多相似,如旦云:“客官敢是迷失路途?”又如生唱:“坐在雕鞍用目望,见一位大嫂手攀桑。前影好似罗氏女,后影好似我妻房。本当下马将妻认(且慢!)错认民妻错非常。”这是因采桑而改以桑字押韵脚的,因此把“观”改成“望”,“把菜挖”改成“手攀桑”,“王宝钏”改成“我妻房”,“礼不端”改成“错非常”。
—个故事的演变,好像从山巅滚下一个雪球,一路滚下来,沾黏了不少的雪,愈沾愈多,雪球也愈滚愈大,等到滚下山脚,已经成了一个大雪球,迥然不是原来的小雪球了。秋胡故事起初简单,后来复杂,便是一个好例。
(《永安月刊》1946年第85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