江南的雨如梦如诗(风流尽被雨打风吹去)
江南的雨如梦如诗(风流尽被雨打风吹去)在作者赵柏田眼中,《南华录》中的玩赏家和隐士们与同时代权力场中的角逐者们共同构成了传统中国的两翼。在他们的身上,更多地呈现了一种属于南方气韵的东西,这种水墨般的潮湿、缓慢、风雅与内里的忍,与地理、气候相关,更与生活态度和价值取向相关,即艺术对人生的滋养和救赎。这本书所写是古典时代的人和事,却是为了丰富和安定当代中国人的内心。艺术家和隐士,在他们的时代是一些无用的人,他们所做也大抵是一些无用的事。无用之用,方为大用,就如同周作人当年所说:“我们于日用必需的东西以外,必须还有一点无用的游戏与享乐,生活才觉得有意思,我们看夕阳,看秋河,看花,听雨,闻香,喝不求解渴的酒,吃不求饱的点心,都是生活上必要的——虽然是无用的装点,而且是愈精炼愈好。”这种简约、闲适、智慧,这种中国式风雅是对乡土中国的一种历史追忆,也是对抱朴守真心灵生活的一种崇尚回归。他们都是在动荡、混乱的大历史背景下一群被时代的激流推到
慢些,再慢些呀,请跟上灵魂的脚步
——读《南华录》,看古人如何诗意地生活
生活的艺术化和艺术的生活化,在工作、休闲、娱乐都越来越“速食化”的现代社会,对大多数人而言似乎都是一个遥远的话题。挣钱买房、买车、供孩子上学;休闲时看看众星云集、插科打诨的娱乐秀乐呵乐呵、去异地作走马观花式的观光旅游过过眼瘾……这也许是现代人最典型的生活方式,有点忙、有点累、有点浮躁。什么时候,我们可以慢下来,静下心来,去发现生活中的美和诗意呢?在北京大学出版社最新推出的《南华录:晚明南方士人生活史》中,我们也许会有点惊羡地看到:原来古人的生活是这样的优雅从容。
“花是精华,人亦是精华,最为精华的还是这个时代风化而又奢靡的物质和精神生活的种种。”《南华录》讲述了一段艺文之花盛放到极致的已经消逝了的南方历史:出没《南华录》一书的有文徽明、汤显祖、董其昌、陈洪绶、张岱、李渔、黄宗羲、屠隆、沈明臣、祁彪佳、李日华、项元汴、周亮工、吴其贞等致力于私人空间营建的诗人、画家、曲家、鉴赏家,有来自民间草根的艺人和匠人计成、张南垣、苏昆生、罗龙文、柳敬亭、汪然明,也有商景兰、薛素素、钱宜、王荪、王微、杨云友、林天素、柳如是等命运各异的传奇女子。
他们都是在动荡、混乱的大历史背景下一群被时代的激流推到了一边的人,做的,似乎也都是一些闲闲散散的“无用”之事……造园林、听昆曲、写书画、玩古董、品茶、饮酒、制造香料、雅集……与正史不同,在这本书里,这些在中国历史上赫赫有名的人物被还原成了一种日常生活的存在,不过这种存在无关乎柴米油盐、婚丧嫁娶,而是与艺术、与美学、与艺文息息相关,生活的艺术化或者说艺术的生活化,这条美学原则在他们那里发挥到了极致。
于是,在书中,我们看到了痴迷于古物文玩的一干“时光收藏者们”如项元汴,在古物的肌理中书写他们自己的艺术史;“终为水云心”的汤显祖,在自己营造的情幻世界中体验人生的多重况味;嗜酒成“狂”的黄周星,在醉意醺醺中寻找到自由的真谛;近似颓废的董若雨,在重重的梦境中编织属于他自己的真实;古心如铁的陈洪綬,在高古、幽旷的丹青笔画中寄寓生命的向往:以爱为生的柳如是,在情爱的探险中寻找生命的根基,还有清高又不失厚道的深具君子之风的“文先生”(文徵明),以呵护才女为使命的重情重义的“护花使者”(汪然明),艺术家的赞助者、温厚如玉的“沙龙男主人”(周亮工),寄情于园林山水的琴瑟和鸣的诗人夫妇(祁彪佳、商景兰)……
他们,是一个文化鼎盛时代的精神贵族,也是捍卫那一点烛照历史幽暗夜空的艺文之光的文化英雄。然而,风流蕴藉终为时代的罡风吹散,当时间一点点地迫近1644年,他们的寄寓更加深沉,选择更加艰难,而结局,读来也更加令人震撼。
这本书所写是古典时代的人和事,却是为了丰富和安定当代中国人的内心。艺术家和隐士,在他们的时代是一些无用的人,他们所做也大抵是一些无用的事。无用之用,方为大用,就如同周作人当年所说:“我们于日用必需的东西以外,必须还有一点无用的游戏与享乐,生活才觉得有意思,我们看夕阳,看秋河,看花,听雨,闻香,喝不求解渴的酒,吃不求饱的点心,都是生活上必要的——虽然是无用的装点,而且是愈精炼愈好。”这种简约、闲适、智慧,这种中国式风雅是对乡土中国的一种历史追忆,也是对抱朴守真心灵生活的一种崇尚回归。
在作者赵柏田眼中,《南华录》中的玩赏家和隐士们与同时代权力场中的角逐者们共同构成了传统中国的两翼。在他们的身上,更多地呈现了一种属于南方气韵的东西,这种水墨般的潮湿、缓慢、风雅与内里的忍,与地理、气候相关,更与生活态度和价值取向相关,即艺术对人生的滋养和救赎。
爱尔兰诗人谢默斯·希尼曾说,诗歌的功效等于零,从来没有一首诗能够阻止一辆坦克,但在另一个意义上,它却是无限的。如果说这些古人们在书画、戏曲、园林、居室中“凝视自身,让黑暗发出回声”,那么,对《南华录》的阅读,也是现代人内心的一次凝视。
作者赵柏田长年浸淫于历史虚构和非虚构写作,著有长篇小说《赫德的情人》《买办的女儿》及“中华书局·知识分子系列”多部,关注近代中国转型及知识分子命运之余,一直有个“明朝情结”。在《南华录》之前,曾出版有书写明朝三百年知识精英浮沉的《明朝四季》。从权力场中的冷酷倾轧到个人艺术化生存的自我救赎,《南华录》正可作为前者的对位来读。全书出版前,作者曾应作家方方之邀,在《长江文艺》开设了一年的“南华录”专栏,广受读者好评。(下图为作者)
书摘
The Book Excerpt
那年的江南,风流尽被雨打风吹去
俺曾见金陵玉殿莺啼晓,秦淮水榭花开早,谁知道容易冰消。眼看他起朱楼,眼看他宴宾客,眼看他楼塌了。这青苔瓦堆,俺曾睡风流觉,将五十年兴亡看饱。那乌衣巷不姓王,莫愁湖鬼夜哭,凤凰台栖枭鸟。残山梦最真,旧境丢难掉,这信这舆图换稿。诌一套《哀江南》,放悲声唱到老。
——孔尚任《桃花扇·哀江南》
南京沦陷了,名士佳人死的死,走的走,桃花扇底,南朝已逝。侯、李两主角在南京郊外栖霞岭再度聚首想重续前缘时,被入道的旧宫人张瑶星一声棒喝,“当此地覆天翻,还恋情根欲种!……两个痴虫,你看国在哪里,家在哪里……偏是这点花月情恨割他不断么?”双双选择了出家入道。柳、苏两人则把捕渔、打柴作为了今生的最后归宿,秋雨新晴之际,“把些兴亡旧事,付之风月闲谈”。
《桃花扇》一剧以柳、苏两个民间艺人开场,又以二人渔樵问答终场,第四十出《余韵》,把侯、李送入栖霞山中入道修真三年之后,乐师苏昆生回南京找柳敬亭叙旧,以一曲《哀江南》细述了转头成空的金陵残梦:
你记得跨清溪半里桥,旧红板没一条。秋水长天人过少,冷清清的落照,剩一树柳弯腰。行到那旧院门,何用轻敲,也不怕犬 。无非是枯井颓巢,不过些砖苔砌草。手种的花条柳梢,尽意儿采樵;这黑灰是谁家厨灶?俺曾见金陵玉殿莺啼晓,秦淮水榭花开早,谁知道容易冰消。眼看他起朱楼,眼看他宴宾客,眼看他楼塌了。这青苔瓦堆,俺曾睡风流觉,将五十年兴亡看饱。那乌衣巷不姓王,莫愁湖鬼夜哭,凤凰台栖枭鸟。残山梦最真,旧境丢难掉,不信这舆图换稿。诌一套《哀江南》,放悲声唱到老。
乱离之后,那水榭河房穿梭流连的各色人等都去了哪里?“长桥已无片板,旧院剩了一堆瓦砾”,蒿藜满眼,楼馆劫灰,美人化作尘土,一个华丽的时代终究落下了帷幕,时代的断裂处,却还依稀传出红牙碧串、妙舞轻歌,千古伤心莫此为甚!
侯生逃出南京后回到河南老家,大多时候陪着老父侯恂住在商丘城南十里的南园,1651年被迫参加了新朝的乡试,中副榜,以致后人有“两朝应举侯公子,忍对桃花说李香”之讥。三年后,侯在噬心的悔恨中病故,年仅三十七岁。他写的《李姬传》,在李香君拒绝田仰的一句“妾不敢负侯公子也”之后再也没了下文,唯有清人张景祈的《秦淮八艳图咏》提到香君的最后下落,说她在福王即位南都后被充作歌伎征选入宫,南京覆亡前,只身逃出,“后依卞玉京而终”。这又与《桃花扇》的情节相仿佛了,倒不知是艺术模仿人生,还是人生抄袭艺术了。
1652年,侯生曾骑着一匹瘦驴短暂访问南京,在废寺中痛哭一场后,顺运河而下,在宜兴与陈贞慧重逢,在写给陈的一篇赠文中,他说人生可惜,所谓百年,皆是虚妄,且步步杀机,稍一不慎就会引来杀生之祸。“然则人生壮且盛者,不过三四十年耳,而余与定生忽忽已过其半,岂不痛哉!顾向时欲杀吾两人者安在?而吾两人犹各留面目相见,不可谓不幸也。”
旧院佳丽少年,今在何方
其他旧院佳丽和欢场少年的最后归宿,曾任范大司马平安书记的作家余怀在《板桥杂记》中曾有交待:
“天姿巧慧、容貌娟妍”的董小宛嫁给名士冒襄作侧室,作灶下婢九年,含辛茹苦,已于1651年香消玉殒。卞玉京短暂出嫁后做了女道士,“长斋绣佛,持戒律甚严”,于1660年去世。曾以“涓涓静美、跌宕风流”引得大佬们分韵题咏的寇湄,先是嫁于保国公朱国弼,南京城陷前以千金赎身,匹马、短衣,带一婢女南归,“归为女侠,筑园亭,结宾客,且与文人骚客相往还。酒酣以往,或歌或哭,亦自叹美人之迟暮,嗟红豆之飘零也。”后嫁与一个扬州书生,不如意,临老又回南京,“犹日与诸少年伍”,最后在情人的背叛中孤独死去。余怀曾经心爱的李湘真一个堂妹,叫媚姐的,昔年还是眉目如画的女孩儿,多年后重逢,已作了一个退休官员的妾,问起李湘真的消息,说从良了;又问还住秦淮水阁那房子吗,说已废为菜圃。问:老梅与梧、竹无恙乎?答:已摧为薪矣。问:阿母尚存乎?答:死矣。让余怀都不忍心再问下去了。
顾媚的境遇算是好的,南都沦亡前就脱了乐籍,于1643年嫁与合肥人、兵科给事中龚鼎孳做了如夫人,改姓徐,名横波。除了婚后百计祈嗣无子这块心病,生活尚算称心。1657年秋天,遭贬广东的龚鼎孳起复回京,曾在武定桥东油坊巷的市隐园中林堂张灯开宴,为夫人贺寿,昔年秦淮河的酒客丁继之、张燕筑以及数十位旧姐妹都与会,余怀与诗人邓汉仪等一班遗老遗少见证了这劫后重逢的一幕,皆感怀唏嘘不已。
最惨的是与说书人柳麻子同为“行情人”的珠市名姬王月,与桐城名士孙克咸在栖霞山下雪洞度过了一段蜜月般的时光后,终为官员蔡如蘅以三千两银子买通其父夺去。蔡如蘅升任安庐兵备道,带着王月上任,宠爱得没话说。不久,张献忠破庐州城,蔡如蘅拥着王月躲在井中,被搜出,蔡被张献忠大大羞辱一番,当场砍翻,王月被张献忠掠去,“宠压一寨”。某次,偶有事触犯了张献忠,张献忠竟然砍下她的头,蒸熟了置于盘中,让手下人分食。这位在张岱笔下“曲中上下三十年决无可比”的一代名妓,以此惨烈的形象终局,也算是为一个时代的断裂作了最无情的脚注。
李小大先嫁一吴姓富商,商人死,又挟资嫁给了一个姓胥的医生,胥生穷苦人家出生,骤富之后消受不起,也死了(余怀说,“生复以乐死”),美人迟暮的李小大只好流落街市,靠教女娃儿歌舞为生,后来又做了女道士,法名净持。1657年,龚鼎孳在南京为夫人顾媚举办生日寿宴,她也在应邀之列。同年十月,钱谦益在秦淮水亭与之相逢,徐娘虽老,尚有风情,钱犹记得她沧桑之后眼中动人的波光,为之赠诗十二首,虽说是“横波光在旧罗衣”,但毕竟时世已移,“相逢只作道人看”了。
旧院中还有一个叫张魁的乐师,家住桃叶渡,以善吹箫、度曲为人熟知,以前太平光景时,每天清晨一大早就悄悄来到旧院各家楼馆,插瓶花,洗岕片,点燃炉香,拂拭琴几,整理姑娘们的衣架,“猫狗亦不厌焉”,以致楼下笼内的鹦鹉一见他来就叫“张魁官来,阿弥陀佛”。甲申之后此人也有过一段颇为起伏的际遇。他先是回到苏州,被一帮新进少年肆意诋毁,生活陷入困顿,不得已又流落到了旧院,龚鼎孳从北京贬往广东时经过南京,见他境况凄凉,念在他早年经常出入爱姬顾媚的眉楼,厚赠一笔钱,“使往山中贩岕茶,得息又厚,家稍稍丰矣”。但长年精致奢靡的旧院生活,已养成了他享乐主义的脾性,他自称虽出身寒微、相貌低贱,但 “茶非惠泉水不可沾唇,饭非四糙冬舂米不可入口,夜非孙春阳家通宵椽烛不可开眼”,如此挥霍无度,挣来的几文钱很快就花光了,且比以前更穷。六十岁后,他又以贩茶、卖芙蓉露为业,来维持他不菲的生活开支。那穿街过巷的模样,总让人想到昔日旧院巷陌提篮唱卖茉莉花、逼汗草的“裙屐少年”。1650年前后,余怀重回南京住在周氏水阁时,每天清晨还看到他来插瓶花、点炉香、洗岕片、拂拭琴几,让人恍觉日子又回到了从前,只是楼上楼下的姑娘们已不知何处去也。1657年,余怀再到南京,此时旧院的歌台舞榭差不多全都成了一片瓦砾之场,行经残破的板桥时,传来一阵呜咽的洞箫声,矮屋中出来一老妇说:此张魁官箫声也。又过了数年,这箫声也断了,这张魁怕也是穷饿而死了。至于那个尚奢无度的魏国公徐达之后徐青君,竟然潦倒到了靠代人受杖为生,后来有人出钱资助他去贩运花岗石,总算没有穷饿而死。
——内容选自赵柏田《南华录·哀江南》
作者简介
赵柏田,1969年生。小说家,人文学者。著有长篇小说《赫德的情人》《买办的女儿》《让良知自由:王阳明自画像》,短篇小说集《万镜楼》、《站在屋顶上吹风》,文集《历史碎影》《岩中花树》《帝国的迷津》《明朝四季》《时光无涯》《我们居住的年代》《远游书》《双重火焰》等十余种。从事中国思想史研究十余年,主要涉足方向有明清江南文化研究、近代口岸城市现代性研究、日常视野中的现代知识分子研究等。现居浙江宁波。
版权信息:
书名:《南华录》
作者:赵柏田
出版社:北京大学出版社
出版时间:2015.5
书号:ISBN 978-7-301-25238-3
定价:128.00元
飞芒数据:24.5×18×2.8cm,共420页,重962g
*
本图文由『飞芒翻书』原创制作,转载授权请
FeimangReader
邮箱:FMcopyright@163.com