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马尼拉在黑暗的魔爪中(马尼拉的枪声)

马尼拉在黑暗的魔爪中(马尼拉的枪声)我确定那是枪声。我一跃而起,快步走到窗前。我的房间位于旅馆顶楼,望出窗外可以看到零星的灯火和远处住宅区的轮廓。住宅区旁是一块黑压压的平地,有树木的剪影。白天路过时,我知道那里是市中心的一座墓园。“啪啪”——那是两声巨大、突兀,但是有点干瘪的声音,像是贝都因人在沙漠里抽鞭子。接着,周围又恢复了平静。只有隐约的汽车声,从窗户缝中钻进来。“怎么不一样?”“这里的毒贩和警察都喜欢开枪。”我收下了朋友的忠告,但坦白地说,没怎么放在心上。结果到马尼拉的第二天,凌晨一点,正躺在旅馆床上的我,就被枪声惊醒了。

去马尼拉前,在菲律宾工作的朋友发来一个VICE视频,拍的是菲律宾猖獗的毒品犯罪。

“我知道你旅行时喜欢去偏僻的小巷,但在马尼拉一定要小心。”

“我从利马和马拉喀什的贫民窟都活着回来了。”

“这里不一样。”

“怎么不一样?”

“这里的毒贩和警察都喜欢开枪。”

我收下了朋友的忠告,但坦白地说,没怎么放在心上。结果到马尼拉的第二天,凌晨一点,正躺在旅馆床上的我,就被枪声惊醒了。

“啪啪”——那是两声巨大、突兀,但是有点干瘪的声音,像是贝都因人在沙漠里抽鞭子。接着,周围又恢复了平静。只有隐约的汽车声,从窗户缝中钻进来。

我确定那是枪声。我一跃而起,快步走到窗前。我的房间位于旅馆顶楼,望出窗外可以看到零星的灯火和远处住宅区的轮廓。住宅区旁是一块黑压压的平地,有树木的剪影。白天路过时,我知道那里是市中心的一座墓园。

说不定枪声就是从墓园传来的。有毒贩在墓园中进行交易,中了警察的埋伏。在电影里势必会有一场枪战,一场在贫民窟屋顶上的跑酷,但那只是在电影中才会发生的。现实世界里,只有两声枪响:干脆,短促,然后一切戛然而止,就像什么都没有发生过。

我之所以想到毒贩,是因为缉毒行动正在菲律宾如火如荼地进行。

我在报纸上看到,在马尼拉的贫民窟,警察正在进行行动。他们走访被怀疑与毒品有关的家庭,敦促这些人主动自首。

马尼拉的治安似乎到底有了些许起色。第二天打车去因特拉穆罗斯的路上,出租司机告诉我,现在晚上也敢拉活儿了。

“以前在僻静的小巷里,到处是醉鬼和抽烟、吸毒的人,最近几乎看不到了。”

当听说我从中国来时,他略带调侃地笑道:“哦,我们总统最好的朋友!”他指的是杜特尔特上任后不久的“破冰”访华。

在马尼拉迷宫般的街头,仍能看到杜特尔特的海报。海报上的杜特尔特显得年轻、庄重,甚至有点斯文,与他给人的真实印象截然不同。对于杜特尔特的语言和行事风格,菲律宾人倒是颇为倾倒。证据是,即便如此口无遮拦,杜特尔特还是在大选中赢得了压倒性的胜利,领先他的竞争对手六百多万张选票。

我问司机是怎么看杜特尔特的。在随后的旅行中,我也会不时问问碰到的菲律宾人——这是大家喜闻乐见的话题。在很多人看来,杜特尔特的胜利表达了菲律宾人对精英政治的失望情绪。

“民主当然是好的,”在车流中不断变档,左冲右突的司机说,“但是并没有给我带来实实在在的好处。”

“你觉得什么是实实在在的好处?”

司机想了想,开始向我抱怨马尼拉的交通。他说因为太堵,一天下来根本赚不到钱。

“什么时候交通好了,对我就是实实在在的好处,”他一边打轮超车一边说,看上去一点都不乐观。

马尼拉在黑暗的魔爪中(马尼拉的枪声)(1)

轻轨上挤满了通勤的马尼拉人。(刘子超/图)

吕宋香芒,都被晒成了出口换汇的芒果干

我们跨过帕西格河,进入因特拉穆罗斯。在这里,司机的梦想以一种出人意料的方式实现了。西班牙统治时期,因特拉穆罗斯本是马尼拉的中心,遍布着教堂、学校和广场,然而如今却像驾照考试的考场一样空空荡荡。这里没什么汽车,没什么行人,就连东张西望的游客似乎也没有几个。

马尼拉在黑暗的魔爪中(马尼拉的枪声)(2)

因特拉穆罗斯,以非典型马尼拉面貌出现在你面前。(刘子超/图)

马尼拉在黑暗的魔爪中(马尼拉的枪声)(3)

因特拉穆罗斯,以非典型马尼拉面貌出现在你面前。(刘子超/图)

我早就听说马尼拉没什么“像样”的景点。虽然西班牙、美国和日本相继占领过这里,但是随之而来的战争又无情地摧毁了一切。和汉堡、华沙、广岛一样,马尼拉也是一座在“二战”废墟上重建的城市,仅是著名的“马尼拉战役”就导致了十五万平民死亡。那还是需要巷战的年代,易守难攻的因特拉穆罗斯沦为了一片瓦砾,成为战争残酷性的注脚。这里至今都有一种被遗弃后的荒凉感。

我看了几座西班牙教堂。因为地震和战争,教堂几乎都是建了又毁,毁了又建。好在这些庞然大物对自己所经历的沧桑不事张扬,因此产生了一种可以称之为“优雅”的美感。当时正是弥撒时间,马尼拉大教堂的木质长椅上,坐满了当地信众。牧师庄严地布道,而我站在门口,望着教堂举重若轻的穹顶,仿佛它正在劝导人们要以同样的姿态面对人生的苦难。

天主教无疑是西班牙人留给菲律宾的最大一笔遗产。环顾整个东南亚,改信欧洲殖民者宗教的国家只此一地。虽然越南也发生过改信宗教的情况,但是其广泛性和普遍性都不能与菲律宾同日而语。19世纪时,菲律宾人开始反抗西班牙的统治,他们建立了自己的国家身份,但是这种身份却仍然与天主教的重要性紧密联系在一起。

“Señor,Señor!(先生,先生!)”当我走出教堂时,卖纪念品的小贩追上我,徒劳地说着西班牙语,想从这个没什么人气的游客区,争取一点微不足道的收入。我刚摆脱他,马上又有两个小男孩一言不发地走到我面前。他们一边伸出手,一边唱起《圣诞快乐》歌。他们的衣服挺干净,看上去不像专业乞讨者,倒像是出于某种兴趣爱好的“兼职”。此时离圣诞节还有一个多月,他们为什么要祝我圣诞快乐?我一脸茫然,渴得要命。他们敷衍了事地哼了两句,转身走了。

拐角处有一个星巴克的招牌,招牌上黑白线条的塞壬海妖,仿佛是因特拉穆罗斯还未被这个世界遗忘的唯一证据。我走过去,却发现这家星巴克大门紧闭,态度像拒绝了海妖的奥德修斯一样坚决。只有一个发际线严重后移的警察,坐在门外吹着电扇。电扇是自己带来的,包装盒刚刚拆开,牌子是令人生畏的“强悍妈妈”,不过吹着电扇的警察倒是一脸回到童年的恬静。我问他星巴克还开不开。他说:“closed,关了。”我问他附近有没有吃饭的地方。他指了指一片高楼的远方。他看起来不像个真警察,可皮带上挂着枪套,里面看上去倒是真家伙。

其实,在残留的城墙外,就有一排卖餐食的小铺,卖的都是油汪汪、黑乎乎的菲律宾暗黑料理。见过路过,精瘦的店主向我打了个胜利的V字手势,仿佛在说:“瞧,生活还不是得继续过?”

马尼拉在黑暗的魔爪中(马尼拉的枪声)(4)

喜欢打出V字手势的马尼拉人,性格中有种乐天知命的因子。(刘子超/图)

整个东南亚的饮食都堪称丰富多彩,为什么唯独菲律宾菜给人一种自暴自弃的感觉呢?我曾经一厢情愿地以为,这里到处都是海鲜,便宜又多,但除了一种叫“bangus”的炸鱼,普通菲律宾餐馆里几乎见不到什么海产品。因为宿务芒果干大名鼎鼎,我以为到了菲律宾就可以大吃特吃新鲜芒果了。然而,在马尼拉的大街小巷上,几乎见不到什么卖水果的摊位。问问菲律宾人,他们也摸不着头脑,或者不如说从没考虑过这个问题。随着旅行的深入,我才渐渐得出结论:菲律宾虽然盛产芒果,但是价格并不便宜,不是普通人可以随心所欲买来吃的。加之交通不便,运输困难,大量的芒果都被晒成了芒果干,用来赚取宝贵的外汇。

华人义山,逝者比活人住得好

话说起来,我和马尼拉还多少有一点虚无缥缈的渊源。我有一位远房的亲戚,很久以前移民到了马尼拉,在这里落地生根。或许正是这个原因,在一个忧郁的马尼拉黄昏,我去城市北郊的华人义山看了看。这里埋葬着马尼拉富有的华人族群。

墓园坐落在一个小山包上,淡红色的薄暮中,可以看到远处城市的滚滚红尘。整个华人义山看上去就像一个死人版的贝弗利山庄,抽去了其中的浮泛,代之以静谧和阴森。笔直的柏油马路旁,是一致性的精致“豪宅”,除了少数天主教风格的陵墓,大多数祠堂有着中式风格的雕梁画栋,像古代有钱人家的宅院。大门两侧刻着对联,上面悬挂着“葬此佳城”,或者“陇西衍派”、“颍川衍派”这样自述源流的额匾。

从这些字眼里,不难看出一丝淡淡的乡愁,还有衣冠南渡、背井离乡的悲壮。马尼拉因贸易而繁荣,来自印加帝国的金银与来自中国的货物在这里汇聚,而商业正是由这些马尼拉华人运作的。祠堂里供奉着逝者的照片或祖先的画像,石制棺材上陈列着供品和鲜花。逝者的生平刻在石碑上。漫长的一生,往往化成寥寥数十字,但是开篇必要追溯祖上来自何方。

我想起黑海边上的港口城市康斯坦察,那是古罗马人的海外属地,诗人奥维德的流放之所。我曾在那里看过古罗马人的墓地。墓志铭是拉丁文写成的,但是后人为其配上了解说。我记得其中一块墓碑是这样写的:

你好,过客!你停下脚步,心中问道:躺在这里的人是谁?从哪里来?听着,陌生人,让我告诉你我的故乡和我的名字:我的祖先来自希腊。母亲是雅典人,父亲来自赫尔迈厄尼。我的名字叫埃菲法尼亚。我一生中去过很多地方,航行过整片大海……

马尼拉在黑暗的魔爪中(马尼拉的枪声)(5)

漂泊天涯的人啊,不要问从何处来。(刘子超/图)

同样是巨大文明的异乡,同样的落寞和忧伤。不同的是,康斯坦察的墓园已经沦为考古遗迹,而华人义山却比马尼拉大部分活人居住的地方都要整洁、豪华。

有的陵墓装有水晶吊灯、空调,有的配备了冷热自来水、厨房和抽水马桶。生前富贵,死后亦要荣华——这是华人心中的理想。相比之下,菲律宾的穷人则现实得多,他们住不起好房子,就干脆搬进墓园。这些气派的陵墓,的确比露宿街头,或者住在随时可能被台风掀翻屋顶的棚屋里要舒服得多。

果然,我听到了炒锅的声音。寻声走过去,一个菲律宾人正在配备了厨房的祠堂里做饭。地上摊着锅碗瓢盆,一台黑色半导体收音机播放着广播。他看上去一脸平和,享受着这尘世边缘的小确幸,甚至没有注意到我从旁边经过。

华人义山很大,遍布整个山头。一座连一座的祠堂,看上去也极为相似。暮色降临,一阵凉风吹过皮肤,我这才发现自己绕来绕去,迷失在了墓地里。我看到一辆轻轨从墓园一侧的大门旁经过,车厢里点着刺眼的白炽灯,挤满了通勤的马尼拉人。人们面无表情,目光空洞,就像铁轨下面的墓园。火车呼啸而过,在不远处的站台上吐出疲惫不堪的人群。

我想从那里出去,搭乘轻轨,然而走过去才发现墓园的大门紧锁,旁边是一片未完工的瓦砾和一座废弃的祠堂。天几乎完全黑了,不知名的虫子在热带的草丛中鸣叫,火车渐渐远去,远去的声音充满了孤独感,而我突然开始怀念马尼拉混乱不堪的生活。

马尼拉在黑暗的魔爪中(马尼拉的枪声)(6)

华人义山,葬此佳城。(刘子超/图)

我花了很长时间,才最终绕出墓园,搭乘轻轨回到市区的埃尔米塔。街边的餐厅灯火通明,油脂烧焦的气味在空中飘荡。到处是灯红酒绿的招牌。小酒吧门口站满了招徕生意的舞女,对你说着英文或日文。

“不来一杯吗?”一个舞女问我。

我想了一下,这或许才是“葬此佳城”的真正涵义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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