燕子末归春过半(燕子不归春事晚)
燕子末归春过半(燕子不归春事晚)而桃花的落,只要一夜风雨。 “夜来风雨声,花落知多少”,这落的可就是桃花?就算和在泥里,也尘污是尘污,桃花是桃花。都说樱花落美。没机会去看日本京都的“梦中繁花犹再现,樱瓣飘飘然”,但我去过武大的樱花大道。遍地的落樱,层层迭迭,将路都掩了,很有几分气势。可携着雨,沾着泥,红不红白不白,又分外的一番不清爽。也许去的不是时候。桃花,在春天里,的确开的难管难收。好像一个女子,正当年龄,把所有的美丽都挥霍了,一点不留退路。兰花也好。花开不用说,连叶子都像美人的纤纤细指,轻轻一翘便是拈花微笑,让人陡生禅心。桃花开了,却满心都是尘世的欢喜。成片成片的开,是云蒸霞蔚的风景。若独有一枝,从墙角斜斜欹出,则更有意味,像春天蓦然发出的一则短消息。撷一枝插在髻上,再不堪的日子也能过将下去。
桃花静
“桃花难画,因要画得它静”。
胡兰成的《今生今世》开篇便是这句。我当下里见了,有一种惊艳之感。就像第一次看梅兰芳扮的杨贵妃,水袖一甩,腰肢一转,唱—“海岛冰轮初转腾,见玉兔(呀)玉兔又早东升”......
那临去的秋波一瞥,正是桃花的风韵。
桃花,在春天里,的确开的难管难收。好像一个女子,正当年龄,把所有的美丽都挥霍了,一点不留退路。
兰花也好。花开不用说,连叶子都像美人的纤纤细指,轻轻一翘便是拈花微笑,让人陡生禅心。桃花开了,却满心都是尘世的欢喜。成片成片的开,是云蒸霞蔚的风景。若独有一枝,从墙角斜斜欹出,则更有意味,像春天蓦然发出的一则短消息。
撷一枝插在髻上,再不堪的日子也能过将下去。
都说樱花落美。没机会去看日本京都的“梦中繁花犹再现,樱瓣飘飘然”,但我去过武大的樱花大道。遍地的落樱,层层迭迭,将路都掩了,很有几分气势。可携着雨,沾着泥,红不红白不白,又分外的一番不清爽。也许去的不是时候。
而桃花的落,只要一夜风雨。 “夜来风雨声,花落知多少”,这落的可就是桃花?就算和在泥里,也尘污是尘污,桃花是桃花。
《红楼梦》第二十三回,林黛玉听到梨香院传来的“原来姹紫嫣红开遍,似这般都付与断井颓园”,“又兼方才所见《西厢记》‘花落水流红,闲愁万种’之句,都一时想起来,凑聚一处。仔细忖度,不觉心痛神痴,眼中落泪”。第二十七回在《葬花词》里唱:“未若锦囊收艳骨,一抔净土掩风流”。
只有桃花的骨,才值得用锦囊去收、净土去埋。
我认识一位美女Y。她是个不安分的女子。放着好好的大学不上,去北大中文系当个旁听生。家里人费尽周折给她找了个好单位,她却背起一个双肩包,南下去歌厅当一个流浪歌手。当然,她的双肩包里也背着她迷惘而落拓的感情,时时与音符一起跳动。这些年,也许是经过岁月的磨洗,她忽然就沉下来,尘世的日子过的风生水起。
“桃之夭夭,灼灼其华。之子于归,宜其室家。”是的,宜其室家的女子,才是真的美的女子。
正是一枝静下来的桃花。
杏花寒
大娥娘带了我两年。大概是三到四岁吧,确切的年龄,已经不记得了。不单我自己,我母亲也只能说个大概。这只能怪我们离开村子太久了。然而那时候已经记事了,她家的屋子和大院子是记得的。瓦屋,里面有六间房,俗称为“黑六间”(至今不解“黑”作何意),在周边一片泥坯墙、茅棚顶的草屋中真是鹤立鸡群,从我们家走过去只要三分钟。后门与前门正对,真正的南北通透,一棵大杏树褐色的粗壮的树干嵌在门框里,挡住了视线。
这座碎砖、麻石砌的后院和座落在院子中间的大杏树,才是每每蛊惑我的所在。在我们村,有人没人,白天门都是开的。我在家吃饭,早饭、中饭,吃过饭母亲就把我送过来,再回校给学生上课,到了饭点再来接。如果屋里没有人,母亲说一声“就在这不要乱跑”,把门掩上就走了。我一个人在院子里玩的时候居多。大杏树不知道有多高,只知道仰起头还望不到树梢,也不知道有多大,只看到伸展出来的树冠占满了一座院子。再热的天气,院子里不热。在大杏树下,我可以安静、投入地一玩就是半天。墙角处的虫子特别多,鸣虫高高低低的声音四处起伏,循着声音到了跟前,却只有常见的蚂蚁、蚂蚱、瓢虫、天牛,那动听的鸣声似乎是别处飘过来的。蝴蝶从院外飞进来,落在草丛上,忽地又飞走了。我常常疑惑:它进来是为了寻找什么?要下雨的时候,天气沉闷,大杏树的叶子纹丝不动,红蜻蜓、黑蜻蜓飞得很低,就在眼前盘旋。想抓住它们,要等它们停在草尖上,从后面蹑手蹑脚地绕过去,捏住蜻蜓的屁股。不过,被捏住的蜻蜓会掉过头来咬手指。没有被天牛咬那么痛,但也会下意识地手一松,蜻蜓笔直地向天空中飞去,飞进大杏树浓密的树叶中。
有一次,我还看见一只黄鼠狼狭长的身躯从院子里一闪而过。在钻进墙根下的洞口之前,这只小兽还回头看了我一眼。
七八月份,天气最炎热的时候,黄澄澄的杏子挂满了枝头。别处的杏子都有些涩嘴,唯独大娥娘家的杏子甜,糯,入口有轻微的酸味,此后的甜像是酸味的发酵,带一股酒香。这股香味能停留很长时间。我常常吃杏子吃得牙酸,回家啥也吃不了,母亲就会嘀咕两句。
大娥娘和村子里的农妇并没什么区别,每天都要下地干农活,回到家就忙着缝缝补补。蓝老布褂子,黑色的裤子,头发绾个髻,用铁夹别住,也是村子里最常见的穿戴。大娥娘和我们家有点亲戚关系,远亲。我常常奇怪的是,按说以她家这么气派的屋子,日子应该过得不错,可大娥娘总给人满脸愁苦的感觉。她也常常对我感叹:你家有钱,我家无钱。因为我不在她那儿吃饭,母亲不给钱,但经常会送她东西,布、米、油等等,数量并不多,算是给她的酬劳。大娥娘对我极好,自己不舍得吃的、要拿到街上换油换盐的鸡蛋,逢节日一次能给我做三个红糖荷包蛋。红糖颗粒粗大,一坷垃一坷垃的结成块,特别的红、甜,显得露出来的鸡蛋特别的白。夏天的夜晚,母亲常带我过去纳凉。听她们俩闲话不耐烦了,我就缠着大娥娘讲故事。在大杏树下听大娥娘讲故事,可以让我瞬间安顿下来,时间一下子变得无比漫长。故事中的人物影影绰绰。印象最深的是蛇精,大多数情境下它变成一位美女,嘴巴像鸟类尖尖的喙,轻轻碰触嘴唇便可吸走人的精气。
夜露每每重了,一点一点地从杏树叶上滴落下来,时间也仿佛一滴夜露,凝结住了。我常常在沉重的夜露中沉沉睡去。
那一年的初春我们要离开村子。这次离开实因父亲遭受不测之灾,不得已背井离乡。我们走得很凄惶,初春的那种寒冷、萧索又加重了我们的凄惶。大娥娘站在村口送我们。春寒料峭的农历二月,当我坐在搬家用的大卡车车厢里回首望去,发现满树的杏花不知什么时候全盛开了。满树杏花像落了一层厚厚的雪,寒风吹拂,杏花在风中微微飘摇,而并不落下。站在村口的大娥娘头发也全白了,像顶了一头杏花。我吃了大娥娘家多少茬的杏子,印象中这像是第一次看到杏花的开放。卡车在坑洼不平的砂石路上颠簸前行,在车身一阵一阵的摇摇晃晃中,我再次回头望去,满树的杏花却像下了一场二月雪似的,纷纷扬扬落了一地。
燕子不归春事晚
燕子没有如期归来。
到了三月,老屋的天井椽子上的燕子巢还是空的。灰白色的燕子巢,像是长在椽子上的一朵蘑菇。年年,燕子来了,蘑菇就会生长。老燕子啣来树枝、羽毛、细小的石子,合着自己的唾液加固燕巢。每归来一次,蘑菇就长大一分,就是一窝新巢。新巢会诞生乳燕,生生不息的气息就透出来了。
没有乳燕啁啾的燕巢就是空巢。空巢不再生长,变成旧巢,一点一点地荒芜。岁月越深,荒芜越深。新巢是淡白色的,旧巢是深褐色的,这色差就是荒芜的标记。
每每这时候,奶奶总是很落寞。时不时地,她会放下手里的活儿,朝天井上方的天空张望。有时,一望就是半天。在村子里,燕子归来就是聚财聚气、人丁兴旺的象征。再调皮的小孩,也不敢明目张胆地捅燕子巢。日子过得再困顿,燕子飞回来了,好像就把希望也带回来了。
偶尔,奶奶会自言自语地念叨着:年年都来,怎么今年不来呢?
在一天一天淡下去的失望中,奶奶不再念叨仍未归来的燕子。因为布谷鸟已叫起来了—
“播谷—播谷—”
布谷鸟是神明赐给村民的礼物。我从来没有见过布谷鸟。不单我,很多人都说不清布谷鸟是什么样子,可是几乎所有的人都听过布谷鸟的鸣声。那是一种很奇异的鸣声,不紧不慢,笃笃地,像木槌敲在木鱼上;仿佛自无限久远的地方传来,然而清晰。不论你在屋里,菜园,路上,那具有穿透力的鸣声就在耳边:
“播谷—播谷—”
其实,布谷鸟叫的时候,早稻秧已经有膝盖那么高了,冬小麦开始灌浆。然而,人们听到“播谷—播谷—”总是高兴的很。只要风调雨顺,只要土地肥沃,只要谷仓里备有谷种,就是丰衣足食的年景,活得就有盼头。
夜晚,蛙鸣开始喧闹起来了。早春,门前的池塘里化冰了,之后一小团一小团黝黑的东西在水下游动,那是蝌蚪。用网兜捞几只蝌蚪养在空墨水瓶里,也不喂什么饵料,大约过一个星期,蝌蚪长长的尾巴变短了、消失了,两只后肢长出来。这时候,就要将蝌蚪放回池塘了。再调皮的孩子也知道,青蛙是守护稻田的卫士。
那攥在手里的小小的空墨水瓶,装了多少声蛙鸣?
每年开春,都传闻村子里会流行脑膜炎(流行性乙脑)。得了脑膜炎,高烧之后人就变傻了,村子里到处乱逛的傻子阿炳就是得脑膜炎变傻的。一场春雨之后,池塘里的水漫了出来。有时候,会将池塘边的小路淹没。天气回暖,人碰到池塘水会浑身瘙痒,特别是脚腕部位。然后,脑膜炎病菌开始肆虐。那时还没有流脑疫苗,我们的防治方法,是将一棵掐去了头尾的大蒜杆用红绳子穿上,挂在脖子上。时不时地,拿起大蒜杆嗅一嗅,特别是饭前饭后。
学生们每人脖子上挂了一根大蒜上学。上课时,脖子上挂的大蒜纹丝不动。课间休息时间,大蒜跟着我们一起奔跑、飞舞。几个班的学生,二百多根大蒜在操场上飞舞,那景观实在很壮观。
这现在看来很滑稽的情形,然而当时,大家对悬挂大蒜防止脑膜炎的功效深信不疑。不过,脖子上挂了根大蒜的孩子,真没听说谁得脑膜炎的。
大蒜挂蔫了,再换一根新鲜的。大约四五根大蒜挂蔫了的时候,危险就要过去。脑膜炎就要跟着春天一起走了。
然后,石榴花就开了。村子里,谁家的房前屋后都会栽几棵果树,尤以石榴树为甚。石榴多子,寓含“多子多福”之意。 “五月榴花照眼明。”古人说话真是精当,写下这句诗的诗人一定曾与石榴花日日相对,或至少栽过石榴。石榴花开得晚,也或者因为开的晚,因此开放的格外明艳、奔放,像一个未谙世事的女子肆无忌惮地奔跑在春风里。当她扑入你的眼帘,只须一个“明”字,便可道尽一切风流。
石榴花快要谢了,蔫了的花瓣垂在嘴状花托上。春天的农事已经结束,夏耕夏种尚未来临。四处弥漫着一种慵懒的气息。在最繁忙的夏耕夏种之前,这是老天爷有意安排的,让人沉入短暂的歇息状态。后山的“婆姑鸟”飞到村边来了。我想,这一定是一只有传说的鸟。然而,村子里有过那么多的传说,大都湮没在人们的记忆里,留下来的寥若晨星。我只知道,人们之所以叫它“婆姑鸟”(我一直怀疑是鹁鸪的讹音),因为它的鸣声就是:
“婆姑—婆姑—”
又是一声鸣啭。
春天真的就要走了。
作者简介:周海,70后,安徽省枞阳县人,癖好读书、码字。写散文,偶尔写诗,著有散文集《风吹来的地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