民间故事空棺材迁坟报恩(故事叔伯过世我不敢去墓地祭拜)
民间故事空棺材迁坟报恩(故事叔伯过世我不敢去墓地祭拜)有重任在肩。她们现在正身处龙岩寨的飞梁阁,夜半三更,月黑风高。一个农夫见路边有一条冻僵的蛇,出于怜悯将它放进怀里。可当蛇苏醒过来,就立刻咬了农夫一口……“那个人后来死了没?”阿翠眨巴着眼问,碧色的眸子在暗夜里透出妖异的光。云霓不语,忽然伸手将小狐妖荧碧色的眼睛蒙了起来,“跟你说夜里要压着妖力,还怕旁人不知道我们在这里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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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
这是她在年幼时听的一个故事——
冬时,天寒地冻,大雪封山。
一个农夫见路边有一条冻僵的蛇,出于怜悯将它放进怀里。可当蛇苏醒过来,就立刻咬了农夫一口……
“那个人后来死了没?”阿翠眨巴着眼问,碧色的眸子在暗夜里透出妖异的光。
云霓不语,忽然伸手将小狐妖荧碧色的眼睛蒙了起来,“跟你说夜里要压着妖力,还怕旁人不知道我们在这里么?”
她们现在正身处龙岩寨的飞梁阁,夜半三更,月黑风高。
有重任在肩。
夜风掠过吹散浮云,十五明月乳白色的光芒径直落了下来,满月光华中蕴含的力量令阿翠不由自主地探出了一直藏着的两条尾巴。
“喂!”忽然云霓喊了一声,刻意压低的声音为气氛平添了一丝紧张。
异样的气息随着夜风而来,腥臭的,令人作呕的,仿佛腐尸一般的味道。
一个黑影出现在云霓的视野中,其诡异的动作如同最灵巧的猿猴,在龙岩寨独特的石墙上疾速攀爬着,正向飞梁阁而来。
她紧握退灵斩,盯着那迅捷而至的黑影。
百丈、五十丈、二十丈……
忽然!
就在黑影即将抵达时一道阴影自上方掠过,月光被遮蔽了瞬间,然后她看见一个素服青带的背影飘然落在了眼前,恰好拦住了黑影的去路。
“云霓,那是什么人?”阿翠不安地抓住了她的衣袖。
“抢生意的。”她哼笑,翻身而下。
恰好落在那人的旁边,她顾不上看这半路杀出的程咬金生得什么模样,只是一味盯着那个黑影,此刻月光明亮,将此“异类”的形象映得清清楚楚。
泛着诡异青黑色的皮肤,白发如麻,满是褶皱的脸上有一对血红的眼睛,身上还有破破烂烂的衣服勉强蔽体。
略具人形。
魍魉——由亡者变化,以食人为生,力大无穷,捷疾可畏。
但这妖物面对她却不由自主地后退,血红的眼转动了一下,望着她手中的退灵斩,发出了嗬嗬的低吼声,似乎知道这把短剑的厉害。
她笑了笑,正要上前,却听身侧那人大喝:“孽障!还不受死!”
下一刻一道比月光明亮数倍的白光已然击中了面前的妖物,只听魍魉惨叫一声,周身燃起熊熊火焰,整个身躯变成了一个巨大的火球。
她愣在当场。
却不是因为这可怖景色。
她只是听到了那人的声音,一个她以为再也不会听到的声音。
在她意识到自己在做什么之前,退灵斩已然递出,直向身侧那人劈去。
眼前一花,下一刻白影翩然,那人轻轻一点,好似没有分量一般向后退开数丈之遥,他的脸也变成了面向西斜之月,一下子让人看得清楚到不能再清楚。
“嗷——!”如同群狼于山谷中哀嚎,这是魍魉最后的狂呼,动人心魄的声音令她不由自主地侧目,恰好看到那非人之物化为灰烬崩塌于地的惨烈情景。
再回过头时,白衣人已经不见了。
“云霓,”阿翠从飞梁阁上跳了下来,“你怎么了?”见她怔怔的一动也不动,小狐妖有些担心地拉她衣角。
“阿翠……”她低下头,脸上的神情似乎是笑,却又比哭还要难看。
“想不想知道那个农夫最后怎样了?”
2
她也曾经像那故事里的农夫一样,自路边救回一条性命。
一个叫仲商的年轻男子,她与小妹红叶在山中发现他奄奄一息地躺在树下。当时红叶拉着她就想跑,她却执意将人救回拜月山庄,更求父亲为他医治,硬生生将人从鬼门关拉了回来。
“他说自己的家乡受一群魍魉袭击,只有他逃了出来。我爹信了他,就同几位叔伯一起随他前去斩妖除魔……”
已经是后半夜了,月落西山,浓黑的天幕上缀着碎冰一般的星辰。而她的声音在这夜里听来,也是格外的沉重。
“那后来呢?”阿翠似乎是困了,询问间带上了浓浓的鼻音。
“后来?”她在黑暗中露出一个苦笑,“爹与几位叔伯再也没回来,师兄们去寻找,却只找到了他们的尸体。”
话音未落她便一扬手,细碎的金屑自手心里散出,仿佛一团金色的雾气一般笼住了阿翠,只见女童样貌的阿翠渐渐化回了原形,蜷爪卷尾,沉沉睡去。
抚摸着小狐妖光滑的毛皮,她看向飞梁阁外仿佛无穷尽的黑暗,想这一段往事也不知阿翠到底听进去了多少。
其实还有一些是她没有说,不能说。比如后来她爱上了仲商,而仲商却爱着红叶。
她永远不会忘记看见他与小妹情好日密时那种锥心刺骨的痛楚。
还记得那一夜,她夜游出门,因怕受责罚就恶作剧地披了红叶的衣服,自作聪明地想这样纵被人看见,受责罚的也是小妹了。
谁知道半途遇上了仲商。
也就是在那夜她得知了仲商对红叶的心意——怕被他识破伪装她溜进一处矮墙后面,不想那里是个死角,仲商追来了却不过墙来,只是在那一边说:
“我对你的心思,想必你是知道的,红叶。”
当时他从矮墙上的破洞内伸过手来,准确无误地握住了她的手,那手心里的暖意她还记得。
而当时心底的一片冰凉,也一样记忆深刻。
可到了如今此时,这一切的一切似乎都没有意义了,山庄败落,红叶也已嫁作人妇。物非人亦非,就连她自己也曾一度认为仲商也已经死了,直到方才重见他。
虽然他眉宇间添了风霜,不再是往日年少恣意的模样,但她还是在第一眼看到他时就认出他来。
现在只剩了唯一的疑惑——
既然他还活着,为什么当日不回到山庄?
还是说……
这一夜云霓想了很多,想着想着就睡着了。醒来的时候觉得脸上痒痒的,睁眼一看天光大亮,阿翠维持着兽类的样子,正用粉红色的舌头舔她的脸。
她不记得自己梦见过什么,只知道那一定是个很悲伤漫长的梦,因为她为这梦境流的泪,足足浸湿了整条汗巾。
接到下一笔生意已经是几个月后的事情,云霓收到消息坊的飞鸽传书,道是蜀南的接天谷中出现了许多魍魉,已经有几个村庄先后遭了殃,幸存的人们联合起来凑了银子,悬赏本领高强的道者前往斩妖除魔。
魍魉一物,不知所起,不知他们是怎样生出的。当人们觉察到的时候,这种由普通人变化而来的妖物已经遍布蜀地,它们白天躲在深山老林之中,到了夜晚就袭击村庄食人为生。
寻常刀剑伤不了它们,只有退灵斩这种道门的法器才能将它们杀死。
“这次的赏格不高呢。”阿翠将那封传书颠来倒去地看,“大远的路,去了有点儿亏。”说着还侧头看看她。
“总得有人去吧?”她笑了笑,跨上马一把捞起阿翠,走人。
但却不是直奔接天谷,小狐妖看不明白了,“不是急着救人么?这会儿又不急了?”
絮絮叨叨地说了一路,直到抵达第一处目的地。
到的时候正是黄昏,夕阳橘红色的光浓烈非常,蜀地地势险峻,多奇峰幽谷,这一刻连绵起伏的山峦都被染了仿佛血一般的颜色,那些夕光照不见的地方则更加幽深可怖。
就是这样的光与影,这样奇绝的风景,将山坳中的庄园的废墟衬得更加荒凉。
3
“这里是……”夜晚,阿翠坐在废墟上看着她忙碌,终究忍不住出声。
“拜月山庄。”她起身四顾,补充了一下:“曾经的。”
曾经的蜀地名门,道者会聚之所……
她的家。
“五年前,我爹与众位叔伯的遗体就是在今日运回山庄,众人不知他们究竟何时身故,便将今日作为他们的忌日。”她搓土为香,向着已成断壁残垣却仍然屹立的山庄大门拜了三拜,随即走过门下,踏上了废墟。
阿翠跳起来跟在她身后。
小狐妖与她通行的日子至今未满一年,所以是第一次来这里。
今夜,圆月已亏。
踩着碎砖乱石前行,走过每一道勉强说尚有形状的门,云霓的目光却那么欣喜温柔,仿佛看见了什么美景。
忽然她从怀中取出一管笛子吹奏起来。
几乎是立刻的,阿翠听得入了神,碧绿色的眸子闪闪发光——这是妖性大盛的标志。云霓是道者,本身也具有相当的力量,由她所吹出的笛音在小狐妖看来,仿佛一道七彩霓虹盘旋而上,直达云霄。
良久,笛音停止。
“真好呢。”阿翠还沉浸着,由衷赞美道。
云霓笑了笑,那笑容竟有些难得的羞涩,“可惜‘碧清’已经失落,不是我夸口,它的音色才是人间一绝。若有机会……”
她忽然噤声,怔怔地看向眼前。
一株老梅,半边已被烧焦了,但还看得出苍枝遒劲的姿态,仅存的半边上甚至有零星的绿叶,昭示着极其顽强的生命力。
“我还记得它,那年冬天梅花开得很好,我烫了酒叫红叶来赏花,结果仲商也跟来了……”
“那时我道白梅盛放,胜似雪落江南。”
半空中忽然响起的声音吓了阿翠一跳,那种乍然降临的压迫感更是逼得她立刻躲到了云霓身后,却发现云霓也在颤抖,神情更是复杂,似乎欢喜,又似乎愤怒。
她们一起看着废墟上千万光点自虚空而生,凝结在一起放出巨大的光亮,一个人影自这道白光中走了出来。
素衣青带,背负长剑,手握拂尘。
道者的打扮,竟是仲商。
“你……”云霓皱着眉,“你来干什么?”
“来告诉你接天谷你不用去了。”仲商倒是很镇定,毫无表情的脸,淡然的语气,仿佛眼前是个不认识的人。
“哈!为什么?”云霓挑眉。
“接天谷的魍魉我自会处理……”仲商的目光在她身上逡巡过一遍,“你是拜月山庄的大小姐,不该做这等除妖取赏的事。”
理所当然的口吻,虽然温和,却隐含着令人讨厌的霸道。
阿翠差点就想喊关你什么事,没想到云霓先她一步发作:“拜月山庄怎么了?我的事轮不到你管!”
仲商默不作声。
“你以为所有人都能像红叶一样好命?还有我今日落到这般境地到底是拜谁所赐?当年到底发生了什么?我爹与众位叔伯到底怎么死的?!仲商!你可有说辞?!”她一下子就激动起来,甚至眼角都泛起了泪光。
可仲商依然面无表情地看着她。
“回答我?!还是你无话可说,我爹他们根本就是你……”云霓尖叫了起来,可就在那个“杀”字将要出口时——
仲商轻挥拂尘,朔风忽起,她脚下的地面上浮现出繁复的法阵花纹,同时阿翠被弹了出去,重重地落到了废墟里。
只见朔风卷着落叶沙尘而起,以法阵的大小为界限,瞬间在她周围筑起了一道风墙。
“仲商!”云霓愤怒的声音自风墙后传出。
阿翠揉着屁股从废墟里爬了出来,却见仲商就站在自己面前。
她不禁瑟缩了一下,妖物其实都害怕道者,对她而言只有云霓不让她害怕,而仲商不仅是道者,周身散发的凛冽之气更是让她胆寒。
身体无法忍耐地颤抖着,她怯生生地看向仲商。
他会杀了自己吗?
这个念头出现在阿翠的脑海,但下一刻仲商只是望了望风墙筑起的那个法阵,“好好看顾她。”他说道,随后拂尘甩过,身影顿时化散成千万光点,转瞬凭空消失了。
“仲商——!放我出去!”法阵中,云霓的愤怒还在继续着。
4
日出的时候,云霓已经平静下来了。
可说是平静,却是以一种异样的沉默方式呈现的——那个法阵形成的结界中朔风已经停止,但空气中却有着无形的气墙,云霓盘腿端坐,凤目半瞑,不知在思索什么。
阿翠在结界外,不知所措地走来走去。
“阿翠。”忽然云霓叫她,“到后山去,最大的那座墓,碑下深挖三尺可见一个金铃,你将它取来给我。”
她点了点头,正要走时云霓忽然又道:“千万记得用红布覆住再取,那是我爹生前所用的法器。”
云霓的父亲,拜月山庄的庄主,蜀地道门数一数二的人物。
自墓地返回后,云霓要她将金铃投向结界。她依言照办,只见金铃悬浮在结界的正上方,不摇自震,清脆的铃声响起,虽然细小,听在她而中却如天雷巨响。
她难受地掩住了耳朵。
片刻之后,只听“噗”的一声轻响,困住云霓的无形气罩如同水晶一般碎成了千万片,原本悬浮于空的金铃顿时直坠而下,正好落进云霓的手里。
“这里是拜月山庄,想在这里困住我?哼……”云霓自言自语,面露轻蔑之色。
虽然得以破解仲商的结界,但是动用先人遗物,惊动其长眠总有些不敬。所以脱困后云霓没有急着赶路,而是去到后山想把金铃重新埋下。
因为当年之事太过惨烈又纠葛甚深,所以自从父亲与众位叔伯下葬后她就再没有踏入过墓地,每年祭拜也只是在外面遥遥祝祷。
今日首次踏入,眼前的情景令她大吃一惊——
只见几座坟墓皆是墓门大开,砖石散落一地,有些缝隙中甚至生出了杂草,显然被破坏已久。
“我方才来时就是这样了。”阿翠见她神色不善,怯生生地说道。
她默然着上前查看,却发现坟墓似乎是被人从内部破开……
叔伯过世,我不敢去墓地祭拜,坟墓从里边被破坏后我怕了。
“阿姐。”忽然身后有人轻轻唤了一声,惊得她跳起来,有些难以置信地转身望去——
一身红妆,连十指上也涂了血色的丹蔻,蛾眉高髻,相似的五官……
“红叶?”她怔怔地问:“你怎么在这里?”
数年前就嫁个了西蜀的名门,她此刻不是应该在高门深院之中,过着悠闲富足的生活?为何出现在此,难道她也是来祭拜的?
那么昨夜……她也看到了仲商么?
又或者说,她其实是为仲商而来?
正自惊疑不定,却见红叶凝视着她身后大开的墓门,轻声道:“阿姐,仲商他骗了我们。”
父亲也好,曾经受人敬重的叔伯们也好,当年除魔的最后一战中他们都染了妖物之毒。如今……
他们都已成为魍魉,危害人间。
这一切都是仲商的阴谋,他是璇玑门的弟子,璇玑门与拜月山庄争夺蜀地道门的头把交椅已有百年,几十年前忽然销声匿迹,却原来依旧对名望权位贪恋不舍。
“爹爹与众位叔伯死得蹊跷,阿姐你后来又不知所踪,我只得嫁到西蜀,利用夫家的势力彻查此事……璇玑门藏得很深,我用了这许多年才……”红叶娓娓道来,忽然就说不下去了,眼角泛出了泪光。
她看了好不怜惜,伸手将小妹揽进怀里,想她独自隐忍了这么多年。又痛恨自己的无能,因为对仲商有着心结,这么多年来一直逃避去寻找真相。
黄泉之下,诸位长辈必然不齿她的怯懦与自私。
“走吧。”一番痛切之后,她起身向红叶说道。
“去哪里?”红叶问。
她看着小妹犹带泪痕的脸庞,看着一片荒芜的拜月山庄,凌乱不堪的墓地。想起了一身道服的仲商,他冷然的面容,语焉不详的话语……
她不由得咬了咬牙——
“复仇。”
接天谷是她唯一的线索。
因为红叶对妖物有着极强的反感,她嘱咐阿翠留在拜月山庄,自己则与红叶向接天谷而去。而一切的一切虽然红叶言之凿凿却没有拿出半点证据,最初的惊诧过后,她想自己还是应该冷静,不可轻易给仲商定罪。
而她所能想到的最好的办法,就是三人当面对质。
当然在内心深处,她也隐隐觉得自己实在可耻,这等近乎灭门的血海深仇,若换了别人早已天涯海角地追杀仇家,她却还在为对方着想。
最隐秘的期待,无非是希望一切都是误会……
那毕竟是仲商,她想,那个她愿意倾心维护的人。即便是恨,也要看到最终的结果,才能心甘情愿地去恨。
5
披星戴月,日夜兼程。她多年在外飘零并不觉得有什么,红叶久居深宅却受不了这样的辛苦,将到接天谷时累垮了。
“要不要紧?”扶她到树下休息,云霓擦着她满头的冷汗担心地问。
“阿姐,不要管我,快入谷看看情形如何。”
其实云霓也是心急如焚,但总不好将红叶就这样丢在这里,正在踌躇,一阵尖锐的笛音倏地自谷中传出,打破了山间的寂静。
她一下子站起来,只为那笛声是熟悉的音色——碧清。
此笛是父亲在她七岁初习是赠她的,自幼随身,只是多年前失落了。
怎么会在这里?
“红叶……”心知事有蹊跷,她看了看红叶,虽然担心,但也知道凭自家小妹的本事自保有余。“我先进去看看。”
“阿姐,万事小心。”红叶提醒道。
她点了点头,手握退灵斩,向谷中小跑而去。
才进入曲折的峡道,她立刻感到了气氛的异样。强劲的朔风迎面而来,有种强大的力量正自谷中源源不绝地涌出,混合着尖锐的笛声一起,充满了峡道。
碧清她长年吹奏,却从未发出过如此凄厉恐怖的声音,听在耳中不禁刺耳,更让人觉得十分不祥。
而这朔风,则让她想起……
“仲商!”绕出峡道,她立刻看到了此行要见的人,却见仲商背靠在一处岩壁上,身上多处负伤,拂尘长剑都已散落在地,而他手中此刻所持的——
竟是横笛“碧清”!
她的喊声打断了笛音,当仲商惊讶地向她望来时,一声嘶吼划破天际。
“嗷——!”
她的注意力这才被吸引过去,只见数只魍魉正挣扎着从地上爬起,为首的那个面目之狰狞是她斩魔以来首见的,但真正让她震惊的是那只魍魉颈间吊着的玉佩……
“爹,这是女儿的寿礼,恭贺爹爹四十大寿!”
“呵呵,那云霓为爹爹戴上吧。”
言犹在耳,这块碧玉是她十岁时在山中寻到的,亲手雕琢而成,上面略显笨拙的花纹世上独一无二,她绝不会认错。
下一刻,她必须掩住了口方能阻止自己惊叫。
父亲变成了魍魉,曾经的拜月山庄之主,执蜀地道门牛耳,她自幼敬如神明的那个人现在就在她面前,漆黑的皮肤,如麻的白发,血红的双瞳。
他已入魔,变成他曾斩杀的妖物。
那么他身后的那些,可是她的叔伯?
听红叶说过是一回事,此刻亲眼所见则是另外一回事。
她看得呆了,眼前也渐渐模糊,拒绝相信这些妖形魅状的怪物就是自己曾经的至亲。
直到仲商掠到眼前——
“云霓!”他大吼一声,将碧清塞进她手里,“快!吹响它!”
千年寒竹制成的碧清,笛身温润晶莹得像翠玉,握在手里又冷得像块冰,她一抓就回了神。仲商喊得那么响那么急迫,她下意识地把笛子贴到了唇边,细细地吐气。
脑海里浮现的,却是当年拜月山庄里,他发现了她别在腰间的碧清,笑着要她吹一曲的情景。
当年不曾拒绝,今日自然也乐于从命。
不知是不是回到了旧主手中的缘故,碧清发出了与仲商吹奏时截然不同的声音,清亮婉转的,如黄莺啼柳,又似泉过山涧。
她吹的是自己最熟悉最喜爱的那首曲子,往昔在山庄,亲友满座时,父亲总要她吹奏此曲来助雅兴。
几乎是同时的,那些魍魉们平静了下来,愤怒之相消失了,双瞳的颜色也从激烈的血红转成了暗色。
她伤心地看着这一幕,因为它们的反应更加印证了它们曾经的身份。
当然她也没有漏看四周的环境——地上散落着一些带血的衣物,或许是谷中山民的,或许是其他地方的受害者,当然都没有关系了。
她的亲人,已成噬人的妖魔。
岂能让拜月山庄的诸多先辈与妖魅为伍,岂能让他们的一世英名以这样的方式结束……
她一手扶笛,一手悄悄探到身后握住了退灵斩。
“嗷——!”可就在这时,剑光闪过,一个魍魉被劈成了两半,瞬间化灰,顺风而去。
是仲商,只见他手起剑落,毫不犹豫地斩向下一个。
“不——!”她的脑海中有一瞬间的空白,但随即就想到他的用意——碧清是道门之物,其笛音本身便具有相当的力量,更是父亲与众位叔伯熟悉之物,用它吹奏出的曲调能唤醒他们仅存的部分人性,片刻迟疑,便是任人宰割的命运。
他就是想借碧清的力量,将这些魍魉一网打尽。只是他无法正确吹奏碧清,那尖锐的笛声非但没能安抚群魔,反而激怒了它们。
在她入谷之前必定发生过一场恶战,所以仲商才会如此狼狈。
所有这一切,都是在电光火石的瞬间在她脑海中掠过的,下一刻她已抢到为首的魍魉面前,“铛”的一声,碧清堪堪架住了仲商的剑。
“云霓,让开!它已经不是你爹了!”仲商一下子料到她心中所想,气急败坏地叫着。
“就算要死!它也只能死在我的手下!”
笛音乍停,身后又传来了魍魉的嚎叫,她一转身就看见自己父亲化身的那只魍魉向自己扑来,千钧一发之际,一股大力自身后袭来,硬生生将她向后一扯,同时一个身影挡在了她面前——
血花溅了过来,带着令人难以忍受的苦腥。
魍魉尖锐的利爪穿透了仲商的肩头,同时他手中的长剑也精准无误地刺入了魍魉的心窝。
曾经为人,心脏同样是魍魉的弱点,被刻有道门符咒的长剑一剑穿心,结果就只有一个——
死。
她睁大眼睛看着那魍魉从如麻的白发开始,一点点化成细密的灰烬,在谷中激荡的朔风卷着那些灰向天际而去,最后连一点也不剩下。
仲商倒了下去,穿透肩头的利爪已经化了灰,那里留下了一个很大的伤口,血汩汩的向外冒着。
6
“凶手!”退灵斩出鞘,直抵仲商的额头。
她咬着唇看着他,想起当年的初遇,他也是这般奄奄一息地倒在地上,是她一念之仁将他救了回去。
就是这一念之仁,使得拜月山庄败落,使得红叶被迫嫁于不爱的人,使得她多年颠沛流离,一切都是拜他所赐!
“你是璇玑门的人?”
仲商皱了皱眉,“不错。”
手上不由得加重了力道,退灵斩锋利的刀尖刺破了仲商的额头,一道血线沿着他的脸庞缓缓而下。
倘若他矢口否认,她还能存有一线希望。但此刻他如此坦陈,倒叫她有些不知所措。
“此事你如何知晓?”仲商似乎有所疑惑。
冷笑,“若要人不知除非己莫为,你可知红叶……”
“你说红叶?!”仲商睁大了眼睛,嘶声道:“你遇见她了?”
“阿姐!你还不杀了他!”就在这时,红叶出现在山谷的入口处,大声疾喊道。
这两人之间,似乎有什么事她尚未获知——这样的念头闯进了脑海,就在她片刻犹豫的时候,红叶已经勃然大怒:“你不动手,我来!”
只见寒光数点破风而来,她知道那是红叶惯用的毒针,只是……
“小心!”忽然仲商整个人自地上弹起,一下子将她扑倒在地。
全身摔得都痛,籍由疼痛她终于意识到方才那一瞬间感到的不妥究竟是什么——红叶的毒针,是取她而来。
为什么?
满脑子都是这个疑问,这时仲商已自她身上挪开,面色凝重地向红叶看去。
她的样子,变了。
精心盘起的发髻散开了,三千青丝随着朔风狂乱地舞着,在风中渐渐变成令人胆寒的霜白。
还有肌肤,眼眸——
到最后云霓几乎认不出她了,“红叶……”她双手掩口,眼泪夺眶而出。
这是她第一次看到人变化为魍魉的过程,而魍魉由死者所化,也就是说红叶死了?可是怎么会?她不是嫁到西蜀名门?
“红叶还活着。”仲商仿佛洞悉了她的心思,“她是活着化为魍魉的。”
显然,他知道内情。
“红叶,有心魔。”
下一刻,她就知道了仲商所指为何。
“死到临头,你还要护着她!”化为魍魉的红叶尖叫着,嘶哑的声音陌生而恐怖,“你们就一起死吧!”
话音未落她便扑了过来。
仲商猛地推开了她,转身迎上红叶的锐爪,指爪再度插入方才的伤口中,瞬间皮开肉绽。
可他立刻抓住了红叶的双手,“快!退灵斩!”
红叶双手被制,只要在此时以退灵斩刺入她的心口,便能杀死她……
可那是红叶!她最亲的小妹!
就在这时,红叶额头漆黑的皮肤裂开了,如同利刃一般的犄角生长出来,刺向近在咫尺的仲商。
这无疑是在逼她做选择——慢慢的举起了退灵斩,她看着那犄角离仲商还有几分,想自己究竟还有多少时间可以犹豫。
应该只有瞬息,却仿佛百年那样漫长。
忽然红叶的头向后猛地一仰,就像被什么人用力扳了过去那样,这样一来仲商的危机暂时解除了,在红叶的身后则出现了一个影子。
起初很模糊,后来就渐渐清晰起来。
她看得明白,那是红叶,还是原来的样子,正向她看过来,眼神中是满满的悲伤。
那是红叶的生魂,因为心志被魍魉所控制,她的生魂一定被压制了很久,一如她善良单纯的本性。
活着变成魍魉,看到自己做下那么多杀生造孽的事情,红叶该有多痛苦。
然后,红叶忽然向她笑了笑,张开了嘴。
她听不到任何声音,却鬼使神差地辨认出红叶的口型——
杀了我。
红叶与仲商同时向后倒了下去,她立刻扶住了红叶,看着小妹身上的异相慢慢消失,重又变回自己所熟悉的容颜。
“阿姐……你不要气我。”轻轻细细的声音,是记忆中的温柔。“对不起……我不想的。”
“我知道,我知道……”她伤心地抱紧了她,“阿姐不会生气。”
这是红叶呢,她唯一的小妹,她最疼爱的小妹。昔年她可以因为钟爱着她,而独自忍耐情伤,看着她与仲商欢欢喜喜。
无论红叶做错了什么,她都可以原谅,只要悔过了,回到她身边就好。
这一刻,她多希望上天能像她钟爱红叶这样,再给她们姐妹一次机会。
可红叶只留下这句话和一个说不出有多么悲哀的笑容就离去了,垂下的手刚好搭在她的手上,他唯一能感觉到的,只有体温一点一点流逝的那种凄凉。
7
红叶离世,留下了太多太多的谜团。
而所有的答案最终都在她的墓碑前揭晓,云霓将所有的事:自己的疑惑,红叶的说辞,种种种种……巨细无靡地与仲商一一对质。
“我的确拜入璇玑门,却是在你父亲过世之后。”仲商犹豫了一下才接道:“……一切因我而起。”
当年她的叔伯们随他回乡斩妖除魔,却忽略了一个细节——仲商的家乡受魍魉袭击,是灭族之祸,为何独独他一人脱逃?
因为他是魍魉们故意留给道门的诱饵,带领群魔袭击他家乡的正是第一个化为魍魉的人,其力量非寻常魍魉可比,更保留了常人的智慧与心机狡狯,它设下这样一个陷阱以求重创蜀地道门。
那一战惨烈无比,最后拜月山庄的人虽然杀了这魍魉之祖,却也是身染妖毒无一生还,随时都有可能化身魍魉。
除此之外,不知是幸运还是不幸,仲商再度成为唯一的幸存者。
虽然只是被利用,但他不能原谅自己的过错,决心一肩挑起监视拜月山庄,除魔卫道的重任。更重要的是——
“我不能让你背上弑父之过。”他这样对她说,无奈地,却又如此坚决。
多有担当,多么体贴温存,他好为她着想。
是了,直到今日,他还一直爱着她。
是的,是她,而非红叶。
“那夜……我知道墙那边的人是你。”仲商说出了这个隐瞒多时的秘密,“我捡到了你的‘碧清’。”
而那时他喊出红叶的名字,不过是为了探知她的心意——她是拜月山庄的大小姐,而他不过是一个无名小子,那时的他,甚至没勇气当面承受她的拒绝。
而最终,籍由她倏然变冷的手,稍稍明了那一番少女情怀。
之后他着实欣喜了很久,甚至有了勇气,想着归来后就拜入山庄,即便执鞭坠镫,能留在她身边就好。
岂知人算不如天算,发生那样的变故,他无法回去面对她。
拜入璇玑门,多年来他一直暗中观察山庄的动静,提防化为魍魉的人破土而出。
却不想有一次夜探山庄,与红叶撞个正着。
少女见了他十分欣喜,忍不住一吐相思。
可他只是将她当做妹子看而已。
说出拒绝的话后,他就眼睁睁看着少女在狂暴的愤怒中化为魍魉,许是她的心因为嫉妒而有了空隙,而邪魔歪道最喜欢有隙的人心,便于控制。
那一次他逃走了。
之后没多久红叶就嫁到了西蜀,他也曾经去看过,见她与新婚的夫君相敬如宾日子过得很快活。那夜恐怖的景象就渐渐淡去了,只当是做了一个不切实际的噩梦——他对红叶怀着双重的愧疚,所以即便亲眼目睹她入魔,也难以说服自己对她拔剑相向。
只希望她能以凡人的身份,度过幸福的一生就好了。
可没想到她和和美美的生活只是假象,她的心魔始终没有消失,这一次群魔有所异动,她也见机而作,有心挑拨云霓来杀他。
“为什么和我说这些?”云霓一直静静地听着,直到他说完了才问。又好像不期待答案那样那样的漫不经心,目光只专注在手中编织的花环上。
“原因,你知道的。”仲商这样回答,看着她编了花环,轻轻地,放在红叶的墓前。
沧海化为桑田,许也不过瞬息。
很多年后的某个夜里云霓做了一个梦,醒来时忘了一半,记了一半,混混沌沌的。
阿翠从外面进来,见她神色不对就问:“怎么了?”
“梦到了以前,山庄兴旺时候的事。”
小狐妖此时年长一些了,除了样貌不再是幼童,看上去像豆蔻年华的少女之外,心思灵巧更是增长了百千倍,早已懂得什么叫粉饰太平。
“那该是个好梦了。”她笑着说。
云霓也笑了,下榻披衣,去到门外。
草庐就搭在拜月山庄的废墟上,门外就是那株烧焦了一半的老梅。她忽然想起了此时在璇玑门内已经闭关思过数十年的仲商——当年他一股脑儿地将所有的真相都说出来,无非是知道此世今生,他们再也不可能有任何的交集。
他们都背负着自己的悔恨,愧疚,罪责,不能卸下,不愿卸下。
正是有情皆孽,无人不冤。
她向老梅走去,昨夜下了一夜的雪,此刻废墟上一片银白。而那老梅依旧完好的半身上竟开出了点点白梅,走得近了,便识暗香浮动。
她看着看着,忽然笑起来,想起阿翠说,那该是个好梦。
不,不是的,其实是噩梦。
取出从不离身的碧清,贴到唇边吹奏起来。
因为纵使白梅如旧,笛音如昨,可当日与她赏花,听她吹笛的人,却都已经不在了。(原标题:《五十弦之蜀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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