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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87回披香殿(七剑下天山第十九回)

第87回披香殿(七剑下天山第十九回)凭齐真君那么高的武功,竟然不知道白发魔女是从哪里钻出来的,这一惊非同小可,双剑急忙挽个剑花,一剑护胸,一剑应敌,喝道:“那里来的妖妇,为何冷笑?”白发魔女满脸鄙夷之色。说道:“凭你这点不成样的玩意,居然敢在这里使剑。”齐真君气得面色发青,双剑一抖,说道:“你这么说,想来剑法高明极了,好吧,咱们就比划比划!”白发魔女冷笑一声,随手折下一根树枝,迎风一荡,瞧了齐真君一眼,又解下一条腰带。“哼”了一声,说道:“我虽然不行,可还用不着拔剑来教训你!”齐真君大怒,反手一剑,疾如闪电,喝道:“好吧,你就用树枝来挡吧!”白发魔女一个闪身,“盘龙绕步”,树枝拂处,竟然带起风声,连枝带叶,向齐真君手腕划到。她只用一条腰带和一枝树枝,不过三十招,就破了齐真君独创的风雷剑法,把他逐下天山。齐真君只知有一个晦明禅师,却不知有一个白发魔女,他自北高峰来到南高峰,弹剑长啸,意气甚豪,在峰顶练了一回剑法,高声叹道:“可


第87回披香殿(七剑下天山第十九回)(1)

第十九回 生死两难忘 半世浮萍随逝水 恩仇终解脱 一宵冷雨丧名花

鲜血像喷泉一样飞溅出来,纳兰王妃颓然倒在地上,一件事情蓦地兜上心头,在这心脏即将停止跳动的时刻,她拼着最后一口气,断断续续池说道:“明天#瑚天黄昏时分……他们要押宝珠,押宝珠……到……到刑部大堂会审。”说完之后,两眼一翻,就此一瞑不视。

飞红巾握着那柄短剑,呆呆地站在王妃尸旁,忽然窗外一声狞笑,飞红巾短剑当胸一立,旋过身来,只见三个夜行人!已破窗而入。月光下看得分明,头一个长须如银,身材瘦小,两旁跟着两个约摸四五十岁的汉子,一进来见着满地鲜血,齐声惊叫,那白须老者喝道:“哼,好大胆的女贼,敢伤害王妃!”

飞红巾满腔郁怒正自无处发泄,拔身一耸,短剑飞处,一缕血红的光泽,径向老人剁去,那老人饱袖一拂,嗤的一声,给刺穿了一个大洞,但飞红巾的剑锋也给拂得歪过一边。飞红巾手底狠辣异常,左掌随着剑锋刺出之势,倏然劈出,那老者咦了一声,反手一推,飞红巾只觉一股大力袭来,趁势向前一冲,两条汉子刀剑齐下,飞红巾短剑横挥,只听得碎金切玉之声,挫铬不绝。飞红个疾如闪电,穿出窗户,自六层楼飞跃下地,刷刷两剑,又刺伤了两名王府卫士,正要逃走,忽听得“呼”的一声,那白须老者亦已跳了下来,手执双剑,拦住她的去路。说时迟,那时快,那两条汉子亦已跃下,和王府的卫士散在四面,遥遥采取包围之势,但却并不上前。白须老人睥睨作态,傲然说道:“你赢得我手中双剑,我就放你过去。”

飞红巾几曾受过如此轻视,长鞭“呼”的一声横扫出去,严似灵蛇,闪动不定。白须老者喝声“好!”一个盘旋,抢到飞红巾侧翼,右手剑“金雕展翅”,往外疾展,冷森森的剑锋猛削敌人肩臂。飞红巾身法快极,一鞭发出,方位立变,反手一剑,应招发招,只听得当的一声,双方都退出几步。飞红巾只觉虎口发热,暗暗心惊,那老者的剑刃给斩了一道缺口,也是“咦”的一声,叫了出来!

两人再度交锋,大家都不敢轻敌。飞红巾展出师门绝技,左鞭右剑,攻守相连。长鞭起处如龙蛇疾舞,短剑盘旋如鹰鹤回翔,招数变化繁复,攻守难以捉摸。那老者在剑光鞭影中兀然不惧,两柄长剑,霍霍展开,竟似隐隐带有风雷之声!而且更怪的是:他左手剑和右手别的路数全然不同,像飞红巾一样,招数也是变化繁复之极,两人霎忽之间,已斗了三五十招,那老者忽地跳出圈子,喝道:“你是不是天山老妖婆的徒弟?”飞红个大怒,刷刷刷,三鞭连环猛扫,斥道:“你敢骂我师父!”这时她亦已知道这老者的身份了。

这白须老者辈份极高,他是长白山派开山祖师,独创“风雷剑”法的齐真君,门下弟子很多,多译的师叔纽祜卢和十八年前刀伤凌未风的邱东洛,都是他的弟子。五十年前他到回疆云游,那时他三十岁未到,风雷剑法刚刚练成,心高气傲,独上天山去打晦明禅师,晦明禅师念他不远万里而来,现身相见,和他在无山绝顶论剑,晦明禅师最喜有虔心毅力的后辈,起初对他非常之好,称赞他道:“你年纪轻轻,有此成就,实在难得。你的剑法,虽有缺点,在关外想也无人能敌了!”当时齐真君如果机灵的话,谦虚求教,甚或立即拜师,晦明都会应允。不料齐真君竟不肯以后辈自居,坚持要和晦明禅师比试。晦明禅师微微一笑,说道:“我封剑多年,剑法早已生疏,不是你的对手。我刚才所说,只是姑妄告之,你不必放在心上。”说罢身形一晃,霎忽不见踪迹。齐真君虽然惊奇于晦明禅师的绝顶轻功,但还以为他的剑法的确不如自己,沾沾自喜,也就不再去找晦明禅师,径自在天山漫游。

天山横亘三千多里,晦明禅师住在天山北峰,天山南面高峰,却另外住有一个奇人,踪迹比晦明禅师还要诡秘,是个白发满头但却容颜美艳的女子,人称“白发魔女”。据说她曾经做过强盗头子,为了情场失意,一夜白头,这才绝迹江湖,隐居塞外的。

齐真君只知有一个晦明禅师,却不知有一个白发魔女,他自北高峰来到南高峰,弹剑长啸,意气甚豪,在峰顶练了一回剑法,高声叹道:“可惜世间没有人能和我平手过招!”他真以为自己的剑法独步天下,为找不到对手感到没趣。不料话声方了,一阵冷笑已传到耳边。

凭齐真君那么高的武功,竟然不知道白发魔女是从哪里钻出来的,这一惊非同小可,双剑急忙挽个剑花,一剑护胸,一剑应敌,喝道:“那里来的妖妇,为何冷笑?”白发魔女满脸鄙夷之色。说道:“凭你这点不成样的玩意,居然敢在这里使剑。”齐真君气得面色发青,双剑一抖,说道:“你这么说,想来剑法高明极了,好吧,咱们就比划比划!”白发魔女冷笑一声,随手折下一根树枝,迎风一荡,瞧了齐真君一眼,又解下一条腰带。“哼”了一声,说道:“我虽然不行,可还用不着拔剑来教训你!”齐真君大怒,反手一剑,疾如闪电,喝道:“好吧,你就用树枝来挡吧!”白发魔女一个闪身,“盘龙绕步”,树枝拂处,竟然带起风声,连枝带叶,向齐真君手腕划到。她只用一条腰带和一枝树枝,不过三十招,就破了齐真君独创的风雷剑法,把他逐下天山。

白发魔女就是飞红巾后来的师父。因此齐真君一见飞红巾左鞭右剑的招数,便猜出她是白发魔女的门下。

齐真君自吃白发魔女的大亏后,回转长白山中苦练剑法,果然成了关外剑术的大师,清兵入关,也曾请他相助,可是那时他自问还不是白发魔女的对手,不愿入关。直到邱东洛在云南抚仙湖被凌未风割了一只耳朵之后,回到长白山哭诉,他屈指一算,距离天山受挫,霎忽已近五十年,他想晦明禅师和白发魔女,一定早已逝世,又听说凌未风是晦明禅师的弟子,以天山剑法,压得关外武师闻风胆落,不禁撩起雄心。这时他虽然已是年近八旬,但功力深厚,精神矍锐还似壮年,于是仗剑出山,在五十年后重来中土。

他一到北京,恰巧在凌未风大闹天牢之后。他进宫叩见皇帝,皇帝大喜,便叫他带两个徒弟,到王妃府中侦察“女贼”踪迹。原来皇帝因冒浣莲尽知他的隐秘,最为忌惮,把她当成心之刺,非拔去不能安枕。他带来了两个徒弟,来到王府,无巧不巧,一到王府就碰到飞红巾。

齐真君一生最恨白发魔女,这回碰到她的徒弟,立心先把她祭剑。他的风雷剑法经过五十年苦练,确已到了出神入化之境!齐真君双剑展开,呼呼风响,浑身上下,一片清光,果然威力惊人!但飞红巾是白发魔女的侍人,长鞭短剑,左攻右拒,右攻左拒,也是配合得妙到毫巅!齐真君最初自恃五十年功力,以为对付一个小辈,还不是手到擒来?心高气傲,迭走险招,不料飞红巾招数狠辣之极,门户又封得极严,斗了半个时辰,非但讨不了半点便宜,而且有好几次过于急躁,还几乎给飞红巾的长鞭扫中,这才暗暗吃惊,心想:自己苦练风雷剑法,原是想找白发魔女报仇的,如果连她的徒弟都斗不过,那五十年心血,岂不是白花?

其实齐真君不知道,飞红巾比他更感吃力,她招数虽然精奇,功力到底稍逊,用尽全力,才能打个平手,而且每次兵刃相交,自己都感到一股潜力,似铁锤挟风,当胸压下。飞红巾运气凝神,拼命支撑,又拆了二三十招。齐真君这时也已看出飞红巾武艺虽高,功力究竟比不上他。风雷剑法一变,不求急攻,把内力都运到剑上,剑风荡处,连四面枝叶都籁簌作响!这回轮到飞红巾急躁了,她想强敌当前,卫士环伺,若不急求脱身,只悄英名难保。当下使出险招,一招“玉带围腰”,迫得齐真君飞身跃避。他凌空击刺,避招迸招,剑法极为凌厉,但飞红巾比他更为悍猛,脚踏原地,左肩晃处,转过身形,用力一抖,左手那茶长鞭,竞笔直地竖起来,直向齐真君“丹田穴”扎去,鞭剑相交,夜空中霎的火花飞溅,两人都向后面倒翻出去!齐真君功力虽比飞红巾为高,但高得也是有限,他身子悬空,不比平地易于使力,此消彼长,功力恰恰拉平,鞭剑相交,两人都给对方的潜力震了出去。

飞红巾趁势一个倒翻,以“细胸巧翻云”的轻功绝技,翻出六七丈外,长鞭在半空中反手打出,两名卫士,兵刃方扬,已给长鞭卷着,飞红巾脚尖着地,力贯鞭梢,两般兵刃,都给她卷去!

飞红巾一声长啸,叫道:“你姑奶奶少陪了!”正想硬闯,忽然一条大汉,迎面朴来。左刀右剑,当头剁下,喝道:“你想走,那可不成!”飞红个一剑扫去,那人刷地跳开,刀抢中盘,剑走偏锋,居然也是风雷剑的招数,不过把双剑改为刀剑罢了,这人是齐真君的得意弟子邱东洛。邱东洛的武功虽比飞红巾弱许多,可是十招八招还挡得住,就在这一瞬间,齐真君又已赶上来了!

齐真君赶来,叫道:“东洛,退下!”双剑呼地卷来,又把飞红个围住!他刚才给飞红巾长鞭震退,在众目瞪瞪之下,气得满面通红!这番再度扑来,出手更见辛辣,飞红巾知道闯不出去,也横了心肠拼死相斗,只见剑光鞭影,飞沙走石,端的惊险万分,激烈异常!

又过一阵,飞红巾汗湿衣裳,她到底是女流,气力渐渐不继。正想施展师门的“神魔夺命”绝招,和敌人同归于尽。忽然听得有人喊道:“韩大哥,你去拔那老贼的须,我要追债!”飞红巾一听大喜,只见附近一棵大树之上,似飞鸟般地落下三条黑影。为首的是韩志邦,当中的是凌未风,而押后的一个黄衫少年,她就不认得了。

韩志邦旋风般地扑入战围,步子歪歪斜斜,齐真君呼的一剑扫去,以为定可把敌人拦腰两截,哪料竟掷个空,韩志邦身法怪极,也不知是怎么给他避过。齐真君怔得一怔,韩志邦已抢攻了两招怪招,齐真君见所未见,要想回剑拦截,又给飞红巾绊着,啪啪连声,左右两颊,都中了一掌,齐真君左时一撞,没有撞中,下巴一阵剧痛,雪白的胡子,竟然真的给敌人拔去一绺!这时凌未风正在和那个左手抡刀右手使剑的人相斗,眼角仍吊着韩志邦,叫道:“行了,快退!”韩志邦意犹未足,“啪”的一掌,又击中了齐真君的背心,不料这一击如中钢板,震得手掌麻木,虎口流血。他仗着身法怪异,急忙退出圈子,飞红个虚晃一剑,立即转身掩护,齐真君虽然气愤异常,却是不敢追赶!

韩志邦在那石窟学到几手怪招,得凌未风所教,出敌不意地欺身进击,果然把齐真君的胡子拔了下来。他不知厉害,还想贪功!再击齐真君一掌,却反给震痛了手掌,急忙退出。要知韩志邦的功力与齐真君相差很远,全仗开首那几下怪招与飞红巾牵制之力,才能成功,如何可以久战下去?但齐真君却不知个中奥妙,给韩志邦打了两个耳光,又给他拔了胡子,这一场羞辱,比吃白发魔女的亏,更重更大。他只道韩志邦比飞红午还要厉害,自是难免胆怯了。

韩志邦与飞红巾一道出来,桂仲明立即赶上接应,他的那口腾蛟宝剑,舞将起来,宛如一道银虹,霎忽之间,削断了十几个卫士的兵刃。

桂仲明叫道:“凌大侠,我们闯出去吧!”凌未风应道:“待我讨了欠债,马上就来。”他在树上纵下来时,已认定了邱东洛,一展青钢剑,就把他钉着,只是当时为了关心韩志邦,所以未发出辣招,此际,韩志邦与飞红巾都已脱险,他还有什么顾忌?

凌未风一声长笑,青钢剑霍地进招,急如电火,邱东沼左臂酸麻,手中刀飞上半空,右剑一格,给凌未风反手一绞,剑又脱手飞去。邱东洛拔步便跑,那里还跑得了。凌未风左臂一探,抓着了他的后心,像抓小鸡似的提将起来,滴溜溜地打了个转,手臂一弯,将他的头扭转过来,举剑在他的面门一划,吓得他半死,只觉一片沁凉,凌未风已是把他的右边耳朵割了下来,大笑说:“本息付清,饶你不死!”单掌往外一甩,将邱东洛抛出三丈开外。

齐真君气红了眼,眼看着三个“叛贼”就要硬闯出去,袍袖一抖,翩如大鸟腾空,落在桂仲明与凌未风之间,双剑向凌未风劈去。这时飞红旬与韩志邦跑在前头,凌未风最后。齐真君最惧韩志邦,对凌未风却并未放在眼内。

齐真君认不得凌未凤,凌未风却认得齐真君,冷笑说道:“你这老贼还有几把胡子?”只一晃身,青钢剑疾如闪电般的向两剑交剪的隙缝产刺进,齐真君大哈一惊,向后一仰,左剑一拨,避开这剑,凌未风跨能一步,毫不放松,剑招改为“铁锁横舟”,向左一封,趁着齐真君避招后仰,重心不稳之际,青钢剑疾的挥去,丁当一声,把齐真君右手长剑荡开。剑招三变,疾发疾收,齐真君一念轻敌,几乎丧命在凌未风剑锋之下!

但齐真君是一派宗师,五十年功力,非同小可,临危不乱,奋力一振,力透剑尖,身子风车般向左一旋,双剑未收,微一点地,竟然反弹起来,右剑擦着凌在风的剑身,趁势引开,解了险招,左剑上撩,刺向凌未风持剑的手腕,凌未风也不禁心头一凛,飞身自开真君左侧掠过,“神龙掉尾”,回手一剑,朝齐真君的太阳穴疾刺。齐真君霍地翻身,横剑一劈,只听得一阵金刃吏鸣之声,火星四溅,两人都给震退几步,手中的剑都给对方砍了一个缺口!凌未风这招试出了齐真君的功力和自己竟是半斤八两,旗鼓相当!心想:要制服这老头儿,可不是三五十招的事,懒得与他纠缠,喝道:“念你一把年纪,饶你回去养老吧!”青钢剑左右疾挥,剑招发处,直如风翻云涌,王府的卫士们哪里拦截得住?霎忽之间,已给他和挂仲明会合一处。

齐真君苦练了五十年,自以为可以称霸天下,不料一出手就连连吃亏,与飞红巾打成平手,给韩志邦打了耳光,遇凌未风更几乎丧命!而这三个人还都是自己的小辈。凌未风看来只是三十岁多点,也不知他的剑法是从哪里学来的,如此神妙,见面四招,招招狠辣!不由得一片雄心都冷了下来,哪里还敢追赶?

齐真君的另一个徒弟柳西岩,手使一根花枪,给桂仲明的宝剑斩去半截,大腿又给飞红巾的长鞭扫去一大片皮肉,拿着半截枪杆,作拐杖用,邱东洛失去两只耳朵,满面流血,看着师弟,一拐一拐地走到齐真君面前,哭请师父报仇。邱东洛道:“那千杀的就是凌未风!”齐真君面色大变,习惯地捋捋胡子,一摸之下,才醒起一大络胡子已给拔去,看者两个徒弟的糟样子,想着自己也是一样的狼狈,又羞又怒又是心惊,记起五十年前晦明禅师的话,暗道:怪不得他说自己的剑法有缺点,果然连他的关门徒弟,剑术都在自己之上,面上无光,一言不发,径自去找楚昭南。

再说韩志邦一行人回至西山,飞红午颓然坐下,叹道:“王妃死了,这女娃子也完了!”凌未风默然问道:“王妃怎么死的?”飞红巾把当时的情形说了,凌未风也禁不住泪咽心酸。大家默坐无言,良久,良久,飞红巾忽然跳起来道:“我几乎忘了她临死留下了一句话!”凌未风急忙问道:“什么话?”飞红巾道:“她说明天黄昏时分,他们要解易兰珠到刑部大堂会审。”凌未风道:“你的意思是:我们中途拦劫?”飞红巾点点头道:“也只好这样了!”

凌未风沉思有顷,抬头说道:“恐怕不行,他们在把‘钦犯’解出之前,天牢通刑部的街道,一定早已戒严,说不定还有御林军防守,我们怎能聚集?纵使我们恃着武功,硬闯进去,也只是打草惊蛇,到杀散御林军时,易兰珠早被押回天牢了。”飞红巾怒道:“难道我们就眼睁睁看着她被凌迟处死不成?有什么危难也得试它一试!”凌未风道:“谁说不救她了?我只是盘算一条安全之策。”过了半晌,双目闪闪放光,对韩志邦一揽到地,说道:“看来这事只有韩大哥能帮我忙!”韩志邦慌忙避开,还了一揖,说道:“凌大侠你可别调侃我了。我的本领在你两人之下,你们都救不了,我怎么成?”凌未风笑道,“救人可并不全是讲真刀真枪的,何况韩大哥的本领也高得很呀!那老头儿的胡子不是也给你拔下了么?”当下一手拉韩志邦,一手拉飞红巾,飘然出屋,在夜林中漫步,把所盘算的计策详细说了,问道:“韩大哥,你看成不成?这可全要看你和他们的交情。”韩志邦点点头道:“别样我不敢说,他们可对我像自己人一样,对你也很感激!”飞红巾忽然抢着说道:“如果救出来了,那女娃子可是我的,你不许和我争!”凌未风随口笑着答应:“我和你争干嘛?你若把她收做女儿,我更欢喜。”三人商议完了,各自分头布置。

再说易兰珠在母亲去后,心如死灰。这一日也不知是白天还是黑夜,狱卒把牢门打开,把她双眼用厚布蒙上,接着听到好多人的脚步声,有人把自己推到一辆车上。

车辚辚,马萧萧,易兰珠被蒙着双眼,缚在车中,经了一个多月的折磨,受了一次心灵的重创,她的肉体和精神都支侍不住了。她的身子随着车辆的颠簸起伏不休,肠胃非常不好受,一口苦水呕了出来。旁边的人冷冷笑道:“吃到苦头了吧,你的父亲作孽,你替他还债,活该!”易兰珠身子本来已非常虚弱,这时忽然挺起腰来,骂道:“楚昭南你这奸贼,你配提起我的父亲吗?他虽死了比你活着还要强一万倍!”楚昭南又冷笑道:“乖侄女,你应该放软一点,你还要你的叔叔替你收尸呢!”易兰珠斥道:“不要脸,你是谁的叔叔?你这满洲靴子的走狗!”楚昭南正想用刻毒的话折磨她,忽然前面的车辆骤然停下,楚昭南揭开车盖一瞧,只见前面来了两辆大车,吆喝着让道。楚昭南大为奇怪,问道:“什么人,为什么让他闯道?”

楚昭南和齐真君奉命带着二十四名大内高手,分乘六辆大车,把易兰珠从天牢押到刑部。不出凌未风所料,他们前一晚已布置了两千名御林军,守着经过的街道,任何人都不许通过。他们大清早就从天牢出发,满以为有了这样严密的防备,绝对不会出事。

车顶上的卫士答道:“是西藏活佛的车仗。”楚昭南“哦”了一声,心想:“我道是谁,原来这班宝贝!”西藏活佛的特使,在京师里甚受优礼,好像对待外国使者一样。戒严令只能施用于一般官民,活佛使节的车仗,御林军可不敢拦阻!

楚昭南目力极好,遥遥看见前面车仗上站着十多个喇嘛,其中两人相貌颇熟,一人记得是以前随张天蒙护送舍利子的喇嘛。这还罢了,另一人虽穿看大红僧袍,神态举止却与一般喇嘛有别。楚昭南看了两眼,猛地醒起这人就是天地会的总舵主韩志邦,大吃一惊,正想揭破,忽然前面已有人叫道:“这些人是假冒的!”霎时间,那两辆大车,跳出许多人,暗器乱飞,刀剑齐举,像一群疯虎似的,混杀过来。楚昭南奉命专守女犯,恐怕有失,不敢离开。

车里跳出的那群人正是凌未风他们,他们是假冒的,可是活佛使节的车仗和车前面的七八个喇嘛却是真的。原来韩志邦给西藏喇嘛抢回舍利子,他们把他迎入西藏,待如上宾。这次同在京师,韩志邦偕凌未风去找红衣喇嘛商借关文车仗,红衣喇嘛好生为难,凌未风道:“事败之后,你当是我们偷去的好了。皇宫里的朱果金符我们都有本领偷,何况这些关文车仗?皇上见过我们的手段,他一定会相信的!”红衣喇嘛一想:韩志邦是西藏僧众的恩人,凌未风是自己的恩人(在五台山谷时,凌未风曾救过他。见本书第三回),虽然有点冒险,可也不能不借!

凌未风等借了活佛使节的车仗,由宗达·完真带领七八个喇嘛当头,算准时间,果然闯进了戒严地带,拦截了押解易兰珠的囚车,立刻引起一场混战。

凌未风为谋一击成功,将躲在石镖头家中的一众英雄都带了出来,桂仲明、冒浣莲、张华昭、通明和尚等人个个都有惊人的技业,但清廷这面有齐真君率领二十四名大内高手挡着,声势也自不弱。

楚昭南屡经大敌,镇定如常,按剑守在易兰珠身边,心想:只要齐真君挡得住凌未风,其他的人来抢我都不怕,而且,若万一敌不住时,易兰珠在我手中,他们也须投鼠忌器!

楚昭南屏息以待,只见前面刀光剑影,打得十分激烈,凌未风虽已现身,但一时却攻不过来,楚昭南暗自心喜,正自盘算把囚车驾回天牢,忽然间,突见前面飞起一条人影,迅逾飞鸟,左面一兜,右面一绕,霎忽向东,霎忽向西,齐真君、成天挺这两个最高的好手,正和凌未风、桂仲明缠斗,无法抽身,其他的大内高手,竟自拦截不住,给她展开轻灵进捷的身法,霎忽就冲了过来。

楚昭南吃了一惊,定睛看时,那条人影已扑上车顶,鞭风呼呼,两名卫士应声倒地,这人正是二十多年的威震塞外的飞红巾。

楚昭南对飞红巾本自有些心怯,这时也顾不得了,手中剑一提一翻,青光闪处,“樵夫问路”,刷的一剑,直奔飞红巾华盖穴扎去。飞红巾肩头一晃,长鞭短剑,左右一分,鞭卷青锋,剑刺胁下,两般兵器,两种攻法,一派进手招数,凌厉之极。楚昭南手中剑一抽,顺着鞭势,向上一拖,把长鞭引开,倏地横身,左手捏着剑诀向外一推,右手剑向下一沉,往外一展,上刺小腹,下斩双腿,霎忽之间,连使出三招极厉害的招数,从“引虎归山”化为“金雕展翅”,招数尚未使完,又再变为“移星摘斗”,化守为攻,剑如抽丝,绵绵不绝。

飞红巾运绝顶轻功,和他一样,同时运用三种身法,避招进,短剑斜飞,长鞭横扫,一步也不退让!

两人招数都是快速之极,电光石灭之间,就拆了十多招。论武艺,两人正是半斤八两,谁也胜不了谁;论气力,却还是楚昭南更能持久。飞红巾已瞥见易兰珠被缚在车中,却是无法将楚昭南打退,而两面已有几名卫士,扑回援助,又急又恼,蓦地一声长啸,喝道:“楚昭南,你敢拦我!”奋臂一抖,长鞭自左向在,扫了个圆圈,身形猛地一纵,不顾性命地硬冲过去。楚昭南绝料不到她如此拼命,竟敢身子凌空,飞闯过来,这时楚昭南若下杀手,必然是两败俱伤,而飞红巾也必定伤得更重!

这一瞬间,少年情事闪电似的在楚昭南心头掠过。飞红巾虽然从未爱过楚昭南,而且还和杨云骢一道捉拿他,鞭打过他,但飞红牛到底是楚昭南唯一喜爱过的人。飞红巾拼了性命,疾冲过来,楚昭南无暇考虑,本能地将身子一闪,飞红巾已如飞鹰掠过,一下子就抓起了易兰珠,翻上囚车去了!

待楚昭南清醒之后,飞红巾已掠出十余丈外,这时,两方混战,正打得翻翻滚滚,迫近了来。楚昭南知道飞红巾轻功超卓,还在自己之上,只见凌未风与齐真君恶战,杀得难分难解,满腔怒气,都转移到凌未风身上,索性放过飞红巾,长剑一抖,走偏锋急上,和齐真君合力夹攻,想把凌未风杀掉。

齐真君昨日在王府一战,本来已给韩志邦与凌未风先声震住,你道他今日如何还敢硬拼?说来有段趣事。原来齐真君一到京师,朝见了康熙之后,便与楚昭南相见,两人各演了一路剑法,楚昭南便道:“前辈若肯出马,凌未风那时碰着对手了,只要我们两人联手,准可把他毁掉。”当时齐真君“哼”了一声,心想:除了白发魔女,我是天下无敌。晦明禅师五十年前还不敢和我比剑,何况他的关门徒弟。还以为楚昭南抬高身价,将他的同门师弟故意夸大,不料在王府碰头,给凌未风迎面四招,杀得心惊胆战,过后,反而怪起楚昭南来,怒气冲冲跑去找楚昭南,责他藏奸,说道:“你为什么不实说,教我吃了大亏?你昨天演的那路天山剑法和凌未风的为何不同?咱们都为皇上效力,对劲敌应求知已知彼,你却藏好,不把你师门剑法抖露出来,让我有个准备。哼!哼!”这老头儿倒很直爽,以前怪他把凌未风夸大,现在反而暗怪他故意奉承,不将凌未风的真实本领告知。他想:你说我和凌未风可打成平手,为何我连几招都挡不了,莫非想借刀杀人?

楚昭南问他怎样输给韩志邦和凌未风,他一说了,只是隐瞒着给韩志邦打耳光拔胡子的事。楚昭甫听了,大为奇怪,齐真君站着说话,楚昭南默不作声,突然运掌向他肩头一按,说道:“老前辈,请坐下来说。”齐真君大怒,本能地运起内力,肩头往外一撞,自己虽然给按得稳不住身形,楚昭南也给撞得倒退数步。齐真君怒道:“楚昭南,你也要来考我?”楚昭南满脸堆笑,说道:“前辈息怒,我现在弄清楚你为何输给凌未风了,你不是真输,是给他吓退的。”楚昭南试出齐真君功力高过自己,拿凌未风相比,最少也可功力悉敌,便道:“以你的剑法功力,绝不会几招就输给凌未风。我和凌未风、飞红巾两人,都曾交过几次手,对你不妨说实话,我和飞红巾是半斤八两,对凌未风则要略处下风,但也相差有限,你打得赢飞红巾,就不应输给凌未风!”

当下楚昭南把这道理说给齐真君知道,他说:“昨天我看了你的剑法,论招数的变化复杂,和天山剑法可以匹敌;论精微奥妙之处,却要稍逊一筹。但我看你运剑的功力,那如是深湛之极,最少不在凌未风之下。刚才我还不敢相信,再试一试,我更相信我的看法不差,经你的功力配上剑法,和凌未风打个平手不是难事,他能赢你是因为他在明,你在暗,我很早就听师父说过你的风雷剑法,你却是昨天才第一次见到天山剑法。天山剑法迅速异常,见隙即入,你若封闭门户,以风雷剑法的沉稳,尽可守得许久,配上你的功力,就算不将他击倒,也可累他半死。”楚昭南恨极凌未风,不惜花半天功夫,把全部天山剑法都演给齐真君看,齐真君见昨日凌未风所使那四招果然在内,这才不说楚昭南藏奸,再鼓雄心,愿与楚昭南同心合力铲除凌未风。

再说凌未风率领群雄截劫囚车,与齐真君再度相逢,凌未风如雄狮猛扑,看看抢攻,齐真君沉稳比解,一连解拆了十几着狠招,凌未风暗暗纳罕,剑法骤变,意在抢先,墟虚实实,每一招都未用尽,都藏变化,教齐真君根本看不出攻守来路,把天山剑法使得精妙绝伦,齐真君只觉周围剑风飒然,人影晃动,倒吸一口凉气,仗几十年功力,紧紧封闭门户,只见他剑尖好像挽着千斤重物一样,左攻右守,右攻左拒,剑招虽慢,却也是一片青光镣绕,紧护身躯,两人剑风相荡,声如裂帛,剑光互缠,忽合忽分,又斗了三五十招,仍是未分胜负。

凌未风杀得性起,剑招再变,大喝一声,左手骈指如戟,竟在剑批飞舞中,寻暇抵隙,找寻齐真君穴道,而右手的青钢剑剑招越发迅捷,翻翻滚滚,时而凌空高蹈,宛如鹰隼飞天,时而贴地平铺,宛如蝶舞花影,齐真君挡得剑刺,还要防备点穴,苦斗之下,额头已是见汗。凌未风右剑左掌,竟好似同使三般兵器一样,他的左掌掌劈指戳,似捏着一支点穴撅,又似握着一把单刀,变化的繁复精奇,远在风雷剑法之上。齐真君初创风雷剑法之时,以左右手的剑法招数不同,自以为创武林绝学、剑法新篇,常常夸口说:古语云心难两用,我却偏偏能够两用。志得意满,不知天下之大!如今一见凌未风右剑左掌,两手使出三种兵器的变化,路数比起风雷剑法两手同是使剑的,相距不知要远许多!这时不由他又是心惊,又是心服!他虽然有五十几年功力,也只能勉强支持,给凌未风越来越凌厉的攻势迫得连连后退!

两人打得翻翻滚滚,飞身追逐,过了几辆大车,凌未风正打得极度紧张之时,忽见飞红巾已告得手,提起易兰珠向反方向逃去。凌未风心念一动,想道:何以飞红个单独逃逸,不和大伙会合一起?又想起御林军已封闭附近街道,担心孤掌难鸣,逃不出去,立即吹了一声胡哨,招呼众人杀出。不料齐真君虽处下风,尚未落败,双剑盘旋,紧紧缠斗,凌未风竟不能抽出身来!

楚昭南放走了飞红巾,长剑一领,狞笑扑上,喝道:“凌未风放下剑来,念你同门,饶你不死!”凌未风微转身躯,刷的一剑刺出,骂道:“不要脸!”楚昭南冷笑道:“你死到临头,还不醒悟,我只好替师父管教你了!”他竟然不顾江湖的规矩!以两个成名人物,联手来斗凌未风!

这一来形势陡变,楚昭南仗着齐真君正面缠着凌未风,一口长剑,真是矫如游龙,将天山剑法中的七十二手“追风剑”连环运用。天山剑法采集各家之长,共有三百六十一手,其中有攻有守,亦有攻守兼备的,剑法的繁复,剑招的奇多,都在各派之上,其中的七十二手追风剑,又是全采攻势的,要碰着较自己弱的敌手,才好运用。凌未风虽然较楚昭南强,但因为力敌二人,攻势已给齐真君挡住,楚昭南不必担心他的凶狠反击,因此才敢采取最凌厉的攻势。

凌未风这一气非同小可,可是他知道名家对剑,绝对不能动怒,挡了几招,定下心来,聚气凝神,以天山剑法中攻守兼备的六十四路“寒涛剑”施展出来,只见剑尖颤动,万点银光,真如寒涛卷地,浪花飞空,千点万点飞洒下来,一口剑力敌两名具有绝顶功夫的高手,兀是毫不道让!楚昭南见他把天山剑法使得如此神妙,暗暗心惊,想起自己这十多年来,虽有进步,但却是相形见拙了。

但虽然如此,他的追风剑法仍是凝厉无前,剑剑辛辣。他和齐真君联手,威力远在凌未风之上。三口长剑,使到疾处,竟如织了一面光网,罩着凌未风的万点银涛,而且在紧紧收柬,把凌未风的剑光压缩下来。三人越斗越狠,有两名卫士,想要插手,给剑风迫荡,银光飞洒,竟直跌出去,身上受了几处剑仿,也不知是给凌未风所创,还是给自己误伤?其余的卫士,哪里还敢自讨苦吃?

这一场恶斗,比起天牢大战之役还更惊险!齐真君五十余年功力,足可当蹲五名一等卫士,更加上精通天山剑法的楚昭南,饶是凌未风绝世武功,也挡不住这两人连环进击,凌未风叫道:“仲明,快来!”久久不见回应,百忙中侧目斜规,只见桂仲明等一班好手都给大内卫士绊住,各自苦斗,敌众我寡,都抽不出身来!”

闯王府,闹天牢,入深宫,三件大事,桂仲明都给冒浣莲管着,没有参加。一个多月来,关在石老镖头家中,正自气闷,这番和冒浣莲随着凌未风截动囚车,犹如猛虎出押,腾蛟宝剑霍地展开,倏如银蛇疾飞,脱手而出,一阵断金臭玉之声,迎面几个卫士的兵刃全被截断!正想招呼冒浣莲同上,只见冒浣莲挥舞着一道金光,也把攻来的兵刀,纷纷截断,桂仲明大喜叫道:“浣莲姐姐,你从哪里也得了一把宝剑?”冒浣莲笑而不答,和他并肩一立,两炳宝剑左右展开,硬攻硬闯,十分得意!

不料丢剑只可扬威于一时,这番楚昭南挑选的大内二十四个高手,个个武功精强,有几个兵刃给截断之后,换上来的卫士,或使虎头钩,或使判官笔,或使混元牌,或使蛾眉刺,或用软鞭,或用铜锤,不是宝剑难削的重兵器,就是轻灵小巧的兵刃,再不然就是专克宝剑的钩刺之类,而且宝剑显露之后,敌人全部留心在意,轻易也不容易再给截断了。

可是桂仲明的功力,也非比寻常,而且仗着宝剑,到底占了便宜,他见一班卫士围攻上来,虎吼一声,运起神力,单掌反手一击,把一面铁牌击飞,腾蛟宝剑舞得虎虎生风,几丈之内,全是冷电精芒,端的是泼水难进,卫士们见如此威力,都不敢过份逼近。

正僵持间,忽然围着桂仲明的几个卫士倏地退下,另一名瘦小的青衣侍卫,飞掠过来,桂仲明一剑劈去,只听得当一声,敌人的兵器竟搭在自己的剑身上,一支黑忽忽的东西,递到面前,桂仲明伸手一抓,没有抓着,敌人已是一个盘龙绕步,抢到侧首,再度发招,桂仲明这时方才看得清楚,敌人使的是一对判官笔。精于打穴的人,多半是长于小巧功夫,而拙于刀气,追这个瘦小的卫士,功力却不在桂仲明之下系是内外兼修的一个劲敌!

原来此人就是在鄂王府中与凌未风、飞红巾恶战过的成天挺,外号“铁笔判官”,乃是内廷侍卫中的第一高手,和御林军的第一高手楚昭南可说得是并驾齐驱。他对凌未风与飞红巾,或许要略处下风,对桂仲明则是功力悉敌。桂仲明胜在有把宝剑,成天挺则胜在火候老到,正是半斤八两,各擅胜场!

桂仲明和成天挺棋逢对手,一个是挟宝剑之威,强攻猛扑;一个是仗多年火候,打穴神奇;辗转恶斗,备不相让,聚精会神,无暇旁顾。因此凌未风叫援,桂仙明竟是听而不闻。冒浣莲武功虽然较低,但敌方三名武功最高的人,都已对付凌在风与桂仲明去了,她仗着天虹宝剑和夺命神砂,敌人不敢过份迫近,倒还支持得住,听得凌未风呼喊,凤眼一瞥,只见那边银虹飞舞,远望竟似一座剑山,发出呼呼轰轰的声响,三条人影,就如三条黑线一样,在银光波涛之中上下往来。冒浣莲目眩心惊,知道以自己这点能力,绝插不进去,急忙叫道:“仲明,凌大侠叫你!”

冒浣莲与桂仲明相距甚近,他对冒浣莲的声音,有一种特别感应,一声入耳,立刻跃起,成天挺喝道:“哪里走!”判官笔左右一分,分扎桂仲明左右的“分水穴”,桂仲明一转身形,一记“饥鹰掠羽”宝剑横扫下来,成天挺好生厉害,只见桂仲明一闪,立刻知道他是以进为道,顿时手一翻,判官笔横架金梁,又把桂仲明的剑荡开,霍地一个旋身,方位再变,铁笔一递,又点桂仲明左肋后的“魂门穴”。桂仲明勃然大怒,用五禽剑法中的拼命招数,反手一剑,斜劈下来,刚使到一半,倏又改劈为扫,一招“铁锁横舟”,向敌人亩肩猛削,这两招迅如电志,变化极速。成天挺藏头缩颈,向下一,矮身躯,腾蛟剑剑呼的一声从头顶削过,成天挺喝声“打”,身形一起,双笔直竖起来,指向桂仲明的丹田穴。桂仲明给他冤魂似的苦苦缠斗,无法脱身,心念凌未风处境,极为焦急。

齐真君与楚昭南二人各展独门剑法,大战凌未风,闪电惊飘,越斗越烈,越打越快,三口剑联成一面光网,已把凌未风的剑光压缩下去,看看得手,忽然一条人影,身法古怪之极,越过众卫士的兜截,直扑过来,齐真君“咦”了一声,慢得一慢,凌未风乘势刷的一剑刺出,把他的袍袖刺穿!齐真君退后一步,凌未风的寒涛剑法精妙绝伦,乘隙即入,银光飞洒,一下把敌人截开,联手合斗的阵势暂解,凌未风抢到上首,青钢剑疾的一冲,楚昭南急回挡住。

楚昭南心里暗暗生气,心想这齐真君在活了这么一大把年纪,怎的经验如此之差,联手合斗,分明已占了绝对上风,看看就可致凌未风于死地,他却无端端的这么一道,给凌未风缓了口气,要勇好到先前那种优势:又得费一番手脚了。

楚昭南正自生气,那条人影已欺身疾进,楚昭南眼观六路,他略转身躯,一个“蹬脚”,倒踢出去,不料敌人的掌风忽然劈到面门,也不知他是绕哪个方位过来的!

楚昭南大吃一惊,但他到底是名家身手,临危不乱,左腕一抬“金龙探爪”,用截手法去擒对方的脉门,那人溜滑之极,忽然缩手,呼的一声,刀光闪闪,竟自后面劈来,楚昭南万料不到敌人的刀竟然会跑到背后,身形急起,掠出三丈,回首一望,不禁大奇。

这人正是韩志邦,他仗着从云岗石窟学来的怪招吓退许多大内高手,冒险来解凌未风之危,齐真君先瞧见他,心里一窒,所以叫出声来,但他不知韩志邦也很惧怕他,韩志邦前天在他背心打了一掌,受了反弹之力,现在还隐隐作痛。

正因彼此有所顾忌,所以韩志邦也不敢碰他,转而暗袭楚昭南,果然迎面三招,刀掌并用,把楚昭南迫出圈子。凌未风压力大减,自然是马上又抢上风。

韩志邦本是楚昭南手下败将,在云岗石窟,抢舍利子之时,楚昭南曾以一双肉掌,打败韩志邦的八卦紫金刀,胜来毫不吃力!现在见他招数古怪之极,不禁大奇:怎么这个土 、包 子,不到两年,就学了这身上乘武功!

韩志邦抢高宫走坎位,又发了几手怪招,楚昭南回剑自保,越发纳闷,而那边凌未风把齐真君迫得连连后退,在追逐之际,经过桂仲明身旁,还偷出手来,向成天挺发了一掌,虽未打着,可是掌风所至已把成天挺的双笔荡开,桂仲明乘势也跳出了圈子,把冒浣莲和张华昭接应出来。

楚昭南虽给韩志邦几手怪招弄得纳闷不已,但他到底是个机灵的人,一想,仅仅两年,韩志邦纵学得极上乘武功,功力也是不够,何必怕他!当下把全身穴道闭住,拼受他怪招掌击之危,运天山剑法中的十三路“须弥剑”法,保卫自己,硬冲过去。佛经中有“须弥芥子”之说,“须弥”是座大山,据云佛法可将之藏于芥子之内。佛经常借神奇的说法,来谈人生哲理,这里不必深究。只说天山剑法中的“须弥剑法”,就是借佛经此语作喻,即放之可弥六合,卷之可藏于密的意思,运剑保卫自己,不论空旷之地或斗室之中,都可伸缩自如,插针难进。楚昭南用出这路剑法,更兼闭了穴道,对付韩志邦那可是万无一失,当下强冲过去,韩志邦无法可施,只好仗着怪异的身法,连连闪避。

那一边凌未风将齐真君击退之后,却不穷追,突地翻身杀入,把通明和尚、常英、程通等人都救出重围,楚昭南大急,急忙过来堵截,凌未风刷!刷!刷!连环三剑,急劲异常,楚昭南功力稍逊,虽然仗着绝妙的须弥剑法,也给荡开,急忙招呼齐真君过来。桂仲明却抢在前头,将腾蛟剑卷在手中,倏地发出,齐真君见一人空手过来,不加防备,忽然白光一道,飞扫过来,右手的长剑,剑尖竟给削掉!

齐真君大吃一惊,左手长剑往下一沉,桂仲明顿觉似千斤重物,直压剑身,竟然抽不出来,急运大力鹰爪神功,倏地向敌人手腕抓去,齐真君右剑一挡,分了分心,左剑的压力减弱了些,桂仲明趁势疾的把剑拔出,两人都向侧面退出几步。

齐真君心里暗暗嘀咕:自己在长白山苦练了五十多年的剑术,本以为可以无敌于天下,不料一到京师,就连番受挫,现在竟然连这毛头小伙子,也能把自己的剑尖削断,到底中原有多少能人?桂仲明也吓出一身冷汗,如不是这把宝剑乃是至柔至刚之物,给他一压,准会压碎,这份功力,真是自己出道以来所仅见。

齐真君缓得一缓,凌未风已和桂仲明会合,一众英雄猛杀出去。楚昭南急急大声呼叫,前面封锁街道的御林军,已聚拢布成阵势,长枪大戟,塞着去路,民房上也都遍布了弓箭手了。

楚昭南这时看清了敌方的实力,胜券在握,指挥若定。大声叫道:“天挺,你去截那黄衫少年;齐老前辈,我们再联手斗凌未风;那土、包子不用怕他,他只是三板斧,刁四福,你去截他。其余的人,兄弟们并肩子食掉算啦!”楚昭南算定:敌方最厉害的是凌未风、桂仲明、韩志邦人,照这样部署,必胜无疑。刁四福轻功极好,功力虽差,但比起韩志邦却要好一点,楚昭南叫他去绊韩志邦,那正是最适当的人选。

凌未风凛然一惊,心想楚昭南这厮果然厉害,武功高强,那还罢了,他还是个教练人材,一交过手,就知道对方的优势所在,可惜飞红巾先逃出去,要不然倒可把他的布阵击破。但凌未风也是极老练的人物,趁着他们尚未合围,打个胡哨,把自己的人紧聚一处,一口青钢剑,天矫如龙,左荡在决,展开最迅疾的身法,东刺一剑,西劈一掌,专解救处境危急的人,尽量避开楚、齐二人之合击,苦他们分头想伤害自己这方的人时,他又神出鬼没地突来骚扰,韩志邦本已给刁四福迫得手忙脚乱,但给凌未风忽然掩到,一掌打断刁四福左臂,韩志邦也登时脱出身来,和凌未风一起,专以怪异的身法,援助同伴。

这样一来,楚昭南的部署全落了空,陷入混战之局。但论实力楚昭南那边有三个顶尖儿的人物,更兼大内近二十个高手(本来是二十四名的,已死伤了六七人),比起凌未风这边,仍然强得多!大混战中,虽然暂时是僵持之局,但打下去却稳占上风,附近街道的御林军,经过了这么些时间,也纷纷赶来,形势端的十分危险。

混战中张华昭中了一刀,血流如注,仍是挥剑力搏,勇猛异常,凌未风掠过身边,反手一掌,把他面前的一名大内高手劈得脑浆迸流,将他拖入内围,只听他喃喃叫道:“兰珠,兰珠,我要见你。”凌未风知他神智已渐昏乱,越发心焦。右剑拒敌,左手撕下衣袖,给他包扎,在他耳边轻轻说道:“冲出之后,我带你去找她。,你跟在桂仲明贤弟之后,只准拒敌,知道吗?”张华昭点了点头,凌未风剑走连环,又替冒浣莲击退了两名围攻卫士。

凌未凤见敌势越大,心内暗道:“怎的他们还未见来?”正焦急间,忽见前面清兵似波浪般两边分开,前头杀来一彪人马,个个面上画得奇形怪状,就像戏台上的大花脸一样。凌未风暗暗笑道:“张青原这家伙也有两手,画了花脸果然比蒙面更不易认出庐山真相。”但仍不免忧虑:“张青原能力平平,他带来的弟兄,纵能挡得住御林军,也杀不退这些大内高手。”正盘算间,忽见一个清癯老者,一马当先,剑刺掌劈,疾如雷霆,拦阻的御林军纷纷倒地,凌未风大喜,对冒浣莲道:“怎么他老人家也出来了!”

齐真君抢去拦阻那清癯老者,剑锋一抖,只见白光一闪,直指咽喉,齐真君叫声“好快”,双剑一剪,攻守两招同时发出,那老者一也“咦”了一声,身形霍地一转,剑光闪处,避开齐真君的“风雷交击”辣招,连肩带背刺将过去,齐真君沉腰翻腕,硬磕敌人宝剑,哪知这老者剑法快得惊人,霎忽之间已攻了五剑,齐真君要运剑自保,竟击不着敌人的剑,楚昭南见状大惊,连人带剑,舞成一道白光,向老者飞掠过去。那老者疾刺两招,忽然拔身一耸,掠起三丈多高,剑光一闪,飞云掣电,向楚昭南迎面刺去,两剑在半空相交,两人都给震得向后倒飞!那老者在半空中连人带剑转了个大圆圈,落下来时,就宛如带着一道光环飞降,抢过来的御林军,折臂断足,都给剑光扫伤。楚昭南翻身下来时,却给桂仲明趁势一剑削去,腾蛟宝剑舞起丈余光芒,威势端的惊人。楚昭南身子悬空,无法躲闪,只得暗运内力伸剑一点,剑尖虽给截断,他也趁着这一点之力,斜刺落下,吓出一身冷汗。

齐真君又是一惊,睹道:怎么两日之间,竟碰着这么多能人?这清癯老者,剑法迅捷,竟似不在凌未风之下,楚昭南这时已猜出老者是谁,大声叫道:“石老头子,你还要不要在京师的产业,你还顾不顾你的门生弟子?”

这清癯老者乃是“蹑云剑”石振飞,在凌未风出道之前,和“游龙剑”楚昭南、“元极剑”傅青主并称当世三大剑术名家,武功高强,剑法精妙,在京师是一派宗师。

这一来形势又变,凌未风趁着齐真君楚昭南与石振飞恶斗之际,焕地冲出,大内高手,拦截不住,竟给他冲开一道缺口。成天挺铁笔斜飞,拼命冲来,通明和尚一刀斩去,“当”的一声,刀锋尽卷,但成天挺的一枝判官笔,也给斩了一道缺口,怔得一怔,押后的桂仲明已掠了过来,腾蛟宝剑舞起丈余光芒,成天挺不敢硬接,侧身一闪,桂仲明宝剑横扫,又伤了两名卫土,前头的凌未风,已赶上去和石振飞会合了!

楚昭南和齐真君还待堵截,那里堵截得住?凌未风把楚昭南杀退,石振飞也挡住齐真君,桂仲明和冒浣莲两口宝剑,霍霍展开,从旁掩护,不一刻便杀出重围,和张青原带来的人横冲直闯,把御林军杀得伤亡枕藉。石振飞叫道:“向东直门冲出!”凌未风应了一声,让石振飞领先,自己改与桂仲明殿后,摸出三枝天山神芒,猛喝一声,齐真君忽见一道乌金光芒,劈面射来,举剑一撩,只觉臂膊一阵酸麻,火花四溅,剑身竟给射穿,楚昭海却是机灵,运绝顶轻功,连避两支神芒,只累了身后的两名卫士,做了替死鬼,给神芒对胸穿过,惨死当场!

楚昭南和齐真君知今日已不能取胜,只好聚集清军,衔尾疾追,不敢单身匹马闯去和群雄混战了。

两方人马在京城的大街追逐,吓得户户关门,人人躲避,不到半个时辰,已闯至东直门,只见城门大开,有二三十个花面的大汉,正与一队清兵厮杀,石振飞等一拥而上,把那队清兵全数消灭,一大群人,飞速出城,石振飞对凌未风道:“我们把城门关上。”两人奋起神力,把大铁门关闭,从外面把一条铁栅闸上,御杯军赶到,全给关在城内。凌未风大为奇怪。

石振飞道:“这是飞红巾的手脚!”凌未风急忙问道:“飞红巾?老前辈见着她了?”石振飞道:“我们埋伏的人,从天牢附近杀出,正把附近的御林军冲散,便见飞红巾带着一人,左鞭右剑,在民房上如飞掠过,我赶上去问她,她只笑着说:‘你若救出凌未风他们,叫他们自东直门冲出便行了,我带来的人,已在城门外安上铁栅,把城门关上,总可以把追兵阻挡得一时半刻!’说罢她就施展绝顶轻功,飞驰而去,远远似有人影隐现,不知是否接应她的。”凌未风听了,心道:“原来飞红巾早有布置,那些接应她的,想就是她带来的哈萨克人。”

张青原道:“我按昨日所定的计划,暗中聚集了天地会及鲁王旧部在京师的朋友,埋伏准备。我们本来劝石老前辈不要出面的,他义薄云天,无论如何,都要助我们一臂之力。”

石振飞拈须笑道:“你当我不出面就能保全了吗?前两天,御林军中已有人通知我,说是他们的人已对我注意了,只是还拿不定我是否收藏叛逆,又怕打草惊蛇,所以暂时不敢来动我。我就是不出面,你们闹出这件大事之后,他们也一定会踩查到我这里来的,我倒不如先豁出去,给他们点厉害瞧瞧!”凌未风问道:“石老前辈今后打算如何?不如随我们一路到四川去吧。”石振飞道:“我的门生弟子很多,我不能走得这样远。”凌未风道:“他们留在京中会碍事吗?”石振飞莫道:“官府中人只是怕我硬出头,我走了,谅他们还不敢大兴风浪,御林军禁卫军中也有不少是我的挂名徒子徒孙呢,他们哪里捉得这样多?我打算就到江南一带溜溜,找我的孟坚老弟去,和他去捉人妖郝飞凤。”张青原道:“这几百天地会的弟兄和鲁王的旧部也不能随我走,就拜托石老前辈照顾吧。”石振飞乐道:“着呀!我若给官府迫得没法时,就带那些兄弟占山为王,从镖头改为寨主,哈哈!”说罢,又对冒浣莲道:“冒姑娘,记得给我问候你的傅伯伯!”凌未风和冒浣莲双双拜谢,石振飞摸出一大包东西递给凌未风道:“这里面是一百二十万两银子的钱票,都是北五省各大钱庄发出的,到处通用。我要逃亡啦,我的徒弟们一夜之间就替我将家产全变卖了。他们说你老带着总比给官府抄去的好。现在我也要说,你带去给李将军做军晌总比我这光棍老头儿带着的好!”凌未风见他说得这样爽快,也不推辞。石振飞带领着几百人,一笑而去。群雄对他的如云高义,无不赞叹!

张青原等石振飞去后,悄声地对凌未风道:“我们不能回四川了!”凌未风惊道:“什么?”张青原道:“耿精忠、尚之信全反了,吴三挂在西北的大将王辅臣也在甘肃反了,现在吴三桂孤军在湖南,虽然在衡州开府,要做皇帝,那已是釜底游魂,去日无多了!吴三桂死不足惜,可是那批家伙一反,可累了我们啦,尤其是王辅臣一反,清廷在西北的大军全入四川,李将军派人传递了消息来说,叫我们不要回川,他说他也要将部下分散,化整为零,必要时还准备取道甘肃,偷入回疆呢。”

凌未风默然不语,良久说道:“那么我们就到回疆去也好!”韩志邦道:“我们现有大喇嘛的关文,以我们的脚程,官府的捕头也赶不上,不如先到西藏去吧。”宗达·完真等喇嘛也一齐邀请,凌未风慨然道:“好!天南地北,处处为家,回疆西藏都是一样。”冒浣莲回望京城,想起纳兰容,颇觉京华云烟,有如一梦。

张华昭这时神智已清,问凌未风道:“那位飞红巾是什么人,她为什生要将易兰珠带去?”凌未风惨然笑道:“总是情孽,你不必问了,我带你找到她便是。”

正是:

不惜投荒千万里,廿年情孽解难开。

欲知后事如何?请听下回分解。

第87回披香殿(七剑下天山第十九回)(2)

第二十回 有意护仙花 枯洞窟中藏异士 无心防骗子 喇嘛寺内失寄书

五个月之后,北天山脚下,有四个青年男女,满面风尘,凝望着天山上空的云海。这四个青年男女就是凌未风、张华昭、冒烷莲和桂仲明。

他们随朝志邦到了西藏拉萨之后,住了半个多月,达赖活佛的使节红衣喇嘛也回来了。他说起京师中被凌未风大闹数场之后,满朝文武都发了慌,皇帝对凌未风等假借活佛车仗,救出易兰珠之事,大为震怒,幸而皇帝也见过这些侠客的本领,深信车仗关文是给盗去的,这才不责怪于他,只是皇帝却对他说,恐怕那些”叛贼”入藏,要派兵来替他们搜捕。红衣喇嘛只好推说,要问过活佛的主意,才能答复。那时西藏虽属中国版图,却形同独立,政教都在达赖班禅两个活佛的手中,满清皇帝未得同意之前,也不敢贸然出兵,远到穷边,这事就暂时挡过去了。红衣喇嘛另外还带来了两个消息,一个是吴三桂日暮途穷,已在衡阳开府称帝,满清大军因此加紧进袭,他离京时,听说大军已进湖南,看来很快就会平定。吴三挂之不能成事,早在满汉大臣的意料之中,所以清兵大捷,并不怎样引起注意;可是随着吴三桂的挫败,满清在四川却有了意外的收获,清军配合了吴三桂的叛军,竟把川滇边区李来亨的部队击破了,听说李来亨因陷入重围,不肯投降,自缢而死。他的弟弟李思永却不知下落。另一个消息是:听说皇上在各省选拔武土,并整顿大军,有攻略回疆西藏之意。

凌未风听了红衣喇嘛带来的消息后,心中很是不安,他既惋惜李来亨经营了这么多年的基业,被毁于一旦;又悬念着刘郁芳,尽管他对刘郁芳不肯揭出本来面目,可是在他心灵最隐秘的地方,还是深藏着刘郁芳的影子,地老天荒,怎样都忘怀不了的。

张华昭对易兰珠的思念也不亚于凌未风,而且因为他年轻,这份热情就更像火焰一样,燃烧起来,显示出来。比凌未风那种深藏的感情,更令人容易触觉,令人替他难过。

凌未风眼见着张华昭一天天憔悴下去,想起对他的诺言,加上他对易兰珠的那份如同父女的感情,也催他赶快寻找。于是他向红衣喇嘛告辞,要带张华昭到回疆去,红衣喇嘛知道他在回疆,是自杨云骢死后,最得牧民爱戴的人物,尤其和哈萨克人有极深的关系,因此也就顺便托他代为联络,准备清军万一来攻时,有所应付。

桂仲明这两年来,对凌未风如同对大哥一样,可以说凌未风是除了冒浣莲之外,他最情服的人,凌未风去回疆,他也一定要同去。凌未风想带他们去历练一下也好,于是一行四人,穿过大戈壁,越过大草原,经过一个多月的艰险旅程,终于来到了天山脚下。

雄伟壮丽的天山玉立着,绝世的英雄在它的前面,也会觉得自己的渺小。凌未风等站在山脚,只见蓝蒙蒙的云弥漫天际,雪山冰峰矗立在深蓝色的空中,像水晶一样,闪闪发光,这时朝阳初出,积雪的高峰受到了阳光的照射,先是紫色的,慢慢地变成红色,映得峡谷里五光十色,壮丽斑斓,任是最奇妙的画工,也画不出这幅“天山日出”的景色。桂仲明看得目夺神驰,连连赞叹道:“我只道剑阁绝顶,已经是世上最险要的地方了,如今看到天山,高出云表,万峰错杂,这才真是雄奇险要呢!”

凌未风道:“我的师父就住在北天山的最高峰上。飞红巾的师父住在南高峰上,两峰相距大约有七八百里。我想先谒见我的师父。”桂仲明等久仰晦明禅师的大名,自然是欣喜莫名。凌未风笑道:“以我们的脚程,要攀登至天山之巅,大约要三日时光。浣莲姑娘,你还要多着一件皮袄。”张华昭奇道:“那时你抱着易兰珠上天山,她还只是两三岁的年纪,如何耐得寒冷?”凌未风笑道:“天山之麓,有一种黑泉水(按:即石油原油,以前的人不知,称为黑泉水),可以点火,我到天山之时,时当盛夏,我用大皮袄包着她,每晚就点黑泉水给她取暖。后来晦明禅师发现了,将我们接引上去。”凌未风又讲了一些和易兰珠上天山的情形和学剑的经过,大家都听得津津有味。

登山的第一日大家还没有觉得怎样,第二天已是在峭壁险峰之间行走了,高峰上经常有雪水汇成的急流冲泻下来,越往上走,寒气越浓,急流里的冰块也越来越多,冒浣莲牙齿震得格格作响,幸得凌未风早有准备,将晦明禅师采天山雪莲配成的“碧灵丹”送一粒给她咽下,又教她调气呼吸之法,这才不感寒冷。桂仲明和张华昭功力较高,倒还顶受得住。

行了半天,忽见一座白雪皑皑的山峰,挡在面前。这座山峰,好像一头大骆驼,头东尾西,披着满身白色的绒毛。冒浣莲从未见过冰峰,拍掌叫道:“好玩呀!”凌未风道:“可惜我们为了赶路,只能从这座冰山的旁边绕过,这山峰上的景色才美呢,上面有一个冰湖,还可能有雪莲,据说是木什塔克的主峰移植下来的。”冒浣莲问道:“什么叫做木什塔克?是山名吗?”凌未风道:“可以说是山名,但本来却并不是特殊的山名,‘木什塔克’是一句维族话,‘木什’是山,木什塔克,便是冰山,本来回疆高原上所有的冰山,都可以称做木什搭克,但因我匀目这前这座冰山,它的主峰最高,比我师父所居的北高峰,据说只低一千多尺,所以‘木什塔克’便成了它的专名,你看这座斜插出来的骆驼峰也很高了。”凌未风刚刚说完,忽然峰顶上雪块滚滚而下,有如巨石,发出轰轰之声,凌未风等左右趋避,过了好一会,声势才减弱下来。凌未风皱了皱眉头,冒浣莲问道:“凌大侠,你在想什么?”凌未风摇了摇头,冒浣莲抬头望上峰顶,忽见有一丛红花,一丛白花,在积雪中挺露出来,极为可爱。冒浣莲道:“啊,我真想上去,摘两朵下来!”凌未风忽然说道:“我给你们说一个故事好不好?就是关于这个骆驼峰的故事。”冒浣莲拍手道:“好呀,故事里也有这雪中的鲜花吗?”凌未风笑道:“有的。”他指着山峰说道:

“相传在好几百年之前,山上没有冰,也没有雪,满山是绿茵茵的草地和闪着光芒的宝石,在山顶上有股清泉,透明的泉水里滚动着五光十色的珍珠,泉边丛生着奇异的花草,有一丛像朝霞一样的红花,有一丛像月光一样的白花,就是山脚下的行人也可以闻到花香。据说拿这两种花调冰嚼下,年老的可以变成年青,年青的会变得更美。那时山下住着一个勇敢的塔吉克的青年,他将要和一个漂亮的牧羊姑娘结婚,青年想摘几枝神仙的花朵赠给他所爱的人,于是带着足够的粮食和马奶爬上山去,爬了七天又七夜,终于来到了山顶的泉边。正巧守护花草的仙女睡着了,他便摘下一束红花,一束白花,当他走到山腰的时候,看花的仙女醒了,仙女看见青年手里拿着放出彩霞的花朵,便命老雕来夺,老雕被青年打败了。仙女又命人熊来夺,人熊又被青年推到悬崖底下去了。最后,仙女自己变成了一个狰狞的巨人,拦住青年的去路,青年知道战不过她,便和她说:‘我要把这两束花带给我所爱的人,如果你不放我过去,我便抱着这两束花跳下悬崖……’仙女的心软了,就允许青年把这幸福的花朵带到人间,但是仙女却因为让仙花落到凡人手里而犯了天条,被永远困锁在山顶上。她流下的眼泪结成冰,覆盖在巍峨的山岭,山上的积雪,就是她在苦难中熬白了的头发!”

凌未风说完了,冒浣莲赞叹道:“这故事真美!”张华昭道:“那个青年真勇敢,为了他所爱的人,他什么危险都不怕。”这时,一阵风来,吹来一股清香,冒浣莲看着那两丛鲜花出神,桂仲明忽道:“你喜欢那红花和白花吗?我替你去摘?”张华昭也道:“易兰珠最爱花,可惜她不在这儿,要不然我也陪你上去!”冒浇莲道:“你们两个真孩子气,赶路还来不及,你们却嚷着要去摘花。”凌未风忽然笑道:“君子坐言起行,你们既然都想上去摘花,就上去吧,我和冒浣莲姑娘在这里等你们。”桂仲明极爱那些花,问道:“凌大侠,你不是说笑?”凌未风道:“我几时和你说过笑来?”桂仲明大喜,拉着张华昭往山上便跑,冒浣莲奇道:“凌大侠,你怎么也这样孩子气了?”凌未风笑而不答,双眼注定山顶,目光中似含有深意。

过了一阵,骆驼峰上忽然传出几声怪啸,摇曳长空,骇人心魄,跟着是桂仲明呼喝之声,磨盘大的雪块又滚滚而下,冒浣莲惊道:“那上面还住得有人?”凌未风道:“快上去看!”拉着冒浣莲腾身便起,攀上山顶。这座冰山极高,但斜插出来的骆驼峰,离凌未风立足之点,却不到百丈,两人手足并用,没多久便上到山顶。

且说桂仲明和张华昭攀登上去摘花,两人两样心情,桂仲明像个孩子似的,远远望着“仙花”又笑又嚷,心想:摘了下来给烷莲,她不知要多高兴呢!张华昭却是默默无言,耳边响起易兰珠以前的话:“我死了之后,你愿意摘一朵兰花插在我的墓旁吗?”易兰珠现在是救出来了,但却横里杀来一个飞红巾,把她抢去,这回若找不到她,她不会死,却要轮到自己憔悴而死了。

两人攀到上面,忽觉眼前一亮,山顶果然有一股清泉,透明的泉水中有闪光的冰块和零落的花瓣。桂仲明拍手笑道:“好美呀!那传说中的仙境莫非竟是真的?”那两丛“仙花”开在泉水之旁,张华昭跑去摘花,忽见花丛中有一朵极大的红花,竟有海碗那样大。张华昭用剑拨开花丛中的荆棘,忽然“咦”了一声,叫道:“仲明,你快来!”桂仲明学他的样,用腾蛟宝剑拨开荆棘,走进去一望,也惊奇地叫出声来!

花丛的后面是一面石壁,石壁上凿有一个窄窄的洞窟,洞窟里有一个人盘膝而坐,面容枯削,全无血色,就如一具骷髅一样!

张华昭走了走神,向石窟深深一揖,说道:“晚辈无知冲闯,惊动前辈,尚望恕罪!”那骷髅似的怪人仍是盘膝闭目,不言不语。挂仲明有点心怯,也有点生气。拉张华昭道:“咱们走吧!”

那怪人忽然张开双目,冷森森的目光直射到两人面上,张华昭停下步来,只听得那个怪人叫道:“你这两个娃子既然知罪,我也可放你们出去,只是你们得留下点东西!”桂仲明怒道:“你要什么?”怪人道:“把你的剑留下来!”忽地一声怪啸,也不见他怎佯作势,人已飞掠到桂仲明旁边,伸出鸡爪般的怪手,朝桂仲明当头便抓!

桂仲明大吃一惊,横里一跃,腾蛟宝剑刷地往上撩去,那人身法古怪之极,在方寸之地,竞自盘旋如意,桂仲明剑方刺出,手腕忽地一阵辣痛,宝剑几乎掉地,急得大吼一声,左掌猛的发出,那怪人身影一晃不见,接着是张华昭大叫一声,整个身子跌入了花丛之中。

原来张华昭见桂仲明猝被攻击,长剑一招“神龙入海”,斜侧刺去,那怪人本将得手,也顾不得再夺桂仲明的宝剑,身形略闪,闪到张华昭背后,一掌把他推倒,回过头来,桂仲明已施展绝顶轻功,跳过了花丛。怪人又是一声怪啸,跟着飞跃出来。

桂仲明这回学乖了,腾蛟宝剑一个旋风疾舞,护着身躯,展开五禽剑法中的精妙招数,紧紧封闭门户,那怪人在剑光中穿来插去,无法夺到宝剑。但桂仲明也感到掌风劈面,迭遇险招,越打越奇,竟不知这人的掌法是什么家数。

再说张华昭猝不及防,被怪人一掌推人花丛之中,忽闻奇香扑鼻,精神顿爽,一看那朵大红花正在鼻尖,急忙摘下,收进怀中,拨开花枝,跳出外面,只见剑光闪烁,掌风呼呼。桂仲明和那个怪人打得十分激烈。

那怪人打到分际,忽然双腿齐飞,连环踢出,桂仲明退后几步,大声喝道:“你这鸳鸯连环腿是那里学来的?”怪人一手抓去,桂仲明侧身闪过,那怪人磔磔怪笑,忽然说道:“你这娃儿是石天成的什么人?”桂仲明横剑当洞,紧密防备,问道:“前辈莫非是家父的同门?”怪人又是一声长啸,说道:“啊!原来你是石天成的儿子!你的眼力不错,你的父亲正是我的师兄!”桂仰明急忙抱剑作揖道:“那么你是我的师叔了?可否请示姓名,容晚辈请教?”那怪人忽然又是一掌劈出,笑道:“你既尊我为师叔,把你的宝剑拿来,你师叔要用。”桂仲明一个筋斗倒纵翻出去,朗声答道:“你虽是我的长辈,要强抢那可不成!”腾蛟宝剑霍霍展开,又和怪人恶斗。

桂仲明父亲石天成,二十多年前,曾三上天山,跟晦明禅师学剑,晦明禅师不肯收留,把他荐给自己的好友,武当名宿卓一航,学了九宫神行掌和鸳鸯连环腿两样绝枝,桂仲明虽没学过,但却知道。只是这怪人的掌法却又不是九宫神行掌,他虽然自称是桂仲明的师叔,桂仲明却还是不无疑惑。

张华昭见怪人如此不讲道理,甚为愤恨,又见桂仲明打得吃紧,不假思索,刷的一剑刺出,怪人忽地旋身,双手迎着剑锋便抓,张华昭剑锋斜划,往后一拖,用的是无极剑中攻守兼备的精妙招数,怪人微噫一声,身子一挫,不敢硬抓,转身又接上了桂仲明的招数。

张华昭是傅青主师侄,无极剑法也颇有造诣,只是刚才猝出不意,才给怪人一掌击倒,如今加意防备,虽然刺不着怪人,却也助了桂仲明一臂之刀。张华昭武功仅在桂仲明之下,两人联手合斗,那怪人顾此失彼,一时间倒奈何他们两人不得!

只是怪人的身法实在古怪,攻势连绵不绝,险招迭出不穷。桂仲明和张华昭仅能自保,无法进攻,时间一长,势必落败。正在吃紧,那怪人连连怪啸,掌法更见凌厉,叫道:“贤侄贤侄!为师叔的不忍伤你,还是把宝剑乖乖地献给我吧!”

桂仲明十分气愤,一招“鹰击长空”,宝剑反挑出去,那知正中了怪人诱敌之计,剑一刺出,露出空门,怪人一抓便抓到他的胁下!

桂仲明一个“细胸巧翻云”,倒翻出去,这一招轻功乃是川中大侠叶云苏当年模拟空中飞禽翻腾之势所创出来的,怪人一击不中,和身扑去,桂仲明已先落地,腾蛟宝剑一个盘旋,正待出走,忽觉背后有人一扯,桂仲明回时一撞,没有撞着,已给那人扯过一边。那怪人凝身止步,叫道:“你还有几个帮手?”桂仲明这时才认清背后来的人乃是凌未风。再一看时,冒浣莲也即将爬至山上,狂喜之余,又不禁面红过耳。要知高手搏斗,讲究的是眼观六路,耳听八方,背后有人来到,自己尚未知道,岂不要糟?不过这也怪不得桂仲明,这怪人是他生平第一次碰到的强敌,比楚昭南好像还要厉害,他全神贯注在怪人身上,而凌未风轻功又比他高,他身然觉察不到。

凌未风道:“这是怎么回事?”桂仲明道:“他自称是我的师叔,却又要抢我的宝剑。”凌未风指着那怪人笑道:“你做长辈的不给见面礼也还罢了,怎么反向小辈要东西?”那怪人道:“你是什么人,替他出头?”不由分说,一楼头抓下,凌未风引身避过,叫道:“天山之上,岂容你这野人撒野!”左手一掌,强力还击。那怪人身形一矮,从凌未风掌下钻过,伸出三指,反扣凌未风脉门。凌未风骤遇怪招,却不慌乱,沉腕一截,左掌向上一挑,连消带打,怪人身形一晃,两人都不约而同的倏地分开,在这电光石火之间,凌未风已撒招换招,使出“排山运掌”之式,怪人叫声:“好厉害!”不敢硬接凌未风的掌力,双臂一抖,平地拔起一丈多高,斜斜向西首一落。这个身法名为“黄鹊冲霄”,十分难练,凌未风见他用得如此精纯,不禁也暗暗佩服。

桂仲明在旁观战,看得目眩神摇,更是暗暗叹服,心想,凌未风毕竟是个大行家,自己骤遇怪招时,几乎哈了大亏,而他却从容化解,只这一份镇定的临阵功夫,就非自己可及。

凌未风大为奇怪,这人的身法掌法,从未见过,到底是哪一派的?而且天山之北,有自己的师父,天山之南有白发魔女,这两人武功盖世,他若与这两人没有渊源,又怎敢在天山之麓的骆驼峰上停留?若他是桂仲明的师叔,那么当是川中大侠叶云苏的门下,但叶大侠和自己师父可素无往来,难道是白发魔女的后辈?这样一想,凌未风倒不敢冒昧进招了,扬声喝道:“你是白发魔女的什么人?”怪人怒喝道:““什么白发魔女,看掌!”忽然手舞足蹈,如醉如狂,双掌乱打过来,看来似不成章法,其实每一招式,都含有极复杂的变化!凌未风凝神运掌,片刻拆了十数招,心念一动,恍然大悟,猛然喝道:“你好不要脸,把韩志邦的书骗了,在这里现世!我要捉你这个骗书的!”

凌未风以前曾听韩志邦说过失书之事,这时蓦然想了起来。原来韩志邦在入藏之后,一日与几个喇嘛到日喀则游览,当晚在西藏著名的扎布伦寺投宿,韩志邦午夜练拳,把从石窟中学得的掌法,一一操练。操练完毕,忽闻旁边有人笑道:“你的掌法很好,可惜没有学全!”韩志邦愕然回顾,只见一个清瘦老者,不知什么时候来到了自己的身边。韩志邦在云岗石窟小,因画像剥落,一百零八个招式,只学到十六式,耿耿于心,总想能够学全才好。听得这个老者如此一说,不禁狂喜,无暇问他是什么来历,便道:“前辈敢情是熟识这套掌法?如蒙不弃,弟子愿列门墙!”那老者笑道:“你何必求教于我,你怀中不是还有一本怪书吗?剩下的掌法、剑法,全讲得清清楚楚,你认不得字吗?”韩志邦大奇,问道:“你怎么知道我有这一本书?”老人道:“我不但知道你有那本书,我还知道那本书是唐朝的无住禅师传下的,是不是?”韩志邦记起那本书后面的汉字小注,点了点头。老人继续说道:“老实告诉你,我就是元住禅师这一系传下的第四十二代传人。”韩志邦急忙拜下去道:“弟子学艺不全,万望前辈指点!”老人道:“我没有那么多工夫,但我可以教你照书上的方法练习。”韩志邦道:“那书上的文字古怪至极,弟子一个也不认得,如何练习?”老人道:“你把书拿出来,我教你好了!”韩志邦是个极老实的人,如何料得那老人使诈,当下把书取出,老人揭开几页,双目放光,大喜叫道:“是了!是了!”忽然冷笑一声,伸手在韩志邦胁下一点,点了他的麻眩穴,携书长啸,扬长而去。韩志邦后来靠喇嘛解了穴道,问起此人,全都不识,只知道他是前天来的一个香客。

那老者便是此刻与凌未风对掌的怪人,他说是元住禅师的第四十二代传人,倒是不假。原来他名叫辛龙子,乃是晦明禅师好友、武当名宿卓一航的弟子,他入门在桂仲明的父亲石天成之前,但石天成是带艺投师,年龄也比他大,因此卓一航要他叫石天成为师兄,武当派是从少林分出来的,少林派的祖师是南北朝梁武帝的时候,自印来华的高憎达摩禅师,韩志邦所获的那本书便是武学中著名的“达摩一百零八式”真本(作者注:根据正史,达摩本来不会武功,相传是达摩所著的“易筋经”和“洗髓经也都是后人伪作。但武侠小说似乎用不着那么认真考证,当裨官野史看可也)。这部真本自元代中叶起忽然不见,少林武当两派门人四觅无踪,于是代代传下遗言,要后世弟子寻觅此书,同时这一百零八式真本虽然失踪,但少林武当两派南北分支名宿,因故老相传,还大略记得几个招式。卓一航自达摩禅师算起第四十一代,石天成当年投他门下,因为急于报仇,只学了“九宫神行掌”和“鸳鸯连环腿”两样绝技,便跑回四川去了。因此辛龙子虽是二徒弟,却是卓一航的衣钵传人,知道“怪书”的来历。

辛龙子那年从回疆来西藏,扮成香客,去扎布伦寺进香,本来他听说扎布伦寺的大喇嘛精于西藏的天龙掌法,招数甚怪,因此想去窥探一下,看是否和达摩的掌法有相通之处,不料却碰见韩志邦午夜练掌,他认得有三个招式,正是自己的师父卓一航留下的达摩掌法,师父临终时说过:“达摩一百零八式”,在武当北支传下来的只有五式,虽然这几个招式无法连续运用,但还是要他精心研习。因此他一见韩志邦操练的掌法,立刻猜到就是达摩的真传,当下便以快刀斩乱麻的手段,把书骗到手上。

再说辛龙子被凌未风一口喝破达摩掌法的来历,怔了一怔,猛然怒道:“你这小子懂得什么?那书本来就是我们遗失的东西,怎容外人拿去?”呼呼的接连几记怪招,楼头盖顶,捶肋捣胸,切脉门,按穴道,忽拳忽掌,忽劈忽戳,拳法掌法点穴法,纷然杂陈,看来似全无章法,但如极难应付。凌未风仗着功力深湛,闭了全身穴道,用天山掌法中的“须弥掌”,带攻带守,又挡了他二三十招,兀是无法占到便宜。凌未风心想:天山掌法剑法,是师父采集各家之长所创出来的,他这掌法虽然路道甚怪,但总不至于一点也看不出其中的变化趋势,他眉头一皱,忽地掌法一慢,只求自保,不求进攻,辛龙子大喜,如醉如狂一样乱打过来,但凌未风掌法虽慢,每一招都运足功力,掌风激荡,有如金刃挟风。辛龙子和他碰了几次,双方都给掌力震开,虽然没有受伤,也各自惊异。辛龙子有三十多年功力,和凌未风在伯仲之间,但功力悉敌的对手,攻方所用的力度,要比守方为大,凌未风只守不攻,无形中在气力上占了便宜。

辛龙子久战不下,把心一横,将达摩一百零八式全部施展出来,怪招连接不断,如波翻涛涌,咄咄迫人,凌未风仍是神色不变,冷静应付,拆到五六十招左右,凌未风竟给他点了两处穴道,幸好早有防备,早已闭穴,得以不伤。桂仲明在旁看得大为焦急,腾蛟剑刷的一指,正待上前,凌未风忽然喝道:“仲明,你不要来,他不是我的对手!”说罢掌法更慢,但门户封得更严。

辛龙子连连冷笑,掌法之中又杂着刀剑路数,把一百零八式几乎全用上了,仍打不倒凌未风。但见凌未风的脚步却是渐显迟滞。辛龙子大喜,心道:我第一遍扫你不倒,再使一遍,谅你抵敌不住。掌法越使越疯狂,不知不觉已把一百零八式使完全,正等从头来过,凌未风忽然大喝一声:“看我的!”飕飕飕,双掌翻飞,倏地撒开势子,猛如雄狮,捷若灵猿,一派凶猛犷厉,手脚起处,金带劲风,辛龙子刚想从头换掌,给他一阵强攻,被迫倒退几步。辛龙子大为惊异,趁凌未风抢攻之际,展开怪异身法,反扑他的空门。拳家有云:“敌不动,己不动,敌一动,己先动。”讲究的便是“制敌机先”的奥妙,因为敌一动,必是向己方某一点进攻,他的全部精神,就集中在一点上,若自己比他出手更快,避开了他的攻击点,便可以攻人他的空门,“达摩一百零八式”全部的精华,就是教人怎样攻击敌人的弱点,以变化复杂的步法手法。使敌人不知从何方防御。所以常能以弱胜强,甚至如韩志邦这样功力甚低的人,也可拔掉齐真君的胡子。因此辛龙子见凌未风猛烈攻击,虽然吃了一惊,可是随即就镇定下来,想道:你这一攻,空门四露,如何挡得我的怪招?

不料凌未风不但挡得了他的怪招,而且辛龙子每一出手,都感受到牵制,与以前大大不同。凌未风身法展开,倏进倏退,忽守忽攻,恰如行云流水,挥洒自如,真个是静如山岳,动若江河!辛龙子想攻他的空门,掌未到,而他已先迎上来,竟好像熟悉了他的怪招,预知他的出手一样!

你道凌未风何以一下子会反弱为强,扭转形势?原来他刚才的死守,正是存心要看辛龙子的全部招数。潜心细察之下,发现辛龙子的基本步法是武当派的,又发现他的怪招,虽然极为厉害,但却好似并不十分纯熟,在细微之处,变化并不自如,料知他偷书之后、只有一年多工夫,掌法刚刚练成,还不能心掌合一,因此在出手攻击之时,总露出一点痕迹,例如他想走右翼偏锋扑攻,肩头必先微微右倾,向左攻时,也是如此,凌未风乃是一个大行家,把他的路道摸熟之后,于是着着反制机先。

其实,辛龙子还有一点吃亏的地方,凌未风并不知道。原来“达摩一百零八式”,扎根基的功夫是“九图六坐像”,即韩志邦在龙岗石窟中所见的,画图中最前面的六种打坐法,当时韩志邦没有学,而辛龙子却无法学(因怪书中只有说明而无画图,扎根基的功夫是最精微的功夫,无法意会),因此达摩一百零八式虽然练成,却总欠缺一点火候,碰到武功极高的人,就被看出来了。

攻守势易,两人又拆了一百来招,旁观的人看得眼花撩乱,只见两人忽分忽合,打到疾处,犹如两团白影,打到慢处,却又像同门拆招,连桂仲明武功那么高的人,也不知道凌未风已稍微占了优势。忽然间,猛听得凌未风大喝一声,辛龙子身子飞掠出去,叫道:“一掌换两指,彼此都没吃亏!青山常在,绿水常流,后会有期,欠陪欠陪!”身形再起,翩如巨鹤,从花丛上掠过,凌未风叱咤一声,天山神芒电射而出,辛龙子半空打个筋斗,身子似流星殒石般向山下落去。

凌未风一掠而前,在花丛中来下一朵碗大的白花,交给张华诏道:“你好好收藏,对你也许很有用处。”张华昭将刚才所摘的大红花取出,与白花放在一处,红花如火,白花胜雪,清香沁人,尽涤烦虑,张华昭笑道:“这两朵花可爱极了,但不知还有什么用处,要请凌大侠指教。”凌未风道:“现在还很难说,等我见师父之后再问,我也拿不定是否就是这两朵花。”张华昭听得话中有话,甚为疑惑,但凌未风不说,他也不便再问,心想:“不管它有没有用处,拿给易兰珠看,她一定非常喜欢。”

桂仲明独自站在山边凝望,辛龙子的身影已沓然不见。桂仲明忽然说道:“凌大侠,敢情他真是我的师叔?”凌未风道:“谁说不是?”桂仲明道:“他到底是坏人还是好人?”凌未风笑道:“我也不知道呀!”桂仲明道:“那你在他败逃之时,还用神芒打他做什么?”凌未风道:“我不许他采这朵白花!”顿了一顿又道:“你不用替他担心,他的武功极高,不会跌死的,我的神芒也并未打中他,只是把他吓走而已。这次对掌,幸在他偷来的怪招,还未练到炉火纯青,否则我也难于对付。”冒浣莲又问道:“他说的两指换一掌是什么意思?”凌未风笑道:“我被点中两处穴道,他也给我用大摔碑手劈了一掌,你们看不出来么?这次是打个平手,下次再打,他就没有便宜可占了!”

一行人说说笑笑,翻过骆驼峰又向天山绝顶行进。到了第三天,北高峰已魏然在望,只见那座高峰如巨笔般矗立在云海中,朵朵白云在山顶峡谷问飘浮,真像成群的羊在草地上吃草。四人再行半日,黄昏时分,攀上峰顶。

山顶上豁然开朗,奇花异草,遍地都是,冒浣莲奇道:“想不到在天山绝顶,还有花草!”凌未风道:“这些花草都是惯耐霜雪的了,在五六月间,雪中还开出花来呢!天山绝顶,花草反而容易生长,你知是什么道理吗?”说罢向下一指,在北高峰稍低处,有一个小湖,湖光云影,景色清绝。凌未风道:“这便是著名的天池了!听师父说,那里原是个火山口,火山死了,化为湖泊,大气却是暖的,花草在死火山口旁边,又有湖水滋润,自然容易生长了。”四人边说边行,凌未风又向前指道:“这间石屋,便是我师父的住所了!”桂仲明、张华昭等一齐垂手肃立,凌未风道:“旦待我先进去替你们通报。”上前敲了几下石门,入门开处,走出一个僧人,喜道:“未风,你回来了?”凌未风道:“悟性师兄,你好,师父他老人家好吗?”悟性是服侍晦明禅师的香火僧人,却并非入室弟子,凌未风因他先自己上山,所以尊他为师兄。悟性摇了摇头,凌未风大急,问道:“师父云游走了!”悟性道:“师父正坐关呢!”“坐关”就是较长时间的打坐。晦明禅师已有一百一十二岁,他过了百岁之后,经常一打坐就是两三天,在打坐的时间,对一切都是视而不见,听而不闻,当然更不能接见外人。

凌未风问道:“师父坐关多久了?”悟性道:“大约有两天了吧。”凌未风道:“我先到静室外面遥参。你替我招待几位朋友。”说罢走过弹堂,到了西首一间静室,忽然眼睛一亮,那室门并不关闭,师父端坐在正座蒲团之上,垂首闭目,慈祥如旧。蒲团下却跪着个红衣少女,似在低声禀告,凌未风大为奇怪,那少女忽然回过头来,面貌竟似曾相识,但怎样也想不起是哪儿见过的。少女手上持有一卷东西,凌未风想起辛龙子偷书之事,想道,难道她趁我师父坐关人走之时,来这里偷盗拳经剑法?于是双眸炯炯,看她怎样。那少女见了凌未风,盈盈一笑,行了出来,凌未风不敢惊动晦明禅师,退后几步拦在甬道上,那少女悄然到了身边,忽然低声说道:“凌大侠,认我过去。”凌未风一怔,那少女身形一拔,也不见她怎佯作势,身子已经飘飘地飞出墙,这份轻身功夫,竟似不在自己之下。凌未风凛然一惊,忽听得晦明禅师叫道:“徒儿,你进来!”

这红衣少女,不但凌未风不知她是谁,连悟性也不知道她偷入禅室。她来历如何,后文当再交代。且说悟性出了寺门,和桂仲明等见面,等待凌未风参拜回来,再作道理(未得晦明禅师允许,悟性不敢招待外人入寺)。其时黄昏日蒋,晚霞余绮,天山绝顶,高处不胜寒。冒浣莲有些抵受不住。桂仲明正在道:“为什么还不出来呢?”忽然“咦”了一声,问道:“晦明老禅师收女徒弟的么?”悟性道:“你说什么?”一个红衣少女的影子飘然经过身旁,悟性叫道:“不好!”他绝想不到有人这样大胆,晦明禅师方在入定,自己竟放外人入内,这把守门户不严之罪,可是不小。桂仲明听他大叫“不好!”急忙问道:“这是坏人吗?”悟性也有点像桂仲明,都是戆直的汉子,不假思索,点了点头。桂仲明把手一扬,三枚金环分打红衣少女的穴道。

红衣少女正在下山,身形飞堕,其势甚快,听得脑后风声,反手一抄,往斜侧一跃,脚步不停,已避开两枚,接下一枚,娇笑道:“哎哟!这样阔气,黄澄澄的金子都送给陌生的人,冒姐姐,替我多谢罢!”山风吹送,语声清晰。冒浣莲大叫一声,也想不起她是谁人。待发声相问时,山腰只见一个红点,再过片刻,连红点也不见了,冒浣莲道:“真是怪事,她怎认识我呢?”

正是:冰雪聪明难识透,红衣少女隐天山。

欲知后事如何?请听下回分解。

第87回披香殿(七剑下天山第十九回)(3)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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