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村里来的剃头匠(老家的剃头匠)

村里来的剃头匠(老家的剃头匠)我就是这样一个奇迹。每次回家,必定走到这里来,问一声:“大爸,帮我剪个头。”相比之下,老张的理发店显得实在磕碜。连个像样的招牌也没有,门口也没个旋转灯,而且,店里居然还是水泥地,这要能把顾客吸引来,那可真是奇迹了。然而这样的机会越来越少,竟至于一年才有一次,这不得不说是人生的一大憾事。大爸挠挠头,说:“没有事没有事,到我这来剃头的,都是熟人。写两个字主要是像点样子。”这话在理,来大爸老张这里理发的,多半我都认识。这些年,县城里陆陆续续新开了几家理发店,装修得很漂亮,和这个小县城有点格格不入的那种漂亮,进到里面,会让人有种置身大城市的感觉。当然,和许多大城市的理发店一样,他们会不停地推荐你办卡。这一点,准也是跟大城市学的。

按照老家的习俗,年底要剃头。所谓“有钱没钱,剃头过年”。

然而理发从来就不是一件轻松的事情,每次理发之前,总要犹豫一番。好不容易现在的发型看顺眼了,别到时候一剪没,那可太糟糕了。

幸运的是,我知道一家非常适合我的理发店。

我打小就在那家理发店里剪头了。具体是什么时候开始的,这倒是记不清了。总之,每当我觉得有必要剪头的时候,最先想到的就是那一家。

村里来的剃头匠(老家的剃头匠)(1)

然而这样的机会越来越少,竟至于一年才有一次,这不得不说是人生的一大憾事。

大爸挠挠头,说:“没有事没有事,到我这来剃头的,都是熟人。写两个字主要是像点样子。”

这话在理,来大爸老张这里理发的,多半我都认识。这些年,县城里陆陆续续新开了几家理发店,装修得很漂亮,和这个小县城有点格格不入的那种漂亮,进到里面,会让人有种置身大城市的感觉。当然,和许多大城市的理发店一样,他们会不停地推荐你办卡。这一点,准也是跟大城市学的。

相比之下,老张的理发店显得实在磕碜。连个像样的招牌也没有,门口也没个旋转灯,而且,店里居然还是水泥地,这要能把顾客吸引来,那可真是奇迹了。

我就是这样一个奇迹。每次回家,必定走到这里来,问一声:“大爸,帮我剪个头。”

老张剪头是极其认真的。剪头之前,先要洗头。老张洗头,用的是木制的老式抓头梳,那圆形的玩意在头皮上摩擦摩擦,力道有些粗暴,洗完之后倒是觉得挺舒服的。

剪头的时候,老张很喜欢跟人拉家常。最近几年,老张总是对我进行灵魂拷问:“在外面找了女仔子啵?”

我向来不善撒谎,每次都说了实话:“没。”

“还不找女仔子?我跟你这么大时候,崽都有了……”说到这里,老张总是会停住,然后转到其他的事情上去。

后来我才知道,老张的老婆生完孩子没两年就去世了,据说是生孩子的时候落下了病根,一直没钱治,在家捱着,没捱过去。他是一个人,又当爹又当妈好不容易才把儿子拉扯大的。

这次,老张又问我:“找了女仔子啵?你爷娘都巴望着抱孙子哦。”

“没。没找着合适的。”

“凑合着能过日子就行,不要老是挑三拣四的,我给你剪个好好看的发型,保证好多女仔子喜欢你。”

说完,老张就开始摆弄起我的头发,一边挥着剪刀,一边问了我许多大城市的事情。

“地铁?在地底下走的火车?乖乖,火车还能在地底下走,是厉害啊,现在科学技术真是发达。”

老张听着我的讲述,常常作出一些有趣的评论。

我和老张讲起了“无现金城市”的事情,我说,现在,在大城市生活,身上根本不用带钱。

老张听了,给了我一个意想不到的反应:“那他们是不是用粮票?”

我愣住了。粮票这种东西,我倒是见过。父亲珍藏着几张粮票,在我很小的时候说起过曾经那个粮票布票的年代。

不过,粮票的时代早就过去了。我说:“大爸,这你就不懂了吧,我说不用钱,是说不用现金。我们用手机。”

“手机不就用来打电话的,还能用来买米?”

“不光买米,做啥都可以。需要用钱的时候,用手机扫个二维码就可以了。”

“搞不懂,搞不懂。还是钱好,钱实在,是人都认钱。”

我觉得,和老张讨论无现金社会是一件极其困难的事情,没再继续下去。停了一会,我问道:“大爸,你儿子没回家过年?”

“我崽要到初三才回来。”

“不回来过年啊?”

“崽大不由爷哦。”

“你儿子是在上海买房了是吧,好像上了大学之后就一直住那了。”

“是哦。孙子都上小学了,今年3月份生了个小的,我崽还把我接过去吃满月酒。说起来,我也是到过大城市的人。我说,那上海是不是也跟你说的那样,都不用钱,用手机的?还有那个……在地下跑的火车。”

“当然了,上海那可是中国最繁华的城市,啥先进的东西没有。你没在上海走动走动啊?”

“没啊。下了火车,我崽就开车来接我的。在那住的几天,人生地不熟的,我能上哪去啊?最多就到楼下的走走。哎,我在那里住的几天,憋屈死了,住不习惯,感觉啊,那地方,没什么人情味。那边的老头老太,就跟你欠他们钱似的,没个好脸色。要我说,还是这里好,街坊四邻的都熟悉,没事就跟几个人喝喝酒打打牌,舒坦。”

“你就不能跟孙子玩?”

“那小兔崽子,天天抱着个手机,打游戏,叫什么‘农药’,也不知道是那个缺德的公司搞出来的,叫啥名字不好,叫农药。他们城里人,哪知道什么农药啊,也搞不懂在想什么。瞎搞,真是瞎搞。”

“那可是现在中国最火的游戏,叫‘王者荣耀’,小孩子都爱玩,也爱在游戏上头花钱,人随便买个英雄,买个皮肤,那钱你得剪十几个头才能挣到,好多小孩在这游戏上花的钱都过万了。”

“还真是的烧钱的东西。哎,你说的他们花钱买的啥来着,英雄?英雄那不得是黄继光邱少云那样的,还能买卖啊?”

“我们这说的英雄跟您说的那不一样。英雄,其实就是游戏里面的角色。其实英雄都不是最花钱的,皮肤才花钱呢。”

“搞不懂,真是搞不懂。”

“哎哎,刘海给留着,我这头发本来就不多了,你这要把刘海给剪了,我这就……”

“我说,你这头发确实是越来越少了啊。我记得你读中学那会儿,每次来剪头都说要打薄一点,现在倒好,不用打,就薄得不像话了。”

“我有什么办法,每天都掉一大把头发,刚洗头的时候,你也看到了。那头发……”

“是哦,是哦,落下来的最起码有上百根,搞得我后面都不敢用劲给你洗。我看啊,要不了几年,你就得跟你爸一样了。你还不赶紧趁着有头发的时候把婚结了,再过个几年,找老婆都找不到。”

这话听上去有些吓人。我在H市打拼的这些年,头发确实稀疏了许多,每次洗头,望着盆里漂着的一把又一把头发,觉得这实在是一件极为可怕的事情。在某宝上买了些防脱发的洗发液,也没见有什么起色,头发还是掉得厉害。幸亏现在还多少能长回来些,不然,我恐怕早就不能享受理发这件这件美事了。

老张给了理完头发,还顺带着修脸。这是老张的拿手好戏。我在城里的理发店,还从来没见过能给人修脸的理发师。

所谓修脸,可不是整容。修脸,就是倒腾脸上的毛,主要是胡子,有时候也修鼻毛。

老张给人修脸的时候,总是十分得意。他常说:“这年头,能给人修脸的剃头匠已经不多了。”

我问他:“那你收个徒弟,好好教教他。别让这门手艺失传了。”

“我也想啊,就是没有人愿跟我学哦。”

“为什么?这不挺好的手艺吗?”

“年轻人都到新开的店里去了,哪有人愿跟我学?我又不会染头发,也不会卷头发,只会剃头、修脸,现在的年轻人都精明得很,都晓得做头发更赚钱。光学剃头,他们看不上眼。”

村里来的剃头匠(老家的剃头匠)(2)

“是哦,做头发赚钱。我去外面的理发店,个个都叫你做头,一做,随随便便就是几百。我上次被那理发师说的烦了,就做了一个,三百多就没了。”

“土匪,简直就是土匪抢钱。”

“你别激动啊,你手里可拿着刀呢。”

“这不是抢钱嘛。再说,你这头发做什么呀,这么短的头发也要做?这还能做出花来?还要三百?这就是土匪抢钱呐!”

“人家可不是土匪,合法经营。”

“狗屁。合法抢钱才差不多。你啊,就是耳根子软。从小就这样,人家多说几句,你就招架不住。以后再有叫你做头的,你就问他,‘你他妈到底会不会剪啊?不会剪他妈的就换人’。哪有这样的,你头发都这样了,哪能经得起瞎折腾啊,在折腾就没了。其实,要我说,大多数人都没必要做头,剪剪就行了,剪头才能体现剃头匠的功力。”

“对,您说的太对了。可惜,就是没人听您的。这年头,你想找个好好给你剪头的地儿,还真不容易。你往那一坐,人就开始跟你,你这头发,最好是做一下,然后吧啦吧啦一大堆,怎么怎么好啦,怎么怎么帅了,弄得人是真的烦。可是,咱又不好得罪他,万一给他惹毛了,给你瞎剪一通,那可真是要命。有一次,我就被说得烦了,吼了一句,‘他妈的就剪短一点听不懂人话吗?’剪完之后我就后悔了,剪得真他妈跟狗啃的一样。”

“要不我说这帮人是土匪呢!就只会抢钱!”

“要是外头的理发师都跟您这样就好了。”

“跟我一样有什用啊,我又不懂你们年轻人。来我这剃头,都是些老头子了。你小子也是难得,还记得我。”

“大爸剪头的技术,放心。还有,主要是在您这剪头,舒坦。您老不会一个劲儿撺掇人办卡。”

“我是不懂什么办卡不办卡,反正,剪个头就五块钱,我只认钱。”

“大爸,要不我给你搞个二维码,您也试试那无现金的生活?”

“不要,我就认钱。”

“您咋这么倔呢?现在年轻人出门多不爱带钱了,都是拿着手机,那扫一扫,钱就付了。多方便。”

“我不放心,我就认钱,你小子别给我耍滑头。”

我看着那明晃晃的刀,心里瘆得慌,赶忙说:“行行行,现金现金。”说完起身,摸出钱包,把三个夹层翻了个遍才找到一张十块的。

“要不要跟大爸下盘象棋啊?”收了钱,老张笑嘻嘻地说,“好久没跟你下过象棋了。”

很快,棋局摆好,楚河汉界,红黑分明。

“大爸,你先走呗。”

“好,当头炮。”

“上马。我说,大爸,你也没个学徒,这店以后打算怎么办啊。”

“不晓得。赶着这几年还做得动,就尽量多做几年。这店啊,从我爷爷那辈传下来的,传到我这算是断了,几年前还有两个学徒,学不到一年就跑了。我崽又不可能回来接手。哎……这剃头店快倒了,我老头子也快没有用咯!”

“要我说,明年就干脆把这店卖了,叫你儿子接你过去享享清福。出车。”

“享什么福啊?那城里的生活,没什么人情味,过得难受。我啊,还是在这待着好,没事,几个老头子喝喝酒,吹吹牛,打打牌,下下棋,蛮好,蛮好的。嘿嘿,将军,你这只马死了。”

“也好,在哪不是过呢。大城市,小县城,过得开心才是最重要的。”

“这话说的对。人再厉害,顶多长命百岁咯,有几大的了不起咧,到头来还不是要去见阎王爷。将军!”

“死了。”

“将死了吧,嘿嘿。”

“大爸这是宝刀不老啊,下不赢下不赢。”

走出理发店,阳光洒在脸上,暖暖的。糖炒栗子的香味和臭豆腐的香味混在一起,叫卖的声音和讨价还价的声音混在一起,烂菜叶子和花花绿绿的塑料袋混在一起,新开的那家服装店,门口音响震天,十来个老太太跳着广场舞。

“我出车的那一瞬间,其实已经赢了。只是,何苦跟一个可爱的老头争夺输赢呢?”双手插进口袋,回想着老张脸上得意的表情,我微笑着向前走去,天更暖和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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