康熙微服私访记内务府大结局（佟家将四岁的幼蓁打包送进紫禁城）
康熙微服私访记内务府大结局（佟家将四岁的幼蓁打包送进紫禁城） 幼蓁看见靠坐在软枕上的清瘦女子，圆溜溜的大眼睛腾得亮起来，她甜甜叫道：“姑爸爸！” 帘子有了动静，两边侍奉的杏雨和桃雪立即将床帘拉开。 “娘娘，小格格来了。”那拉嬷嬷立在床榻一角，低首向帘子里的人禀报。 听到小格格这一称呼，被奶嬷嬷抱在怀里的幼蓁立即抬起头，双腿挣扎着要下地。 奶嬷嬷将她放到地上，幼蓁歪歪扭扭地跑到床前，站上红木脚踏，以她的小身板刚好够上榻沿。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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承乾宫。
那拉嬷嬷领着来人穿过空荡的正殿，轻巧的脚步声几不可察。
绕过屏风，便是药香缭绕的内室。紫禁城里的宫殿讲究凝温聚气，主子们居住的地方修得并不太宽敞，承乾宫也是如此，娘娘喝了好几个月的药，宫里一应摆设都浸透了药草味。
“娘娘，小格格来了。”那拉嬷嬷立在床榻一角，低首向帘子里的人禀报。
听到小格格这一称呼，被奶嬷嬷抱在怀里的幼蓁立即抬起头，双腿挣扎着要下地。
奶嬷嬷将她放到地上，幼蓁歪歪扭扭地跑到床前，站上红木脚踏，以她的小身板刚好够上榻沿。
帘子有了动静，两边侍奉的杏雨和桃雪立即将床帘拉开。
幼蓁看见靠坐在软枕上的清瘦女子，圆溜溜的大眼睛腾得亮起来，她甜甜叫道：“姑爸爸！”
“你就是幼蓁？”皇贵妃浅浅笑道。
她虽显憔悴难掩病容，但容貌依旧是美丽的，自有一番雍容气度。
“是啊是啊，就是我。”幼蓁不住点头，“阿玛和额娘让我来的。”
皇贵妃抬手轻抚她的头，想到家里传来的口信，不禁无奈一笑。
她缠绵病榻数月，太医院束手无策，只能拿药吊着。皇上和佟家都为她担忧不已，家里人觉着她是因为小公主病逝而伤心，特地将才满四岁的小幼蓁送进宫来，以求能让她开怀，病情得以好转。
这回就派两个奶嬷嬷跟着幼蓁入宫，连两位嫂嫂都没来见她，应是怕她找由头，又把幼蓁送回佟府去。
“姑爸爸，幼蓁听阿玛讲你病啦。”小姑娘的童音又将皇贵妃的思绪拉回来。
幼蓁皱着小眉头，暄软白嫩的一张小脸竟有几分严肃，她道：“你有好好吃药吗？乖乖吃药病就好了！”
皇贵妃道：“当然了，姑爸爸不是小孩子了，怎么会讨厌吃药呢？”
旁边侍候的两个宫女都露出不赞同的神色，娘娘若是哪天能一点不落地将药喝下去，承乾宫的宫人们都要感天谢地了，娘娘这话，也就只能骗骗天真的小格格。
不料幼蓁一点没被糊弄到，她摇摇头：“姑爸爸骗人，大人也不喜欢吃药的，玛法每回都把药倒在花盆里。”
幼蓁口中的玛法便是皇贵妃的伯父，一等承恩公佟国纲大人，已经是五旬老人了，在小辈们面前一向是德高望重，却被小孙女一句话打碎形象。
皇贵妃一时语顿，幼蓁低头，在腰间系着的荷包里翻翻找找，捏出几块裹着米衣的桂花糖。
“宫女姐姐，”幼蓁转头看向站在旁边的杏雨，把糖递过去，“这些给你。每回姑爸爸乖乖喝完药，你就奖励姑爸爸一块桂花糖。”
这是幼蓁在家被大人们哄喝药的法子，她听到自己是进宫来看着姑爸爸养病的，就偷摸从糖匣子里拿了好几块。
杏雨瞧了自家娘娘一眼，双手捧着接过，道：“小格格这法子好，只是娘娘向来不听劝，奴才们光是拿着糖，娘娘恐怕还是不喝药的。”
“那你就叫我来吧，我看着姑爸爸喝。”幼蓁认真道，一脸的义不容辞。
她一直记着自己的任务呢。
杏雨和桃雪露出笑意，想着总算来了一个能治娘娘的小格格。
娘娘最是心软不过，幼蓁格格又是亲亲侄女，生得一副玉雪可爱的模样，娘娘怎么能抵抗得住呢？
皇贵妃倚在榻上，听着她们的对话。
承乾宫半年多来气氛沉寂压抑，鲜少有这样轻松的时刻了。
皇贵妃看向幼蓁的目光越发柔和，她摸了摸小姑娘软嫩嫩的脸，问桃雪道：“幼蓁的住处可都安排妥当了？”
桃雪恭敬回道：“都安置好了，小格格就住在右边的侧殿，奶嬷嬷当值时跟在格格身边，休息便和奴才们在同一处。”
皇贵妃点点头，又去问幼蓁：“幼蓁想不想瞧瞧你的新住处，姑爸爸让人好好布置了一番，可漂亮了。”
“我不和姑爸爸在一处吗？”幼蓁的圆眼睛露出疑惑。
她在周围扫了一圈，寻找自己能住的地方，最后看中脚下踩的软布脚踏。
“我可以睡在这里！”幼蓁指着脚踏一脸欣喜，露出甜甜的笑容，颊边显出两个小梨涡，和皇贵妃肖似的杏眸弯弯，“姑爸爸，蓁蓁天天都陪着你。”
皇贵妃忍俊不禁：“蓁蓁的好意姑爸爸心领了，但这儿可不是睡觉的地方。”
她让桃雪领幼蓁去侧殿，哄着小姑娘道：“那儿离这里很近，蓁蓁每日都能瞧见姑爸爸。”
幼蓁瞧瞧桃雪，又瞧瞧皇贵妃，犹豫片刻道：“那我就去看看，等会儿还来陪姑爸爸哦。”
“好，”皇贵妃笑道，“我在这里等着呢。”
幼蓁被桃雪牵着走了，两个奶嬷嬷立即跟着出去。
皇贵妃听着小姑娘的脚步声越来越远，脸上笑意浅浅，道：“还是个奶娃娃呢，这么小，得亏伯父和堂兄舍得将她送进来。”
“小格格是来娘娘这里，您可是小格格的亲姑姑，难道还不疼她吗？”杏雨附和道，“奴才瞧着小格格真是玲珑可爱，娘娘见着心情不也好了几分？”
这心里高兴了，病自然就好得快些，杏雨真心希望小格格能让娘娘振作起来。
皇贵妃不置可否，道：“既然送进来了，总要留她住几日，不然幼蓁该不高兴了。你吩咐小厨房，多做些小姑娘喜欢的吃食。本宫长久喝药，饮食上有禁忌，莫让幼蓁跟着吃苦头。”
杏雨颔首道：“娘娘说的是，奴才记住了。”
皇贵妃面露一丝疲色，揉了揉眉间，想要躺下休息，却还是强撑着坐姿，免得等会儿幼蓁过来时，她已经睡过去了。
稍等了片刻，却是桃雪一人回来，身后空空的。
“小格格呢？”杏雨问道。
皇贵妃也看了过来。
桃雪想起什么，边说边笑：“娘娘是没见着，小格格进了侧殿，看见那些精巧的布置甚是欢喜，又蹦又跳的。格格瞧中床顶帐子上一颗香薰球，脱了鞋去拿，才在床上滚了两圈，居然就自己睡着了！”
她掩住唇，笑意满满：“听两位奶嬷嬷说，为了进宫做准备，小格格今早寅时三刻便被叫醒，如今可不是得困了吗？”
皇贵妃听罢也是笑：“难为她了，让嬷嬷们精心伺候着，等午膳时再叫她起来吧，别睡太久饿着了。”
桃雪应是，得了娘娘的命令，转身又去侧殿吩咐下去。
正殿又恢复到一片宁静，皇贵妃轻轻躺下，闭目养神。
*
正午，日头渐高。
四阿哥走在通往承乾宫的宫道上，面容严肃，思及方才在太医院听到的回话，表情越发冰冷。
额娘的身子一日不如一日，太医院那群太医只知道互相推诿，却拿不出一个有效的法子，眼瞧着额娘的病情越发加重，他这几个月来都不曾睡过一次安稳觉。
承乾宫越来越近，跟着四阿哥身边的苏培盛抬头瞧了一眼，凑到主子后面道：“爷，前面是永和宫。”
永和宫就在承乾宫隔壁，四阿哥十多年来经常路过，可今日是苏培盛头回提起。
四阿哥脚步一顿，冷冷地看了苏培盛一眼。
苏培盛被瞧出一身冷汗，忙道：“奴才多言了，可是皇贵妃娘娘前几日说过，您可往永和宫多走动走动，奴才这才……”
四阿哥目光凛冽，虽然才只有十四岁，却已经初具皇家威严。
“回阿哥所后自己去领十板子。”四阿哥道。
他重新抬步，径直从永和宫前走过，目不斜视，像是根本没注意到自己过了什么地方。
苏培盛忙抬腿快步跟上。
四阿哥自然记得皇贵妃说过什么话，也明白额娘的意思——额娘是觉得她大抵不长久，想让自己回到永和宫去。在这紫禁城里，没有额娘照拂的孩子，总是会格外艰难些。
但四阿哥心里不愿。
他只想认承乾宫的额娘。
过了永和宫，再走几步便能瞧见承乾宫。守门的小太监见四阿哥过来了，立即打千行礼。
“阿哥来得正是时候，奴才听正殿里方才正传膳呢，有阿哥在，娘娘也能多用些吃食。”小太监一脸恭敬。
四阿哥颔首示意知晓，负手走了进去。
承乾宫宫门至正殿还有些距离，四阿哥快要走进殿门，忽地听见旁边伴随着哒哒小跑，传来的一道稚□□童音——
“姑爸爸！姑爸爸！蓁蓁来看你了！”
小姑娘嗓音甜糯，像搀了三斤的桂花蜜，只是这喊出来的名字，却让四阿哥忍不住皱了眉。
在这宫里，除了十四那个打不得骂不得的小滑头，谁还会和他用同音的字？
四阿哥顿住脚步，转头将要循声望去，却突然感觉到腿上一重。
紧接着便听得对方“啊唔”一声。
四阿哥低头，还没自己大腿高的小姑娘正屁股着地地摔在地上，梳着两个花苞头，白嫩脸颊上有两片被热气熏出来的红晕。
小姑娘好像摔蒙了，坐在地上一动不动。
四阿哥朝她伸手：“起来。”
他自认语气还算温和，并无斥责之意。
却不知他是天生长了一副阎王面还是如何，小姑娘看到他，亮晶晶如黑葡萄般的大眼睛慢慢积攒起泪光。
那神情好不可怜，幼蓁双手背后捂着屁股，小嘴一颤一合，哭兮兮蹦出两个字：“好疼……”
2
正殿内，皇贵妃身着纯色氅衣，坐在烧得热烘烘的暖榻上，怀里抱着眼眶红红的幼蓁。
“蓁蓁哭什么呢？”皇贵妃抬手给她拭泪，“是不是被吓到了？蓁蓁不用怕，这不是外人，蓁蓁该叫表哥的。”
四阿哥坐在下首的圆凳上，听见这话，嘴角僵了僵。
他之前有所听闻，佟家几年前得了一个小格格，是目前佟府小辈中唯一的女孩，佟夫人好几次带进宫来给娘娘看过，但都不曾和他打过照面。
今日是第一回，就把人家小姑娘给撞摔了。
幼蓁慢吞吞地在皇贵妃怀里转了个身，对着坐得笔直的四阿哥软软地唤了声：“表哥。”
哭腔明显，眼里还是包着泪，欲滴未滴的模样。
四阿哥冷冰冰地应了声：“嗯。”
见幼蓁还是想哭的样子，皇贵妃拍拍她的背：“这是怎么了？蓁蓁是哪里不舒服？”
她已经介绍过老四的身份，蓁蓁应该不怕了才是。
四阿哥抬头瞥了眼，声音稳重：“她或许是摔到了，忍不得疼。”
小姑娘自从被抱进来的时候就一直用手捂着后面，怕是那一跤让她摔得不轻。
皇贵妃一听这话，果然发现幼蓁在她怀里都没有坐实，小脸红通通的，轻轻去拽她的手。
幼蓁不好意思地抿抿嘴：“姑爸爸给揉揉嘛。”
皇贵妃笑了，招手让杏雨过来：“带小格格去里面瞧瞧，本宫记得柜子里还有上好的药膏，给小格格用上。”
杏雨走过来将幼蓁抱走，幼蓁乖乖搭上杏雨的脖颈。下去时对上四阿哥的目光，幼蓁一愣，随即露出一个大大的笑。
又多一个哥哥哎，可以陪她玩！
幼蓁对于哥哥的理解，停留于家中那一群宠她护她的兄长，现下还没发现这宫里的哥哥与家里的有何不同。
四阿哥注意到这抹亮眼的笑，心里嘀咕了一句娇气包，转而低头喝茶。
没有注意到小姑娘一直躲在杏雨怀里偷偷看他，直到转过屏风看不见了，才收回目光。
皇贵妃着人布膳，不消片刻，餐盘便全部上齐了。
承乾宫虽有自己的小厨房，但皇贵妃一向节俭，鲜少点菜，加之如今在病中，这饮食方面便更加清淡了。
可今日四阿哥却注意到，桌上多了许多额娘惯常不会进口的菜品。
一盘捏成小猪样式的枣泥饽饽，个个憨态可掬；
一碗虾仁冬菇蛋羹，黄澄澄散发着热气；
还有摆在正中央的八宝童鸡，外壳红油发亮，酥香四溢。
皇贵妃注意到他的目光，解释道：“这是给蓁蓁准备的，她还小呢，若是东西太清淡了，她定然不爱吃的。”
四阿哥只在那些菜上扫了一眼，并未多说什么，一如往常端正坐在桌前，待皇贵妃动筷子之后，他才会开始用膳。
皇贵妃瞧他一眼，转头将桃雪叫至身旁，低语吩咐几句。
桃雪折身出去，便带着一个小太监走进来，将一碗热腾腾的虾仁蛋羹放到四阿哥面前的桌子上。
“额娘，这是……”四阿哥微微睁大了眼睛，抬头看向皇贵妃。
皇贵妃笑道：“额娘想起你小时候也爱吃这个，额娘总不能厚此薄彼，只给幼蓁准备，却把你忘了。”
四阿哥红了耳垂，小声道：“儿子已经不是小孩子了。”
虽然嘴上这么说，四阿哥还是默默将那碗蛋羹拿近了些，嘴角扬起一个细小的弧度。
这时屏风后响起一阵由远及近的小跑脚步声，幼蓁从里面跑了出来，看到桌上满满当当的菜碟，扒着桌沿惊喜地“哇”了一声。
四阿哥看她一眼，小姑娘眼睛已经不红了，亮晶晶地盯着碗碟。
嬷嬷及时上前，将幼蓁抱到椅子上坐着，面前摆好精巧的小碗小勺。
“姑爸爸，我可以吃了吗？”幼蓁坐在椅子上眼巴巴地望着，她一向是很乖的孩子，没有大人允许不会直接动手。
皇贵妃拿起筷子，示意两个孩子用膳。
四阿哥用膳时依然姿态板正，由苏培盛将他看中的菜夹在盘子里，每道只尝一两口，这是宫中主子们一惯的做派。
往日里用膳，承乾宫里都安静极了，皇贵妃和四阿哥都不是爱说话的主儿。可今日餐桌上多了一个人，气氛顿时大不相同。
“嬷嬷我要吃那个鸡腿！”幼蓁一边啃着枣泥饽饽，一边指使嬷嬷给她夹菜。
“嬷嬷我要喝汤，你要记得呼呼啊！”这是让嬷嬷给她把汤吹凉。
“哎呀不要这个叶子菜，苦苦的。”幼蓁最不喜欢吃蔬菜，拒绝的方式就是不张嘴，直到嬷嬷换成她喜欢的甜饽饽。
因着幼蓁闹出的动静，四阿哥前前后后看了幼蓁五六回，眉心越皱越深。皇贵妃像是没注意到四阿哥的神情，依旧不紧不慢地吃着。
幼蓁虽然爱吃，但终究只有个小肚子，被嬷嬷喂了小半刻钟就饱了。
但只要有人没吃完，幼蓁是绝不会下桌的，她乖乖坐在椅子上，双手捧一个金丝卷，有一口没一口地吃着，眼睛转来转去，心思已经不在吃食上了。
“姑爸爸，你怎么就吃这么一点！等会儿会饿肚子的！”幼蓁突然注意到皇贵妃的餐碟，上面孤零零地躺着几片菜叶子，一旁盛着碧梗米粥的瓷碗也没动多少。
她惊讶地瞪圆了眼睛，手里的金丝卷也不吃了。
皇贵妃动作一顿，朝幼蓁笑道：“姑爸爸躺久了，并不饿，蓁蓁别担心。”
四阿哥微微沉眉，他知道额娘自从生病后胃口一直不佳，每日进得都不多，这样下去，身子如何吃得消？
四阿哥之前便劝过几回，但不见成效，皇贵妃依旧吃不下。
幼蓁初来乍到，并不知道皇贵妃素来不听劝，她只知道姑爸爸病了，要吃得香香，才能快点儿好。
幼蓁指着桌子中央摆着的一道鲈鱼豆腐煲，让嬷嬷给她盛了满满一碗，然后她小手一撑，自己动作伶俐地跳下椅子。
小姑娘捧着碗，迈着小碎步往皇贵妃那头走。
杏雨忙接过来，说道：“格格小心，莫要烫到自己。”
“我端给姑爸爸喝啊。”幼蓁说得很是认真，上前两步抱住皇贵妃的腿，圆润的小下巴就搁在皇贵妃的膝盖上。
她道：“姑爸爸要喝哦，我刚才尝过了，特别特别鲜哦。”
幼蓁黑溜溜的眼睛就这么专注地盯着皇贵妃，皇贵妃自然做不到置之不理，拿起勺子浅浅舀了一口，沾了沾唇，便代表自己喝过了。
“要大口大口地喝才对。”幼蓁才不会这么容易被骗过，“姑爸爸，那碗里有嫩嫩的豆腐哦，白白香香的，吸满了汤汁，很好吃的，你快尝尝。”
皇贵妃拗不过，迟疑地吃下一块豆腐。
她长久地喝药，已经影响到味觉。平日里用膳，菜到嘴里味道便淡上许多，偏偏如今她只能吃些清淡的，因此就更加乏味了。
可是今日这回，幼蓁就在旁边看着，她怎么好无视小姑娘的好意？
偏偏这寡淡的吃食，落到幼蓁嘴里，被她仔细一形容，似乎真的美味了不少。
“姑爸爸，你有没有咬到汤汁，它会在舌头上爆开的，你要小心被烫到哦！”幼蓁仰头，一动不动地盯着皇贵妃的动作。
“姑爸爸很小心，没有被烫到。”
“那姑爸爸再吃口鱼吧，嬷嬷说这个没有刺，姑爸爸吸溜一下，就吃进去啦！”幼蓁边说着，边做出吸溜的动作，粉嘟嘟的唇瓣撅起，可爱极了。
皇贵妃被她逗笑，依言又吃了口鱼肉。
“姑爸爸好棒啊！”幼蓁脸上扬起大大的笑，颊边显出两个小梨涡，“姑爸爸再吃一口吧，还要喝点汤哦。”
皇贵妃刚准备放下汤勺，被幼蓁这么一劝，又不知不觉多吃了几口。
四阿哥在一旁默默看着，原本紧锁的眉心舒展开来。
没想到娇气包还有这个本事，能哄得额娘多用些膳食，那他就姑且不怪罪她吃饭时说话吵闹了。
皇贵妃喝完汤，桌上餐盘被一一撤下去。
四阿哥也起身告辞。
他如今住在乾西五所，每日抽出时间来陪皇贵妃用午膳，已经算是忙中偷闲了，用完膳就得马上赶回去。
四阿哥对皇贵妃说了一声，转身就要往外走，幼蓁急急忙忙地从皇贵妃膝盖上离开。
她也眼巴巴地跟在后面。
“蓁蓁要跟着表哥走吗？”皇贵妃将她抱住。
“表哥要去哪儿？”幼蓁急着问道，她在同龄孩子中已经算是说话伶俐的了，但表哥这两个音还发不好，听起来倒像是“表得”。
四阿哥只好顿在原地，总不好直接走开。
皇贵妃哄着幼蓁：“表哥要去上书房的，得念书，蓁蓁知道什么是念书吗？”
幼蓁“哦”了一声，她在家中也知道哥哥们是要念书的，念书的时候不能玩。
“那表哥什么时候回来？”幼蓁朝四阿哥歪歪头，笑出小梨涡。
皇贵妃未答，四阿哥面对小姑娘期盼的眼神，沉默片刻，语气干硬地说道：“明日我会来陪额娘用午膳。”
“好哦！”幼蓁眼睛一亮，“那我等表哥哦。”
四阿哥不置可否地应了声，俯身对皇贵妃作了个揖，转身大步走出了承乾宫。
少年的身影消失在门口，皇贵妃笑着问幼蓁：“蓁蓁想表哥留下来做什么？”
“陪我玩啊。”幼蓁回答得理直气壮。
皇贵妃失笑，小姑娘应该是在家中被哥哥们宠坏了，来了宫里见到大孩子，就以为会陪她玩耍。
就老四那种严肃的性子，哪里耐得住性子陪这么大的奶娃娃玩呢？
皇贵妃知道幼蓁还小，一个人在承乾宫待久了怕是无趣。宫中和她一般大的孩子挺多，只是皇贵妃如今在病中，不好请小阿哥小公主过来，贸贸然将幼蓁放出去，又怕她受了欺负。
等幼蓁对宫里熟悉些了，再让嬷嬷们带出去逛逛吧。
幼蓁还不知道皇贵妃为她想了这么多。她虽然娇气，但性子并不骄纵，没有小伙伴陪着，自己也能玩得很开心。
就一个下午的功夫，幼蓁把承乾宫的花木全翻了个遍，说是要找地方种自己从家里带来的鲜花种子。
皇贵妃就坐在廊下，头顶支着黄罗伞，笑吟吟地看着幼蓁闹腾。
皇贵妃鲜少出房间，像今日这般出来晒太阳，还是头一回。
杏雨和桃雪一边在心里感激小格格，一边给自家娘娘添两件衣裳。
往日里承乾宫里一直冷冷清清，只有四阿哥回来的时候，能听见点动静，杏雨和桃雪一直觉得娘娘的病好不了，和这沉闷的环境不无关系。
如今宫里多了个爱跑爱笑的小格格，娘娘心情果然轻快许多。
杏雨难免想到之前夭折的小公主，眼眶一红，忙退下去给皇贵妃娘娘准备茶点，怕坏了娘娘的心绪。
*
次日正午，幼蓁和皇贵妃坐在桌旁，没等到四阿哥，只等到小太监苏培盛前来传信。
“启禀娘娘，四阿哥原是想过来陪娘娘用膳的，可今儿上午皇上去看阿哥们上骑射课，九阿哥急着上马不慎跌落，四阿哥伸手去扶，被那不长眼的马儿撞伤了。”苏培盛一脸苦色道。
当时事出从急，四阿哥离九阿哥是最近的。众人还没反应过来的时候，四阿哥一把将九阿哥拉开，自己却受了伤。
皇上当场斥责了九阿哥，又立即着人来为四阿哥医治。
皇贵妃一听经过就紧张了：“老四伤哪儿了？严不严重？”
苏培盛忙道：“娘娘莫急，有骑射师傅在，咱们四阿哥避得也及时，只伤了小腿处。太医说只是皮肉伤，敷上三天药就好了。只是四阿哥如今不便出门，不能来给娘娘请安了。”
皇贵妃面露急切：“老四受伤了，你们就该早早来告诉本宫，怎么拖到这会儿，莫非你们还要瞒着本宫不成？”
苏培盛一脸惶恐，忙跪下连声道不敢不敢。
这事儿和他还真没半点干系，原是四阿哥觉得伤势不重，不想让皇贵妃跟着心烦，只让苏培盛过来道明原委，特意叮嘱他说得轻巧些。
皇贵妃叫来那拉嬷嬷，吩咐她备上伤药和补汤，等会就去乾西五所看望。
想到撞伤四阿哥的是老九，皇贵妃就问苏培盛：“老四受伤了，翊坤宫没去看过？”
翊坤宫的主位是宜妃，也就是九阿哥的生母。
苏培盛迟疑道：“奴才出来的时候还没见到翊坤宫的人来，只有皇上给四阿哥派了太医，怕是九阿哥不敢告诉宜妃娘娘呢。”
“孩子闯了祸，额娘总不能当没事人。”皇贵妃微挑起眉，目光犀利，她虽在病中，但依旧难掩矜贵，“送些补药过去，就说九阿哥撞伤了四阿哥。四阿哥关心弟弟，怕九阿哥也受伤了，特地送些能用得上的药膏。”
杏雨忙应下来，明白娘娘这是要给四阿哥出气，打宜妃的脸呢。
大人们一通交谈，幼蓁安静坐着，脸上一片懵然，她听来听去只听懂一件事。
“表哥受伤了吗？”幼蓁脆生生问道。
皇贵妃弯下身来和她说：“是的，今日表哥不能来陪蓁蓁用膳了。”
“那我去看他。”幼蓁说完，自己双手并用从凳子上溜下来。
“等等，”皇贵妃拉住她，“蓁蓁还得用膳，等你吃完了，姑爸爸让嬷嬷带你去。”
幼蓁又被抱回凳子上，面前摆上她的碗勺。
“那我们快点吃，”幼蓁道，“表哥有饭吃吗？”
“自然是有的。”皇贵妃亲手给她盛了一碗汤。
幼蓁一听放心了，乖乖张嘴让嬷嬷喂。
小姑娘今日吃得比之前都快，嘴巴啊呜啊呜得塞的鼓鼓囊囊，皇贵妃劝她吃慢点都不管用。
幼蓁迅速解决了一碗饭一碗汤，就拉着那拉嬷嬷的手：“嬷嬷，我们快走吧，要去看表哥啊。”
那拉嬷嬷瞧向皇贵妃，皇贵妃颔首：“带她去吧。”
不然小姑娘得挂在嘴边一直念叨。如今正值酷暑，皇贵妃身子弱不便出门，让幼蓁过去看看也好，省得老四孤零零的一个人养伤。
*
幼蓁来承乾宫的第二日，便踏出了大门。
乾西五所离承乾宫有些距离，那拉嬷嬷是直接抱着幼蓁过去的，苏培盛在后面提着皇贵妃着人准备的伤药。
幼蓁一路看风景，大眼睛左左右右地转，尽管都是红墙黄瓦，她却看得十分投入。
等到了乾西五所，幼蓁在那拉嬷嬷怀里动动腿，表示她要下来，嬷嬷就将她放到地上。
苏培盛刚要进去向主子通报，眼睛余光便瞥见一道小小的身影跑过去。
“表哥表哥，我来看你啦。”幼蓁边跑边喊道。
声音传到屋内，正靠在榻上让太监给小腿上药的四阿哥，面色突变，一把拽过床角的被子。
3
幼蓁小手一推门便开了，她探头探脑地往里面看，嘴里叫着：“表哥？”
这里的门槛对于幼蓁来说过于高了，她双手扒着门框，笨拙地抬高腿迈进去，兴冲冲地绕过书桌和屏风，看到靠坐在榻上的四阿哥。
“表哥。”幼蓁又叫了一次。
四阿哥冷淡地应了声：“嗯，你怎么来了？”
“我来看你，”幼蓁趴在榻沿，小手交叠垫着圆鼓鼓的下巴，黑蒙蒙的乌亮眼珠注视着四阿哥，“表哥你受伤了吗？疼不疼啊？”
四阿哥不自在地拢了拢被子，上药的小太监王以诚捧着药罐退到一边。
“不疼，已经快好了。”四阿哥道。
这时苏培盛和那拉嬷嬷一前一后走进来，四阿哥看到那拉嬷嬷，明白这件事已经被皇贵妃知道了，不由得暗暗瞪了苏培盛一眼。
苏培盛竭力把自己缩到角落，头都快低到脚背上了。
那拉嬷嬷将皇贵妃的话一一道来，又说：“阿哥受了伤，无论轻重都该让娘娘知晓的。这样瞒着，娘娘岂不是更要担心？”
四阿哥对那拉嬷嬷一向敬重，立即道：“嬷嬷说的是，下次不会了。嬷嬷回去如实告知额娘，我这伤口真算不得严重，过几日我再去向额娘请安。”
那拉嬷嬷点头，又无声叹了口气。
四阿哥是她看着长大的，从小性子就内敛，事情藏在心里不往外说。得亏娘娘事事关心处处细致，不至于让四阿哥受了委屈。
若是日后四阿哥如娘娘所想回到永和宫，也不知德妃能不能对四阿哥上心。
“表哥你受伤了，是不是就不能去念书了？”幼蓁等嬷嬷和四阿哥说完话，问出了自己疑问。
“是，师傅准了我两日假。”不过尽管不用去上书房，该做的课业还是要做的，每日都要读书临摹。
他只是伤了腿，其他部位都是好好的，就能继续学。
幼蓁不知道四阿哥已经给自己安排了满满的计划，她撑着小脑袋道：“那我留下来陪你哦。”
这样表哥就不会无聊了。
四阿哥其实并不需要她的陪伴，但是幼蓁是看不出来他的抗拒的，自顾自地蹬掉鞋，揪着被单往上爬。
“你做什么？！”四阿哥眼疾手快地抓住自己岌岌可危的被子。
“我要睡觉了。”幼蓁保持着一种很古怪的姿势，一条小短腿上了榻，另一条腿还晾在空中晃悠悠的。
那拉嬷嬷及时伸手将她扶了上去，和四阿哥解释道：“小格格有歇晌的习惯，这会子应该是困了。”
小姑娘困意来得很快，一旦想到要睡觉，上下眼皮就已经开始打架了。
幼蓁朝占据了一半床榻的四阿哥伸出小胳膊，嘴里嘟囔着：“表哥，我要脱衣裳。”
四阿哥坐在原位一动不动，一贯镇定的脸上露出几分不可抑制的惊诧。
他鲜少与弟弟妹妹们接触，就算私下遇到了，也最多是嘴上问候几句，还是头一回见到这般自来熟不见外的小女娃。
幼蓁迟迟没有等到他的回应，困惑地歪歪头，道：“原来表哥不会解扣子啊。”
四阿哥额头处的青筋跳了跳。
最后还是那拉嬷嬷替幼蓁将外衣脱了，里衣是藕荷色的，幼蓁身形圆滚滚，看起来像个胖嘟嘟的藕粉圆子。
她大度地看了四阿哥一眼，示意自己原谅表哥的笨手笨脚，随后便乖乖躺下，占了四阿哥的半边枕头，小手交叠放在肚子上，小模样看着倒是十分可爱讨喜。
那拉嬷嬷道：“四阿哥，小格格人小耐不住困，不如就让她在您这儿睡会儿，奴才就在一旁看着。”
那拉嬷嬷知道四阿哥并无歇晌的习惯，所以幼蓁留在这里不算碍事。
四阿哥怎么好拒绝，小姑娘都躺下了，他总不能把人扔出去。
“苏培盛，给小格格找一床新的被褥来。”他咬牙吩咐道。
苏培盛忙折身从柜子里翻出一床来，那拉嬷嬷动作轻柔地给幼蓁盖上。
“表哥你不睡吗？”幼蓁勉强撑着睡意，拍了拍身侧的床单。
四阿哥敷衍了一句：“你先睡吧，我等会就来。”
“哦。”幼蓁乖顺地答应，闭上眼睛睡去了。
四阿哥掀开被子，伤口处药膏已经吸收得差不多了，他将卷起的裤脚放下来，轻声下了榻。
他走过屏风，坐在书桌前道：“把昨日的碑帖拿过来，给爷研墨。”
苏培盛和王以诚立即动手，很快将四阿哥需要的东西都拿了过来。
若是今儿幼蓁没来，四阿哥或许就在榻上完成课业。只是现在对着小姑娘那张睡得红通通的脸，四阿哥用功的劲头都泄了大半，心里一瞬间也想如幼蓁一般，扔了书册去睡午觉。
但这样的念头很快便被他抛之脑后，如今大阿哥和太子已经鲜少出现在上书房，他和三哥是众位弟弟的表率，若是有丝毫懈怠，就要被三哥落下了。
他沉眸敛神，专注于手下的碑帖，一笔一画地临摹起来。
可今日似乎注定不太平静，就在四阿哥专心致志写了大半个时辰的大字，准备将师傅讲过的文章再拿出来温习时，院外突然吵吵嚷嚷起来。
“发生了何事？”四阿哥眉头一皱，放下了手中的笔。
这时守院子的小太监跑进来，对着门外的苏培盛耳语几句，苏培盛立即转身禀报四阿哥。
“回爷的话，是八阿哥、九阿哥和十阿哥在外头。听说宜妃娘娘知道了此事，特地嘱托九阿哥来探望您呢。”
四阿哥凝眸，手指在桌上敲了敲：“既是受了宜额娘的吩咐来探望，他们几个为何不进来？是老九又在闹脾气？”
苏培盛道：“爷说对了，九阿哥临到门口突然反悔不愿进来，八阿哥正在劝他呢。”
“哦？”四阿哥冷笑一声，“那就让他闹去吧。等什么时候愿意进来了，再来禀报不迟。”
四阿哥并没有等太久，九阿哥向来是八阿哥的小跟班，还是很听八阿哥的话的。不消片刻，九阿哥就被八、十两个押着拽进门，身后跟着两个提东西的小太监。
四阿哥端坐在书桌后，抬眸扫了他们一眼，道：“怎么今儿这么齐，都往我这院子里跑？”
八阿哥站在最前，朝四阿哥拱手：“四哥，这不是九弟骑术不精，连累四哥受伤了吗？我带他来向四哥赔罪，九弟特地从宜额娘那儿求来一些滋补的药材，四哥可别嫌弃。”
他说明来意，伸手拽了九阿哥一把，九阿哥不情不愿地喊了声：“四哥。”
十阿哥也跟着喊四哥。
四阿哥垂首继续临摹，嘴上说道：“宜额娘送来的东西，我自会好好收下。只是九弟以后还得再练练脚上的功夫，别上个马都能把自己摔了。”
八阿哥笑道：“四哥说的是，小九是性子急了些。皇阿玛和宜额娘都已经训斥过他。这回若不是四哥出手相救，小九可就要受苦了。”
“性子急也不是他抢着上马的借口，为何不选寻常用惯的马匹，偏偏要选脾性最烈的？”
四阿哥与九阿哥平日里并不亲近，哪怕他这次救了九阿哥，四阿哥也说不出示好的话。
他清楚九阿哥就是想在皇上面前出风头，结果偷鸡不成反蚀把米，惹出事来了。
这种事情若是落在八阿哥身上，他绝不会去戳破九阿哥的小心思，而是借机将九阿哥拉拢过来，让关系更加亲密。
九阿哥听到四阿哥这么说，尚显稚气的脸白一阵红一阵。
他今日先是在众人面前丢了脸，又被皇阿玛责骂，回到阿哥所还被额娘派来的嬷嬷说了一通，此时正是气不打一处来的时候。
偏偏宜妃让他过来探望四阿哥，九阿哥才勉强被八阿哥劝来了。
“才不用你假好心。”九阿哥仗着四阿哥没正眼看他，就梗着脖子低声叱道。
四阿哥手中笔尖一停，昂首凝视着脸红脖子粗的九阿哥，目光冷森凛冽。
九阿哥被他看得腿一软，但还是硬着头皮道：“还不是、还不是你正好站在我边上，即使你不在那儿，我自己也能站稳。”
“小九。”八阿哥拽他的胳膊，示意他别说话。
十阿哥在一旁愣愣的，直接大声道：“九哥你傻啦？今儿要不是四哥拉了你一把，那马能把你肚子给踩扁，你怎么这么和四哥说话？”
九阿哥脸涨得通红，不服道：“反正别想我认错，皇阿玛罚过我了，额娘也骂过我了，还想我怎样？不如让那匹马也踢我一脚好了……啊！什么人！”
只见一个圆滚滚穿着鹅黄色小袄的团子一头撞在九阿哥的小腿上，直把九阿哥撞了个趔趄，退后好几步才站稳。
“坏人！”幼蓁顶着睡歪的两个小揪揪，嫩生生的脸上充满怒气，皱眉叉腰地瞪着九阿哥，小嘴里一张一合吐出两个字。
“你这小姑娘从哪冒出来的？轮得到你来教训我？”九阿哥怒了，瞧幼蓁眼生，肯定不是哪个得宠的小格格，他上前一步，眼睛一瞪，气势很是唬人。
幼蓁一点都不怕他，学着瞪大眼睛，像是在和九阿哥比谁眼睛大似的。
“幼蓁，过来。”四阿哥坐在书桌后朝幼蓁招手。
小姑娘怕是刚从被窝里出来，穿上了外衣但头发还是乱糟糟的，也不知道她在里面听到了多少，这么急冲冲地跑出来撞人。
四阿哥心里有种说不出来的感觉。老九无视他的好意，四阿哥并不难受，他们平日里的关系本就不亲近。
但这种时候幼蓁出来帮他瞪人，四阿哥不得不承认，心头那抹闷气散去不少。
幼蓁听到四阿哥叫她，大眼睛往后一转，慢慢磨蹭着移过去。
走到四阿哥身边，她两手一抱，扒住四阿哥的腿，回头朝九阿哥重重地“哼”一声，又贴到四阿哥身上，软软地唤道：“表哥。”
“四哥，这位是……”八阿哥拉住怒气更甚的九阿哥，目光落在幼蓁身上，朝四阿哥问道。
四阿哥半垂下眸，伸手去拨小姑娘头上歪到一边的花苞揪揪，开口道：“这是佟家的小格格，额娘的侄女，佟国纲大人的亲孙女。”
这一连串的称呼抛出来，原本满脸怒气的九阿哥愣在原地，就连一向稳重镇定的八阿哥也不免露出一丝异色。
佟佳一族的小格格，一等承恩公的亲孙女，这样的身份，怕是比宫里某些不受皇上重视的公主还要尊贵些。
在场的只有十阿哥在状况之外，他盯着幼蓁，脸上浮现好奇，说道：“嘿！原来是你，我昨儿听额娘说起过，皇贵额娘的小侄女来了，额娘还想请你到储秀宫玩呢。”
“你过来。”十阿哥示意幼蓁上前，“我带你去见我额娘。”
储秀宫贵妃与皇贵妃素来交好，十阿哥记得额娘说过好几回，佟家的小格格又乖又可爱，他早就想见见了。
幼蓁眨眨眼睛，对上十阿哥胖胖黑黑的圆脸，转头埋进四阿哥的怀里。
这个哥哥好像不太好看，幼蓁心里想着，她才不要跟这个哥哥走呢。
4
四阿哥倒是第一次被小团子牢牢抱住，小姑娘身上软乎，看着小，实则是圆滚滚的，带着甜香味。
“四哥……”十阿哥再迟钝，也能看出小姑娘这是在拒绝他，圆脸上露出懵然。
四阿哥轻咳一声：“她怕生。”
言下之意，幼蓁和十阿哥不熟，如今是带不走的。
十阿哥沮丧地哦一声，想着哪日让额娘带他去承乾宫串门，在幼蓁面前混个脸熟再说，到时候就能把小姑娘拐去储秀宫玩。
歉道过了，话也叙过了，九阿哥一脸不耐烦，八阿哥忙笑着对四阿哥告辞：“四哥好好休息，弟弟们后面再来看望四哥。”
四阿哥让苏培盛送他们出去，三个阿哥带着侍从出了院门，书房里再次安静下来。
幼蓁探出头，发现那群人都走了，才慢吞吞地松开四阿哥。
她眼睛扫到书桌上，以幼蓁的身高，只能瞥到亮白的宣纸和墨迹，她开口问：“表哥你在念书吗？”
四阿哥回道：“不在念书。”描红练字只是消遣罢了，不算是正经用功。
幼蓁只听出他不在念书，那就代表可以打扰，可以抽时间和自己玩。
小姑娘双手并用爬上四阿哥的椅子，得亏四阿哥的座椅足够大，幼蓁圆实的小身子坐上去也不嫌挤。
“你怎么坐上来了？”小姑娘方才对老十爱答不理的，在他面前倒是一点都不见外。
幼蓁根本没听到四阿哥的问话，她的注意力完全被书桌上的东西吸引了。
“哇！小老虎！”幼蓁趴到桌上，抓住四阿哥惯用的和田玉虎镇纸，就要抬起来。
抓了一下，没抓动。
再抓一下，还是没动。
“好重哦。”幼蓁松开手，没半点尴尬，反而严肃地点点头，“怪不得是小老虎。”
“这是镇纸，不是给你把玩的。”四阿哥攥住幼蓁乱动的手，免得她碰到边上的砚台污上墨。
“镇纸是什么？为何要做成小老虎的样子，小兔小鸭不行吗?”幼蓁睁大眼睛，乖乖地问。
幼蓁虽然不讨厌老虎，但小兔子小鸭子在她看来明显要更可爱些。
四阿哥语塞一瞬，对上她茫然无知的眼神，才确定幼蓁是真的不知道那玉虎是何物。
如果他没记错的话，眼前这小姑娘已经满四岁了，宫里的阿哥们是六岁开始上书房，但往往三岁过后就要启蒙，受制于腕力孱弱，每日练字不多，免得伤了手腕。
四阿哥记得自己三岁时已经能熟背《幼学琼林》，额娘在功课上对他一向要求严格，每日描红也是必不可少的。
哪怕德妃娘娘那般疼爱十四弟，也是早早备下文房四宝，给十四弟启蒙了，不然进书房后跟不上进度，是要被师傅们责罚的。
老八养在延禧宫，惠妃娘娘对他只是面子功夫，导致老八练字练得晚，如今还时常被皇阿玛拎出来训斥。
可眼前这位，看着伶俐聪慧，实际上怕是连笔墨纸砚都认不出来，佟家养女儿，竟是如此娇惯的吗？
“这是书写绘画时所用，哪能做成你说的那些样式？”
兔子倒也罢了，鸭子是万万上不了四阿哥的书桌的。若是哪日内务府给他送来一对鸭子镇纸，那是会被四阿哥着人打出乾西五所的。
“佟大人没给你请过女师傅吗？”四阿哥将幼蓁从桌上抱下来，锁在怀里不让她乱动。
“没有啊！”幼蓁像是听见了什么可怕的事物，惊讶地瞪圆眼睛，“哥哥们说师傅会打小娃娃，我才不要师傅！”
她确实是怕了，两只小手用力攥成拳头，手背上还有好几个肉窝窝，小脸绷得紧紧。
四阿哥再多训诫的话也说不出口了，小姑娘对读书这样排斥，不是一时半会就能扭转过来的，
他弯腰将人放在地上，拍拍幼蓁的背：“自己去玩吧。”
幼蓁乖巧哦了一声，看到四阿哥转身坐好，手里拿起毛笔，就知道表哥不陪她玩了。
那拉嬷嬷适时过来，将幼蓁领走：“格格，咱先把头发梳好，拾掇好了再来。”
幼蓁听话地跟着那拉嬷嬷进了内室，由嬷嬷拆了花苞头，轻柔地给她束成小辫子，缠上石榴红带子，又成了那个可爱明媚的小姑娘。
幼蓁有模有样地自己拽拽衣衫，小步跑出去。
她没有打扰四阿哥，自己扬着头在书房的多宝阁里转来转去，看到什么新奇的就小小声哇一下。
幼蓁也不会上手去摸，只会兴致勃勃地绕着那物件转，眼睛一眨不眨，
四阿哥看书动作一直未变，只招手对苏培盛低语吩咐了几句，没过一会苏培盛就提着红木食盒进来，将幼蓁领到窗下的小榻上。
“格格，这是御膳房才送来的点心，还热乎着呢。格格瞧瞧，可有喜欢的？”苏培盛笑成一朵菊花。
幼蓁眼睛巴巴地在一盘接着一盘的点心上打转，嘴上回应道：“喜欢的喜欢的。”
她挑中色彩最艳丽的芙蓉糕，没自己吃，而是双手捧着跑到四阿哥面前。
“表哥，给你吃。”小姑娘嗓音含糖。
四阿哥移开书，抬眸便瞧见幼蓁俏乖乖地站在自己跟前，白嫩手心里卧着一块五瓣形粉色糕点，小姑娘眼睛黝黑带亮，脸上漾起大大的笑容，看起来比这芙蓉糕还要沁甜。
四阿哥背脊微僵，他吩咐苏培盛给幼蓁准备点心，不是怕她饿了累了，而是有了吃食，小姑娘能安静些。
没想到幼蓁自己还未吃，就先想到他。
幼蓁见四阿哥不动，歪歪头道：“表哥，吃呀！”
四阿哥掩唇轻咳一声，接过幼蓁手里的芙蓉糕，在小姑娘专注发亮的目光里一口一口吃完。
果然是小姑娘才会喜欢的东西，甜得他嗓子发齁。
幼蓁心满意足地转身跑回去，四阿哥灌了两杯清茶，吩咐苏培盛：“给小格格备一壶牛乳。”
苏培盛忙应下去准备，端来一壶热腾腾的牛乳。四阿哥没让他在身边伺候，苏培盛就安心站在幼蓁身旁，服侍小格格用点心。
那拉嬷嬷立在书房门口，自是从头看到尾的，但一句话也未曾说过。
幼蓁只吃了一块芙蓉糕并两小块金丝卷，她虽然嘴馋，但奈何胃小，再多是吃不下的。
她指指金丝卷道：“这个里面枣泥好吃，包上一些，我要带给姑爸爸。”
苏培盛连声答应，奉承道：“小格格一片诚心，皇贵妃娘娘收了小格格的心意，定会欢喜的。”
幼蓁喝下一大口牛乳，露出甜津津的笑，嘴边糊着一圈奶白。
苏培盛“哎呦”一声，忙要端过热水和帕子给幼蓁擦拭。
那拉嬷嬷这时悄声走进来，接过苏培盛手里的活，细细地给幼蓁擦干净脸面和手指。
“格格，咱们出来够久了，该回承乾宫去了。”那拉嬷嬷说道。
幼蓁乖乖点头。
她在表哥这里玩也玩过了，吃也吃过了，还撞了一个坏人，今天算是收获颇丰，这时候嬷嬷要带她走，幼蓁也没有半点不舍的情绪。
那拉嬷嬷将她抱起，幼蓁一手拥着嬷嬷的脖颈，由嬷嬷抱着往外走。
临到四阿哥的书桌前，幼蓁拍拍嬷嬷的肩膀，示意那拉嬷嬷停下。
四阿哥虽用心看着书，但小姑娘那边的一静一动都没逃过他的耳朵。
如今嬷嬷要带她走了，专门停在自己面前，应该是还有几分留恋吧，想让自己陪她玩？
四阿哥松开书，想要说几句安抚小姑娘，让她乖乖回去。
话还未说出口，就瞧见幼蓁缩在那拉嬷嬷怀里，小脸满是雀跃和欣喜，小手朝他摆得欢快。
“表哥我要回去啦！你认真念书哦，我闲了再来看你。”幼蓁张口就道。
四阿哥话堵在嘴边，只能看着那拉嬷嬷朝他福身告辞，小姑娘冲外面指了指，催着嬷嬷动身。
四阿哥坐在书房里，还能听见幼蓁将要出院门时说的话。
“哎呀呀我出来这么久，姑爸爸会不会想我了？嬷嬷你快点走嘛，别让姑爸爸等急了。”
四阿哥听在耳里，不由气得嗤笑一声。
小姑娘把自己当个宝，谁都离不开她想着她，还得等她闲了，才能来看望他？
四阿哥不用想，就能猜出幼蓁每天过的是怎样无所事事的日子，除了玩便是吃，小姑娘还觉得自己有多忙碌，既要看望表哥，又要陪伴皇贵妃，已经非常忙了。
四阿哥轻哼一声，将手中书册丢开，抬头往书房另一侧的多宝阁扫去。
“苏培盛。”四阿哥唤来人，抬手朝多宝阁上指了几下，“这个、这个，还有底下那个，装好给承乾宫送去。”
苏培盛顺着主子指的几样看过去，发现都是方才小格格额外注意过的，名贵是其次，重要的是胜在新奇精巧。
苏培盛笑道：“奴才这就送过去，小格格才走没多久，想来奴才还能追上呢。”
四阿哥不置可否，吩咐完便转回来看书，也没说是不是专门送给幼蓁的。
但苏培盛不至于这点眼力见儿没有，皇贵妃那儿什么好东西没有啊，这不过年不过节的，主子爷可不就是要送去讨小格格欢喜的。
苏培盛动作很快，带着几个小太监忙收拾好，沿着乾西五所朝承乾宫的道儿便追过去。
那拉嬷嬷抱着幼蓁，走起来自然慢些，没一会儿便被苏培盛赶上了。
那拉嬷嬷停下脚步：“可是四阿哥有什么吩咐？”
苏培盛笑着摇头，指向自己身后那一溜的珍宝盒子，道：“这些都是小格格方才看过的摆件玩意儿，主子瞧小格格喜欢，特地吩咐奴才送过来，给小格格解闷的。”
幼蓁一听是给她的，忙攀着那拉嬷嬷的肩膀就往后瞧。
嬷嬷用力将她抱得紧些，脸上露出笑意，道：“四阿哥对格格好，格格下回见着四阿哥，要记得道谢。”
幼蓁点头，表示自己记住了，想了想又道：“我乖啊！”
所以表哥会疼她啊，这是表哥应该做的。
5
那拉嬷嬷抱着幼蓁走了半刻钟，后面跟着一溜捧着盒子的小太监。
临近承乾宫时，幼蓁听到隔着一堵红墙的宫殿内传来笑声。
是小男孩的声音，幼蓁对和她一般大的孩子感知很敏锐。
“嬷嬷，”她拽着那拉嬷嬷问，“那里面住着谁啊？”
那拉嬷嬷不用看也能回答：“回小格格，那是永和宫，应该是十四阿哥在院子里玩呢。”
“哦。”幼蓁趴回嬷嬷肩头。
那拉嬷嬷加快了步伐，幼蓁没有看到，就在她们一行人走过永和宫时，一个四五岁大小的小阿哥从永和宫里跑出来。
十四阿哥只瞧见前面人的背影，他指着苏培盛道：“那是四哥的奴才，再往前是谁，我好像看见一个女孩。”
服侍十四阿哥的奶嬷嬷跟上来，瞧了眼道：“应该是皇贵妃娘娘的侄女，听说昨日进的宫。”
“我去找她玩！”十四阿哥听风就是雨，说完就要往宫道上跑。
奶嬷嬷一把抱住他：“好阿哥，德妃娘娘吩咐过，您不能随便出永和宫。阿哥别让奴才们为难，更不能让娘娘担心啊。”
十四阿哥撇撇嘴：“只是去佟娘娘宫里，额娘有什么可担心的？”
不过瞧着身边人都一脸讷讷的模样，十四阿哥还是放过了他们，挥手道：“罢了，我明日和额娘说一声，再去玩行不行？”
奶嬷嬷连忙点头。
十四阿哥被牵回去，再回头时已经看不见幼蓁一行人的身影了。
*
幼蓁回到承乾宫时，发现原本空荡荡的庭院里站了好多人，中间是一副明黄色的仪仗。
那拉嬷嬷提点她：“皇上来了，格格还记得怎么请安吗？”
幼蓁点头：“记得。”
幼蓁被嬷嬷放到地上，她小步跑进正殿，看见皇贵妃正坐在窗边软榻上，身旁男人着一袭明黄龙袍，贵气凌然。
皇贵妃与皇上正临窗交谈，矮几上摆着清茶，听到声音，皇上放下茶杯，瞧见幼蓁的小身板。
“幼蓁给皇上请安，皇上万福。”幼蓁照着家中嬷嬷教过的姿势弯腰行万福礼，偏她人小力不足，歪歪扭扭地就要倒。
皇上眼中笑意浓厚，朝幼蓁招手让她起身，免得小姑娘自己把自己弄摔了。
“蓁蓁可还记得朕？”皇上让幼蓁上前来。
“当然记得，”幼蓁抬头回道，“是皇上姑父啊，我上回进宫还见过您呢。”
自幼蓁头回进宫，家中长辈便教她唤皇上为姑父，其实按照孝康章皇后与佟国纲大人的关系，幼蓁喊皇上一句表叔也不为过，只是佟家人不会如此逾越。
“小姑娘记性倒好。”皇上摸摸幼蓁的头。
幼蓁扬起笑，自己爬上榻，盘腿坐到皇贵妃身旁，一副乖乖巧巧的模样。
“今儿下午在你表哥那儿玩的可好？”皇贵妃对幼蓁问道，皇上之前已经知晓幼蓁去乾西五所看望四阿哥，闻言也看过来。
“好的呀好的呀。我特别乖，表哥送了我好多东西。”
“哦，都有些什么？”皇贵妃有几分好奇。
幼蓁拍手让那拉嬷嬷把东西都拿进来，方盒摆了半小张桌子。
幼蓁也不知道这些盒子里装着什么，当着两位长辈的面就拆开。
每拆一件她就笑一下，等到东西全拆出来，幼蓁脸上的笑容已经快溢出来了。
这些摆件都是宫中御制，自然精美非常，皇上随意拿了个鬼工球道：“老四这回送出不少东西，看来是蓁蓁合他眼缘。”
要不然凭老四那个硬邦邦的性子，幼蓁待不到一炷香就要被送回来。
皇贵妃让人将东西收下去，全部摆在幼蓁的屋子里。
幼蓁补充道：“要放些到床头柜子里。”
“放哪做什么？”皇上问。
“入睡前就偷偷玩啊，不然好没意思。”幼蓁脆声说道。
皇贵妃和皇上对视一眼，从对方眼中看到忍俊不禁的笑意，皇贵妃笑着摇头，轻拍幼蓁两下，道：“你这小脑瓜里啊，除了吃喝玩乐，再也装不下其他了。”
幼蓁皱着小眉头，不知道该如何反驳。
她还是小孩子啊，当然只知道吃吃玩玩了，难道还要她操心别的事情吗？
那些都不用她管的。
*
皇上今日，留宿承乾宫。
皇贵妃身子不好，众人都明白就算皇上留下来，也不能做什么。但就因为这一点，后宫多少妃子妒红了眼。
皇上到别的宫里，从来都不会是为了陪伴，皇上对别人根本就没有那份心。
幼蓁不知道皇上姑父留下来意味着什么，用过膳后，她陪着皇贵妃喝完药，自己跑前跑后地在承乾宫转了两圈，眼皮就沉得撑不住了。
皇贵妃着奶嬷嬷将她抱回偏殿去，让人服侍幼蓁入睡。
夜色深沉，皇上批完折子，沐浴过后和皇贵妃一同靠坐在床上。
两人都没有直接入睡的习惯，今日皇贵妃难得精神不错，手里拿了本书册。
“看来幼蓁这回进宫是来对了，朕瞧你晚膳用得比往日多些。”皇上语气带着欣慰。
皇贵妃莞尔：“她最缠人了，若是不听她的，能磨得臣妾头疼。”
皇上但笑不语，知道皇贵妃虽然嘴上这样说，但心里是欢喜的，幼蓁生得秀美伶俐，又……与他们失去的八公主年岁相近，皇上自己也是分了几分疼爱的。
“朕瞧着幼蓁倒是越大越和你有几分相似了，无怪是姑侄，朕还记得沅姝你幼时的样子，也是这般玉雪可爱。”
沅姝是皇贵妃的闺名，这宫中除了皇上，再没有第二个人会这般叫了。
皇贵妃看不进去书了，眸含羞意嗔了皇上一眼：“皇上就会胡说，二十年前的事，皇上也能记得？”
“那是当然了，沅姝的事情，朕都记得。”
皇贵妃纤唇微勾，笑得温柔。
幼蓁确实有几分像她，但皇贵妃不清楚的是，幼蓁眉眼还有几分肖似孝康章皇后。
孝康章皇后逝世时，皇上已经完全记事了，因着父母亲缘单薄，皇上对佟家一向宽和亲切。
如今瞧见幼蓁，更添了几分亲近。
“小姑娘生得好，瞧着性子也乖巧，也不知以后便宜了咱们家哪个小子？”皇上顺口多说了一句。
说者无意听者却有心，皇上这话落入皇贵妃，就如一道惊天巨雷，炸得皇贵妃短暂地无措一瞬。
不过皇贵妃如今已经能够做到喜怒不形于色，她很好地压制住心头那抹惊愕，顺着皇上的意思往下说：“您这样说，是想将幼蓁配进皇家？”
皇上轻抚她手背，道：“眼下是这么想的，佟家的格格，再显赫的家世也配得。与其给了别人家，还不如放在咱们眼皮底下瞧着，让她自己挑，重要的是幼蓁自己喜欢。”
这话里话外，能看出皇上心里已经拿定主意了。配给皇子，佟家还能说不吗？
皇上给幼蓁指婚，自然不会挑那些生母出身低微的阿哥，但这出身越高贵，皇贵妃心里就越忐忑。
佟家已是鲜花着锦烈火烹油，纵得皇上亲近，又能撑得几时？
更重要的是，皇贵妃不愿几十年后的权力争夺牵扯到佟家的女儿。如今这世道，男子势败尚有东山再起之时，但女儿家一经指婚，这后半生就算看到头了。
故而佟家孙辈那几个男孩，都不及幼蓁一人让皇贵妃上心。
皇上说过这两句，再没有多话的心思，皇贵妃瞧他脸上浮现倦意，便喊人进来熄灯拉帐。
皇上不消片刻便睡沉，皇贵妃却是盯着帐顶看了小半夜，才带着沉沉心思入睡。
*
次日。
幼蓁早早醒了，赶去正殿却被告知皇贵妃还未起身。
“娘娘还睡着呢，格格可是饿了？奴才叫人传膳，格格先用如何？”那拉嬷嬷压低声音对幼蓁说道。
幼蓁朝内殿看了两眼，殿内安静极了，她也压低嗓门，小声回应嬷嬷：“那我先吃了哦，等姑爸爸醒了你们再叫我来。”
那拉嬷嬷应是，牵着幼蓁到正殿去。早膳是早就备好了的，都是幼蓁喜欢的菜式，幼蓁吃了个小肚溜圆，被奶嬷嬷领着出去消食。
幼蓁前两日逛遍了承乾宫，今日便不肯再在院子里转，拉着奶嬷嬷往门外走。
奶嬷嬷想着横竖只在承乾宫周边转转，这宫里也没谁会对小格格不敬，便依着幼蓁的意思，将她领到外面的宫道上。
清晨的宫道早被宫人们清扫过，干净宽敞。
见到幼蓁，两旁路过的太监宫女们都转身面壁，不敢上前惊扰。
幼蓁觉得无趣，走了半刻钟就想回去。
她拽拽奶嬷嬷的袖子，刚要说自己不想走了，就眼瞧着一个圆褐的皮球“咚咚”撞到自己跟前。
幼蓁抬脚踢了下，皮球悠悠停住。
“喂！你过来！”不远处传来一道稚嫩傲气的童音，幼蓁抬头望去，只见一个衣袍锦绣，带着瓜皮小帽的男孩站在宫墙旁，扬了扬下巴，鼻孔冲着幼蓁。
“你过来！陪我玩！”男孩颐气指使。
幼蓁看看他，又看看脚下的小皮球。
她在家里也是有玩伴的，只是鲜少和同龄的男孩玩过。想来平时碰到的伙伴都对她和和气气的，幼蓁还是头一回见到用鼻孔看人的。
她可不傻，才不会乖乖过去！
幼蓁抬起小腿，用力把球踢回原处，男孩以为她这是答应一起玩的意思，便背着小手走过来。
没想到幼蓁下一刻对他吐舌做了个鬼脸：“略略略，我才不跟你玩！”
幼蓁抓着奶嬷嬷就往回跑。
十四阿哥头回被拒绝，小脸上先是茫然，紧接着闷出气，当即追着幼蓁后面跑，嘴上不停喊着：“你给我回来！回来！”
幼蓁才不听他的呢，两条小腿迈得飞快。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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日头渐升，皇贵妃起身洗漱，由桃雪搀扶着往正殿走，甫一落座，就听见殿外传来小孩子的玩闹声。
幼蓁的声音她听得出来，另一个有些熟悉，皇贵妃问道：“外面的是谁？”
桃雪回道：“是十四阿哥，听奶嬷嬷说是小格格出去散步时遇见的，十四阿哥便跟着小格格来咱们承乾宫了。”
皇贵妃笑了笑：“蓁蓁倒是和谁都玩得来，她与十四年岁相仿，做个伴也好，省得在这宫里无趣。”
稚儿的笑闹声最是无忧无虑，让人听了心里无端轻松。桃雪笑道：“小格格一来，咱们宫里就热闹起来了，奴才瞧着娘娘今日起来脸色不错，比前日都好些。”
皇贵妃笑意渐淡，临窗对着外面看了小半晌，庭院中央两个小小身影一左一右，中间是被踢来踢去的小皮球。
踢球是个力气活，小姑娘许是玩得尽兴了，小脸跑得红扑扑，眼睛黑亮。
皇贵妃看在眼里，嘴角浅浅勾起，说了句意味不明的话：“总算发现本宫还有些事情可做，能护一日是一日吧。”
桃雪听个半懵，不懂娘娘在说什么。皇贵妃说过便罢，唤人上早膳，用的比往日多上些许，太医开的汤药也都尽数喝了。
中途有几个低位妃嫔来给皇贵妃请安，被那拉嬷嬷好言推拒，幼蓁在庭院里听见动静，才知道皇贵妃已起身了。
她立即丢开玩得正好的十四阿哥，顶着松散的花苞头跑进正殿，三步并作两步扑进皇贵妃的怀里。
“姑爸爸，你睡懒觉哦！”幼蓁嘻嘻笑出声，像得逞的小猫，抓住长辈的小把柄就很高兴。
皇贵妃捏着手帕给她擦汗，笑道：“姑爸爸今日没蓁蓁起得早，蓁蓁起来后做了什么？玩得可开心？”
幼蓁鼓鼓嘴，摇摇头又点点头。
“我见到一个和我一样高的小孩子，他就、他就这样看着我——”幼蓁冲着皇贵妃扬起小脸，小鼻头快要顶到天上去，逗得皇贵妃忍不住抬手以帕掩唇，轻笑出声。
幼蓁哼哼道，“我原本不想和他玩的，但他追过来把皮球给我，也不这样看我了，我就和他玩了。”
皇贵妃手指轻点她额头：“那是永和宫的十四阿哥，和你一样大，你们好好相处，可不许随便闹脾气。”
“我不闹啊。”在幼蓁心中，她是世上最乖的孩子了，玛法和阿玛额娘都这般说，外面那个十四阿哥才不乖呢。
姑侄俩说话间，十四阿哥顶着一头汗跑进来，手里还抱着那个脏兮兮在地上滚了不知多少圈的小皮球。
十四阿哥先给皇贵妃请安，礼节上丝毫不出错。
皇贵妃同样给他擦了汗，还让桃雪奉茶给两位小主子解渴。
十四阿哥哐哐喝了三大杯，一抹嘴就朝幼蓁说道：“你怎么跑了？方才你输了我三个球，等会儿我让让你，你赢回来如何？”
十四阿哥怕幼蓁输多了不高兴，这才不跟他玩的。小姑娘就是麻烦，和他几个公主姐姐们一样，哪句话说的不对就要被甩脸色。
幼蓁根本没注意到自己是输是赢，她只是一开始觉得踢球好玩，踢了这半天，也累到不想踢了，便说道：“我不玩了，我有正事要做，要留在这里陪姑爸爸。”
十四阿哥还想拉她出去，把小皮球往幼蓁怀里塞，幼蓁才不要用手拿这脏不溜秋的东西，她忙摇摇头，拽着皇贵妃的袖子往皇贵妃身后藏。
皇贵妃看出小姑娘大抵是玩累了，十四阿哥还一脸精神奕奕的样子显然没尽兴，皇贵妃便做主将幼蓁留下来，吩咐两个小太监陪十四阿哥玩。
“蓁蓁有点累了，十四让她留下来歇歇吧。佟娘娘这里有会蹴鞠的小太监，让他们陪你玩，十四也踢给佟娘娘瞧瞧，看你踢得可好？”皇贵妃柔声说道。
十四阿哥一听便振奋起来，小脸激动：“那娘娘你可瞧好了，我踢得最高最远，皇阿玛都夸我呢！”
十四阿哥抱着球就跑出去，两个陪玩的小太监忙跟上护着，幼蓁瞧着十四跑走，才松了一口气，趴到皇贵妃怀里歇着。
十四阿哥的精力远超同龄孩子，幼蓁在殿内看蹴鞠都看得无聊了，十四阿哥还有力气追着两个小太监跑。
最后还是临近午膳，皇贵妃出声让十四阿哥停下来，他才悠悠跑回来。
午膳时，两个小家伙一个赛一个吃得多，饭菜抢着吃才香，皇贵妃这里没有让孩子挨饿的规矩，两边的奶嬷嬷只能胆战心惊地一勺一勺喂。
用过午膳，永和宫那边差人来接，十四阿哥依依不舍地被抱走，幼蓁喜笑颜开，迫不及待地挥手告别。
等永和宫的人走了，幼蓁鼓着小脸朝皇贵妃告状：“他吃得好多，把我的鸡蛋羹都抢走啦！”
那碗鸡蛋羹没什么特殊的，只是小孩子奇怪的胜负欲作祟，十四阿哥故意抢走，惹得幼蓁闷闷生气。
皇贵妃捏捏她小脸，道：“姑爸爸让小厨房晚膳时再上这道菜，没人和你抢，如何？”
幼蓁点点头，想着下回再不留十四阿哥在承乾宫用膳了，玩累了就要赶他回去。
幼蓁对多了一个新玩伴这件事没什么特别感受，十四阿哥倒是兴趣盎然，常常得了空就往承乾宫跑。
幼蓁爱睡到自然醒，有时十四阿哥过来时她还在睡，十四之后便来迟些，五回当中倒有两三回正好捉住起床的幼蓁。
再新鲜的朋友也经不住总是被吵醒，何况十四阿哥爱跑爱跳，幼蓁往往玩到一半就累了，因此幼蓁开始想着怎么躲开他。
这一日，幼蓁午睡醒来，忪忪然起床，发现十四阿哥没来，立即让奶嬷嬷给她穿衣洗漱。
“嬷嬷你快些，今儿我要去看望表哥，咱们快些走，别被十四阿哥抓住了。”
侍候的嬷嬷们难得见到小格格这么着急，像被有东西在后面撵着似的，火燎燎地就出了承乾宫，捎上一盅小厨房炖的补身乌鸡汤，由人领着往乾西五所的方向走。
但该来的还得来，幼蓁在宫道上被十四阿哥逮个正着。
小阿哥背着小手站她跟前：“你要到哪儿去？”
幼蓁同样背着小手回他：“我要去看表哥，所以今天不能和你玩。”
十四阿哥皱着眉：“你还有表哥？你表哥是谁？”
幼蓁被问住了，嘟嘟囔囔说不出来，旁边的嬷嬷代为回答：“回十四阿哥，小格格正要去探望四阿哥呢。”
“四哥是你表哥？”十四阿哥上下打量幼蓁，拧着眉头想了想，突然捋清关系，他拍手道，“那我也是你哥哥啊！叫声表哥来听！”
幼蓁才不叫，她觉得自己和十四阿哥一样高，该是一样大才对。
“我才不，”幼蓁拉着嬷嬷就走，“我不和你说话了，去迟了表哥就等急啦。”
四阿哥远在阿哥所，怎么也不会猜到幼蓁要去看望他，这等急一说，完全是幼蓁小脑瓜子里幻想出来的场景。凡是她亲近之人，都该对她的到来欣喜若狂才是。
十四阿哥抬脚便跟上：“我也要去找四哥，咱俩一起，你可别丢下我。”
于是两个小萝卜头后面缀着一群奴才，威风八面地就往乾西五所走去。
阿哥所里，四阿哥才结束一天的课程从上书房回来，椅子还未坐热，就听苏培盛禀报，幼蓁和十四来看他了。
苏培盛通报完，坐在书桌前的四阿哥默然放下了手中的笔。
他腿伤之时，小姑娘说的比唱的还好听，要常常来看望他，奈何等他腿好了，也没见幼蓁再来一趟。
如今像个没事人儿一样大摇大摆地过来，还带着十四那个混天魔王，是怕他身边太清净了吗？
“让他们进来。”四阿哥抬手捏捏眉心。
苏培盛折身出去，没一会门口便传来幼蓁欢快的声音——
“表哥表哥，我来找你玩啊！”小姑娘扶着门框跨过高高门槛，穿着新做的丁香色小旗装，头上缠着同色的绢花，容色鲜活的像只小蝴蝶，笑意盈盈地扑到四阿哥身前。
“表哥，你的伤好了没？”幼蓁抬手去碰四阿哥的小腿。
四阿哥逮住她的小手：“都已经好了。”
他伤势都痊愈好几日了，小姑娘如今才来问，这关心也未免来得太迟了些。
幼蓁丝毫没有感知到四阿哥的闷闷不乐，她笑着邀功：“我给你带鸡汤了，嬷嬷说能给表哥补身子，反正有大用处。”
十四阿哥跟着慢腾腾挪进来，听见幼蓁的话，嘴里嘀咕着：“不就是鸡汤吗？当谁没喝过似的？”
幼蓁没听见，张罗着让嬷嬷把鸡汤拿出来。
四阿哥无法拒绝小姑娘的好意，况且他刚下了骑射课，确实有几分腹饥。苏培盛在主子的示意下，动手盛了一碗汤，恭敬送到四阿哥面前。
十四阿哥自己找了个椅子坐下，闻到空气中弥漫的香味，他耸耸小鼻子，指使身边的太监。
“去！给小爷也来一碗！”语气傲慢，气势骄矜。
“这是我送给表哥的。”幼蓁不悦地嘟起嘴。
这个十四阿哥，不仅抢自己的东西，还抢表哥的东西啊！
7
“给你十四爷也盛一碗。”四阿哥黑沉沉地看了十四一眼，他着重强调那个“爷”字，瞥得十四阿哥心里慌慌，在椅子上缩缩小身板。
瞧着幼蓁不乐意，四阿哥摸摸她的头：“表哥一人喝不完，分他点儿，你自己想喝吗？”
幼蓁摇头，她才不饿。
一碗鸡汤不多，几口就下肚。四阿哥喝完让人将餐具撤下去，书桌上重新摆开功课。
“表哥要念书啊？”幼蓁双手攀着书桌边缘，踮着脚还只能露出半张脸，黑琉璃般的眼睛盯着四阿哥身前的薄薄纸张。
四阿哥点点头，他算是看出来了，只要和纸笔牵连上的事情，在幼蓁眼里，都是要念书，是她避之唯恐不及的东西。
幼蓁乖乖抿上小嘴，不敢再发出一点声音，生怕打扰到四阿哥。
十四阿哥就没这么安静了，他呼噜呼噜喝完汤，搬张圆凳跑到四阿哥书桌前。
他爬上凳子，一张肉乎乎大脸差点贴上四阿哥的书卷。
四阿哥无声地将书往旁移了两寸。
“这几个字我认识！”十四阿哥神情激动，指着那书上的字认，“这个是之、水……还有舟！”
整面近百字的文章，十四阿哥认出了十个字，一脸神气地朝四阿哥炫耀：“四哥，怎么样？我厉害吧？”
四阿哥：“……还不错。”
至少比某人好些。
幼蓁听到四阿哥夸赞十四，原本还能乖乖站在书桌旁，现下可站不住了。
“我也要看我也要看！”幼蓁举起小胳膊，就像投降的姿势，示意四阿哥抱她，嘴里忙不迭地叫唤，“表哥表哥，快看我看我！”
四阿哥无奈抿唇，弯腰将幼蓁抱起，小姑娘绵绵软软，刚好适合卧在他怀里。
十四阿哥把那本书摔在幼蓁面前：“喏！让我瞧瞧你认得几个字，有没有比小爷多？”
幼蓁小脸紧绷，小手握成拳头抵在身前，眼睛一眨不眨地盯着那篇文章。
四阿哥发现，小姑娘一认真，就是这副模样，好像这书会吃人一般，值得她百般千般地重视。
十四阿哥也不催她，抱着胳膊睨着幼蓁，四阿哥虽然知道幼蓁肚子里没什么墨水，但难免还是期待小姑娘能认出一点。
幼蓁盯着那张纸看了好一会儿，眼里逐渐浮现茫然，她张张嘴又合上，最后指着文章中间，从舌尖挤出一个字：“……一。”
四阿哥哑然失言，十四阿哥伸头望去，嘴里紧接着嗤笑一声：“那是个十！哪里来的一？”
“就是一啊！”幼蓁才不服，小指头顺着笔画划一道，“你好好看看，是不是？”
幼蓁费了好久功夫才从这堆字符里找到自己认识的一个字，怎么能让十四阿哥就这么否了呢？
她抬起小脸看向四阿哥，大眼睛里流露出可怜的神采，四阿哥失语片刻，实在说不出打击小姑娘的话，只好说：“蓁蓁没认错，不过这个‘一’只是这个字的一部分，它和其他笔画合起来，读十。”
幼蓁觉得表哥这话是认同她的意思，小圆下巴点了又点：“是吧，这个字就是一。”
四阿哥想要委婉地纠正小姑娘固执的看法：“这……”
十四阿哥则直接多了，他从鼻孔里哼一声，趾高气扬地乜视着幼蓁，嘴巴里毫不留情地吐出三个字：“你真笨！”
如此沉重冰冷的三个字哐哐砸在幼蓁头上，整个书房都短暂地安静下来。
幼蓁怔怔地和十四对视片刻，就在周围人都觉得幼蓁是不是没听清的时候，小姑娘突然眼睛一红，小嘴一瘪——“哇”得哭出声来。
四阿哥和十四同时身体一僵。
幼蓁惨巴巴地转身寻求四阿哥的安慰，晶莹泪珠哗啦往下掉，嗓音颤颤：“表哥、呜……我才不笨呜……”
四阿哥笨拙地抬手给她拭泪，小孩子皮肤娇嫩，稍稍用力就泛红，四阿哥忙停住动作，吩咐苏培盛打盆热水来。
小姑娘可怜见地缩在他怀里，四阿哥放轻了力度拍拍幼蓁的背，对上隔着书桌的十四却没有那么好的脾气了。
“多认了几个字，就敢拿出来显摆了？这是谁教你的作派！满招损，谦受益，是三岁小儿就该明白的道理，德娘娘给你启蒙，是让你用来嗤笑小姑娘的吗？”
四阿哥面色冰冷，语气凛冽，着实有些骇人。
十四怏怏地垂下头，自己从圆凳上下来。
幼蓁还在细细地哭，小脸埋在四阿哥胸前，肩膀一抽一抽的。
十四隐约意识到自己说错了话，可是平常他也这样说过别的玩伴，并没有闹出什么事情来。
十四还没有意识到，往日和他一起玩耍的，多是永和宫的小太监，就算是被他用言语贬到土里去，那些奴才也是不敢露出半点不忿来。
而幼蓁从出生以后就被家里人捧着护着，当初学走路时摔了墙角的古董花瓶，佟大人都只是满口地称赞小姑娘长了力气摔得好，半点不提训斥的话。
总而言之，这是从小到大没听过一句重话的主儿。
“我……我以后不那么说你了。”十四涨脸梗着脖子，磕磕巴巴地和幼蓁道歉。
幼蓁没有理他，十四阿哥嘴里嘟囔：“还不是因为你大字不识一个，这说出去不让人笑话吗？”
听见这话，幼蓁气鼓鼓顶着一张泪水涟涟的圆脸转过来：“就是你！就是你在笑话我！”
“我……”十四阿哥张张嘴，想为自己辩脱。
“你识字比我多又怎样？反正没有表哥多，所以你也是笨蛋！”
“我才不是！额娘都夸我聪明！”
“姑爸爸也这样夸我的，玛法也夸，还、还有姑父也夸我！”幼蓁毫不退缩。
牵扯到皇上，十四阿哥无话可说了，他讷讷地闭上嘴。
幼蓁像斗胜了的小孔雀，转过来朝四阿哥明目张胆告状：“表哥你看，他还是说我笨，我不要和他玩了！你让他走。”
小姑娘也是有自尊心的。
“好了！”恰好热水和帕子递到手边，四阿哥亲自润湿帕子，低头给幼蓁擦干净脸，嘴上却是对十四说话，“今日你算是惹了她了，幼蓁正在气头上，你先回永和宫，过两日再找她赔罪。”
十四阿哥不愿走，但幼蓁已经背对他，一副不理人的样子，十四阿哥只好灰溜溜地离开了。
“笨蛋走了吗？”幼蓁看似一动不动，其实小耳朵一直竖着，注意着身后的动静。
四阿哥有些忍俊不禁，压下嘴角的笑意道：“早走了。”
幼蓁哼哼两声，显然还没消气呢。
四阿哥将她抱正，省得小姑娘在他怀里扭成麻花，嘴上道：“你气愤十四贬低你，最好的法子不是将他骂走，而是应该好好读书，让他找不到嘲笑你的机会。”
幼蓁迷茫地看向四阿哥，小脑瓜迅速运转，企图理解四阿哥这么长一段话的意思。
她想了好久，才反应过来，四阿哥这是劝她读书识字呢。
“可是我怕师傅啊……”幼蓁小脸发白。
四阿哥不知道幼蓁在家中究竟听说了什么，竟然一心把教书师傅看成豺狼虎豹。
宫中公主们都有自己的教导嬷嬷，承乾宫里倒是不少人，只是要让幼蓁在承乾宫里启蒙，额娘肯定是要关心的。
四阿哥不愿让皇贵妃费神，他沉吟片刻，揉揉小姑娘的细软发顶，道：“从明日起，你每隔一日申时至此，我亲自来教你。在承乾宫里也不能闲着，要记得温习功课，凡是教过的，我都要考你。”
幼蓁一听四阿哥要做自己的师傅，小脸顿时紧张起来，呼吸都放慢了：“那表哥你会打我吗？”
她伸出小手，白嫩手心朝上：“就让我这样，然后打我手板心。”
四阿哥心里想着不打怎么能成材，嘴上却是道：“只要你认真用功，表哥当然不会打你。怎么？不想学？”
幼蓁连忙摇头：“要学的！我不要十四阿哥笑话我，我要比他还厉害！”
幼蓁斗志满满，挥了挥小拳头，丝毫没有意识到，自己无忧无虑的童年时光，已经被无声地划上了句号。
她现下还觉得表哥真好，愿意教她识字，还答应不打她。
等她把字都认遍了，定然要挑一本最厚最厚的书，甩到十四阿哥跟前！
8
四阿哥既说定了要给幼蓁启蒙，就不会再任她如以前那般整日无所事事，早早拟好章程，每日习字数目，描红时辰，都是有定数的。
幼蓁正在兴头上，并不知道四阿哥给她制定了什么样的学习计划，满是欣喜地带着四阿哥为她准备的文房四宝回到承乾宫。
毛笔砚台等物件都是四阿哥幼时自己用过的，适合小孩子身形，都是小小一件，幼蓁如数家珍般在皇贵妃面前一个个展示。
“姑爸爸快瞧，这是表哥送我的。”幼蓁的语气活像得了许多好玩的玩具，小脸笑成一朵花，“明日我就要跟着表哥认字啦！”
皇贵妃瞧见那些物件，看向服侍幼蓁的奶嬷嬷，嬷嬷立即将今日在乾西五所发生的事情禀告给皇贵妃。
听到幼蓁被十四阿哥一语弄哭，皇贵妃无奈地以指轻点幼蓁的额头：“真是轻不得重不得，怎就这么容易哭？”
幼蓁抿嘴笑着蹭皇贵妃的手心，软乎乎的脸颊是世上最佳的柔软触感，她自己也有些不好意思呢，但当时受了气，幼蓁眼睛一酸又哪里忍得住？
孩子们之间闹了龃龉，只要不是什么大事，皇贵妃是一贯不会插手的。
说不定过两日，十四阿哥就又和幼蓁玩到一处去了。
“读书识字不是件轻松事，既然你答应下来，以后就要认真去做。若是你表哥来和我告状，说你放松懒散，姑爸爸可是要罚你的。”皇贵妃故意板着脸道。
“表哥都说不打我手心的。”幼蓁一听，小脸顿时紧张，她急切地向皇贵妃问道，“表哥不打，姑爸爸会打我吗？”
皇贵妃沉不住神色了，她笑道：“若是你不听话，姑爸爸就罚你午后不许吃点心。怎样？怕不怕？”
这对幼蓁来说，简直不亚于被打手心的噩耗，她连忙点头：“怕的怕的，我肯定听话，会好好学的。”
皇贵妃的话起了作用，幼蓁晚膳后就催着奶嬷嬷，要提前准备明日读书要用的东西。
幼蓁心里着急，但她哪里知道要准备什么，最后还是皇贵妃着人连夜给她缝制一个精致的小书包，花样精巧，但布料只是最普通的棉麻布。
担心小姑娘不喜欢，还在上面挂了一个兔子玩偶，恰好戳中幼蓁的心思。
第二日，幼蓁就高高兴兴地背着小书包，由嬷嬷领着去乾西五所了。
跨过门槛，幼蓁先是大声叫了句表哥，一抬头却瞧见书房里站着一个比她略高些的小阿哥。
这个阿哥约莫六七岁模样，见幼蓁盯着他，他也用一双亮晶晶的眼打量着幼蓁。
“你是谁？”幼蓁转头朝四周望望，“表哥呢？”
“我是十三阿哥胤祥，你又是谁？谁是你表哥？”
幼蓁攥着自己的小书包，小嘴抿着，似是在思考怎么回答对方的问题。
“我、我叫幼蓁，表哥叫、叫……”幼蓁突然发现自己不知道表哥叫什么，家里的哥哥们她都知道名字的，唯独表哥的名字没有听到过。
立在边上伺候的苏培盛见状上前，对十三阿哥道：“回阿哥，这位是皇贵妃的小侄女，佟大人的小孙女。”
十三明悟地点点头，原来是佟家的小格格，那叫四哥一声表哥也说得通。
“你找表哥做什么？”十三阿哥问道。
幼蓁提起小书包，语气藏着小小的骄傲：“表哥要教我读书！”
听到这话，十三阿哥似乎想起什么不好的回忆，慢慢皱起一张小脸，对着幼蓁语重心长道：“那你得用心啊！”
幼蓁点着小下巴，她当然会好好学啊。
十三阿哥是这里的常客，今日是带着功课来向四阿哥请教的，苏培盛让人搬来十三阿哥惯用的小桌。
昨日四阿哥也吩咐过给幼蓁准备一套桌椅，正好安排在书房一左一右，两人隔着大书桌遥遥相对。
小桌上摆好纸笔，十三阿哥吭着头在写字，幼蓁身前还空空一片。她好奇地打量自己的新书桌，一会摸摸椅子，一会拽拽书包上的小兔子。
四阿哥走进来的时候，恰好看见幼蓁拿着小兔子往砚台里送。
“你在做什么？”
四阿哥站到幼蓁身前，负着手沉声问。
幼蓁愣愣抬起头，手里小兔子已经变得乌漆嘛黑。
“我在等你啊表哥。”幼蓁答道。
四阿哥指指她手中的小兔子：“我看你玩得倒开心。”
幼蓁摇头：“不是玩啊，我在给小兔子喂墨水，这样它肚子里也有墨水，会变得更聪明。”
四阿哥半点没看出来那兔子还有副聪明相，不过它从白兔子变成黑兔子，应该是跑不掉了。
四阿哥从书桌上拿过薄薄一本书，摊开放到幼蓁跟前。
苏培盛很有眼力见，立即在幼蓁身旁给四阿哥添了张椅子。
“这是《千字文》，今日先从这本书开始。我带你诵读十遍，你再自己读，听懂了吗？”四阿哥神色端正严肃。
幼蓁不太明白十遍是多少遍，似懂非懂地点点头。
四阿哥把她手里的兔子拿走丢到一旁：“读书时要做到心无旁骛，手里不许拿东西。”
幼蓁“哦”一声，要心无胖物，她明白了。
“来跟我念，天地玄黄，宇宙洪荒……”
“天、地、玄、黄……”
糯糯的童声跟着响起，幼蓁读的很慢，手指头一个一个从字上点过去。
读完一句，四阿哥给她解释一句，直到幼蓁能用自己的话复述一遍，才会继续后面的部分。
教小孩子读书是最需要耐心的事情，所幸幼蓁才开始识字，又有皇贵妃的处罚在前，她比以往任何时候都要认真。
四阿哥带她读完前八句，今日的诵读部分就算结束了。
幼蓁读得口干，眼睛一直瞥向不远处的茶壶。
四阿哥眼神示意一下，苏培盛立即奉上准备好的牛乳，幼蓁接连喝下两大杯，小屁股已经有些坐不住了。
“表哥，我读完啦！能不能出去……”幼蓁小眼神瞟到书房外面。
“不能。”四阿哥严词拒绝，“什么时候会背了，什么时候休息。先自己读二十遍吧。”
“二十遍……”幼蓁低头看自己的手，十根手指头掰扯好一会，也没能想出来二十是多少。
四阿哥将她抱正，《千字文》平平放在小桌上，幼蓁乱动的小手也被拽到身后背着。
“开始读吧，我听着，不许走神。”
四阿哥以命令的口吻说完，径自走到自己的书桌前坐下。
他要做的功课很多，容不得半点松懈。
幼蓁背着小手，大眼睛没落在书上，滴溜溜地转到四阿哥那边，又扫到对面的十三阿哥无比认真的坐姿，才乖乖收回目光。
她对着刚才学过的，小嘴一开一合，慢慢吞吞读着。
小姑娘语调迟缓，毫无感情，像是催眠曲一样。十三阿哥听了好一会，最终耐不住，拿着自己的功课跑到四阿哥面前。
“四哥，”他压低嗓门，“怎么小格格只需读二十遍啊？我当时可是五十遍呢！”
进书房后，皇阿玛还给他们定了“书必背足一百二十遍”的规矩，一篇文章背下来，那真是嗓子要冒烟了。
四阿哥头也不抬：“对她而言，能坚持二十遍已是不错了。你若是也想这样背书，明日我帮你去禀告皇阿玛。”
十三阿哥忙摇头：“没有没有，我就是嘴上说说，哪敢偷懒啊。”
他忙把自己要请教的问题拿出来，近日多了算学课程，十三阿哥最烦这个，恨不得日日揣着几十根小棒去书房，奈何师傅不允，他只好来烦四阿哥了。
四阿哥低声和十三讲解，才说完几道题，就听得幼蓁在那边脆声问：“表哥，还有多少遍？”
“十五遍。”
“哦……”幼蓁声音明显低下去，喝了口牛乳继续读。
过了半刻钟——
“表哥，还剩多少遍？”
“十一遍。”
又过一会儿——“表哥……”
“八遍！”
“哦，那我接着读。”
幼蓁重新低下头去，读书的声音越来越小，若不注意听是听不到的，只能看见小姑娘嘴巴在动。
十三阿哥瞅上两眼，有点想笑，被四阿哥瞪了一下才忍住。
又过片刻，四阿哥已经做好回答幼蓁问题的准备，却不料没听见小姑娘的叫唤。
难不成是终于沉下心来了？总算不是一遍又一遍的催了。
四阿哥心里隐约冒起一丝欣慰。
就是这时，十三阿哥突然叫道：“四哥四哥，你快看！”
他指着对面小桌，一脸惊奇，又藏不住笑，好像见到了什么奇景，忍不住“哈哈”乐出声。
四阿哥顺着看去，眼前景象让他平静脸上难得错愕，紧接着就是生气，恨铁不成钢地生气。
只见幼蓁双眼紧闭趴在桌上，露在外面的半边脸被挤成圆团，嫩生生如牛乳一般白皙，看得人直想戳。
小手还听话地背在后面，姿势古怪，又透着可笑。
许是姿势不太舒服，她小嘴被挤成圆圆形状，若是凝神去听，还能听到鼻子里轻轻的小鼾声。
可以想见，这是睡得多熟！
四阿哥脸更黑了。
如侵立删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