坂本龙一的不朽名曲(坂本龙一的雕刻时光)
坂本龙一的不朽名曲(坂本龙一的雕刻时光)“观音听时”无疑是今年最值得期待的一场装置艺术展览,这也是著名音乐家坂本龙一联袂装置艺术家高谷史郎、卅克柏岚、泰国著名导演阿彼察邦·韦拉斯哈古在过去的20年间合作的八件装置艺术作品第一次和中国观众见面。观众的热情是意料之中的——这场大型的展览无论从哪种角度来说都堪称“高级的”打卡目的地,尤其是在露台展出的《生命-井》装置,其浓雾迷漫的效果配上背景中的工业气息,非常有末日危机电影的迷离感,的确是个“出片儿”的地方。“感谢您前来我的展览。这里展出的是我过去20年间几乎全部的创作。能在北京以此等规模展出,我深感荣幸。请用您身体所有的感官去体验这些作品,请在这里停驻匆匆的都市步履,请打开您的耳朵。若这些体验能镌刻在您的心间,成为记忆的一部分,将是我的大欢喜。(笔者自译)”展览:观音听时展期:展览至2021年8月8日地点:木木艺术社区
《水的样态1》展览现场 坂本龙一 高谷史郎 2013 摄影:木木美术馆摄像团队
《“生命-井”装置》(北京版本)展览现场 坂本龙一 高谷史郎2013/2021 摄影:木木美术馆摄像团队
《你的时间》 坂本龙一 高谷史郎 2017 装置 海啸钢琴、“沃赛泽”自动演奏钢琴、14 声道音频、10 个LED 视频面板 摄影:Ryuichi Maruo 图片由NTT InterCommunication Center [ICC] 惠允
◎黑择明
展览:观音听时
展期:展览至2021年8月8日
地点:木木艺术社区
“感谢您前来我的展览。这里展出的是我过去20年间几乎全部的创作。能在北京以此等规模展出,我深感荣幸。请用您身体所有的感官去体验这些作品,请在这里停驻匆匆的都市步履,请打开您的耳朵。若这些体验能镌刻在您的心间,成为记忆的一部分,将是我的大欢喜。(笔者自译)”
“观音听时”无疑是今年最值得期待的一场装置艺术展览,这也是著名音乐家坂本龙一联袂装置艺术家高谷史郎、卅克柏岚、泰国著名导演阿彼察邦·韦拉斯哈古在过去的20年间合作的八件装置艺术作品第一次和中国观众见面。观众的热情是意料之中的——这场大型的展览无论从哪种角度来说都堪称“高级的”打卡目的地,尤其是在露台展出的《生命-井》装置,其浓雾迷漫的效果配上背景中的工业气息,非常有末日危机电影的迷离感,的确是个“出片儿”的地方。
但是,我们去看坂本龙一展的目的是什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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不可否认教授的美颜,“年既老而不衰”。外表的确是其“吸粉”的一大因素。但正如阿难也因为佛陀“相好庄严”而追随他一样,虽然不究竟,却也是个美妙的缘起,是通往智慧的一扇门。所以,即使很多观众因为追星而到场,也依然是美好的,因为这个展览所展出的这些,已经不是我们习惯获取某种知识或试图紧跟潮流的“当代艺术”,而是生命的体悟。
这么说是否夸大其词?是否因为没看懂其中的技术含量而故意讲些玄乎的片儿汤话呢?
那我们就从这个展的导言说起好了。可能因为翻译务求简洁,以致某些细节似乎被忽略了。英文、日文中都有“刻在你心间”这几个字。对于这场关于时间的展览来说,这正是坂本龙一过去20年的“雕刻时光”。
塔尔科夫斯基的“雕刻时光”俄文原意就有铭刻、铭记的意思,他将电影创作视为时光的留存——不是原封不动地用摄影机记录下来的时光,而是经过了艺术家的审视、加工,融入了他对生活、生命、生死的理解,铭刻、烙印在胶片(如今是数字)介质上。这样的“被铭刻的时光”就是生命本身。
坂本龙一和电影有着不解之缘。大部分粉丝都是通过他在大岛渚的《圣诞快乐,劳伦斯先生》中的美颜而无法自拔,这和今天的《山河令》粉丝动机差别不大,这部电影里他和大卫·鲍伊的“高颜值双男主CP”是吸粉的主要原因,演技也都谈不上多好。但有一点根本不同,那就是这两位男主都在音乐方面有着惊人的世界级才华。而且人家仅凭音乐才能就足以在世界影坛立足。
比如这次展出中,坂本龙一在贝托鲁奇名作《末代皇帝》音乐创作手稿和原声唱片也是一个亮点——人们几乎忘记了他在《末代皇帝》里也饰演了一个重要角色,“满洲映画”的实际负责人、日本军方的代表甘粕正彦。日本军国主义者有野心将满洲映画打造为世界级电影制片公司,当然是为所谓“大东亚共荣圈”服务的。这样一个灵活游走在军方、政客、艺术家之间的城府极深的人物,年轻的坂本龙一的表演缺乏说服力。但正是与贝托鲁奇合作的下一部影片《遮蔽的天空》成为坂本龙一的一个“关键性时刻”。这来自电影中的那段台词(来自保罗·鲍尔斯小说原作,也由作者本人的声音读出来)的启迪:
“死亡永远在路上,但在它悄悄剥夺生命之前,我们不会意识到这件事。因为我们不知道什么时候死去,人们总以为生命是一口不会干涸的井。但所有事情都是有限的:多少个迷人的童年下午,回想起来还是会让你感到如此深沉的温柔?也许只有四五次,也许还没有。你看到过多少次满月的样子?大概20次,但我们总觉得生命无穷无尽。”
几十年过去之后,坂本龙一依然能够清晰地记得这段话,可见对他影响之深。拍《遮蔽的天空》时,坂本龙一正是鲜衣怒马,花团锦簇,这段与东方哲学的无常观极为接近的话就像是老僧的一记棒喝。
在他确诊罹患咽喉癌之后,对这段话的理解恐怕又加深了。而他面对癌症所表现出的从容、优雅与悲心,让他的装置艺术创作多了一层对生命的体悟。本文开头提到的《生命-井》就是直接来源于《遮蔽的天空》里的这段文字。这个装置的日本版是设在一个古老的神社中的,水雾是从桥下的池塘弥漫而上的,是另外一番味道(水塘蒸腾而起的浓雾无疑就是从塔尔科夫斯基电影《索拉里斯星》那个著名的开头而来的,北京版就无法直接体会到这一点)。但浓雾聚集,旋即散去,忙着在雾中拍照的我们,或许可以体会到一点点无常感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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这段文字同样在坂本龙一最重要的大型影像装置作品《异步》中占有重要的位置。由于《异步》是本次展览的主体部分,了解这个作品整体的特点与意旨是有必要的。
这个作品在美国纽约公园大道军械库完整“演出/展示”过,并拍成了纪录片,我想每个在艺术电影院里共享了这部影片的观众假如找到了对的通道,一定会感到幸运的。这部作品是悲悯的,但是并不悲戚,这是在了解了死亡必将到来之后——死亡并不意味着虚无,因为它预示了另一种缘起——我们从另一个角度反观自己所经历的时间、空间,打开自己对生命的觉知,将令我们更加深刻地觉察生命的意义,从而拥有更为充盈的当下。时间,不是钟表时间,它是一种“绵延”。时间在这里是让我们“听到”的:我们听到雨点落在绿色植物上的声音,树叶沙沙的声音,海浪拍岸的声音,听到月亮在夜空的凛冽的声音,听到人们的絮语,听到微风下窗帘轻轻摆动的声音——这一切都将我们的记忆唤醒并转化为视觉图像。观音——听时——听觉和视觉的“异步”将我们的感知打通,转化为一种意识,而这种意识又可以解构为无数细小的元素,如原子,如分子,在空间中流动,甚至将你与未来的某个时间点链接。如是观展,必将大有收获。
《满月》是《异步》中的一阙,直接取自鲍尔斯那段话中的意象。其中,混合着人们的絮语,仔细听时,会发现这是用英语、俄语、中文、日文等多国语言诵读的“人们总以为生命是一口不会干涸的井”那段话。这些絮语连同自然各种声响混杂,时常令感觉置身浩渺宇宙的感受。这也是我们在展览现场能够体验到的心理感受。
坂本龙一表示过,《异步》可以说是给塔尔科夫斯基的电影配乐——意思是,如果不是爱德华·阿尔杰米耶夫,而是他来给塔尔科夫斯基的电影重新写一遍电影音乐会如何。坂本龙一对于老塔的崇敬是无需多言的,假如我们熟悉老塔的电影,一下子就可以在这个展览中看到老塔本塔——《牺牲》《乡愁》《索拉里斯星》《潜行者》被坂本龙一直接拿来或化用了。为什么我们觉得《异步》有一种宇宙感,因为这整个就是对《索拉里斯星》的致敬啊。
在这套大型视听装置中,坂本龙一首先用一阙《Andata》同时致敬了老塔和巴赫(巴赫是老塔电影音乐的标志),也展示了他的自信,他当然知道老塔和巴赫都是在神性层面上的。《Solari》就算作《索拉里斯星》的主题音乐好了。《Life,life》容易被忽略,可是那确是相当重要的一阕,它直接来自老塔的父亲,苏联大诗人阿尔谢尼·塔尔科夫斯基的诗歌《生命,生命》。笔者试将这首诗的第一段翻译如下:
《生命,生命》
阿尔谢尼·塔尔科夫斯基
我不相信预兆,
也不害怕火堆。
毁谤和毒舌都不会让我落荒而逃。
世上没有死亡:
所有人都不会死,所有人都将永生。
无需在十七岁的时候害怕死亡
也无需在七岁。只有真实和光。
我们都已经在海岸,
而我,是那个在永生成群结队经过时
排除陷阱的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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这首诗很适合作为《生命-流动,不可见,不可闻……》一阙的注解。这一阕源自1999年教授的歌剧《生命》。在影像形成的光影流动中,我们可以注意到投射在地面上的一些文字,那仿佛一些“关键词”——好了,其实也不用多解释什么了——“教授”的题旨,他要观众放慢脚步,在展览中打通各种感官,沉浸在这场大型装置里,对“生命”的体悟与揭示,也不超过这些了。当我们对此有所了解,就不难理解装置中的那种浓重的悲悯气息。当我们看到海啸中被冲上岸的钢琴,被坂本龙一称为“海啸的残骸”时与其共情。教授说,它并不是走音了,而是努力要回归自然,这显然是将钢琴视为现代文明造就的生命体,有其“有机性”。这架著名的海难钢琴出现在展览的第一个单元《你的时间》中。当突然听到它发出声响,心里还是被震了一下的,仿佛那是一个有着过去和未来,和我们一样的生命发出来的。假如我们更进一步了解这与核泄漏有直接关系,就会更确认其代表的灾难意义。
教授对老塔的接受有很大原因是因为认同其电影中对音乐的处理。老塔音乐天赋极高,在《雕刻时光》中他谈到过对音乐的使用:
“我认为,要想使影像的声音听起来逼真、饱满、生动,必须拒斥音乐。因为,电影中的世界,与音乐中的世界是平行而且冲突的。实质上 电影中有组织的有声世界是音乐性的——这才是真正的电影音乐。
有声世界的自然主义的真实是什么?这在电影中是无法想象的:这意味着,镜头里要混杂所有的声音。所有一切事物的声音都要在音轨里能听到。然而这种难听的声音意味着影片没有任何关于声音的想法。假如对声音不加选择,这就意味着电影将是无声的,因为它没有声音的表达。机械地记录下声音对电影的形象体系没有任何改变——其中没有任何美学内容。”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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音乐中的“非自然性”同样困扰过教授,而老塔在电影里对音乐的处理,他对自然界声音的使用,对合成器电子音乐的理解,都与教授不谋而合。正是这种音乐上的共识,使得教授采用了老塔电影的主要几种艺术形象。其中最重要的一种是水的艺术形象。除了更深层的神秘意义之外,主要因为水本身是运动性的,能从视觉上和听觉上同时传递各种变化的感受。当然这里面也包括了一种哲学态度,和日本人直接相关的哲学态度,老塔说:“我喜欢自然里的小东西,它们就是微小的宇宙。我喜欢日本人对待自然的态度,他们会将注意力集中在一个有限的空间里,但这个空间又反映出无穷。”
我们不难发现,“水”的形象和声音是弥散在每一个单元的展览中的,从海啸到水滴。其中《水的样态1》一阙也是“出片儿”的打卡地。这个空间布置得好像日式枯山水,中心是一个装有液滴设备的水池,观众可以在这里“听雨”,教授收集了东南亚的降雨数据,随着雨滴的轻重缓急在水池里出现不同的图形。枯山水是必需的:这种禅意的空间让我们将注意力集中在一滴水的滴落:您是否认真聆听过雨的声音?
《异步-空间脉动》则是与老塔最后一部影片《牺牲》的互文。拍这部片子的时候,老塔已经得知自己罹患癌症,这与之前他在拍《潜行者》时受到的辐射有关。这部影片的主人公祈祷神灵,用牺牲自己来避免世界受到核战争的灭顶之灾。在装置视频中播放的影片,就是《牺牲》的片段,主人公亚历山大(瑞典著名演员厄兰·约瑟夫森饰演)打电话问讯,得知战争已经避免,即他前夜的祈祷应验了,他放下电话,去意已决。笔者不确定教授是否专门选取了这一段。这个装置中的其他影像也与《牺牲》及《乡愁》的场景有些呼应。
据策展方透露,本来坂本龙一是要来现场的,却因为癌细胞转移而未能如约。在他写给观众的信里,一再为此致歉,并向疫情中依然坚持战斗的医疗机构、医护人员致谢,“此后的日子,我将与癌共生”。我想,没有人能够轻视这样的一场对生命的体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