西尾水库的野鸭子(七里河的野鸭子)
西尾水库的野鸭子(七里河的野鸭子)有一段日子,每当我吃过早饭背着书包上学时,鸭子便跟着我走到学校附近。那时村小学建在一个高大的防洪台上——用土堆积起来的高台。我的家乡任县属九河下小潲,河网密布,村中有小河蜿蜒流过,村西也有一条小河——二十多年前,随着华北地下水位下降,这些小河永远地消失了,村里变得干干涸涸的,尘土飞扬,再也不是当年那个小河流淌、绿树村边合的桃花源了。当年,想必是因为洪水时有发生,所以筑了防洪台并将学校建在上面。上防洪台要沿着一道泥楼梯走,往常陪着我来到防洪台下,鸭子就转身回家了,可有一次,它想跟着我上楼梯,但显然不知道如何才能上去。它有些着急,走过来走过去,急得团团转,抬起头冲我嘎嘎地叫着,似乎是在问怎么办。它的鸭腿实在有点短,显然无法像我一样迈步上去,于是我示范给它看:“蹦,就像这样蹦!”它果然蹦上了一道台阶,然后顺利蹦完了所有的台阶,来到防洪台上。我要进教室,对它说,回家吧。它似乎听懂了,转身下楼梯,可
翟永存
初冬的七里河,一下子安静了下来。促织蝈蝈的叫声都沉寂了,喜鹊仍如往常一样落在柳树上或者掠过河的上空,但似乎少了很多只,叫声也不再响亮。河边的树上不知何时多了几个硕大的喜鹊窝,是先前杨叶柳叶繁茂,没有看见?或是原来鸟巢小我没有注意,现在冬天来了,鸟儿衔了更多的树枝把巢儿筑得大大的好抵御霜雪风寒。
芦苇一丛丛、一片片生长在河里和岸上,茫茫无际,使七里河的景色显得原始荒凉。季节已过小雪,芦苇的叶子枯了,干黄的颜色衬得花穗更白了。野鸭子仍在河里游着,但是因为它们是黑色的,偶然抬眼看河,先是看见河里的一轮落日,然后又见亮亮的水纹扇形铺开,顺着这水纹看去,在扇形的顶端,原来是一只野鸭在游动,它拖起了水纹,像是土路上的汽车驶过,车后跟着扬起的黄尘似的。
七里河的野鸭子,平时只能看见三两只,但有一天傍晚,陪着我的好朋友丽花和云坤在河边走时,发现河里有好多只野鸭子!夕阳拖着满天霞光映照在河心,河水一半艳红,一半碧绿,正是白居易诗“一道残阳铺水中,半江瑟瑟半江红”所写的景色。黄昏宁静安闲,晚风吹拂,我们沿河一边走一边数野鸭子,一共有十二只!
野鸭子在红绿相间、七彩锦缎般的河水里怡怡然游着,其中的三五只像比赛般快速往前游,一边游一边喊加油口号似的嘎嘎叫着,游在后面的一只索性游一会儿贴着水面飞一会儿,两只翅膀在水里拍打着,激起玫瑰色的浪花,最终它跑到了最前面。我评论说,这破坏了比赛规则,比如是竞走,只能走不能跑。还有几只野鸭在梳理羽毛。我们站在河边看,野鸭子足足梳理了20分钟!其实它梳羽毛并非如姑娘爱打扮。野鸭如所有鸟一样,尾部都有一个分泌油脂的尾脂腺,它先用宽扁的大嘴从尾部沾些油脂,然后把它涂到全身的羽毛上。鸭羽毛如鸡羽毛一样本来都是不防水的,鸡没有尾脂腺,所以一淋雨就成了“落汤鸡”,湿漉漉的羽毛都贴在身上,而鸭子正是靠了“精心打扮”,涂了油的羽毛像荷叶一样能防水,所以免成“落汤鸭”,这正如人的成功也都是精心努力的结果。
七里河的野鸭子是黑色的,网上查了一下,也没有弄清它的种类,但肯定不是常见的麻鸭或是绿头鸭。这些黑野鸭以小鱼小虫草籽为食,经常看到它们深深地将头埋在水里,一两分钟才叼着鱼儿伸出头来。有一次看到四只野鸭都是这姿势,河面上只有四个朝天的鸭屁股,甚是好笑。冬天河水结冰后,它们也没有迁徒,在河边走时,经常有三两只野鸭子突然从脚边茂密的草丛里飞起,吓了我一大跳。
在河边散步,每次看见野鸭梳理羽毛,就奇怪地想起胡适——有人评论他珍视名声时说“他太爱惜自己的羽毛”。当然,更多的时候是想起童年我养的鸭子。
我家有一只非常普通的麻鸭,颜色跟麻雀差不多,棕褐色的羽毛,嘴和脚蹼却是黄色的。这鸭子非常通人性,与我关系很亲密。放学回到家,它就跟在身后,嘎嘎地叫着讨要吃的,经常在我手里吃野菜、嫩草,有时我也奖励它一块窝头。看着它仰着长脖子急急地吞咽,就好奇地想,它吃窝头像我吃饺子一样好吃吗?那它吃饺子呢,像我吃烧鸡一样觉得美味极了?喂鸡高粱时又想,这味道像是我吃窝头吗?换成麦粒时,这是不是像我吃馒头?还是说,鸡觉得高粱与麦粒都一样的味道?那时常用这种无聊、无解的困惑消磨漫长的童年。
有一段日子,每当我吃过早饭背着书包上学时,鸭子便跟着我走到学校附近。那时村小学建在一个高大的防洪台上——用土堆积起来的高台。我的家乡任县属九河下小潲,河网密布,村中有小河蜿蜒流过,村西也有一条小河——二十多年前,随着华北地下水位下降,这些小河永远地消失了,村里变得干干涸涸的,尘土飞扬,再也不是当年那个小河流淌、绿树村边合的桃花源了。当年,想必是因为洪水时有发生,所以筑了防洪台并将学校建在上面。上防洪台要沿着一道泥楼梯走,往常陪着我来到防洪台下,鸭子就转身回家了,可有一次,它想跟着我上楼梯,但显然不知道如何才能上去。它有些着急,走过来走过去,急得团团转,抬起头冲我嘎嘎地叫着,似乎是在问怎么办。它的鸭腿实在有点短,显然无法像我一样迈步上去,于是我示范给它看:“蹦,就像这样蹦!”它果然蹦上了一道台阶,然后顺利蹦完了所有的台阶,来到防洪台上。我要进教室,对它说,回家吧。它似乎听懂了,转身下楼梯,可是不知道如何下,刚才学会了上,这会儿又不知道如何下了。我又示范给它,说,笨鸭,怪不得叫你笨鸭,这样蹦就行了,我说着蹦下一道台阶。似乎往下蹦比往上蹦让它更害怕,它来回在楼梯前走了好几趟,冲我生气地叫了好一会,才终于下了决心蹦下了第一个台阶。可下一次它再跟我上楼梯时,又不会了。唉,笨鸭就是笨鸭。
这笨鸭后来暖了一窝小鸭子,有十五只之多。它是个尽职尽责的鸭妈妈,每天带着小鸭子们到村西的河边吃草、下河游泳。有时我到河边去割草或割菜,就叫着它一块走。我背起筐,对它说:“鸭鸭,跟我来。”它似乎看见我背筐就明白是怎么回事,立刻带着小鸭们,跟着我出门。现在想来,这真是一只奇怪的小队伍。我那时七八岁吧,背一个硕大的柳条粪筐,手里拿着把镰刀,昂首挺胸地带着队伍走在前边,一如将军一样神气,身后是一只摇摇摆摆的大鸭子,大鸭子后边跟着一群摆摆摇摇地往前赶的小鸭子。大鸭子的粗嗓门嘎嘎,小鸭子的细声呱呱,真是热闹,我一高兴就唱起歌来。等回家时,大鸭率领小鸭走在前边,我殿后,因为怕丢了小鸭。
到了河边,我开始割草,大鸭子有时带着小鸭子在我身边吃草——它总是用鸭嘴拽些嫩嫩的草,放在地上,招呼小鸭们吃;有时,大鸭跳到河里,身后的小鸭像小石头似的一个跟一个也掉到河里。它们浮在河里的样子真是好看。小鸭的身子是棕色的,脸是奶白色,但在头顶和两只鸭眼的延伸线上各有一条黑道,共有三条黑道,这使得小鸭脸有点像高粱面和麦子面蒸出来黑白相间的小花卷,又有点像京剧的脸谱。小鸭浮在河里的时候,鸭头看上去像是个黑白条纹的小乒乓球,身子是一个略大点的棕色皮球。这十几个黑白小球和十几个棕色的球挤在一起,你拥我推,好看极了。我一叫鸭鸭,所有的眼睛一齐看过来,所有的小脑袋一齐转过来。更有趣的是,总有三四只小鸭站在大鸭子的背上,像是坐船一样左张右望地看风景,不肯自己游。一群小鸭在鸭妈妈的带领下,往东游一会儿,往西游一会。很多年以后读到一首儿歌,写的就是这快乐的情形:
呱呱呱呱呱呱呱,
游来游去真快乐。
这是母鸭带小鸭,
呱呱呱呱呱呱呱,
游来游去真快乐。
这是母鸭带小鸭,
呱呱呱呱呱呱呱,
游来游去真快乐。
河里热闹极了。嘎嘎嘎,这是鸭子在叫;哗哗哗,这是岸上的柳树在风中响;知了知了,这是树上的知了在唱歌;扑嗵扑嗵,这是青蛙在往水里跳;哞哞哞,这是庄稼地传来的牛叫。
唉,快乐的童年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