把砖厂名字发出来了(砖厂的一天)
把砖厂名字发出来了(砖厂的一天)下午,拉车的距离超越一百米,且有些坡度。我一连催了几趟,喘气的嘴巴形同秋后的花椒,开了口再合不拢,喝水完全成了走过场,碗还没放下,全身的毛孔可以跟筛子划等号。每当看见那拨未婚青年快活的身影,蓦然间,我产生了一种新的认知及感想:有负担的人干活分外吃力,心情不舒畅从事苦力格外费人。不眠的伤感盼不来春分,贫嘴的舌头驱不散恶梦,弱者、慵惰必定是残酷现实的牺牲品,肌骨的伤痕不愿役作面向黄土、背朝天的身份证,笨活向来皆是男人祖传的重任,每个苦日子的遗嘱均异口同声——幸福甘甜不是手捧玫瑰去约会温馨,何曾不是数不完的付出才可淘尽!衣来伸手,饭来张口是人性奢侈的本能。我是根植于黄土地的农民,与纸醉金迷坐不到一条板凳,大丈夫艰辛奋斗终身,乃是历史使命通过投票选举做出的决定。选择站着生,非取向跪着荣历来是我们秉承的特色家风,我宁做朔雪中的劲松,不充当温室的寄生虫。有人认为没有战场无英雄,哪知一介农夫亦可建奇功!
人生,是不是一次凄苦的旅行,也许只有公正的历史方能裁定。身处不幸,并非所有的落魄者都有人同情。伉俪彼此间的包容,邈邈九天心里是否有一杆秤?
(一)上世纪九十年代初,我的生活足迹跌入布满乱石的低谷,明媚的春天大大小小冷子接二连三,眼前一派冰凉。动用所有的经纶思维,诸番适时调整驾驭坐标方向,早霜依然遣来蔫头耷脑的怏怏使者,“贩猪猪不利,贩羊羊不顺”,“喝冷水碜牙,放屁砸脚后跟,打哈欠也错牙花子”。有心的近邻疏忽了我的体格,建议去陡城李家沟砖厂务工,早就听说那里的活是霸王苦,顿时心里感觉压了一扇石磨。刚搬迁至高消费的旱坪川,一切等于从零起步,愁得人头足有背篼大。也怪没有吃老本的命,我的上几辈均是捋牛乙巴耕田的平头农民,衣袋里除了旱烟,还有少许的黄土砂子,再就是一把已磨掉牙的百岁老镢头。在人们的意识中,男人就是顶天立地的大个子,男人应该天不怕、地不怕,男人是名正言顺的亚英雄,男人是遮风挡雨的庇护神。当地有几句激励男人的土话:“狗在瘦,乙巴还要背圆”,“纵有缸奘的屎棒,也得往下罢”,“割了头,不过碗大的疤,即便阳世不发芽,阴曹地府无疑为老大”。大凡天底下的男人可能都爱面子,为几口人的生存所迫,我决意背水一战。
早晨,太阳刚冒花,我就拾掇自行车动身。砖厂距我们约七八里路程,与原舟桥部队驻地毗连。负责生产的厂长见到我,二话不说即把一辆架子车交给我。对于工种,其实我还有选择的余地,烧砖窑的活吃香,我却没有一丁点技术经验;照看土口不费劲,而李家沟人优先;切坯子轻松,没有从入门道;码坯子自然,那都是姑娘们的专项,并且属于“老胳膊旧手”,要想尝试,也不是想象的那么简单,码的慢,挣钱少姑且不说,弄的不好全行上下几层倒塌,前功尽弃;启封窑门逍遥自由,我几乎不敢想,跟厂长一不沾亲,二不带故,用老家粗俗的话说“天世(生)哈个驴命,不要妄想吃上骡子料”,“七个草狗,八个牙狗,哪有你骟狗沾的边”,况且有一位特意被照顾的老汉,我不能做鸠占鹊巢的缺德事。
用架子车转运刚出机的湿土坯是砖厂顶吃力的活,按照正常排板每车负载起码六百斤。全厂拉车的总共十来个人,我年龄最长,其他都是从北滩过来一帮二十岁上下的青年小伙子。工资实行计件制度,多劳自然多得。为了达到公平竞争,按照不成文的规定,以空车子抢到切坯机跟前为准,一路颠簸丢掉竹板者还是作数。
上午,我们这一组将场地确定于西面临时平整的地方。假设路面平展,拉上车子还可以“唱喝连天,耍达溜势”的行走。这段突击新修、作为暂且凑合的巷道,从这头至那端干沙土松软,到处坑坑洼洼,夹杂着拳头大的鹅卵石,拉上重车行走要像医院护士输液时扎针那样,眼睛死死盯住路况目标,力度平衡不易把握,每踏行一步心里捏着一把汗,不是车子前撑入地,就是轱辘窝窖耍赖不走,更为糟糕的是车体后仰,“噌”地一下整车坯子统统报废。
通常情况下,人怕啥,说明能想到啥,而有时恐怕什么,什么事就偏偏发生。一不慎,我脚后跟被支撑车子的粗钢筋蹭破皮,肉撞铁还不如棉花,殷红的鲜血如失控的泪水染红了鞋帮,我连忙紧紧按住伤口,满头的汗水一直流到眉梢,心里阵阵恶心,口渴难捱。家庭的变故,从小筑就了我低调顽强、刚毅不屈的脾性,就是疼死我从不叫一声“妈”,妈到底什么模样没有任何印象,迄今为止,荒荒半个世纪以来,“妈”在我的口中尚还是一个尘封未动的空白,许是存续的悲恸窒息了锈涩的喉腔,许是心窝的泪水哽咽了脆弱的声带,许是歇斯底里的呼唤被泛黄的时日隔断,许是期盼的风筝线被岁月的秋风吹至渺渺无际的涯边,许是天堂的妈妈用自己的灵感扼制住儿子至情的泛滥,唯恐我喊出声来,令其地下的骨殖碎烂不堪……抽烟小伙子从自己兜里掏出火柴盒,我把黑皮贴在伤口,又用唾沫合土涂于周围。
约摸11点钟,炎热的太阳仿佛被惹怒了的火球,尽管戴着一层手套,架子车钢管仍有些炀手。离我几米远的搭废料台上,是一个年轻姑娘,其本身干的就是吊儿郎当的散漫活,一有闲余就跟那些小伙打情骂俏,指头蛋大的泥丸左右横飞,她不时还在我面前来回晃悠,一身的狐臭熏得我头昏脑胀,眼花缭乱,走路“高一脚,低一坎”,当我“瘸三拐四”拉着满载土坯的车子上路时,另一只脚照样受损。剧烈的疼痛瞬间潜化成不可推卸的千钧责任,强压于心底的潮湿镇定了我的思绪,首想背井离乡来创关,悖时初始劳苦第一天,饱尝拉养儿女之艰险,不知童儿何时长成男子汉!日月星辰唏嘘甚惋,当年母亲咽气时努力够着父亲的肩,央托的话还没吐完,父亲的泪珠已断线,父亲将五个儿女独担,村里人谁说过其一字软?至亲至敬的父亲啊…你吃尽的苦头胜黄连!我可爱的犬子幼女哟…我企盼过了今晚你们即成年!回头思量,我的难肠与父亲比较才染上边,要是今日退缩不前,哪人乐意伸手相援?倘若我跪求苍天,岂能得以慈顾佑管?即使我号尽心酸,又与他人有何相干?如若我望霄长叹,又有哪位菩萨能够看见?如果我靡身呐喊,茫茫乾坤,神灵何以同我共缘?遍翻万历人间,我隐隐明白了一点:享福,似乎并非人生的宿愿,难怪每每出胎带着哭声而问天。本以骄阳为伴,把血汗写于誓词的最开端,豁舍臂腿依然跌拌,吾将高举心肺作大伞,擎有六腑抵十万,莫将卑人一眼看扁,也不许妻室丢颜面……
鉴于外乡的务工人员占半数以上,厂里开设了大灶。当天的中午是手擀三角面,里面有盐,有酱,泼了清油,不见一嘴菜,我没有心思追问其中的原由。吃饭时有人告知,我使用的车子本来是人家拣残剩了的,毛病不少,还缺辐条。还说,拉车成了“流水席”,来的来,走的走,有的拉了两三趟就再也不见踪迹。
下午,拉车的距离超越一百米,且有些坡度。我一连催了几趟,喘气的嘴巴形同秋后的花椒,开了口再合不拢,喝水完全成了走过场,碗还没放下,全身的毛孔可以跟筛子划等号。每当看见那拨未婚青年快活的身影,蓦然间,我产生了一种新的认知及感想:有负担的人干活分外吃力,心情不舒畅从事苦力格外费人。不眠的伤感盼不来春分,贫嘴的舌头驱不散恶梦,弱者、慵惰必定是残酷现实的牺牲品,肌骨的伤痕不愿役作面向黄土、背朝天的身份证,笨活向来皆是男人祖传的重任,每个苦日子的遗嘱均异口同声——幸福甘甜不是手捧玫瑰去约会温馨,何曾不是数不完的付出才可淘尽!衣来伸手,饭来张口是人性奢侈的本能。我是根植于黄土地的农民,与纸醉金迷坐不到一条板凳,大丈夫艰辛奋斗终身,乃是历史使命通过投票选举做出的决定。选择站着生,非取向跪着荣历来是我们秉承的特色家风,我宁做朔雪中的劲松,不充当温室的寄生虫。有人认为没有战场无英雄,哪知一介农夫亦可建奇功!曾有人主张穷是根本,命是本分,哪晓得不入阵营,咋能决出输赢!还有人说要强好胜者往往命运不公,那么请问:世间解不开的疙瘩应该去何方咨询?
4点多,我突感不适,浑身困乏无力,略有些发抖,肚子里跟掏空没什么两样,稍作休息无一丝好转,佝偻着腰踉跄来到会宁人的灶房。留着“八”字胡,系着帆布围裙的伙夫把我从头到脚打量了一遍,露出一脸诧异的神色,“我的天呀,这是驴都干不了的活,你咋……”他递给我一个瓷碗大的黑面馒头。
“按伙食标准,这,至少值一块钱吧?”
“不要你半厘,尽管拿去吃,看你‘娘娘的身子,丫鬟的命’,就不是个下苦料,想必是拖家带口把你逼上了梁山。”
是啊,头上有毛谁都不愿意当秃子。
原本以为他会痛骂几句把我轰出来,原本想吞下这馒头定会恢复元气,振作精神,而实则不然,由此我判断,肯定与体力过度透支有直接关联。
等星星,盼月亮,终于熬到下班的那一刻。此时,西天的密云俨然一张无边无角的黛色毯子铺天盖地压上来,我心里一时乱了方寸,铅沉的双腿慌忙跨上自行车像越狱的犯人拼命往回赶。
砖厂外有一段陡坡,车子闸不攒劲,我几乎是由着性命穿梭而下。接及一直是持续上坡,行至几个弯子时,雷鸣电闪发出严重警告,雨越下越大,粘在轱辘上的泥巴死死卡在挡泥板上,情急之下,顺手用石头片刮去再骑,卡住了再刮……打算在路旁的家户避避雨,决定次日彻底休缓一天。“财东家惯骡马,穷汉家惯娃娃”,一旦想起小女抱着妻子大腿“吱吱扭扭”要这要那的情景,想到“六一”儿童节的校服,我赴学校亲自给老师下话时,再想到家里铺盖下的一页纸上十几笔共二百多元钱的欠账时,想到妻子厚着脸皮跟小卖部赊一包“小二黑”酱油时,想到妻子将购买化妆品的钱为我买了一双袜子时,又想到自己每天只挣的枣(大)儿钱,而家里需用脑(大)儿钱时,我又顷刻颠覆了之前的妥协。
凑巧,这天老家来人了。夜深人静时分,我给石门写了一封致父亲的家书——
敬爱的父亲:
在此向您问好!
儿子最近在陡城砖厂找到一份轻松活,厂长是我同学的老子。大,您不止一次地告诫儿子,出门在外,尽量避免与别人发生冲突,宁可吃些亏,不要跟人家斗。三十年活东,三十年活西,歪(狠)人歪不了一辈子,㞞人㞞不过三代人。
大,您还反复提醒儿子,干活小心自己,顾着别人,干不动就缓缓来,宁肯少挣些,千万不能累坏了自己。
大,儿子今年胖多了,再别为我的身体担忧。没有妈妈的照顾,儿子一直对您不放心,如果您身体垮了,就算儿子壮得赛过咱旧院后的果树,钱多得用火车皮拉不完,做儿子的心里咋能安稳?
大,有人说咱张家人犟,儿子现已是三十好几的人了,比以前成熟稳健多了。您的孙儿女也聪慧懂事,乖巧听话。我们现在手里还有一笔数目不小的存款。
我高中时期,有人说“学好数理化,不如有个好爸爸”,一官半职,不是儿子对您的奢望,只要您平安健康,比啥都强。
大,儿子没法陪在您身边尽孝,也可能没有能力经常捎去您喜欢吃的,喝的,穿戴的,但儿子明懂奉孝的方式多种多样,要是儿子有朝一日成为一名农民作家,您即是笔下头一位感天动地的钢铁般的主人公。
叩祝:父亲
一世吉祥,永远安康!
您的小儿子:张明宪
1995年7月10日
岁月似云烟漂浮而过,若绵薄轻风摸不着,然而足下的路无不以五味杂陈的砂砾寸节扎实夯筑而就。在此,我挥饱蘸浊泪的笔墨殊谢陪伴了三十三年的妻子,她屈从于农村传统婚姻包办制度的桎梏,饮泪认命,忠于家门,尤其是当我的生活遭遇逆境,在既无婆帮助,又白手起家的极端卓绝时期,双双一道生儿育女,执子之手,相濡以沫,倾妇人所能,劳心费神,经历了多少个艰难的砖厂日子和陡城之路。
她,为了我们的衣食,乌发煎成了花丝。
有人说米面是鉴定夫妻关系的试金石,
闲言碎语莫能左右她迈开的步履,
姻缘泣诉是她常态的插曲,
每天疲累当作儿女成长的垫基,
我们辛辛凄楚相依,
若有来世,我还以骑迎娶,
如有下辈子,我仍以深情淋漓之笔,
书写一波三折中共枕的贤妻,
单因我的旅途亟需伴侣温润时,
他一直不离不弃。
2019年6月15日作于平川家中
作者简介张明宪,男,汉族,白银市作协会员。1963年出生于甘肃省靖远县石门乡。毕业于白银市第五中学。1989年在《甘肃日报》发表了《一位残疾者的呼声》。1992年于《白银农村金融》发表《五尺锅台,一身奉献》。2012年业余致力于散文的研究与创作,并陆续在《白银周刊》《乌兰》《平川文艺》期刊发表散文《悼念母亲》《父亲的情怀》《不忘的记忆》《乡间闰月》《一家三代人》《乡土三姐妹》。2015年在隆大庆典平川区成立30周年征文活动中,其作品《中年一方土》荣获三等奖。2018年先后在网络平台发表散文《哈思山下的男人》《高天厚土唯故乡》《奶娘》《情寄黄土梁》《幽山村落——蓆子水》。同年,在平川区建党97周年征文大赛中,其作品《聚焦“1997”》斩获三等奖。