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最新乡土散文大全(我们想要虞美人)

最新乡土散文大全(我们想要虞美人)酒坊历史长。到清代光绪年间,覃家打出“覃家伙”的旗号,闻名江南江北。酒贩用酒坛抬至码头,走出一条窄长小道,人称酒路,码头称酒路堤码头。随着“覃家伙”的酒香,那段酒路也成了孤岛与南北城市文化经贸交流的古“丝绸之路”。覃老太的两个姑姑上过师范院校,后来战乱回家办起私塾。覃老太近水楼台先得月,其学识和修养是大家闺秀的做派。但时代的列车轰隆隆地开来,一切都在变。解放后,覃家垮了,故人远去,覃家伙白酒也被封查禁止生产。我说过多次了,也不妨再次申明,我不需要帮扶。这是覃老太的原话。一个孤寡老人,七十好几了,却拒绝扶贫。这与覃老太的性格有关,而性格又离不开家世。覃家世代开酒坊,到了民国初又开私塾。A我高中同学韩月娇听说我在准备精准扶贫的纪实文字,主动联系我,介绍她的帮扶对象覃老太。第一句话是,覃老太院子里种满了虞美人,代表她的追求。贫困户的追求嘛,无外乎就是物质供给有保障,与虞美人何关?等你走进了她的心

中国2000万人脱贫行动是人类历史上的壮举。物质贫困正逐步得到解决,精神上的贫困正成为扶贫难点。虞美人既是花,也是一种精神追求。本篇实录性报告文学,作者以亲身经历和深入真切的体验,向您呈现扶贫攻坚历史变革中那些值得全社会关注的人间细节。读来五味杂陈,也发人深思。

最新乡土散文大全(我们想要虞美人)(1)

我们想要虞美人

——孤岛扶贫实录

朱朝敏

我们想要虞美人

A

我高中同学韩月娇听说我在准备精准扶贫的纪实文字,主动联系我,介绍她的帮扶对象覃老太。第一句话是,覃老太院子里种满了虞美人,代表她的追求。贫困户的追求嘛,无外乎就是物质供给有保障,与虞美人何关?

等你走进了她的心灵,你就会知道。韩月娇卖下关子,引发我强烈的兴趣。她供职于城区某职业技术学校,是一名校级干部。2017年下半年被派下扶贫任务,第一次赶去覃老太的家,提了大包小包的东西,结果吃了闭门羹。

我说过多次了,也不妨再次申明,我不需要帮扶。这是覃老太的原话。一个孤寡老人,七十好几了,却拒绝扶贫。这与覃老太的性格有关,而性格又离不开家世。覃家世代开酒坊,到了民国初又开私塾。

酒坊历史长。到清代光绪年间,覃家打出“覃家伙”的旗号,闻名江南江北。酒贩用酒坛抬至码头,走出一条窄长小道,人称酒路,码头称酒路堤码头。随着“覃家伙”的酒香,那段酒路也成了孤岛与南北城市文化经贸交流的古“丝绸之路”。覃老太的两个姑姑上过师范院校,后来战乱回家办起私塾。覃老太近水楼台先得月,其学识和修养是大家闺秀的做派。但时代的列车轰隆隆地开来,一切都在变。解放后,覃家垮了,故人远去,覃家伙白酒也被封查禁止生产。

覃老太有两次婚姻。第一次婚姻短暂,教书的丈夫被下放到某偏僻地,后病死于异乡。第二次婚姻时,覃老太已过而立之年,招了坝洲村的一个农民上门,后来生育一个儿子。

80年代改革开放后,覃老太又开始酿酒,以人手少为由,拒绝大规模生产。90年代,老伴去世,覃老太酿酒越发少了。覃家伙的酒方子却名声在外,这么好的酒,肯定是有秘招的。村里人讲,谁谁在坝洲晃了半个多月,找覃老太软磨硬缠,想买下酒方子也没成功。谁谁托亲戚关系找覃老太沟通也是败兴而归,还有谁谁竟在孤岛镇委书记和市委某个常委陪同下找覃老太沟通……

覃老太名叫覃如玉,今年79岁,孤岛坝洲村一组人。儿子覃光明,46岁,十多年前离家出走下落不明,被定位失踪人员。儿媳妇周昌凤带着女儿改嫁后,覃老太孤身一人生活。无地、无产业,基本没有经济收入,2016年下半年被列入五保户(覃老太却不同意)。从2008年起,带有一个疯癫女孩在身边,照顾其生活起居,女孩子名叫金蓉,而以前名叫覃容,曾经是覃老太的孙女……

这话啰唆不清,需要慢慢道来。

儿子儿媳妇婚后四五年没有孩子,到镇上医院检查得知,覃光明几乎是死精子。这样的情况在坝洲村不只覃光明一个,而女人患有不孕症的也大有人在。医生总结:坝洲村是典型的沙质土壤,渗透力强,自然对农药的渗透力也强。实则整个孤岛都是,只不过,坝洲村与外面的联系频繁些,更加突出。农药浸透到土壤甚至地下水,成为重要危害。各类病状出现,不育不孕症只是其中之一。

千禧年,好运来了。周昌凤怀孕生下覃容。覃容两岁时,覃光明发现,女儿相貌像极了村里的二流子金有福。金有福蛤蟆大嘴,塌鼻子,两眉还隔得超远,一看就要人一愣。覃容也是,不是金有福的种才怪呢!周昌凤偷人竟然偷到那千人嫌万人弃的二流子身上。奇耻大辱!

覃老太自然也看出了什么,仍是水波不兴的平静,只是看儿子的眼神多了些内容。每每目光相遇,覃光明就会掉转眼睛,心中却是波澜起伏。他太了解母亲了,年龄再大,岁月再无情,那份高傲也不会减少。周昌凤与金有福还在偷摸着来往,覃光明心中充满了悲愤、屈辱,却也无奈着。有一天覃光明心血来潮,弯到了二流子的家里。回家后,将离婚协议交到覃老太手中,然后告知母亲,他打工去了。说罢就出门。覃老太在后面追到了儿子,塞给儿子千元现金和一个存折。

妈,我给覃家抹黑了,我走了好,各自安好,您老放心。这是覃光明留给覃老太的话,说完,他头也不回地走了。16年来,他再没有踏进孤岛坝洲村一步。

覃光明走后,周昌凤与二流子金有福结合。不到三个月,家里鸡飞狗跳鬼哭狼嚎。日子没法过下去。金蓉四岁时,周昌凤带着金蓉出去打工,但金蓉太小了,成为累赘。于是又返回坝洲村,忍声吞气地等到金蓉上学。村里学校已经合并在同义村,离家远,金蓉只能住宿。周昌凤找到一个机会跑到了越南去做工。金有福当然也要跑,去了哪里?没个定准。反正一两个月甚至大半年不露面一次。留下女儿金蓉一个人在家。那时,金蓉7岁,平常就在学校寄宿,周末两天要回家。这两天里,覃老太要么将金蓉接到自己家里,要么自己来陪金蓉。

那是2007年暮春的一个周末晚上,给一个留守乡村的孤独小女孩留下深渊般的伤口。

3个光棍打完牌,一起相约到金有福的家里看看,这不是周末吗?那个小妮子又回家了,听说覃老婆子出了门。这是好机会。3个光棍砸开后门,跑进了房屋,扑向熟睡中的金蓉……3个光棍凌晨两点才离开,但很快又跑回来。这次,回来的是8个男人,5个光棍和3个老人。

覃老太昨晚去沙市走亲戚了,回家已是大半夜。人累,躺下就睡着了。但睡眠中,脑海中一根弦兀地绷起来,绷出担心和忧虑。天刚放亮,覃老太就起床奔向金有福的家。那时,8个混蛋正提着裤子走出金有福的家门。覃老太气昏了,却被人掐住脖子似的,喊不出什么话来。就这混沌的当儿,8个混蛋跑掉。回过神来,加快脚步,跨进了房屋。

床铺上大团的血,黏稠浓腥,又狰狞鬼魅。金蓉下身还在流血,一张小脸白纸似的。金蓉!覃老太颤抖着喉咙喊了声。金蓉没有反应,只是缩成一团,瑟牙咧嘴地咬着一团棉絮,满是血污……那是被塞进嘴巴里咬烂的棉絮。机械的咬嗜动作,她已不知道停止,已经咬破了她的嘴唇和舌头。

孩子!覃老太上前扑在金蓉身上。但金蓉下意识地啊了声,动了下身体,是朝旁边挪,她害怕一切的接近。

医院里住了3个月,金蓉出院了。但意识和心理完全崩溃,基本处于疯傻状态。严重的异性恐惧症和恐旷症。医生的论断。学不能上了,退学在家,覃老太不离左右。

金有福某天荡回家,但金蓉一声惨叫,伸开了手指乱抓自己,接着五官错位似的扭成一团,人昏倒在地。金有福问清楚情况,跑去找那8个混蛋。

3个光棍在打牌,毫不隐瞒他们那晚干的坏事。一听说金有福要算账,建议金有福把另外5个找来一起算。8个混蛋聚一块儿了,一起算账。某年某月偷鸡摸狗作奸犯科,某年某月赖下的账欠下的钱……犯下的事儿,8个箩筐都装不下。不说不知道,一说吓一跳。金有福刚一反驳,反遭齐攻,被打成了骨折。所有二流子都有相同的特性,软骨头贱骨头。这下好了,金有福再也不找他们了,在外面撒野不回家也有了杠杠的理由。女儿怕他怕到了自残性命的地步,何必回家。

覃老太只有将金蓉接回覃家。这个可怜的孩子。如今,已经是18岁的大姑娘了,跟在覃老太身边生活。

月娇第二次去覃老太的家,再次劝说覃老太承认五保,甚至拿出得力理由——为了更好地照顾金蓉。结果是,仍旧被拒绝。

B

2018年3月中旬,韩月娇约了我一起去覃老太的家。目的就是鼓动我一起做覃老太的工作,要她承认是低保,最好能参加五保,接受各项扶贫措施。我纳闷,那么,以往的扶贫措施,比如自来水免费安装、房屋改造、纳入低保、有线电视免费安装什么的,她都没有接受或者没有到位?

听说有一些钱打到她的卡上,但她退回了一些。最有动静的一次是,她家房屋是老建筑,下暴雨就漏水,前些年被村里的几个歹人报复——我插话打断:为什么报复?

这事复杂,有机会再细说。月娇愣了下,继续说,她家的房屋墙壁出现松垮裂缝,村委会划拨房屋改造的钱到她账上,她取出大部分还给了村委会。在村委会里,她的理由振振有词:我家房屋好好的,却被几个心藏小九九的歹人破坏了,你们不追究责任,只划拨钱来改造房屋,这是在位不履职,还美其名曰精准扶贫,要我看,没搞到点子上。那番话,当场把村委会的干部弄得下不了台面。

覃老太正在给金蓉洗头。我们在院子里转悠。

沿着院墙边成片种植的虞美人正在开放。红白黄紫蓝夹杂,五彩缤纷,花朵随风轻摆,摇荡出流线型的光泽。蜜蜂嘤嗡,叫醒了沉寂于时光中的陈物旧件,往昔与现时无缝对接,走出了光鲜亮丽。而右边的院墙吸引我的视线——那里坍塌出一个缺口,缺口下的地面种了几棵枸杞树。枸杞树老刺坚硬、新刺正在萌发,挡在补缀的一块水泥前面。又踱步到旁边偏屋看了酿酒的工具。偏屋窗口安装的铝合金窗户,与老式建筑结构格格不入,显然是补上的。看来,窗户坍塌过。

这算得上危房,为何覃老太不答应危房改造?我问月娇。

她在为金蓉做更重要的事情……月娇的话被覃老太中断,覃老太已经结束手中的活计,喊我们进屋。金蓉头上包着毛巾,向我们点点脑袋,再无声地经过我们,捧出药罐倒出褐色的药汁喝。覃老太侧过脑袋,问她,苦吧,要不兑点蜂蜜?

金蓉摇头,微微笑了笑。很正常的姑娘,不过是此时的正常,一旦被触发哪根神经,便会发病,啃指甲咬嘴唇、呼吸急促、晕厥,甚至发生意想不到的一些症状。

覃老太坐下,开门见山。多谢你们的关心,但事情要有原则,我儿子只是暂时联系不上,但他肯定还活着,所以,五保之类的劝说,还是不必了。

月娇脑袋朝覃老太凑去。覃婆婆,这都16年了,覃光明没一点音讯,按照法律规定,早被宣告……覃老太轻声打断,不要乱说,他活得好好的,我再重申一遍,我儿子覃光明还活在这个世上,我这个老太也好好的,我们母子俩都是自食其力,谁也不亏欠,我们覃家家训,有手有脚,冷暖自知,妄想去靠他人。

低保呢,这是有好处的,我指的是——您别打断我的话,我不是缺乏教养的女人,我只是……月娇的声音低下来,低到耳语。只是想助您一臂之力,为金蓉。

沉默。嗡嗡嘤嘤的蜜蜂在早春的枝头飞飞停停,又追寻光柱飞进堂屋,在我们眼前翩跹舞姿。

我也许没资格,但怎么说?我遇见了,我不能不管,就好像那天天亮时您遇见了……不知我表达清楚没有,我是说,尽力去做,不为别的,只是因为我也是女人。月娇抬起脑袋,慢吞吞地说道,她说到“遇见”,声喉哽咽,我的心也蓦地无限柔软脆弱。

我已经享受一些政策了,你们也许看见了,偏屋和猪圈那些松垮的破洞补上并加固了,屋顶也换了新瓦,院墙也补好了。明年我就80岁了,算高龄老人,那也只是年龄上的界定,我手脚都能动,不愁吃穿,手头也不缺钱,还要那么多干啥?无功不受禄,要不,心里就有了负担,那要折寿的,所以,低保不低保的无所谓了。只是金蓉这孩子,你们知道的政策多,还是为她多想想办法。

连续几个月忙碌,韩月娇跑民政跑财政还跑了精神病院。金蓉的病,属于深层次的精神病,已经在精神病院确诊,相当于二级残废,这样,由覃老太作为代管监护人,代办扶助资金一年1800元,逢年过节还有慰问。再者,金蓉父母虽然健在,却多年来不闻不问,她相当于孤儿,而且她已经18岁了,毫无劳动能力和生活来源,按照2018年新出台的扶贫政策,可以享受五保户的政策待遇。

这下覃老太应该满意了。我说道。

你太低估覃老太的心灵了,人家很有想法,不屈不挠的——不仅为金蓉讨生活,还为她讨尊严。这么多年,覃老太都没放弃,一直为金蓉争取公道,不断地向上反映情况并上诉,要求处理那些造恶者。

你这么一说,我似乎明白了一些,在精准扶贫方面她还是有要求的,就是为金蓉争取公道尊严,平服人心。

韩月娇点头。我也是现在才明白,她的“脱贫”观点,强调的是公平和正义,这需要一颗丰富强大的心灵。

可覃老太为金蓉讨回了公道吗?韩月娇的手机在唱歌,她朝我摆手作别,接着按下接听键接听电话。我们中断了对谈。

我决定找机会再去坝洲村2组了解情况。坝洲村有我的亲戚,赶上家里老人祝寿,我抓到一个客人问覃老太的告状事情。客人也姓覃,50岁了,还是坝洲村二组组长,在家族兄弟中排行老五,我喊五哥。

那场战争拉的时间太长,11年了。那天清晨,那8个坏蛋被覃老太遇到,却都跑掉了,覃老太当时就报了案,但是到下午,派出所才来人,一些证据……说到这里,五哥溜我一眼,拔一口烟。我点点脑袋,表示懂得他没有出口的话。

证据是不足,却终究抓到了证据,哪怕一个证据也行,抓住了一个,其他的就跑不脱,不过……五哥住口,拔了几大口烟后,才说,同一个村的,低头不见抬头见,覃老太得罪了他们,3个老家伙儿孙都有了,就住在我们坝洲村,还有一个老家伙的儿子在宜昌开公司,本事大着呢。覃老太的家那些年时不时就被揭瓦挖洞——我心中蓦地一动。上次在覃老太的家里看见的补巴和坍塌的院墙都是报复所致,没想到,竟是因为金蓉的事情而被同村人报复。

嗯,那些年,她家的鸡啊狗的莫名就死掉,养的猪都被人下毒毒死了,覃老太出门还被……具体是被人打,还是怎么的,覃老太没说,我们就不清楚,只看见她的手和脚都肿了,走路一瘸一拐的……她才是硬骨头,还是不低头不放松,那份认真劲头,要我这个男人都没话说。

都被抓进去了?我关心的是这个——因为我相信,恶人终究会被法律制裁,才能平人心,才有警示意义。

一个老家伙不久死了。两个光棍跑掉,两三年后,一个归案,另一个估计死了。当时抓进去四五个,后来,狱中死掉一个,只剩下3个服刑坐牢的。

不对,那抓进去的……还有一个啊!我心中算了一下,马上叫道。

是啊,还有一个,是个老家伙,就是我说的那个……说到这里,五哥左右偏侧脑袋,然后猛地拔了最后一口烟,再扔掉。

你是说他家儿子在宜昌开公司的?

嗯,还有他的亲侄儿子是城里某个局的一把手,后来调进了市政府……这个不说具体了,免得你乱猜。

他们动用公权,保了那个老混蛋出狱了?

五哥咂下嘴唇。覃老太不知从哪里得到的消息,说那个老混蛋大前年年底因为身体有病,保释出来在某处待着,覃老太竟然寻去,弄清楚那混蛋好好的,前年一直跑政府跑法院,真个不屈不挠啊,什么事情就怕较真。

我笑了,一颗心稍微放松。这么说来,覃老太还是赢了?老天有眼啊,善哉善哉。

赢了,今年年初,她又操大心了……五哥又玩起社会经验,左右偏侧脑袋,还吞进了后面的话。

你说覃老太又在操大心,意思是……那老混蛋又被儿子侄儿子捞出来了?

岂敢?覃老太跟那几个儿子都叫了板,他们不要饭碗了?嘁,覃老太战斗力恁强,一把老骨头特硬,别说我们,恐怕城市里的男人都比不上她。不说了。五哥站起来,伸了个懒腰,径直走掉。

吃完饭,用一个碗装了蛋糕,送到覃老太的家。这是为金蓉准备的。来坝洲村之前,我去了精神病院(现在叫康复中心)给金蓉带了药。康复中心的一个医生是我家人的老乡,他正好是金蓉的主治医生。他对金蓉的康复持否定态度,但对她的现状也表示惊讶——好长时间都没有咬嗜自己的身体,奇迹。医生告知,金蓉以前在康复医院住过,但医院人多嘈杂,也复杂,金蓉的情况异常糟糕,只好被覃老太带回家。覃老太不简单,每天在家用虞美人熬中药给金蓉喝。

难怪。我们在覃老太家里看见,金蓉喝的中药和那成片的开不败的虞美人,原来……

接着,医生又由衷地感叹,那老太太精神好,照看金蓉,也是一种自我依托,看得出,她身上有一股子劲憋着,也是激励,许多时候,人就是靠精气神活着,这老太太啊,长命百岁的模样。

医生的话可不是随口打哇哇的安慰话,而是结合他的心理学知识表达的见解,事实也是如此。我见到的覃如玉,她身板硬朗精神矍铄,整个人干净而清明。

金蓉接过我的蛋糕,捧在手里,咧开大嘴笑看,接着递给了覃老太,笑着说,我不喜欢吃甜食,奶奶吃。多正常的女孩子啊。我内心祈祷,流逝的时间能停止下来,停止在这样的时刻,并做好模板,再在这个女孩子身上批发。

七月份的一个周末,韩月娇带我过江,再次来到坝洲村二组覃老太的家。覃老太正在给金蓉熬中药,浓烈的中药味在风中沁人心脾。

我开宗明义,说自己想写写覃老太的事情,就是关于精准扶贫方面的,并保证,涉及隐私的会作一些处理,完稿后再请覃老太批评。覃老太没拒绝,我们开始对谈,也是唯一一次的采访对谈,我再次为覃老太震惊。

我:您说说最近的事情——或者说,您现在最关心又最棘手的事情。

覃:我与坝洲村委会甚至孤岛镇政府较上了劲。

我:您又在告状?

覃老太伸出右手摇摆,纠正我的表述:什么告状?我是如实反映情况,精准扶贫不就是解决我们的实际问题吗?那我反映实情,对坝洲村村民都有好处,就是情理之中的,我有分寸。

我:请您具体谈谈。

覃:我现在每天都去村委会和镇政府,督促他们尽快治理水资源和土壤。坝洲土壤松弛,渗透力强,还是棉花、梨树、柑橘和小麦油菜的种植区。再加上坝洲以前酒业发达,与外面贸易频繁,所以,产品外销量大,当地村民为了增加产量尽快挣钱,多年来就一直打剧毒性的农药施种化肥,毒药渗透到土壤和地下水……我们深受其害,如果不及时治理,还会延误后人。

我:这个我清楚,事实是,现在很多人事纠纷刑事纠纷,追根溯源都会落脚到生态污染上面,比如您的……

覃:是这个意思,我儿子覃光明正是因为这个,患上了不育症,不育症下,他以前的老婆与别人鬼混暗结珠胎,覃光明忍受不了,只能远走他乡。金蓉接着被父母抛弃,而后被严重性侵……

我:人生就这样定局。

覃:谁规定人生就这样定局的?我不信,冤有头债有主,万事都有对应的,善恶各有主,要不,人心就不平,再怎么精准扶贫也没意思。

我:嗯,所以您想抓住并清算这罪魁祸首,惩治坏人,还想从根本上解决问题,于是,您不断地跑村委会跑镇政府,提出治理水资源和土壤的强烈要求。可您快80岁了。

覃:那又如何?80岁就只能想些吃喝拉撒的事情?就只能数着天天准备闭眼入土——谁规定的?

我:我从没有小瞧您覃老太,只是觉得就这样找来找去,就像没头苍蝇,显然,凭借个人的力量,力度不够,太不够。

覃:你还真是小瞧我这个老太婆了,也不是小瞧我,而是小瞧精准扶贫的力量,这事是有难度,这不怕,就怕没那个心,上面也支持我,而且我也有办法号召大家重视,酒方子,覃家伙酒方子,你听说过吗?

我:这是老覃家传下来的宝贝,想当年,覃家就是靠这个发家致富,成为孤岛乃至整个枝宜一带的名门望族的,后来,官方的商家的民间的都找您这里来,要买下“覃家伙”酒方子。可谓办法使尽,却是“撼山易撼覃老太难”。

覃:主要是希望它能物尽其用。我老了,儿子还在外面浪荡,金蓉也没能耐跟我学,我这宝贝能派上用场,也是功德圆满,对先人也有交代了。

我:很诱人的“功德圆满”,您展开说说,我记录下来,也算是为您的呼吁尽下小力了。

覃:这一招吸引了好多有身份有地位的……按时髦话语说,就是“达人”。开始我觉得,他们是为酒方子而来,后来我体会到,他们更多的是受到感染,不是为我,而是为共同的心愿。有个老总,宜昌龙泉镇开酒厂的人,他建了一个公众号,呼吁有识之士响应我的号召。还有武汉的一个大学女教授,她替我拟出了请愿书,那请愿书不简单,是女教授从法国一个著名的反农药活动得到的启发,那个活动名称就叫“我们想要虞美人”。

我:虞美人——您家院子里到处都是虞美人啊,这真是冥冥之中有照应。

覃:说得好。那女教授来到我家里,一看见院子里盛开的虞美人,就拿着手机到处拍,拍什么抖音,也说了你刚才的一番话。

我:那女教授拟出请愿书后,得到不少呼应吧。

覃:女教授当时在院子里拍下抖音,放到网上,有人就给她建议,请愿书干脆以《我们想要虞美人》为名,呼应国际上的反农药运动。女教授那请愿书在她的圈子里传播,已有60人签名。

我:您记得那请愿书的内容吗?

覃:我可以念段你听听——我们的故乡正在生病,过去的30年中,鸟儿在消失,青蛙和蝴蝶正在停止鸣叫和舞蹈,野花变成稀有物种,癌症肆虐,不育不孕症正在终结生命……我们不想生活中没有鸟类、昆虫、虞美人和新生命……

此时,我已经用手机搜索出那请愿书。盯着手机屏幕上的文字,聆听覃老太的方言土语,脑海却满是随风摇曳的虞美人花朵和金蓉恬静的微笑。

未完待续

我们想要虞美人(一)养蛙记——孤岛扶贫实录「报告文学连载」

【作者简介】朱朝敏,女,湖北省枝江人,70后作家。出版散文集《山野虚构》《涉江》《她们》《循环之水》,小说集《遁走曲》《鱼尾裙》《万物无邪》。百万字的小说散文发表于《人民文学》《花城》《上海文学》《天涯》等文学期刊。小说转载于《小说月报》《小说选刊》《中篇小说选刊》《作家文摘》等。非虚构作品获得第三届华语青年作家奖。作品译成英语、韩语和西班牙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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