汇入北江的河流（温存超环江的河流）

我的家乡宜州怀远古镇距宜州城20公里，龙江自西南逶迤而下，中州河从西北蜿蜒而至，怀远镇就坐落在这两江会合的三角嘴上。怀远人习惯将流经镇子东头的龙江称之为“大河”，把流经镇子北侧的中洲河称之为“小河”，我自幼就生活在这一大一小的两条河流边上，洗衣涤被，钓鱼捞虾，游泳嬉戏……老早就听得大人说到：“大河”上游通达环江思恩，“小河”上游通达环江宜北。中学毕业后下乡插队务农，所在的北关大队就在中洲河畔，每日里早出晚归，就在中洲河边的土地上刨食；再后来进工厂当工人，所在厂区恰好在大环江与金城江交汇的河池东江镇三江口附近，下班后时常到河边溜达，少不了与之亲近。

我的祖父从广东德庆溯西江而上，至怀远投亲谋生，娶妻生子，祖母覃氏当年就是由中洲河顺流而下，被一条小船接到怀远街嫁与我祖父的。1986年，国务院批准设环江毛南族自治县的时候，父亲异常兴奋，他和他的表兄曾商量着要回环江我祖母的出生地寻根访亲，烦请村委和乡政府开具一张证明，以便到公安局把自己户口上标注的所属民族由汉族更改为毛南族，遗憾的是终因年迈体衰而未能成行。数年后，父亲和表伯相继去世，我祖母究竟是环江哪乡哪村的人也就不得而知。尽管如此，我心里至今依然清楚：我的身上应该有四分之一的毛南族血统。

由于以上这两层关系，我对环江和环江的这两条河流也就格外关注，多方了解，渐渐熟悉起来，对于毛南族文化也开始有所涉猎，而且日久生情。

入夜时分，华灯初上。沿着大环江的河堤路自由散步，观赏环江县城的夜景，是一种难得的享受。因此，每次到环江，我都不会放过这种享受的机会。

从我们下榻的环江宾馆出来，走下县镇府大门前面的台阶，几步路便到大环江边。有人说，环江县政府门楼雄伟，气势非凡，面江而立，得天独厚，占有极佳的风水。除了对这种说法有所认同之外，我总是还有另外一种感觉，就是往往会想起一句歌词：“我家门前有一条河……”

站在河堤栏杆前朝河对岸望去，早些年还是荒坡的地方如今已经被渐次开发，这座小城的规模因此而扩大了许多，从前作为半环绕城外的河流如今已是从城中穿过。闪烁的彩灯将对岸的玲珑宝塔和民族博物馆的身姿轮廓勾勒得妩媚可人，格外养眼。河水无声，平平静静地流淌，在晚风的抚摸下，泛起一道道细微的涟漪，柔和的灯影犹如少女脸上的红晕。大环江在木论自然保护区群山中急速穿越的匆匆脚步，至此已经完全放缓，从容不迫，悠悠然然，与岸边宁静的树木和安然漫步的人群一起构成了一幅意境悠远和谐的图画，令人心旷神怡。

一座城市，有山作为背景就显得厚重，有河流作为装点就显得秀美。正是因为有了这条灵动的大环江，才有了点睛之笔，环江这个小县城方才倍添神韵。从某种角度看，一条河流就是一方土地的脉动，一个地方的历史往往就是一部关于河流的历史，与河流有关的一切事物即是历史的见证人。环江河因唐朝贞观年间在此地置环州而得名，而环江城则因有环江河而名副其实。

与大环江相似，小环江上游两岸群峰如林，峡深林密，水流湍急，跳跃奔腾，而至中下游则渐次平缓，河岸开阔，翠竹掩映，村落棋布，阡陌交通，鸡犬相闻，好一派田园风光。

前些年，我曾有幸到过长美乡，游览了据说是中洲河最美的一段，留下了难以忘怀的印象。泛舟中洲河上，两岸峰峦奇秀多姿，船下江水清澈碧透，山光水色形影相连。山因水而秀气，河因山而妩媚。桨声、鸟鸣声、天籁之声入耳，水气、岚气、草木之气扑鼻，沁人心腑，清心明目。难得的最是那份宁静淡泊，远离尘世的喧嚣；站在下纺屯附近那面巨崖壁下，凝视摩崖石刻“山高水长”四个古朴的大字，除了感叹其笔锋遒劲、雄浑大气之外，你还可以从中体会到中华传统文化中天人合一的哲学思想和自然审美的心境情趣；站在古旧的码头上，我默默地想象着旧时作为沟通外界重要航道的中洲河上船舶如梭、商贾云集的繁华景象。那时，我甚至希望能够弄一只小船，泛舟载酒，坐在船头看风景，循着我祖母当年离乡远嫁的水路顺流而下，直至我的家乡宜州怀远古镇的三角嘴老码头方才靠岸。

通常情况下，溶岩地区地下河道通连，地下水蕴藏丰富，而地表水迅速下渗，故而地表往往缺水。而环江作为喀斯特地区，不仅地下水蕴藏充足，地表水资源也十分丰富。一条条山涧和小河从山里流趟而出，古宾河、科洞河、三里河、龙潭河、标山河、平门河、下如河……形成两张水网，滋润着一片片田园，然后，才汇入大环江和小环江，源源不断地补充这两条大河的能量。那一条条溪流蜿蜒曲折，斗折蛇行，急滩深潭，飞瀑溅玉，造就出姿态万千的自然景观。牛角寨凤凰山瀑布群堪称一绝，通天瀑、双龙瀑、孔雀瀑、水帘洞、三叠泉、天梯瀑和七仙女瀑布等蔚为奇观；野猪沟峡谷溪流原生原态，沟壑纵横，古树苍藤，幽深静谧……

记得前年春天，我与几位同事在河池市社科联和环江毛南族自治县县委宣传部同志以及《布衣将军卢焘》作者韦宏孔先生等人的陪同下，到明伦镇进行过一次关于卢焘将军生平事迹的文化考察。卢焘（1822.10—1949.11），环江明伦人，出身寒门，深切体验民间疾苦，偶有机会发奋苦读，立志有所作为，十九岁投笔从戎，二十三岁加入同盟会，走上反帝反清的革命道路，二十八岁考入云南陆军讲武堂，与同学朱德、范石生等歃血为盟，义结金兰。此后，转战滇、黔、湘、桂、粤等地，在云南重九独立起义，在讨袁护国、支援北伐等战役中脱颖而出，屡建功勋，四十岁时奉孙中山令任黔军总司令兼贵州省省长，领陆军上将衔，之后又任孙中山大总统府高级顾问和高级参谋之职，在辛亥革命和民国时期叱咤风云，为中华民族的进步事业作出重要贡献。1949年11月，在贵阳解放前夕惨遭国民党反动派杀害。1986年，卢焘被中华人民共和国民政部追认为国家级烈士，被中共中央党史研究室确立为中央立传烈士。我们考察了卢焘将军故居遗址和明伦溪龙潭滩。明伦溪奇石嶙峋，高岩挂瀑，银光闪烁，白雾升腾，声如擂鼓。面对气势恢宏的龙潭瀑布，我不禁为之震撼，心动神摇。卢焘将军曾赋咏龙潭诗一首云：“不必临渊羡，平生常自醒。哪能随波流，任他热还冷。我欲问鱼乐，跃跃不能语。终非此中藏，冲天作霖雨。”从中，我们不难感悟到卢焘将军为何对故乡明伦溪龙潭情有独钟，不难读出他触景生情、托物寄寓的宏大情怀。明伦溪龙潭一景当因此而诗魂常驻。

大环江和小环江在毛南山乡的大地上日夜流淌，造就了一方青山巍巍、绿水长流的秀丽景象，造就了田舍俨然、炊烟袅袅的勃勃生机，造就了“十里不同俗，百里不同风”的人文景观。这是两条飘香的河流，飘荡着苍木茂草的山野之风，飘荡着瓜果蔬菜的田园清气，散发着香牛、香猪、香鸭、香糯、香菇的诱人味道。这是两条拥有文化积淀和民族性格的河流，流域内至今尚留存着历史文化的痕迹：木论黔桂茶马古道、东兴“汉马伏波寓此”摩崖石刻、那王碑石、明伦北宋牌坊，等等，都具有很高的地方历史和民族文化价值。

无意之间，在环江宾馆大厅的墙上，我看到了一幅题为《中洲河秋韵图》的巨幅中国山水画，画面上的中洲河重峦叠嶂，云蒸岚蔚，澄江如练，秋叶红遍……好一幅《中洲河秋韵图》！实可谓形神兼备，情景交融，宏伟的构思与老道的笔法将小环江的神韵与魅力展现得令人拍案叫绝，心驰神往。我想，此图不知为哪位大家的手笔？想必他对中洲河的景色一定了然于心，十分酷爱。然而，在细看落款之后，我却不禁喜出望外。没想到这幅《中洲河秋韵图》居然出自友人之手，作者正是河池学院校友、环江本土人韦炳迪先生。我想，若下次再有机会到环江，必先要与这位师弟取得联系，有他引导和相陪，遍游环江山水，想必当有更多的发现与感悟。

（作者介绍： 温存超，广西宜州人，河池学院教授、广西高校教学名师、广西文艺理论家协会理事、文学评论家，出版的著作主要有《秘密地带的解读——东西小说论》《追飞机的玉米人——凡一平的生活和创作》《地域・民俗・家族——黄佩华的文学脉流》《边缘地带的解读——广西当代文学批评》《三月雨》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