李秀宁墓志铭（明代文人领袖李维桢为李尧民夫妇写的墓志铭）

李秀宁墓志铭（明代文人领袖李维桢为李尧民夫妇写的墓志铭）而公自孩提時，日强记千言，属文语惊人。茂才公见而奇之，必李氏子为吾女对者。赠公介媒妁委禽。公垂髫为诸生，试数高等，廪於官学益勤，独居一室，人莫接其面，至咯血不休。刁宜人曾王父曰谏，为考城谕。王父曰臻。父曰应魁，为茂才，娶于徐，实生宜人。长公一岁。母初娠，梦若神指其腹中非常品，善视之，寤而生宜人，群蜂绕身，人以为祥。稍长，执女红精良。授之唐人诗成诵。父摩挲其顶，惜也非男子。万历癸酉，以《易》举其省第六人。明年，成进士，知长洲县，以父丧归。服除，再知永年县，以母丧归。服除，选授江西道御史，视河东盐政，巡按苏松常镇，以病归。再除浙江道御史，视直隶学政，复以病归。三年，拜大理寺丞。四年，迁本寺右少卿。四年，迁应天府尹，复以病予告。二年卒，是为丙午十有二月四日，距其生嘉靖甲辰正月十有四日，年六十有三。宜人郓城人，以公贵，初封孺人，再赠宜人，年二十归公，其卒为万历戊戌某月某日，距其生嘉靖癸卯某月某日，

應天府尹李公刁宜人墓志銘

李维桢

京兆李公季子瓒，以公卒后某年某月某日，奉公元配刁宜人合葬於某某新阡，而以公婚姻兄弟于太仆文若所为公状、司理侯中鹄所为宜人状，属不侫某志墓中石。忆往岁，不侫以浙按察使上计受白简抨弹，乡人大理卿郑公每言余僚李公，极为君不平也。不侫深感公知己，然终未及门申私款。公今逝矣，志何可但已。

按状，公讳尧民，字畊尧，别号雍野，山东济宁州人也，先世有受室郓城者家焉。

万历癸酉，以《易》举其省第六人。明年，成进士，知长洲县，以父丧归。服除，再知永年县，以母丧归。服除，选授江西道御史，视河东盐政，巡按苏松常镇，以病归。再除浙江道御史，视直隶学政，复以病归。三年，拜大理寺丞。四年，迁本寺右少卿。四年，迁应天府尹，复以病予告。二年卒，是为丙午十有二月四日，距其生嘉靖甲辰正月十有四日，年六十有三。

宜人郓城人，以公贵，初封孺人，再赠宜人，年二十归公，其卒为万历戊戌某月某日，距其生嘉靖癸卯某月某日，年五十有六。

公曾王父曰玘，王父曰显。父曰赠大理公勤，娶于段无子，助簉者刘实生公。刘以先失赠公，封太孺人，赠宜人。段赠孺人，再赠宜人。

刁宜人曾王父曰谏，为考城谕。王父曰臻。父曰应魁，为茂才，娶于徐，实生宜人。长公一岁。母初娠，梦若神指其腹中非常品，善视之，寤而生宜人，群蜂绕身，人以为祥。稍长，执女红精良。授之唐人诗成诵。父摩挲其顶，惜也非男子。

而公自孩提時，日强记千言，属文语惊人。茂才公见而奇之，必李氏子为吾女对者。赠公介媒妁委禽。公垂髫为诸生，试数高等，廪於官学益勤，独居一室，人莫接其面，至咯血不休。

先時，赠公有督亢田与贵人连畔，贵人贪之，属有司困赠公大役，不五年田尽为贵人有。而宜人来归，则家日耗矣，公口不言贫。州大夫憐其才，体貌加常等，然非公事不造门。稍授经里塾，取月奉为养。赠公遊於酒人，宜人辍簪珥贳酒，无令翁虚，愿后豪当还也。公夜诵，宜人以刀尺纂组侍，谯鼓或晨戒发昫甫罢，燕媟惰慢，不介容仪。公喜吾得妇也，上不失养，中不废学，宜人亦从臾。公出就贤师友辈作辈学，相劝帅毋以井臼分念。学大成，遂成进士，令长洲。长洲吴首邑，小民苦赋重，当孔道供张烦费，桀黠民飞钳揣摩，荧惑视听，俗尚淫巧，贵难得之货，附荫权势，脱漏算事，不可诘问。公下车杜请谒谢礼，遗申法，禁覈簿，领所刑，胥史之属作奸犯科，若而人市井少年谲觚非常，若而人强家豪右并兼武断，若而人丧荒羞服宾客工，事莫不有式。吴人始骇，且疑己畏，且服究，乃大安。官府若无人，亭落若无吏，三年更以柔道勝之。或诘公后先異操，公曰：“揉曲木者不月，销金石者不日，人情利害好恶宁木石比？三年而变，猶以为晚也！”劝学行礼，散利薄征，城隍畎浍、桥梁道路，事无不举而民不知劳，流亡来归，鄰国质成焉。

時赠公、刘宜人居吴，公什九在外，宜人具死生鱻薨之物，辨割烹煎和之事，调食羹酱齐之用，正脩刑膴胖骨鱐之名，度量衣淳制寒煖之宜，汙澣䘺補之，节亲舂抌䆃簸，洒扫井匽之务，尊章悦而安之，而椎布如寒畯妇。己赠公疾，相公察声色，供药石招梗，禳禬挟日不假寐。赠公卒，公哭之毁，宜人同之。长洲人失公攀援，号泣无異公哀其父也。

再知永年。永年谣俗猶有赵风，公治务崇长厚。客问何以異长洲，公譬之曰：“赵雕捍而少虑，微重而矜节，严则愈矶，宽则易为德。吴利而巧，文而不惭，严则庶几小戢，宽则易我矣。道有升降，政由俗革，岂拘於一曲哉！”

执政下均田令，所在麻沸，公身履畆，脩任土之法，以物地事授地职，露宿田间，手足胼胝，民不忍欺，以实自占夫家六畜之数、壝堳埒疆之形，纤毫无忒。畿辅称均田善者无如永年，朝觐会同，永年绾毂其口。故事牢礼委积，膳献飱牽陈数靡侈，公率从省，即有嫌其菲者不顾。

而季弟以兄宦吴远析箸，公憐其贫，将迎与同居，谋之宜人，语合，挈家秉授，季无难色。刘宜人憐爱少子，不欲之永年。宜人长跽固请，姑乃偕行。无何，季卒，公恐伤母心，莫知计所出。宜人谓公：君有官守，义无私顾，妾请归而携季娣与其子若女来。至则子与子齿，女与女齿，先为娣之子纳妇，为娣之女相攸，而公之子若女后之。刘宜人又有少女，装送必丰，子若女毋得钧礼。段宜人抚公恩勤，如实出己，公事之就养无方，而为诸生時蚤没，公恸不欲生。既用令考绩，赠封二母宜人。与公哭失声，家众皆泣。岁時伏臘，若家有庆事，或服食器用，非诸生時所有，思段母不及见，恒为鲠涕。已而，太宜人疾且卒，公宜人所为治疾持丧，一如赠公。永年人失公攀援，号泣无異公哀其母也。免丧，冢宰差次两京为令者，公称首。

徵拜御史，上营寿宫，卜筮袭吉，某子甲新得幸，傲睨公卿间，排群议而自为地图以进，公力折其非，胆落矣。

出视河东盐政，所隶秦晋，中州踔远，乾没多方。为计便宜四事：曰导滩水以滋生结，曰掣盐料以利商民，曰别私贩以通官盐，曰修墙堰以图永利，迄今著为令发。宁夏池盐匿税六万有奇，运使王以纁者强直自遂，上官嗛之予下考，公疏荐于朝：是夫有苦节而无甘言，有刚肠而无柔指。识者谓非王公不能受知公，非公不能知王公也。

己按吴。值岁旱，太湖水为涸，上遣给事中徃赈。给事中者不欲言其名，见吴纷华而悦之，过所疲於奔命。公喟然叹曰：年谷不登，人君减膳。彻县何论，吾辈宴好取成礼而己。缓刑弛力，舍禁去几，宽疾安富，移民通财，发仓廨，行糜粥，掩胔骼，索鬼神，日孳孳匪懈，隐民望公来，趋迎罗拜，车枳不得发。于是有改折漕粮之请，言吴大傀異灾，民死徏状殆不堪读。吴人方执政诸大家有田者讳言旱，不可责租入，数语执政旱诚有之，何至如直指言。疏格不行，公疏三上，争之强必可乃已。以数百万漕粟活数百万众，旋定安辑者数万户。

明年复旱。步祷于神，请损己年以生一方民，雨应澍，岁乃大熟，吴民弃田业商，诸有司市商货直十不得一，倣汉月平平物价。公私画一树石，五达衢而懲其不奉约者，货贿阜通矣。贵游子弟、浮食奇民、山人侠客闻公风裁不寒而栗。朞年将代吴，万人诣阙请留。上可其奏，而公以作劳病矣。求代益懇，吴民亦重苦公，泣而别者五百里相属，己醵金貌而祀之。

三年即家，除故官，佐内察，以公平著声。而宁夏讨叛功议封侯之赏，公讼言赏宜从厚，封则太滥，众遂定。两宫灾，疏脩省六事为：亲郊庙、宥言官、停籍没、惜生命、慎好尚、发章奏，犯上所深忌。而郭御史谕宋经略及兰谿相被谴，公明郭无罪，罪在经略，疏不报。

己督学北畿，贵人请托实繁，公榜门不受，书谒来则焚之。每临校士，严讥防干，掫士毋敢私语，力学者得自见，举南宫若京兆咸公高弟第子。而长芦运司设学之说起，公持之此为无名籍无行谊者逋逃薮耳，竟从公言。几士出入不物以属，游饮于市，斗嚣于家，虣乱于乡，持人短长者所适及所齎操，咸有籍记。巡间而观察之，以時书其德行，谨择其能可任者褒劳之。已取成、弘以来先进程式之文为明文选导，使讽诵之。畿辅文体士习翕然反正。

岛寇酋死，东师罢，颇张大其伐，将告庙宣捷，公极言诸臣欺误罪，佹不至败，不宜矜诩贻后日诟病，上艴然抵诸几，人人为公危懼。浹辰小挺公北乡（向）稽首，上神圣不诛，臣愚戆，顾臣安能与诺诺者伍，谢病归居。

顷之，伯子卒，仲子复卒，宜人不勝寝疾，五月而剧，与公诀曰：“妾幸事君子称命妇，年逾五十，夫复何憾。独以儿女婚嫁累君，奈何！”取生平所服御，尽以贻六戚作念，乃暝。公哭之哀：“吾昔食贫而以妻忘贫，吾仕不为贫而以妻不欲忘贫，吾事亲而妻代吾为子，训子而妻代吾为父，服官而妻代吾为臣，齐家而妻代吾为主”，其事确真义正，其情词酸楚，以故，公无仕宦意，越三年即家，拜大理丞不赴，故人遗书公：“上不用君言，故去；今用矣，得非言有当上心者乎？何忍负之？”翻然就列。后先八年，诸狱以邦典定之、邦法断之、邦成弊之，听以五声，丽以八辟，讯以三刺，原以三宥三赦，刑不亏体，罚不亏财。所平反不可勝计，其最为楚宗之譟假王妖书之撼国本也，酌众论，存大体，遏乱萌，定人心，论功甚伟。廷推开府及九列长，章十六上，不报。或讽公“不闻霖雨自天，亦待云兴四岳乎？”公笑曰：是欲我媚竈耳。吾骨体不媚，如其媚者，奚俟今日？吾贰廷尉，官不薄，即由此而上，七尺何加焉！借宦於朝，假誉於左右，辱人贱行，吾不为也！偶膺霜露之疾疏保。此知公不负直，足以相归强。而后可鄰，不戒於火延公，北楼恐而自列。公劳之：若欲燬我室而先自燬乎两人，数适相值耳。

尝读范文正《义田记》心好之，苦力不足。既自吴归，宜人请曰：“范文正，吴人也，君所观感深矣，西台月奉（俸）可以行君志。”为市三百畆义田，倣范家法以周族不能昏葬者。为义塾，教族不能学者。为义冢，厝里之不能殡者。其他弃责折券，施先无告，宜人行于家，公行于吴，一也。

贫贱之交久而不忘。故人客死，经纪其丧，子过郓则资斧竭矣，复厚赙之。而自奉殊菲，两宦吴，宜人槖中不载吴一缕，公可知已。乡人置酒山肴野蔌，尽欢而罢，食前方丈若奏剧则麾之家款客，宜人必盛馔，虽仓卒不草具。门生故吏餽问，一无所受。戚党丐为关说者卻之：“吾不欲人以此加我，而我以加人乎？”

郡邑因革大故、民生休戚，不惮亹亹陈说也。御家人严，小过予杖。与里人争，即直在家人，杖家人，里若不闻有家人者。而宜人赡卹饥寒，疹以恩剂之。居恒言不过，物动不过，则于诗文类无能者。间理翰墨，诗则彭泽、工部、供奉，文则先秦、两京，书则右军、大令、章草。构小楼颜之曰“快独”，藏书万卷，人迹罕至。比季子启视之，丹铅手泽殆遍。其学优而仕，仕优而学，不求人知。类此。

男子三人，女子二人，俱宜人出。男曰元淳、元雅，俱郓诸生。元瓒，国子生，公教之以正，终日立，毋敢跛倚，俨然朝典。公出，宜人督课，视公而大较。勤俭为本，三子皆成令器。堂上观乎室，堂下观乎上，厥有自哉！伯女为教谕梁宗孔子奉祀如京妇。仲女为太医院吏目杨经子国光妇。元淳妇魏为诸生大有女，元雅妇樊为吏目士俊女。元瓒妇于为太仆少卿若瀛女，太仆齐鲁闻人，即状公者也。淳、雅先公卒，惟瓒在，以方太仆不忝冰玉矣。淳男一，曰光震，聘进士侯提封女。瓒男一，曰光复，聘行人陈伯友女。女一，字太子少保樊继祖玄孙世纯公。以书生试吏，以北产宦南方，又得剧县，一旦犁然职辦吴人，相继当国十年，且甚德公，公卒不可亲疎。

上未年，诏狱往往冤结，其听于棘木者，赖公无颇之人也。博学而孱守之，微言而笃行之，脩于身，刑于妻子，睦于族，洽于乡党鄰里，正色于朝，信于贤士大夫，讴吟于民，可铭也己！

铭曰：

河济之间，大野潴然。睪如一丘，名京北阡。是生而为良令，为真御史，为廷尉，民无冤没而桐乡畏垒，蒸尝尸祝比德前贤，其偶相之家人，有严君焉。宜尔子孙，不忘不愆。

卢明注释：

李维桢：李维桢(1547-1626)，字本宁，湖北京山人 。晚明大臣、著名文学家，文坛领军人物。维隆庆二年(1568年)，举进士，由庶吉士授编修。万历朝，参修《穆宗实录》，进修撰。出为陕西右参议，迁提学副使，又任浙江、山西按察使，布政使(省最高行政官员)，河西兵备督理。他在京外做官，宦海浮沉近三十年。天启初年(公元1621)以布政使之职(从二品)居家赋闲。天启初年，为南京太仆卿，旋改太常卿。四年，太常卿董其昌复荐，召为礼部右侍郎，后进南京礼部尚书。天启六年，卒于家，年八十。崇祯继位，赠太子太保。李维桢与其父皆为进士，其父李淑字师孟，号五华山人，颇有文才，曾任浙江佥事、河南左参议、广西右布政、福建布政使。

侯中鹄：即侯正鹄，郓城人，明代进士，曾任太原府推官、汉中太守。

白简：古代弹劾官员的奏章。

抨弹：批评攻击。

委禽：下聘礼。 古代婚礼，纳采用雁，故称。

冢宰：古称吏部尚书。

胆落：吓破了胆。

踔远：遥远。

乾没：投机取利。

洽辰：古代以干支纪日，称自子至亥一周十二日为“浹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