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纪念父亲张云晓诞辰100周年)
(纪念父亲张云晓诞辰100周年)1933年,红四方面军驻扎在四川省通江县,二伯跟部队上请了假,回家探望奶奶。可是到家一看,房子已经化为灰烬,奶奶和爸爸不见踪影。二伯就一路打听,找到了做童养媳的姑姑家,那时奶奶和爸爸已经离开姑姑家去讨饭了。这时赶上雨季,山上下来洪水,阻断了二伯返回的路。那年月,偶尔会有红军被俘或者叛变,带着国民党反动派或地方武装偷袭根据地。二伯没能按时归队,队伍上就按照二伯报的家庭住址,找到了奶奶家。家里只有大伯、大妈、堂哥张相贤和在他们家当长工的爸爸,一家四口被红军带到了营地。红军并没有慢待他们,爸爸在红军营地吃到了平生的第一顿饱饭。二伯归队后,红军就把大伯他们放回家,但是爸爸说啥也不肯跟着大伯回去了。队伍开跋后,爸爸打着赤脚、跟着红军队伍跑了三天三夜,连长看到这个还没有枪高的小鬼意志如此坚定,被他感动,发给爸爸一件军装、一双草鞋。爸爸讲给我听的时候用手往膝盖这里一比划、告诉我:军装穿上到这儿。就这样,
作者:张南玲
来源:雨懐
今年1月25日,是父亲张云晓诞辰100周年纪念日。虽然他老人家离开我们已经4年了,但可亲可敬的老爸,一直是我心头挚爱,他的音容笑貌,时常浮现在我眼前。在爸爸百年诞辰之际,作为他最小的女儿,总觉得应该写点什么,以志纪念。那么就让我们翻开历史画卷,或旁听、或亲历,捡拾百年来点点碎片,串起一个红军战士的璀璨人生,寄托深沉的缅怀与思恋。
一、家世爸爸出生于1922年的1月25日,农历是1921年腊月二十八。爸爸只记得自己生日是腊月二十八,在我们家的习惯中给爸爸妈妈也都是过农历的生日,那一代的老人们大多如此吧。早些年爸爸和哥哥姐姐们都在部队,一家人很难凑齐;爸爸离休后,在外当兵的哥哥姐姐也陆续回到家乡,每年的腊月二十八,家人们都会围坐在爸爸妈妈身边,欢歌笑语、举杯畅饮,给爸爸祝寿。11年前,我们兄妹首次回老家四川省通江县朱元乡张家梁祭祖,第一次拜谒了张家的祖先。根据爷爷奶奶墓志铭的记载,了解到我们的家世。爷爷名叫张维贤,一生娶了三位夫人,跟爷爷合葬的是大奶奶赵氏和二奶奶戚氏。因这两位奶奶都没有子嗣,后来她们抱养了一个儿子,就是我的大伯。爸爸的生母苟氏,育有二子一女,大的是我们的二伯,二的是姑姑,最小的就是我们的爸爸。苟氏在爷爷意外去世后、为了生活离开了家。五十年代,爸爸参加革命后第一次回老家时,才从姑姑那里得知,奶奶跟爸爸分别后不久就贫困潦倒,病死在路上。是老家的亲朋把奶奶抬回来,葬在了张家梁山下的付家庄,用石头垒起的一个圆冢,没有墓碑,与爷爷的墓地遥遥相望。记得小时候爸爸跟我说过,在爸爸的记忆中,他和姑姑都唤生母为苟娘,可能是为了与另两位奶奶区别而被长辈教导如此称呼的吧。
据墓志铭记载,爷爷不是张家梁的原住民,是从垫江县周家场迁徙过来的,垫江隶属于现在的重庆。虽然墓志铭字迹已经风化,但还是能认出来大半,如“遂废读而业农商”、“遇乡闾善事辄倾囊以助”、“生平耿直”、“勤俭持家”、“虽诗书耒蕴于胸怀、却礼义不遗诸心悔”、“恪守妇道”、“疾恶如仇”、“家业丰盈堪羡”、“后嗣绵远”等,从中可以看出,我们的祖上曾经是一个积善之家。爸爸说,他的记忆中家里的堂屋用做学堂,周边的小孩子都到家里读书,由爷爷做老师。二伯参军前就识文断字,在红军队伍里担任文书,但爸爸那时年龄太小,没等懂事,爷爷就去世了。
当红军在我小时候,爸爸经常给我讲他童年的故事。爸爸“三岁死爹、七岁死娘”。爸爸对爷爷的记忆很浅、只知道爷爷是在出去借粮的路上掉到河里淹死了。爷爷去世后,幼小的爸爸跟着奶奶生活,与“抱儿子”那个大伯,把祖上的房屋一分为二。那时的大伯已经娶妻生子,其子就是我的堂兄张相贤。爸爸回忆说:那时他只有五六岁,会帮着奶奶干活。四川老家做饭的灶是在地上挖个坑、坑上面架个锅、锅的上方一米多处吊个竹帘子,用来借灶坑的火、在帘子上烘烤物件。一天,爸爸抱来竹叶生火做饭,由于年纪太小不会做,在点着的火上压了好多竹叶,“砰”的一下迸出火苗,燎着了灶坑上面吊着的竹帘,进而引着了竹制的房顶,火借风势,把奶奶和爸爸分得的这半片房屋烧个精光。
奶奶和爸爸无处栖身,只好去投奔已经做了童养媳的姑姑。但是兵荒马乱的年代,姑姑家也不好过,奶奶和爸爸在姑姑家借宿两天后,姑姑的婆婆就给他们娘俩甩脸子,奶奶是非常要强的人,她带着爸爸离开姑姑家,踏上了讨饭的路。奶奶带着爸爸一路乞讨、一路寻觅人家做帮佣。但是人家一看带着个半大的孩子,不能干活还平添一张吃饭的嘴,就没人肯雇佣奶奶。奶奶对爸爸说:幺娃儿啊,这样下去我们娘俩都得饿死,得想个活路啊。不得已之下,奶奶把爸爸送给了一个好心的人家,爸爸哭喊着不离开奶奶,万般无奈,奶奶骗爸爸去河对岸舀水,然后撤掉了桥板,瘦瘦小小的爸爸无法过河,没想到娘俩从此一别,天人永隔,爸爸就再也没见过奶奶。离开奶奶后,大伯听说爸爸被送给了某个人家,就去那里把爸爸领了回来,不是为了照顾这个年幼的小弟弟,而是为了找一个不用付费的长工。爸爸从此在与他没有血缘的大哥家放牛做活,吃尽了苦头,被大嫂用烧红的火钳在头顶烫的疤,一直留在爸爸头上。那时,二伯已经离开家自己外出讨生活,并参加了红军。
红四方面军总指挥部旧址至今屹立在通江县城,我们回乡祭祖时曾去参观,那里有一个红军广场,还有“赤化全川”、“平分土地”等红军时期的标语。总部原址曾是通江文庙,始建于宋朝,明清又经历重建和大修,改双重檐歇山式为单檐悬山式,古色古香,雄伟壮观。1932年12月25日,红四方面军解放通江城,总部随即进驻通江文庙至1935年春。红四方面军总指挥徐向前、政委陈昌浩、副总指挥王树声、参谋长曾中生等都曾在这里运筹帷幄,指挥英勇善战的红四方面军和川陕苏区地方武装、人民群众以通江依托,将根据地扩展到四万二千多平方公里,为中华苏维埃共和国第二大区域,红军也由入川时的四个师、一万五千多人发展到五个军、八万多人,为中共党史、中国革命史写下了光辉篇章。
1933年,红四方面军驻扎在四川省通江县,二伯跟部队上请了假,回家探望奶奶。可是到家一看,房子已经化为灰烬,奶奶和爸爸不见踪影。二伯就一路打听,找到了做童养媳的姑姑家,那时奶奶和爸爸已经离开姑姑家去讨饭了。这时赶上雨季,山上下来洪水,阻断了二伯返回的路。那年月,偶尔会有红军被俘或者叛变,带着国民党反动派或地方武装偷袭根据地。二伯没能按时归队,队伍上就按照二伯报的家庭住址,找到了奶奶家。家里只有大伯、大妈、堂哥张相贤和在他们家当长工的爸爸,一家四口被红军带到了营地。红军并没有慢待他们,爸爸在红军营地吃到了平生的第一顿饱饭。二伯归队后,红军就把大伯他们放回家,但是爸爸说啥也不肯跟着大伯回去了。队伍开跋后,爸爸打着赤脚、跟着红军队伍跑了三天三夜,连长看到这个还没有枪高的小鬼意志如此坚定,被他感动,发给爸爸一件军装、一双草鞋。爸爸讲给我听的时候用手往膝盖这里一比划、告诉我:军装穿上到这儿。就这样,爸爸成为一名红军战士了,那年他11周岁。
红四方面军在通江时,我们家有三位前辈在红军队伍中,他们是二伯、姑父和爸爸。爸爸1933年4月参加红军后,曾做过詹才芳的勤务员。詹才芳是谁?他是一位很有故事的开国中将。詹才芳虽然1955年被授予中将军衔,但在当时175位中将中资历最老,他的手下走出一位正国级(李先念称他为“老班长”)和数位开国上将。当年授衔仪式结束后,许世友、陈锡联、洪学智、陈再道等几位上将,觉得不好意思,走到一位中将面前,齐齐举手敬礼,这位中将就是詹才芳。詹才芳任红四方面军第4军12师政治委员时、爸爸给他当勤务员;詹才芳任红四方面军31军政治委员时,爸爸是31军宣传队的宣传员。
长征开始后,在张国焘错误路线指挥下,红四方面军三过雪山草地,伤亡严重。爸爸经常给我讲长征的故事:出发时带的干粮袋里的炒面,很快就吃光了,干粮袋被雨水打湿又被风吹干,有一小层炒面粘在袋子里,爸爸把干粮袋翻过来,用指甲把面嘎巴一点点地抠下来,兑水喝了充饥。再后来就一点粮食也没有了,他们吃草根、吃树皮、吃皮带。我问爸爸,皮带怎么吃呀?爸爸告诉我,皮带是牛皮做的,先在火上烤一下、再在水里煮,切成一小块一小块的,舍不得一顿吃了,行军时嘴里含着一小块,慢慢地吞咽着有皮带味的口水,实在太饿了,再嚼烂了咽下去。爬雪山时,爸爸又瘦又小,当时只有13岁,根本走不动,老班长就让他拽着马尾巴往上爬。爸爸说,那时的信念就是翻过雪山、走出草地,就会有粮食吃了。历经千辛万苦到达甘肃会宁,与红一方面军会师后,爸爸才知道,二伯和姑父,都没能走出雪山草地。
三、学文化爸爸告诉我,由于他参军时年龄太小,组织上就安排他做了一名宣传员。宣传队的工作需要经常在驻地贴标语,爸爸贴完标语后、老乡就让他念念标语上的内容,爸爸窘的脸通红,他也不识字啊!从那以后,爸爸就下决心学习文化。他利用一切机会识字:行军时把不认识的字写下来,别在前面战友的背包上,边走边记;解手时蹲在地上的工夫,也用小树枝练习写字。渐渐地,爸爸在排节目时就能看懂剧本了。在红军队伍中,爸爸懂得了许多革命道理,于1938年光荣地加入中国共产党。
1940年至1945年,爸爸正值20来岁的青春韶华,他在太行鲁迅艺术学校、太行陆军中学、抗大七分校等院校学习,如饥似渴的充电,这也是爸爸一生中的高光时刻,以至于他在耄耋之年,还无数次地要求我们带他去太行山。
爸爸有丰富的文艺细胞,在鲁艺和抗大学习期间,不仅积累了丰厚的文化知识,还学会了好几种乐器的演奏,也学会了歌曲创作。在《张云晓创作歌曲选》中,收录了多首爸爸早期创作的歌曲:《前进!向着柏林》,创作于1944年6月,词和曲都是爸爸作的;《劳动给我们创造了一切》,创作于1944年11月,由任白戈作词、爸爸作曲(任白戈:1926年入党,土地革命时期在上海、日本从事党的地下工作和左翼文化工作;抗日战争时期在延安从事抗日军政干部的教育训练工作;1942年担任抗大附属陆军中学校长);《白老虎连连歌》,创作于1948年11月,为辽沈战役时期的英雄连队白老虎连而作,至今仍然做为连歌在官兵中代代传唱,由爸爸作词、李劫夫作曲(李劫夫:著名作曲家,1938年入党,曾任四野九纵文工团团长、解放后任沈阳音乐学院院长,为多首毛主席诗词谱曲,有许多脍炙人口的歌曲至今广为传唱)。
爸爸戎马一生,始终担任部队的政工干部,他的语言能力和文字水平,受到广大官兵的一致赞扬,这与他聪明勤奋、孜孜不倦的学习精神密切相关,也有赖于在鲁艺和抗大时期激发的学习兴趣和打下的雄厚基础。
成家原创 雨懐 雨懐 2022-01-25 10:35
成家1945年9月,爸爸结束了在太行鲁艺、抗大的学习,前往冀东军区政治部任宣传干事。妈妈是河北省遵化县人,爸爸部队驻扎在冀东时,15岁的妈妈参军了。爸爸妈妈当时所在部队是四野九纵。1947年,部队进入东北地区,参加了东北秋、冬季攻势作战;随后在辽沈战役中,部队攻打锦州,锦州解放后又参加辽西会战,解放了营口。随着我军不断的整编和改编,到1948年,四野九纵改称四十六军,那时,爸爸任军政治部宣传科长、妈妈是军政治部文工队队员。
在紧张激烈的解放战争中,战地之花也悄然绽放。爸爸讲给我听:“打东北时,爸爸是团职干部,行军时骑着马;妈妈所在的军宣传队一行人,深一脚浅一脚地走在没膝深的雪地里,当时宣传队只有4个女兵,你妈妈是最漂亮的那个,脸蛋冻的红红的、像圆圆的红苹果。”马背上的爸爸、被雪地里行军的妈妈深深吸引,宣传科长近水楼台、把自己的一张照片通过宣传队长、转交到宣传队员小王(我妈妈)手上。妈妈说:她接到照片后心砰砰直跳,在人前不敢看,就夹在一本书里,利用去茅房的机会偷偷地看。妈妈虽然对爸爸浓眉大眼的长相无可挑剔,但还是有所担心:那时偶尔有首长当红军前在老家娶的老婆带着孩子到部队认亲,妈妈怕一不小心当了后妈。宣传队长把妈妈的担心转达给爸爸,爸爸急眼了,说:我当红军时才11岁,哪里可能结过婚?更不可能有孩子。妈妈放心了,羞答答地答应了爸爸的追求。按照当时部队的规定,干部恋爱结婚要满足“287团”的要求:就是28岁、7年党龄、团职干部,爸爸是符合条件的。1948年11月的一个傍晚,爸爸约了二十几个首长和同事,准备了花生和大枣,欢欢喜喜地要办婚礼了。回到驻地一看,新娘子不见了,爸爸赶紧问警卫员:“小王哪去了?”,警卫员回答:“今晚场院上放电影,她看电影去了”,爸爸吼到:“乱弹琴!客人都请来了,看什么电影?快去把她给我叫回来”,警卫员骑上马,嗖嗖地从场院上把妈妈驮了回来。大家一边起哄,一边吃着花生、大枣,爸爸妈妈的婚礼这就算成了。
婚后3天,爸爸下班回家,妈妈又不见了,赶紧问警卫员,警卫员回答:宣传队已经开赴前线了,紧接着爸爸也接到了立即出发的命令。爸爸妈妈再见面时,已经是一个月以后了。爸爸妈妈跟随四十六军参加了平津战役、解放天津后,在1949年4月,由河北省霸县南下;随后参加湘赣战役、和平解放长沙;参加衡宝战役、解放湘东南地区;49年10月,我大哥出生在湖南省长沙市,爸爸给取的名字有纪念“南下胜利”之意,这时部队在湖南境内执行剿匪作战和经营湘南的任务。1951年,部队奉命进驻粤东,执行保卫粤东海防的任务,51年9月,我姐姐出生在广东省普宁县泥沟乡,爸爸给取的名字有纪念“南海之滨”之意。1952年9月,四十六军赴朝参战。妈妈讲给我听:突然接到出发的命令,大家急急忙忙随部队上了火车,不是客车、是那种没有窗户的闷罐车,车上铺着稻草,吃喝拉撒全部在车厢里解决。当时并不知道部队要去哪里,也不知道爸爸在哪节车厢。妈妈带着大哥和姐姐,跟许多家属孩子坐在一起,不知过了几天几夜,部队到达目的地,下车一看,才知到了鸭绿江边。家属孩子都留在丹东的志愿军留守处,爸爸他们已经过江进入朝鲜了。四十六军是1955年从朝鲜回国,这期间,53年4月三哥出生、55年1月四哥出生(我们家是排行第几就叫几哥),爸爸给取的名字分别有纪念“抗美援朝”和“凯旋归来”之意。
五、打滚儿五十年代末期,爸爸调到旅大警备区任职,全家从沈阳搬到大连的黑石礁居住。我们家的房子是海边一座二层小洋楼,楼面是深灰色的石头、人字型的房顶上铺着深灰色的石板,院子里有好多枣树、桃树、苹果树、樱花树,进得院子,一条石子铺就的小路曲径通幽,小路两侧都是矮松,枝丫在地面上铺散开,小路尽头上几级台阶,就是入户门。一楼面海的房间,还有一扇两开的大门,打开就是阳台,阳台上一个石砌的嵌入地面的大鱼池。那时候,姥姥、姥爷、爸爸、妈妈和3个哥哥1个姐姐,生活在这里。
1961年,妈妈又有了身孕,已经有了4个孩子、妈妈还在市内上班,很辛苦的,妈妈一度不太想要肚子里的这个孩子了。但是由于妈妈同时患有子宫肌瘤、不能引产,只能选择生下来。姥姥和爸爸倒是很喜欢家里又能添丁进口,尤其盼望能是个女孩,好跟姐姐做伴。1962年4月的一天,妈妈有了临产的征兆,爸爸赶紧把妈妈送到医院,那时候210医院的妇产科是在五一广场今天华联超市那个位置。随着一声响亮的啼哭,一个可爱的女婴降临人间,正称了爸爸的心愿。爸爸多次跟我描述当年的情景:妈妈和我出院那天,爸爸乐颠颠地准备迎接,当时爸爸任旅大警备区宣传部长,配备的座驾是嘎斯六九,那种篷布的吉普车、封闭不是很好,爸爸怕我们受了风,特意向政治部主任曲竞济借了他的专车——华沙轿车。爸爸接着妈妈和我,一路从五一广场回到黑石礁,抱着我蹭蹭地上了二楼,把我在床上放稳后,爸爸直接躺在地板上打了个滚儿。这个滚儿,是爸爸一生唯一一个高兴撒欢儿的滚儿,也是妈妈引以为傲、念叨了大半辈子的滚儿。从此,我在爸爸妈妈呵护下幸福地成长。
上岛1965年,爸爸从旅大警备区调往外长山要塞区任职,这次调动原本是爸爸主动要求下基层积累创作素材,没想到从此开启了在和平时期夫妻长达16年的两地生活。爸爸由于心性耿直而得罪了某个人,受到冲击,挨批挨整,甚至被扬言:只要有我在,你张云晓就别想下岛。爸爸原本是个心口一致、率真爽朗的人,也颇有酒量,爸爸的酒量有多好?当四十六军宣传部长时,在庆功宴上“打通关”,用大海碗喝黄酒,连敬18桌、连干18碗;跟谈得来的叔叔一起喝茅台,可以一人喝一瓶。但是,那段时间被从海岛叫到警备区,大会小会上写检查,挨了批斗回到家,3钱一小杯白酒下肚,爸爸就醉了。
时任要塞区司令员严大芳——全国战斗英雄,跟爸爸是四川同乡、也是参加过长征的老红军,他深知某些人对爸爸的偏见是错误的、是公报私仇,对爸爸是不公平的。因此,他力排众议将爸爸带回要塞区:“要塞区的干部由要塞区自己来处理”。回到海岛后,虽然也有批评和检查,但在程度上已经减轻了不少。
我四岁时拍了一张照片,胖胖的脸蛋、大大的眼睛、甜甜的微笑、发辫上别着一朵花,照片被放大、上色、镶在玻璃镜框里,爸爸把她带上岛,放在书架上。回到家里,爸爸就对着我的照片说话,把他心中的痛苦、酸楚、不忿都向照片中的小女儿倾诉,我的照片陪爸爸度过了那一段最艰难的时光。从此以后,不论爸爸调去哪里工作、家搬到哪里,这张照片一直陪伴着爸爸,放在最醒目的位置,直到爸爸去世,我把爸爸的“小丫儿”珍藏到自己身边。
妈妈抗美援朝回国后,转业到地方任领导干部,工作繁忙。六十年代时春节只有5天假期,有一年的春节假期第一天,妈妈带我赶到普兰店皮口港,准备乘船去大长山岛探望爸爸,却遇到大风警报,娘俩只好在招待所住了一夜。第二天天气仍未好转,问过前指(前线指挥部的简称,那时军用船只均归其调遣),还是无船上岛。妈妈是勤奋要强的女人,工作中生怕给军人家属抹黑,假期结束就要按时上班;妈妈更是温柔体贴的女人,她深知爸爸那时正在挨整,一个人孤独地在岛上承受压力,好不容易有了假期,一定要多陪爸爸几天。妈妈带着幼小的我顶风冒雪在海边上走啊走,终于看到有一条渔船解开缆绳正准备出海,船老大的家在大长山岛,他也是急于回岛与家人共度春节,所以敢冒险航行,妈妈带我毫不犹豫地登上了他的渔船。小船像一片树叶、在大海中跌宕起伏,寒风裹着海浪将咸咸的水珠拍打在我们的脸上。妈妈和我卷缩在狭小的船舱里,船舱的腥臭、晕船的痛苦、风浪的危险……在即将与爸爸团聚的信念面前显得那么微不足道。原本两、三个小时的航程,那天我们却在海上颠簸了五、六个小时,到岛上时天已大黑。焦急等候在码头的爸爸,看到浑身湿淋淋、冻的瑟瑟发抖的妈妈和我时,相拥而泣。
七、写诗寒冬终将过去。1978年,经组织上研究,撤销1973年做出的爸爸“犯有政治错误”的决定,说他只是“思想上有缺点错误”;1986年,组织上再次研究:对爸爸属于“思想上有缺点错误”的结论是错误的,决定撤销;同时指出:“张云晓同志参加革命五十多年来,经历了长征、抗日战争、解放战争和抗美援朝战争。无论在战争年代还是和平时期,政治上始终与党中央保持一致,忠于党和人民的革命事业。该同志胸怀坦白、作风正派、生活简朴、学习刻苦,工作一贯兢兢业业,是一位久经考验的老战士”。泪目吧!压在爸爸心头多年的大石头被彻底搬走,爸爸终于得以平冤昭雪、恢复名誉。这期间,爸爸从要塞区调往沈阳军区、又从沈阳军区调回警备区工作,直到离休。爸爸的人生绽放了第二个春天!
现在能看到爸爸最早的诗作是1944年写的,那时爸爸在抗大七分校学习,校址在当时称为陇东的地方,即今天的甘肃省庆阳市,“拾起生活的碎片,缀成炽热的情感。听见火线激烈的喊杀,梦里拉着烫手的枪栓。”爸爸从20多岁开始写诗,陆陆续续有很多诗作问世。但六十年代别有用心之人为了整爸爸,从爸爸的诗词中断章取义、恶意曲解,诬陷爸爸诗词的蕴意,写诗成了爸爸那时的心头痛。十一届三中全会后,爸爸和祖国一道迎来了春天。爸爸在1979年作词作曲创作了一首歌《吹吧,祖国的春风》,由沈阳军区前进歌舞团排练成女声小合唱,我至今还记得歌曲的旋律,是四分之三拍的、欢快好听。此后爸爸创作出版了6本诗集,分别是《一个红军战士的诗》、《红宝石之歌》、《朝阳与浪花》、《漫长的足迹》、《诗的红飘带》、《红色旋律》。爸爸最晚的诗作是2011年他90岁生日时,写给那些从各地赶来给他祝寿的战友们的《九十抒怀》:“欣逢华诞又是春,历经沧桑逾九旬。同心同德同路走,志坚步稳情弥珍。静对明月思故旧,深情默默常忆君。”
通常说到诗人气质,可能是思维敏捷、善于联想,也可能是情感丰富、悲天悯人。但爸爸是军人,更多的是坚毅顽强、乐观向上。爸爸喜欢将所见所闻、所思所想,以诗的形式表达出来,是全国全军唯一一位亲历过长征并用诗记录长征的作者,被誉为“红军诗人”。我们从各位诗坛名家为爸爸诗集作的序中,可以更全面地了解爸爸和他的诗。魏巍伯伯评《一个红军战士的诗》:“他不仅熟悉民歌,而且从古典诗歌和自由诗中广泛地汲取了营养。这样,他那深厚的生活蕴积就生发出来,构成了这部具有相当水平的诗集……这本诗集的主要内容写的是二万五千里长征,长征中红军战士的生活,也写到作者参军前所经历的苦难。我对这本诗集的总印象是真实感人,有些情感和描写,非亲历其境者是难以达到的。”胡世宗叔叔评《红宝石之歌》:“这部诗集有其独特的视角——云晓同志始终站在自己珍贵的革命经历上。欢迎毛泽东主席重庆谈判归来,他就在群众队伍中;听邓小平政委讲党课,他就在课堂上……当事者写当事者,首先给人一种真切的感觉,与泛泛的歌唱大不相同。”梵杨老师评《朝阳与浪花》:“要写出真正能触动人们灵魂的诗歌,得要对生活满怀激情,并有着强烈的社会责任感。参加过二万五千里长征的老红军、我极为敬佩的诗人张云晓同志就是这样看待诗歌创作的。他集枪杆子和笔杆子于一身,为党、人民和社会主义积极奋斗了几十年。”刘大为叔叔评《漫长的足迹》:“战争年代,张云晓在长征路上,抗日的太行山上,解放战争在长城内外,建国后,又在海岛上,始终站在战斗的最前线,进行着解放人民保卫祖国的光辉战斗。如今,他年事已高,离休了,但仍未离岗,‘用夕辉的光线照亮阴暗’的精神,在没有硝烟的战场上,继续进行着战斗。和千百万人民一起,在建设有中国特色社会主义的长征路上奋勇前进。”胡世宗叔叔在《红色旋律》的序中说:“在老部长创作过程中,有许多人伸出热情帮助的手。其中最突出的是两位,一位是柯岩同志,一位是梵杨同志……柯岩同志在病中这样写道:‘从根本上说,我认为您诗的基础很好。只须尽量精炼,突出人物和细节,修改以不伤筋动骨为好。别人的意见,您也只该择善而取,不可照单全收,以免乱了章法。何况您也在病中,劳动不宜过量,写作是繁重的脑力劳动,对体力消耗也很大,写作又是没有止境的,永远不可能尽善尽美……这些看法,我也曾在和令媛通电话时和她交换过意见,想她也已向您禀报了吧。’”柯岩阿姨这里提到的“令媛”,就是我。那时,柯岩阿姨和爸爸,都是年事已高、都是癌症术后,但他们仍然坚持创作、相互帮助和鼓励,他们那一代人无私奉献的精神,真是值得我们好好学习。
在爸爸的创作之路上,得到了刘白羽、贺敬之、魏巍、柯岩、高洪波、钱光培、梵杨等多位大家的无私帮助和指教;尤其是著名军旅作家胡世宗叔叔,原本是爸爸在沈阳军区当文化部长时期、文化部的创作大员,更是被爸爸尊称为老师。爸爸每次把诗稿写好,都先寄给胡叔叔看,虚心求教。爸爸和胡叔叔的往来书信,我已把它们编印成书,取名《情深书笺》。我也有幸能经常跟着爸爸去拜见诸位前辈,或者在家里宴请丁玲、丁洪、胡世宗、邓刚等大家,使自己在潜移默化中增长了知识、拓宽了视野。我大多时间是跟爸爸妈妈住在一起,深切感受到爸爸对写诗的痴迷,深夜里经常看到爸爸披着军大衣,坐在写字台前伏案疾书;夜里睡不着时,灵感来了,为了不影响妈妈休息,爸爸就打着手电坐在被窝里记录下来。我们父女俩经常为一首诗、一句话、一个韵脚而讨论,爸爸有时也很看重我的意见和建议。我还充当了爸爸的打字员,他的“大作”写好后,我就抽空帮他打字、整理、校对,爸爸用起我来,得心应手。
八、家风在家里,爸爸曾带领我们搞“家庭通信”活动:就是由爸爸在当下最热点的时事中选一个题目,兄妹5家各自写出观点和体会,然后去父母那里“交卷”,再由妈妈去附近的打印社把每家的文稿复印一式4份,分别寄给另外4家。我们互相学习后,在全家聚会时展开讨论……至今我还保存有爸爸的选题、兄妹的学习体会和爸爸的点评。
爸爸在1990年给我们的信中说:“我们家不是生活在真空里,形势的发展,年龄的增大,都要求我们抓自己、抓家庭,家庭不抓,后果可怕。组织上决定,大家选举我担任旅大警备区关心下一代协会的主席,也想得到你们的支持,最好的支持,就是从自己做起,抓紧本身和家庭成员的思想政治教育”。父母在2001年给我们的信中说:“要把讲学习、讲政治、讲正气经常化,这是家庭战斗力的核心,希望你们真正成为革命的后代,要各自教育好自己的孩子,这是个至关重要的问题。共产主义的世界观、人生观、价值观的真正树立,还需要你们这些爸爸妈妈做大量的、耐心的、长期而不怕麻烦的工作。为我们的家庭始终保持平静、乐观、向上、奋进的生活氛围而共同努力吧”!
爸爸给我们订立的家训是“建立一个有原则的、和睦的家庭”。兄妹每个人结婚时,爸爸都会跟我们说这句话,同时还送一首诗做为对儿女的嘱托,除此之外再无大操大办。我结婚时爸爸送的诗是:“结发为夫妻,恩爱两不疑,愿得一心人,白头不相离。”装裱后至今悬挂在家中最醒目的位置。爸爸教导我们要首先营造好自己的小家,再共同凝聚起和谐的大家,爸爸妈妈为家庭的团结忍辱负重、亲力亲为。我们家在沈阳军区、辽宁省军区各干休所评选中,多次荣膺“五好家庭”称号。
爸爸经常跟我们说:“保持和睦家风,你们的妈妈做的最好,她是一个典型的贤妻良母,对我始终持忍让态度,我发脾气,她不争不吵,待气消了,她再‘后发制人’,同我讲理,逐步纠正。”爸爸虽然戎马一生,但对妈妈的爱却充满柔情。爸爸在妈妈65岁生日时做了一首诗叫《坚实的骨架》:“初恋塞北袭风沙,你是一朵红山茶。浩荡进军度蜜月,胜利怀抱迎春花。骑着爱的骏马,走在山道水洼。披着情的碧纱,经历风雨交加。二十三秋的牛郎织女,献出炽热的青春年华。岁月烙上多少伤疤,心里珍藏眷恋彩霞。今天这个幸运的家啊,倚重你坚实的骨架!”(“二十三秋的牛郎织女”是指爸爸妈妈从战争年代到和平时期,一共两地分居了23年)。爸爸妈妈金婚那年,爸爸做了一首诗叫《这个家》:“五十年的藤啊,五十年的瓜。炮火中播种,进军中开花。北南东西时匆匆啊,藤长瓜多个儿大。五十年的布呀,五十年的纱。多少冷风吹,多少苦雨打。都是你的经纬啊,使这块地不陷、这片天不塌。五十年的框呀,五十年的架。屋里靠你立柱,房上靠你加瓦。都用你的心酸啊,顶起这个家!”
爸爸妈妈的相濡以沫,给全家人树立了榜样。我们的家庭聚会是全家最快乐的时光,爸爸妈妈会带领大家一起唱《长征组歌》、《黄河大合唱》、《没有共产党就没有新中国》、《南泥湾》、《回延安》等红歌,妈妈还会带上姑娘媳妇们,手里拿着手绢,扭起大秧歌。欢歌笑语至今在我心头荡漾……
待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