灵光一现的时候(我们常说灵光一现)
灵光一现的时候(我们常说灵光一现)阿布视杰瑞特为自己的偶像,因为两人的经历有些相似,都是古典音乐出身的爵士爱好者。阿布从4岁开始在父亲的监督下练习古典钢琴,不过他父亲并不是音乐家,而是一名在首都机场负责行李托运的工作人员。因为乐手们出去演出经常需要托运乐器,一来二去就混熟了。正是在这帮人的影响下,阿布从小就听了很多摇滚乐和爵士乐,音乐履历远超一般的钢琴儿童。所谓“即兴演奏”(Improvisation)古已有之,据说巴赫、莫扎特、李斯特和贝多芬等人都很擅长即兴表演,可惜当年没有录音机,今人无缘得见。此项技能直到1973年才被一位名叫基斯·杰瑞特(Keith Jarrett)的美国爵士钢琴演奏家重新捡起,他的钢琴即兴独奏表演在欧洲掀起了一场风暴,音乐会场场爆满。其中,他于1975年1月24日在德国科隆歌剧院的那场演出的实况录音被ECM唱片公司制成一套双唱片出版发行,是迄今为止全球销量第一的钢琴唱片。2018年8月13日晚,北
本文刊载于《三联生活周刊》2018年第46期,原文标题《灵光如何才能一现》,严禁私自转载,侵权必究
文/袁越
美国爵士钢琴演奏家基斯·杰瑞特
钢琴上的灵光一现
2018年8月13日晚,北京保利剧院座无虚席,偌大的舞台上只有一架雅马哈三角钢琴在等待它的主人。7点半,灯光准时暗了下来,一个瘦弱的年轻人缓步走上舞台,他就是今晚的主角阿布。虽然才19岁,但他已有15年的琴龄了。少年时阿布获奖无数,不久前又被著名的茱莉亚音乐学院录取,马上就要去纽约上学了,今晚是他临行前的最后一次告别演出,也是他第一次以独奏音乐会的形式在北京的舞台上亮相。
上半场的曲目是俄罗斯作曲家卡普斯汀的《8首音乐会练习曲》,这部作品融合了很多爵士乐元素,演奏难度极大,对钢琴家的绝对能力是一个不小的考验。阿布出色地完成了任务,显然他过去4年在茱莉亚音乐学院预科班的勤学苦练见到了成效。
短暂的幕间休息之后,换了身衣服的阿布再次登上舞台,开始了下半场的即兴演奏部分。即兴是音乐演出的最高境界,音乐家事先不做任何准备,上台前把大脑清空,然后在舞台上即兴表演,把创造音乐的全过程毫无保留地展示给大家。
所谓“即兴演奏”(Improvisation)古已有之,据说巴赫、莫扎特、李斯特和贝多芬等人都很擅长即兴表演,可惜当年没有录音机,今人无缘得见。此项技能直到1973年才被一位名叫基斯·杰瑞特(Keith Jarrett)的美国爵士钢琴演奏家重新捡起,他的钢琴即兴独奏表演在欧洲掀起了一场风暴,音乐会场场爆满。其中,他于1975年1月24日在德国科隆歌剧院的那场演出的实况录音被ECM唱片公司制成一套双唱片出版发行,是迄今为止全球销量第一的钢琴唱片。
阿布视杰瑞特为自己的偶像,因为两人的经历有些相似,都是古典音乐出身的爵士爱好者。阿布从4岁开始在父亲的监督下练习古典钢琴,不过他父亲并不是音乐家,而是一名在首都机场负责行李托运的工作人员。因为乐手们出去演出经常需要托运乐器,一来二去就混熟了。正是在这帮人的影响下,阿布从小就听了很多摇滚乐和爵士乐,音乐履历远超一般的钢琴儿童。
阿布在茱莉亚音乐学院
因为贪玩,刚上初中的阿布就加入了一支爵士乐队,利用寒暑假在全国巡演,积累了丰富的舞台表演经验。爵士演出有很多即兴成分,但这种即兴考验的是乐手之间相互配合的能力。保利剧院的演出是阿布第一次尝试个人即兴独奏,他只能依靠自己的双手相互呼应了。不管怎样,一个人演奏毕竟比一支乐队合奏简单得多,更容易追踪新音乐的创造过程,所以我专程来听这场表演,试图从中寻找灵光一现的奥秘。
舞台上灯光暗了下来,全场鸦雀无声。阿布掏出一块手帕擦了擦手,然后在琴边一动不动地坐了很久,似乎在想什么心事。就这样等了将近一分钟后,阿布终于按下了琴键,舞台上传来了几声轻柔的琴音,听上去略显迟疑,阿布似乎在寻找什么。几小节之后,他似乎找到了,琴声听上去越来越坚定,节奏也加快了不少。这是一个双音联弹,阿布在此基础上发展出一大段旋律,听着非常舒服。可惜阿布只弹了4分半钟就结束了,感觉很不过瘾。要知道,当年杰瑞特的科隆音乐会光是第一段就弹了26分多钟,第二段更是连续弹了33分钟之久,密纹唱片一面录不完,被迫一分为二。
接下来阿布又演奏了将近一个小时,但大都是只有几分钟的短小曲子,最长不超过10分钟。几天后我采访了他,他解释了其中的原委:“即兴演奏很耗精力,我要在舞台上现找动机,然后根据经验将其发展下去。如果找到的动机不够好,发展不下去,我会立刻撤回来,再换个新的,这个过程需要手和脑的快速反应,时间长了根本顶不下来,人脑子不可能永远保持高速运转。”
阿布认为,弹即兴需要有足够多的阅历和足够快的反应速度,只有这样才能不断产生新的想法,并迅速做出判断,好的就继续发展下去,差的就必须立即放弃。他年轻的时候根本不敢弹即兴,知道自己阅历不够。杰瑞特之所以敢弹那么久,原因就在于他当年刚好30岁,阅历和经历都处于鼎盛时期。事实上,杰瑞特的高水准只维持了几年,之后便迅速下降,水平大不如前了。
阿布的这个说法再一次验证了希斯赞特米哈伊关于创造力的五阶段说,只有在某个领域浸淫多年的人才有资格展现其创造力。
对于即兴演奏来说,五阶段中的评价阶段非常关键,演奏者不但要判断得准,而且要判断得快。阿布告诉我,钢琴弹久了的人不但对声音有感觉,对手型同样有感觉,有的时候脑子里出现一个音,他立刻就觉得好,弹出来果然好听,也有的时候灵感来自手型,手指会自行判断弹哪个键出来的声音会好听,结果也一定好听。
问题在于,最初的那个音是怎么从脑子里蹦出来的呢?“当时我弹错了!本来想弹拉(la),结果手指没按准,同时按到了西(si)。”谈起那天晚上第一段即兴演奏时的情景,阿布立刻来了兴致,“我立刻决定将错就错,弹了一长串根据这个双音衍生出来的旋律,效果还不错。”
原来,那段听上去很舒服的双音联弹竟然源于一个错误!但是,像阿布这种水平的钢琴家,卡普斯汀那种高难度的作品都能一口气弹下来,为什么会在如此慢的速度下弹错一个简单的音呢?答案要从大脑的神经系统中去寻找。
美国神经生物学家查尔斯·林姆
灵感的神经机制
查尔斯·林姆(Charles Limb)是美国加州大学旧金山分校的一名神经生物学家,同时又是个狂热的爵士乐迷,他很想知道爵士乐手们在即兴演奏时脑袋里究竟发生了什么,于是他利用职务之便设计了一套装置,用功能性核磁共振成像仪(fMRI)扫描乐手们的大脑,观察他们在即兴演奏时脑组织的工作状态。
核磁共振成像是一种相当新颖的脑成像技术,对空间细节的分辨率很高。研究结果显示,即兴演奏时乐手大脑的背侧前额叶皮质(Dorsolateral Prefrontal Cortex)处于被抑制的状态。这部分脑组织的正常功能是主管自我意识的控制和监督,按照林姆的说法,这就相当于一个人的上司。当这个人身处公共场合时,这部分脑组织一定会非常活跃,时刻提醒他要注意自己的言行,不要做出格的事情。
与此同时,乐手大脑的内侧前额叶皮质(Medial Prefrontal Cortex)则兴奋了起来。这部分脑组织连接着大脑的默认网络(Default Network),这个网络负责管理一个人在发呆时的内心活动,此时的他不关心外部世界,要么在回忆自己的过去,要么在胡思乱想,即所谓的“做白日梦”。按照林姆的说法,默认网络相当于一个人的自我,人与人之间之所以各不相同,原因就是每个人头脑中的默认网络各不相同。
这两个彼此相关联的实验结果似乎是在告诉我们,当一个人处于创造的状态时,他实际上是在向内搜寻,即从自己过去的经验中寻找此前被忽略或者被抑制的想法。为此他必须主动关闭监督网络,不再听从这位“上司”的命令,因为凡是上司允许的想法或者行为肯定都是此前已有过的,不可能是创新。
阿布之所以弹错音,很可能就是因为他在即兴演奏时处于一种和演奏他人作品时很不一样的状态。如果用一句俗话来形容,就是那一刻的他放飞自我了。此时必须再次提到共情能力,只有共情能力很强的艺术家才能在向内而视的时候创造出其他人也喜欢的艺术作品。
林姆实验一经发表立即引来了很大争议,争论的焦点在于脑成像数据分析的主观性太强,结论并不可靠。中科院上海神经研究所所长蒲慕明博士告诉我,fMRI技术观察到的不是神经网络本身,而是血液流动的变化,其分辨率满足不了思维研究的要求。“做脑成像研究很容易出文章,而且经常出大新闻,但换个人来分析同一批数据,结果很可能就不一样了,因为fMRI测的是相对值,阈值的设定对数据的解释方式影响很大。”蒲慕明总结说,“所以目前这个领域用来搞研究还可以,医生诊断不能靠这个,太不准确了。”
除此之外,脑成像技术还有一个难以克服的缺点,那就是受试者必须一动不动地躺在仪器通道里接受扫描,所以这套方法只能用来测试键盘手,其他乐手都不太可能。为了弥补这一缺陷,有人想到了脑电图(EEG)。脑电图仪测的是脑神经元的电生理活动,如果在同一时间有一组神经元同时发出电脉冲,就会形成可测量的脑电波图像。此法虽然空间分辨率较低,但时间分辨率很高,更适合用来研究灵感来临前后的脑神经活动变化。更重要的是,脑电图实验的受试者可以在一定范围内随意走动,干扰较小,更适合用来研究类似创造力这样的复杂行为。
美国德雷克赛尔大学(Drexel University)的心理学家约翰·库尼奥斯(John Kounios)博士决定利用脑电图仪来研究一下灵感到来前后大脑的变化。他让受试者做和创造力有关的测试题,同时通过他们头上戴着的脑电图测试帽来测量脑电波的变化,结果发现就在灵感来临前的0.5~1秒钟时,源自受试者后脑的阿尔法波(Alpha Waves)有个大爆发。已知人的视觉皮质位于后脑,阿尔法波的出现意味着这部分脑组织处于停滞状态,相当于闭眼睛。但库尼奥斯博士要求受试者全程睁着眼睛,所以这个结果说明受试者在创造时其大脑会主动屏蔽来自外部环境的干扰。
“灵感往往来自于一个模糊的想法,游荡在意识之外的大脑深处。当一个人试图寻找灵感时,他的大脑会主动关闭信息输入,杜绝干扰,好让那些朦胧的想法得以进入主观意识,成为灵感。”库尼奥斯说,“这就好比当一个人在琢磨一个很难的问题时,他通常会主动闭上眼睛或者望向别处,其目的是一样的。”
美国西北大学(Northwestern University)的神经生理学家马克·比曼(Mark Beeman)博士则更进一步,把两种测试方法结合起来,在空间和时间两个维度上研究灵感的来源问题。他让受试者做一组测试题,每答对一题之后还要求受试者汇报自己到底是靠逻辑分析还是直觉想出的答案。两组数据汇总之后,比曼发现逻辑和直觉这两种思维方式的脑神经活动模式确实有差异,当直觉起作用时,受试者右脑的前颞上回(Anterior Superior Temporal Gyrus)会突然爆发出强烈的伽马波(Gamma Wave),说明这部分脑组织异常活跃。有意思的是,左脑的前颞上回却没有反应,似乎说明灵感只和右脑有关。
前颞上回是位于耳朵上方的一小块脑组织,左右各一个,主要负责声音信号的处理,和语言能力有关。这个结果间接验证了此前流行很广的一个说法,认为人的左脑负责语言和逻辑思维,右脑负责空间意识和直觉。比曼博士认为,这个说法是有道理的,原因就在于左右脑前颞上回的神经结构有所不同。左脑前颞上回向其他部位伸展的神经树突数量较少,长度也较短,这样的结构提高了神经信号的传导速度,却降低了信号来源的广度。右脑前颞上回则正相反,向外伸展的神经树突数量较多,走的距离也长,这样的结构牺牲了神经信号的传导速度,却让右脑接收信息的来源更广,可供选择的信息更多,更容易找出隐藏在大脑深处的被遗忘的新信息,而灵感就是这么来的。
综合上述研究结果我们可以得出结论,任何特定的想法都是神经网络的一种特定的连接方式,新想法就是一个此前没有出现过的连接方式而已。所谓灵光一现,开始于一个仅靠逻辑分析无法解决的难题,此时在大脑深处,不同的神经元开始尝试各种新颖的连接方式,但都没能进入人的主观意识当中。灵感来临之前一秒钟,阿尔法波爆发,大脑和外部信息之间的通讯被屏蔽,注意力转向自身,一秒钟后伽马波爆发,那个新颖的神经连接得以进入主观意识,灵感来临。
当然了,这是一个简化的说法,实际发生的情况肯定要比这个复杂得多,但有一点可以肯定,那就是所有的创新都来自大脑,人性只不过就是神经网络的不同结构所导致的结果而已。
德国神经科学家奥托·洛维(右)和英国神经科学家亨利·戴尔
人脑是个液态网络
人类的大脑是宇宙间最复杂的物体,一个成年人的大脑内含大约1000亿个神经元,几乎和银河系中的恒星数量一样多。这么多神经元之间到底是如何沟通的呢?它们是依靠电信号还是化学信号相互联系的?为了回答这个问题,德国神经科学家奥托·洛维(Otto Loewi)潜心研究了几十年,仍然毫无头绪。
1921年复活节的前一天晚上,洛维从睡梦中醒来,迷迷糊糊地在一张纸条上写了几个字,然后翻身睡去。第二天早上,洛维发现昨晚写的字条笔迹太过潦草,根本就认不出来了,所幸第二天晚上他又被同一个梦惊醒了,这一回他没有记笔记,因为他意识到自己琢磨了17年之久的一个关于实验设计的问题终于有了答案。他立即披衣起床,在凌晨3点的时候去了趟实验室,按照梦里想出来的方法做了一个小实验,揭开了神经系统的奥秘。
原来,当时科学家们都已知道神经细胞内的信号是靠电流传输的,但不知道细胞与细胞之间靠什么传递信息。洛维受到梦的启发,设计了一个双心实验,他把两个仍然在跳动的青蛙心脏分别放在两只烧瓶内,一个心脏上还连着一根迷走神经,洛维用电流刺激这根神经,心率很快降了下来。然后他把浸泡这个心脏的生理盐水转移到另一只烧瓶内,成功地把那个心脏的跳动速度降了下来,这说明神经细胞之间可以依靠化学物质相互联系。
后来我们知道,在这个实验中起作用的化学物质叫作乙酰胆碱,它能使心跳减速。与之对应的就是大名鼎鼎的肾上腺素,能使心跳加快。这两种小分子同属于一类被称为神经递质(Neurotransmitter)的化学物质,它们作用于神经细胞之间的一个名为突触(Synapse)的结构,用于调节电信号在两个细胞之间的传输速度,或增加,或减弱,或阻断。换句话说,当我们说两个神经元连接在一起时,并不是说它们真的连在一起了,中间还隔着一个突触,因此电流并不是从一个神经元直接传导到另一个神经元,而是先传到突触这里,然后经由神经递质的化学介导传往下一个神经元。
我们可以把神经细胞的各种触角想象成铁路,货物(也就是电流)通过铁路运输,速度很快。但如果你想把货物从A国运到B国,中间必须要过一条河,突触就相当于渡口,神经递质就相当于摆渡船,货物要先装到船上,走一段水路通关,卸到对岸的火车上,才能继续下一段旅程。在这样一个系统里,我们可以通过对摆渡船的管理来调控货物运输的方向和总量。对应于神经系统的话,这就相当于通过调节神经递质来控制电流的传输速度和方向,有些通路需要经常使用,那就多分泌一些神经递质,加快电信号的传导,反之则少分泌一些神经递质,减缓电信号的传输速度,甚至分泌一些具有阻碍作用的神经递质,将其彻底断开。久而久之,那些经常发生联系的神经细胞就会形成一个局部网络,就好像一些友好国家联合起来成立一个区域性组织一样,这就是记忆形成的方式。与此同时,那些很长时间没有通电的神经网络就会逐渐断开,不再相互联系,这就是遗忘。
这个发现非常重要,它揭示了神经网络的一个重要性质,那就是可塑性(Neural Plasticity)。蒲慕明博士告诉我,一个刚出生的婴儿大脑里只有少量基本的神经网络,几乎相当于一张白纸,在此后的几年时间里,小孩子通过不断地观察和学习,搭建了一套真正的神经网络,为将来的生活做好了准备。此后这套神经网络还要不断地被修正和重塑,终其一生永不停歇,其结果就是成年人大脑中的每一个神经细胞平均都要和超过1000个神经细胞相互连接,算下来人脑中的神经突触的总数超过了100万亿个,这就相当于100万亿个可以被重新塑造的神经节点。另外,发生连接的神经细胞并不总是相互挨着的,两个分别位于大脑两端的神经元同样可以依靠一根横贯整个大脑的神经束相互连接。有人计算过人脑中所有神经束的总长度,结果大约为16.5万公里,相当于绕地球赤道4圈!
人类之所以进化出了这样一个极其复杂的网络系统,是因为我们头脑中的每一个微小的思想,每一种细微的感情,都是由一组特定的神经网络来实现的。所谓灵感,其实就是一组此前没有联系的神经元突然连在了一起,或者此前联系不够紧密的一组神经元因为某个机缘巧合被重新强化了,如果这个新的网络被证明很有用,它就会上升到意识的层面,变为一项有用的创新。
这个理论可以很好地解释智商和创商之间的差别。研究显示,一个人的智力是由神经传导的速度决定的,智商高的人往往脑白质(神经纤维)比较多,神经信号从A到B的传输路径很直接,速度自然也就快了。与之相反,脑白质较少的人经常找不到一根神经纤维可以直接从A连到B,需要通过其他神经细胞中转,这样一来神经信号的传输速度就慢了下来,其表现就是逻辑思维能力不强,智商测验得分不高。但这样的人往往更容易想出新颖的点子,因为神经信号绕的弯越多,就越容易发现此前被忽视的信息。这就好比开车旅行,走高速公路速度快,可以尽快到达目的地。如果走小路的话,速度肯定会慢,时间肯定会长,但却更容易在路上遇到惊喜。
这个理论还可以解释为什么某些毒品不但可以增加创造力,还能治疗抑郁症,比如毒蘑菇的主要成分赛洛西宾(Psilocybin)就是如此。研究显示,赛洛西宾具有促进神经细胞相互连接的功能,尤其善于让此前很长时间都不被允许发生连接的神经细胞连在一起,这一点显然有助于产生全新的想法,虽然它们当中的绝大多数都是毫无用处的幻觉。至于抑郁症,主要病因就在于患者的神经连接太过简单,以至于每天都在重复同一个想法,很容易沉浸在某种负面情绪里跳不出来,赛洛西宾可以帮助这样的人跳出神经系统的死循环,重新找到生活的乐趣。
综上所述,人脑是宇宙间最复杂的物体,没有之一。人类大脑中的神经元非常善于建立新的连接,同时也非常善于保存有用的连接方式,这就是液态分子的典型特征。换句话说,人脑是宇宙间最复杂的液态网络,人类之所以具有如此非凡的创造力,原因就在这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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如何培养创造力
无数案例告诉我们,创造是一个虚无缥缈的过程,很难事先做出规划。但是,既然我们已经初步了解了灵光一现的生理过程,就可以想办法营造一个环境,让我们的大脑置身于一个富有创造力的土壤之中,加速创新的到来。
前文提到,洛维是在梦中想出了那个双心实验的设计思路。无独有偶,俄罗斯化学家门捷列夫也是在梦中想到了元素周期表,德国化学家弗雷德里希·凯库勒(Friedrich Kekule)同样是在梦中想到了苯分子的环状结构。类似的案例还有很多,科学的和艺术的都有,这说明梦确实是一个很重要的灵感来源。这里面的原因很好理解,因为人在做梦时大脑处于混乱状态,缺乏监管,更容易触发白天被忽略或者被压抑的神经连接,更能够帮助我们去探索“相邻可能”。
但是,做梦和灵感一样,都属于可遇而不可求的东西。有没有其他办法模拟做梦时的精神状态呢?答案是肯定的。曾经有心理学家做过实验,发现让大脑休息会提高创造力,但这并不是啥事不做的那种休息,而是让自己一边做着一件简单的事情一边放松心情,比如散步、浇花或者做家务。此时灵感最容易出现,因为这个时候大脑仍然在想着那件让你琢磨不透的难题,只是不像专心思考时那么集中精力地琢磨,只有这样才能让埋藏在大脑深处的神经连接浮出水面。
除此之外,看闲书、记笔记,以及和同事聊天等等做法都能扩大神经元的触角。说到看闲书,微软前总裁盖茨就是个好例子,他多年来一直坚持阅读和自己职业不相关的闲书,从中寻找灵感。最近几年他开始定期公布自己看过的闲书,题材真的是极其广泛,大家可以找来这份书单认真体会一下。
记笔记的好处是可以把自己平时偶得的奇思妙想记下来,防止遗忘。早有历史学家指出,启蒙年代的欧洲绅士们大都有记笔记的习惯,这就是那个年代之所以人才辈出的原因之一。曾经有人研究过达尔文留下的笔记,发现他其实很早就产生了自然选择的想法,此后的十几年里他一直在收集证据,不断强化这个思想火花,这才有了《物种起源》这本书的诞生。
现代科研强调合作,启蒙时代那种单打独斗的现象已经很罕见了,所以和同事聊天就成了寻找灵感的另一个好办法。为了研究现代科研体系中灵感的来源问题,加拿大麦吉尔大学(McGill University)的凯文·邓巴(Kevin Dunbar)博士曾经在4个分子生物学实验室安装了摄像头和麦克风,录下了几个月时间里研究人员们的所有日常活动,结果发现最容易产生创意的地方是会议室,灵感大都来自科学家们聚在一起相互交流的时候。微软公司从这项研究中得到启发,于2007年在华盛顿州建造了一幢全新的99号办公楼(Building 99),这幢楼最先设计好的部分居然是饮水机的位置,然后再围绕着它设计办公桌,其目的就是方便公司员工们在喝水的时候能够更好地交流,从中激发灵感。
当然了,灵感不等于创新,还要证明它有用才行。但是,我们绝不能因为某个灵感暂时没用就放弃它,这就要求我们必须能够容忍错误。阿布的例子告诉我们,很多时候灵感正是来自错误,或者某种非正常的状态。杰瑞特的那次科隆音乐会之所以如此成功,一大原因就是那天的钢琴没有调好,声音太薄,杰瑞特将错就错,这才创造出了一个奇迹。
这方面的案例同样很多,比如真空三极管的发明就是源于一个实验设计错误,照相术的发明是因为实验员不小心打翻了一瓶水银试剂,心脏起搏器的发明则是因为技术员接错了线,把原本用来测量心电图的示波器变成了向外发送电信号的电子发生器。这些错误往往会把你指引到一个此前从未经历过的场景里,有助于你放宽眼界,去探索未知的领域。
为了更好地从错误中找到灵感,我们可以主动增加试验的次数,为创新提供更多的选择。比如贝多芬在作曲时经常会为同一个主题写好几个不同的版本,然后从中选出最好的;海明威在创作《永别了武器》时甚至写过47个不同的结尾,然后才选了其中一个作为定稿;莎士比亚的创作高峰发生在他的中年时期,在此之前他创作过大量失败的剧本,但他没有放弃,终于获得了成功;爱迪生在研发灯泡的过程中试验了3000多种不同的灯丝材料,最终只有两个获得了成功。事实上,爱迪生一生中申请过的专利有三分之一被拒,获得成功的1093个专利中绝大多数都毫无价值,如果我们只看统计数据的话,爱迪生简直就是一个失败的典型,但实际上他只需要少数几个明星级创新就足够了。
当然了,试错是有成本的,尊重创意的公司必须承担这一成本。比如谷歌公司规定旗下员工每年可以拿出20%的时间从事和本职工作不相干的事情,比如试验一个新想法或者发展一个新兴趣。绝大部分这类新想法最终证明都是没有前途的,但只要少数想法获得成功就值回票价。比如谷歌的Gmail和广告平台AdSense就诞生于这20%的业余时间里,结果这两个创意获得了意想不到的成功,光是AdSense平台在2009年的盈利就达到了50亿美元,相当于那一年谷歌总利润的三分之一。
当然了,谷歌的主要利润还是来自搜索引擎。事实上,谷歌搜索服务的上线标志着信息共享时代的到来,从此我们需要什么样的信息几乎都可以从网上找到,互联网把人类迄今为止产生的所有知识全都连在了一起,其结果就是我们目前看到的创造力大爆炸。人类社会的发展速度从来没有像现在这样快过,很多几年前连想都不敢想的事情已经变成现实。如果这个加速度能够保持下去的话,人类将会如一匹脱缰的野马,朝着谁也无法预知的未来狂奔而去。
不过,也有人对这种加速的未来持怀疑态度,原因就是互联网的两个重要属性:算法和民主。算法会让一个人永远只能看到他最想看到的东西,信息民主的结果就是一个人只会点击他自己最想看到的内容,这两种属性如果不加控制的话,将会把未来的人类社会变成蜂巢社会,兴趣相似的人聚在一起组成一个个封闭的小窝,不再和其他人群交流,这就违反了创造力法则,导致社会和文化上的大倒退。
正是因为对这种场景的担忧,罗大佑才会一再强调旅行的重要性。因为旅行会强迫一个人离开自己的小圈子,扩大自己的知识边界,从而更好地探索“相邻可能”,创造力就是这么来的。
结语
美国历史学家史蒂文·约翰逊在《好主意来自何处》一书的最后一章向读者介绍了自己的一项研究成果。他从数据库中找出了过去600年里出现的对人类社会有重大影响的200个发明创造,并按照创造者到底是个人还是集体,以及创造的直接目的到底是市场还是公益为标准,将这些创新分成了4个象限,即个人/市场、个人/公益、集体/市场、集体/公益。
结果显示,在1400~1600年这200年时间里,大部分创新来自个人/公益象限,说明在启蒙运动刚开始的那段时间里,因为通信手段的落后和商业机制的不健全,大部分创新来自少数天才,比如达·芬奇、古腾堡、哥白尼和伽利略等。事实上,人类对于天才的过度崇拜就是从那段时期开始的。
到了1600~1800年,情况发生了微妙的变化,个人/公益象限仍然是创新的主要来源,但集体/公益象限赶了上来,几乎和个人/公益象限并驾齐驱了,这说明印刷术的发明和邮政系统的建立使得信息的传承和扩散变得越来越容易,人与人之间交流变得越来越方便,合作已经成为创新的重要机制。但是,因为真正的资本主义工业化直到18世纪才诞生于英国,所以商业化对于创新的影响还很小。
自1800年开始直到现在,情况发生了根本性的变化,集体/市场象限追了上来,几乎和个人/公益象限持平了。但是,排名第一的却变成了集体/公益象限,这说明虽然市场机制起了很大作用,但大部分对人类社会起到重要作用的创新仍然来自公益领域。这一点并不奇怪,因为现代科研体系就属于集体/公益象限,绝大部分创新首先是由大学和政府科研机构做出来的,然后企业才会跟进,将其发展成新产品,比如避孕药、DNA测序技术和基因编辑技术等等都是如此。
约翰逊的研究得出了两个重要结论:第一,现代社会的大部分创新都是集体智慧的产物,过去那种绝世天才单打独斗的情况正在变得越来越罕见;第二,资本主义市场经济虽然对于创造力的增长起到了一定的促进作用,但基于公益的创新仍然是主流,这一点和达尔文的进化论非常相似。生存竞争只是进化的表象,团结合作才是核心。自然界的绝大多数生命都是相互依存的关系,大家遵照一个简单的原则共同成长,人类也不例外。我们这个物种要想在宇宙间长久生存下去,就必须学会相互合作,把创造力用在正确的地方,齐心协力面对将来必然会出现的各种风险。
(参考资料:《Where Good Ideas Come From》,Steven Johnson;《Creativity:Flow and the Psychology of Discovery and Invention》,Mihaly Csikszentmihalyi;《The Creative Spark》,Agustin Fuentes;《The Origins of Creativity》,E.O.Wilson;《Origins of Human Innovation and Creativity》,Elias etc.;《The Fifth Beginning》,Robert Kelly;《Explaining Creativity:The Science of Human Innovation》,Keith Sawyer;《Origin Story》,David Christian;《The Runaway Species:How Human Creativity Remakes the World》,Anthony Brandt & David Eagleman)