用眼泪浇灌悲伤开出更悲伤的花(不要让悲伤这棵树撑破你)
用眼泪浇灌悲伤开出更悲伤的花(不要让悲伤这棵树撑破你)但最终,大家都会绕过这个惨痛的回忆。应该说,都想绕过去,不仅旁观者,连亲历者即失独夫妇,都想绕过去。因为悲伤是大损耗,无法痊愈的长期的悲伤更是会使人了无生趣。如果你没看过《地久天长》,这个简介是不是很熟悉?它是每年夏天全国各地发生的不幸新闻,如果它发生在邻居、亲戚家,固定的一群人每到孩子忌日时,就会重温一次痛苦。他电影里的人物、事件都是我熟悉的,想必除了00后,这种熟悉感是贯穿所有代际观众的。因为熟悉,所以我进得去这些故事的氛围;也因熟悉,造成这些故事变得冷门。我指的是,当它们变成电影,就会冷门。《地久天长》的故事核心,是刘耀军、王丽云这个工人家庭在正当年时失去了独子刘星,孩子因为和同伴们在水库玩而溺亡。围绕着这个悲惨事件,不仅刘耀军夫妇一生悲苦,连他的好友沈英明、李海燕一家都痛苦一生。因为带刘星去水库玩的,是后者的独子沈浩。
一部将片名放在剧终时打上银幕的电影,总是非常深厚的。
看到“地久天长”四个白色字体最终显现在黑色银幕上,默念影片的英文名“So long,my son”,我觉得一切都在这四个字里。不知还能写什么。
《地久天长》像个老熟人,他的每一处悲喜我都明白,但见面时说不了什么,反而过了一夜,忍不住就要长吁短叹,忍不住就掉进往事里。
我不是王小帅的忠实观众,《闯入者》上映时我没看,《十七岁的单车》《青红》是我对他最新鲜的记忆。我就不是一个爱看文艺片的人,不过王小帅执着拍摄的这类故事,都很抓得住我。
他电影里的人物、事件都是我熟悉的,想必除了00后,这种熟悉感是贯穿所有代际观众的。因为熟悉,所以我进得去这些故事的氛围;也因熟悉,造成这些故事变得冷门。
我指的是,当它们变成电影,就会冷门。
《地久天长》的故事核心,是刘耀军、王丽云这个工人家庭在正当年时失去了独子刘星,孩子因为和同伴们在水库玩而溺亡。围绕着这个悲惨事件,不仅刘耀军夫妇一生悲苦,连他的好友沈英明、李海燕一家都痛苦一生。因为带刘星去水库玩的,是后者的独子沈浩。
如果你没看过《地久天长》,这个简介是不是很熟悉?它是每年夏天全国各地发生的不幸新闻,如果它发生在邻居、亲戚家,固定的一群人每到孩子忌日时,就会重温一次痛苦。
但最终,大家都会绕过这个惨痛的回忆。应该说,都想绕过去,不仅旁观者,连亲历者即失独夫妇,都想绕过去。因为悲伤是大损耗,无法痊愈的长期的悲伤更是会使人了无生趣。
当一部电影,执着地用三个小时,细致地展开这种无法痊愈的长期的悲伤,那么,大多数观众都会想绕过去。我想,也只有极少数意志坚强的亲历者,愿意买票观赏。
它注定是冷门电影,它的气质使人害怕。
对这种气质不了解,“误入”影院的一些观众,甚至会因为害怕产生愤怒:拍这些惨事干什么!让这些过去不好吗?
《地久天长》让我看出了答案,我想写的也就是我对上述害怕、愤怒的一点解读。
影片中几处展现悲伤的段落,别有深意。
得知噩耗,刘耀军夫妇跑向河滩上刘星的遗体。这是一个远景,我们只能看到刘耀军夫妇和几个成人踉跄的脚步,刘耀军夫妇哭喊儿子名字的声音却清晰传来。
常规的拍摄方法,镜头会切到近景,让刘耀军夫妇的痛苦在我们眼前狰狞。然而我们只能远远看着刘耀军抱起孩子,一群人哭喊着踉跄跑出银幕。
这之后,大人们出现在医院的回廊里,将儿子放上担架床。画面是中景,我们看到刘耀军抱着孩子跑来,他的表情是强忍悲痛以及体力不支的酸楚。放上床后,夫妇俩跟随床一路跑,在拐角处刘耀军体力难支扶了一下墙。拐过弯,夫妇俩被挡在手术室外。我们看到了夫妇俩的顿足捶胸、哭天喊地。但同样没有切近景,细致展现他们的表情。
悲伤已经迎头压来,但我感受到的,是导演足够的善意和耐心。
要贩卖悲惨,熟悉电视剧的观众都知道,不是这样的拍法。我们会看到更多的涕泪和高分贝的哭喊,甚至还有直至晕厥的歇斯底里。
影片并不是刻意躲避煽情的近景,刘耀军和王丽云都有不同程度的痛哭,然而这些画面的时间不长,也没有迅速感染观众跟着落泪的魔力。
让人哭的段落,都是夫妇俩没什么表情的时候。
比如刘耀军半夜宿醉醒来,发现妻子留的遗书。他踉跄地跑到二楼房间,抱起服药昏迷的妻子一路跑向医院。去医院路上,镜头给了刘耀军的表情,和当年抱着儿子一样,他忍着心理、生理双重痛苦,脸涨得通红。他没哭喊,我们揪心。
比如刘耀军夫妇晚年赶到病危的李海燕病房前,百感交集的沈英明一把抱住两人,哭的是沈英明,我们并未看到背对我们的刘耀军夫妇,但我们已经跟着哭出来。
此外还有两处。
夫妇俩为了躲避痛苦跑到福建福州海边修理船只,王丽云切着菜和刘耀军淡淡地说着“第一次来这个地方,觉得好像上辈子来过”,然后和丈夫说“你想离婚,我同意”。
夫妇俩坐飞机赶回老家看李海燕最后一面,飞机出现颠簸,两人跟着紧张,飞机重归平稳后,头发白了大半的王丽云苦笑着对刘耀军说:“真好笑,我们竟然还怕死。”
这两处,不知你鼻酸了没有?
我个人觉得全片最让我共情的地方,就是成年的沈浩决心向刘耀军夫妇说出压心底的秘密那场戏。这一处,杜江、王景春、咏梅三位演员,达到了“忘掉表演”的妙处。
沈浩这个看似冷静成长为医生、父亲的年轻人,极力克制恐惧、悲痛,清晰地说出真相,但忍不住身体发抖,磕绊了几个词,眼泪止不住地掉。刘耀军夫妇没有闭目、咬唇,眼泪顺着皱纹慢慢滑下。但刘耀军微微抽搐的嘴角,王丽云僵硬的脸,让观众清楚感知到他们百转千回的内心。
三人的正面都很少,情绪高潮时镜头就在侧面拍。然而不用看他们正面,我已经看清每个人表面和内心的样子。
我也止不住哭。
悲伤本身是不值得放映三个小时的,《地久天长》的意义,在于储存凡人人生的轨迹。那些没有贴到演员脸上去的画面里,记录的是很多人终其一生都会反复梦到的地点、人物、事件。
孩子们被吓傻、大人们狂奔的河滩,医院绿色油漆的回廊,冰冷的手术室,陈旧却兀自自欺欺人运转的大型机器,被残忍的工作扭曲了心理后的计生主任的言论,独子破旧的土坟……
《地久天长》做的事情,让我突然想到了“情绪博物馆”这个概念。王小帅所有的电影,就是把特定时代下的小人物的情绪都收集起来,这些情绪都不是个别现象,不是发生惨剧的当事人才难忘的。所有经历过那些时代的人们的情绪,都在轨迹上,大家认为过去了就过去,其实是无意义的消极态度。
如果刘耀军夫妇、沈英明夫妇的事件发生在当下呢?网络上的热议、争吵,让这样的事情难逃“七天的生命”,极快引爆舆论,极快消失。
而《地久天长》的三小时,会反复放映,永远存在。所以它当然不是刻意为之的贩卖悲伤的电影,它完整地记录了两代人的情感轨迹,提供了让我们随时为某一刻暂停、为某一刻思考的机会,也提供了让我们自我治愈的机会。
就像沈浩自白时说的,很多人在惨剧发生时,心里都种下了一棵树,随着人的成长而成长。大家都清楚,如果不正视这棵树的存在,树就会“撑破”你。
《地久天长》无法被更多人看到,也是时代轨迹上的自然现象。它终究会被寻求治愈的人后知后觉地看到。
因为人心里的那棵树成长速度,不会因为网络时代而改变。
本文由上海文艺评论专项基金特约刊登
栏目主编:伍斌 文字编辑:伍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