浪淘沙·惜别(杨焕亭曾经沧海)
浪淘沙·惜别(杨焕亭曾经沧海)其实,这位风流才子的童年是苦涩的,父亲虽然做过兵部郎中——大体上相当于今天国防部下属的局长,该是五品的官阶,然而,他的光芒不但没有给元稹母子带来春晖,反而因为溘然长逝而让他们很早地体味到世态炎凉和人情冷暖。同父异母的几位兄长的冷眼深深地刺痛了少年微之那颗憔悴的心,他发誓要用自己的努力,洗刷涂抹在心灵深处的耻辱。因此,在十五岁那年,以“两经擢第”,然而,生活并没有给予他“春风得意”的眷顾,在“冗员”膨胀的洛阳,一个十五岁的少年,又如何会有“伯乐一顾”的时运呢。好不容易熬到二十一岁那年,才初仕于蒲州河中府。《旧唐书·元稹传》没有记载他担任了哪一级官员,但据此可想象,大抵不会高于七品,否则,他也不会到普救寺去夜剪灯花受“悬梁”之苦了。这青春遭遇发生在元稹与韦丛之前,是一段垂杨系马,曲岸持觞的青春初恋哦!他是写给亡妻韦丛的,那哀感顽艳,那如泣如诉,那缠绵悱恻,都引发我对那位长眠地下的女人在诗人心中
说起来是十九年前的事情了,那一个新世纪前夕的春天,我曾经写过一篇关于唐代的两位大诗人元稹与白居易情谊的散文,我给它命名为《元白之吟》,后来收在我的散文集《月影人影》中。也许是因为当时不过47岁的年齿,而又半入“官场”的缘故,常常为他们那种“见事风生”、“事无不言”,“ 论执强鲠”的青春气度,那种“不欲碌碌自滞”的进取精神,那种“其心如肺石,动必达穷民”的担当意识弄得心潮澎湃,热血沸腾,似乎自己一时节“胸胆开张”,义气奋发,必欲“铁肩担道义”似的。由此而对于元监察御史“曾经沧海难为水,除却巫山不是云”诗句啧啧称美,深信他是一位“执子之手,与子偕老”的真情男儿。因为它与我从青春时就一直追求的经典式爱情的价值目标是这样的契合。
时光飞流,转瞬间到了“眼涩夜先卧,头慵朝未梳”的老境,一切的浮名躁欲渐行渐远,常常于夜阑人静之际在历史的丛林间漫步,忽然地就于《唐书》和《唐诗》中读出了另外一个元稹,那些先生写给不同女人的艳诗丽句,让我总是掩巻自问:这世间到底有没有“山无陵,江水为竭。冬雷震震,夏雨雪。天地合,乃敢与君绝”的真爱?那种“知君用心如日月,事夫誓拟同生死”的相濡以沫与那种“但见新人笑,那闻旧人哭”的轻浮是怎样在中国文化史上交织成斑斓风景的。
一
文学史上往往会有这样的现象,许多人也许作品汗牛充栋,但真正在历史上成为绝唱的,也就那么几句。在今天这古老的国度,只要说到爱情的忠贞,没有不知道“曾经沧海难为水,除却巫山不是云”的。
他是写给亡妻韦丛的,那哀感顽艳,那如泣如诉,那缠绵悱恻,都引发我对那位长眠地下的女人在诗人心中的位置充满了兴趣,是否她就是他的最爱,他的惟一?
他的曾经沧海,是否就从韦丛起航?
有学者做过一个考证,说元稹早年所写《会真记》的原型就是他自己和一位名唤双文的女子。要说,他与双文之爱当为刻骨铭心的“沧海”之旅了。
这青春遭遇发生在元稹与韦丛之前,是一段垂杨系马,曲岸持觞的青春初恋哦!
其实,这位风流才子的童年是苦涩的,父亲虽然做过兵部郎中——大体上相当于今天国防部下属的局长,该是五品的官阶,然而,他的光芒不但没有给元稹母子带来春晖,反而因为溘然长逝而让他们很早地体味到世态炎凉和人情冷暖。同父异母的几位兄长的冷眼深深地刺痛了少年微之那颗憔悴的心,他发誓要用自己的努力,洗刷涂抹在心灵深处的耻辱。因此,在十五岁那年,以“两经擢第”,然而,生活并没有给予他“春风得意”的眷顾,在“冗员”膨胀的洛阳,一个十五岁的少年,又如何会有“伯乐一顾”的时运呢。好不容易熬到二十一岁那年,才初仕于蒲州河中府。《旧唐书·元稹传》没有记载他担任了哪一级官员,但据此可想象,大抵不会高于七品,否则,他也不会到普救寺去夜剪灯花受“悬梁”之苦了。
普救寺本佛门清静之地,佛家的色戒被认为进入佛门必须要过的关口。但尘世之恋就于元稹的诗酒年华在这里萌生破土了。
那应该是一个“泥融飞燕子,沙暖卧鸳鸯”的季节,或许是“借问酒家何处有,牧童遥指杏花村”的清明雨中,年少的元微之与蒲州富户崔氏之女双文遭逢了。彼时的崔家当然不是后来王实甫在《西厢记》中冠以“相国”那样的显赫。不过,能让元稹动心的,必是明艳动人的窈窕淑女。青春诗人一俟坠入爱河,所有的才情都在顷刻间如潮水一样的喷发了。她娇态婀娜,“艳时翻含态,怜多转自娇”,那种回眸一笑的风姿绰约,让诗人神魂颠倒;她活泼清新,“有时还自笑,闲坐更无聊”,关闭不住的烂漫春色,忽上眉头的青春惆怅,让诗人心猿意马;她倾城倾国,“晓月行看堕,春酥见欲销”,目如晓月,肤若融酥,让诗人如醉如痴;她舞姿翩翩,“何因肯垂手,不敢望回腰”,让诗人如梦如幻,甚至在一瞬间望一眼都心神自乱得不可收拾。我查阅了一下词典,其间就有“融酥”二字,言其润滑柔软,那种感觉,恐怕只有元稹手指才会体味得到吧!
我想,那一段时间,他的心是无论如何也栓不到“子曰诗云”上了,他们一定朝朝暮暮地耳鬓厮磨,相拥相偎在一起的。《旧唐书·元稹传》说他“性锋锐”,用我们今天的话说,就是耿直坦率,敏感多思。他真是活得坦率,爱得明朗,《会真三十韵》中甚至连两人幽会的细节也毫不掩饰。“更深人悄悄,晨会雨蒙蒙”,相爱的时空总是模糊的,只要能牵手在一起,管它晨昏旦暮。最为生动和赤裸的要算“戏调初微拒,柔情已暗通。低鬟蝉影动,回步玉尘蒙。转面流花雪,登床抱绮丛。鸳鸯交颈舞,翡翠合欢笼。眉黛羞频聚,唇朱暖更融”了,那相濡以沫的蕊馥交口,那肌肤之亲的“肤润肌丰”,那颠鸾倒凤之后的“汗光珠点点,发乱绿松松”, 细细玩味,元稹笔下床笫之欢的销魂岂止春宵千金,简直是风骚满地了。他让今天那些动辄人欲横流的网络写手们读之汗颜。两人爱到深处时,双文以玉环相赠,元稹是这样写的,“赠环明遇合,留结表心同”,而出自双文的口则显得更加的坚贞:“玉取其坚润不渝,环取其始终不绝”。要我说,这才是真正的“沧海初渡”,他在元稹的命运历程中,该是“金风玉露一相逢,便胜却人间无数”的位置。
果真如此么?
读一读元稹的《古决绝词三首》,就可知男人的心若三月的云,飘忽不定而又表里相违;好话说尽而又冰冷残酷。听听!“夜夜相抱眠,幽怀尚沉结”,眼看要分手了,还不忘鸳鸯交颈的枝枝节节;听听!“那堪一年事,长遣一宵说”,都执手相别了,还要依依不舍,埋怨给予自己的时间太短;听听!“一日不见,比一日于三年,况三年之旷别”,眼看着走向生活的两极,还要絮叨“一日不见,如隔三秋”,诗人就是诗人,他终于懂得什么叫铺垫了,在他将双文折磨得“睹泪痕之余血”时,他终于说出了自己心底的话,说与其经受相思之长痛,不如做短痛的眼前之别,“有此迢递期,不如生死别。天公隔是妒相连,何不便教相决绝!”他将两人相别的缘由归于上苍,以为这样就会心安理得地去攀高枝了。
元稹就这样地结束了自己的初恋,史家们几乎不约而同地认定,他同双文的分手,是出于改变命运的缘故。是因为他得知刑部员外郎韦夏卿有一个尚未出嫁的爱女韦丛,于是便做出了弃旧图新的决然选择。
你可以用人生存需要的千百条理由来为元稹情变辩解,然而,在他的曾经客居的关中,坚守真爱的故事多的是,那个靠为人佣工而写下“举案齐眉”千古佳话的梁鸿,距元稹生活过的舅家凤翔不过百里之地;那个与卓文君演绎了一场爱情波澜的司马相如,晚年就在茂陵,距凤翔不过数十里;那个留下“贫贱之交不可忘,糟糠之妻不下堂”名言的宋弘,就是长安人。
唉!难怪明朝的胡应麟在《少室山房笔丛》发出““文人无行,信乎”的诘问,这话虽然有点以偏概全,但于元稹,却是“名副其实”的。作为后学,他是否读过元稹的情感旅程,我不得而知。倒是微之先生的罗曼蒂克让我感知了“拈花公子”的风韵。
二
诀别了,就诀别了,只要往后去的相爱是真诚的,也不枉了这“曾经沧海”式的千古绝唱。
史家往往把韦丛视作元稹的原配夫人,从婚姻模式上说,也许是因为张灯结彩,暖帐翠帘、美酒嘉宾的明媒正娶,但无论如何对崔氏双文都是不公平的。
作为一位才华过人的文化人,元稹走进韦夏卿的府门,也是为了“向阳花木易逢春”的价值取向。《旧唐书·韦夏卿传》载:“夏卿有风韵,善谈宴,与人同处,终年而喜愠不形于色”,又说他“深于儒术,所至招礼通经之士”,还说他胸怀宽阔,善于发现和推荐人才。经过他推荐的人才,“其后多至卿相,世谓之知人”,这样说来,老先生发现和举荐元稹,也是一双慧眼识人了。微之后来做到监察御史,身在谏位,“极文章之壶奥,尽治乱之根”,也算没有辜负泰山大人的期望;另一方面,韦夏卿也是一位诗人,“切切别思缠,萧萧征骑烦。临归无限意,相视却忘言”的诗句道出他是一个很重情感的仕宦中人。出于这样门庭的女子,自是冰清玉洁,天生丽质的。
这种背景,当然决定了元微之一开始对这种婚事的满意,甚而以崇拜的目光看待站在面前的岳父大人。他在《遣悲怀三首》第一手中写道:“谢公最小偏怜女,自嫁黔娄百事乖”,谢公何许人也?他是东晋宰相谢安,对于他的生平,也许有人知之不多,但他指挥的“淝水之战”,却是军事史上以少胜多的典型案例,史载他少时“神识沈敏,风宇条畅,善行书”,平心而论,韦夏卿当然不能与谢安相比,元稹选了这样的人物,比喻自己的岳父大人,足见他急于投门寻师的心境,至于他的所谓“自嫁黔娄”,以战国时的贫士自诩,不过是一种欲扬先抑的修辞而已,借以获得了韦丛父女的欢心。
韦丛,韦夏卿的小女儿,她究竟是怎样的美貌和贤惠,历史留给我们的描绘凤毛麟角,只有她去世后镌刻在墓志铭上文字写道:“夫人讳丛,字茂之,姓韦氏”,“夫人于仆射为季女,爱之,选婿得今御史河南元稹。”,“夫人固前受教于贤父母,得其良夫,又及教于先姑氏,率所事所言皆从仪法。”这些至少标明,她自小受乃父儒家礼仪的熏陶,固然知书达理,品貌端正自不必说,单就在家中位居老小而言,也该是父母的掌上明珠了,却恣意下嫁元稹,一方面,是遵父母之命,另一方面,也是被元稹的才情所倾倒了吧!
的确,她是一个痴情的女子,她把一个女人能够给予男人的都给了元稹,但丈夫能够给予她的却是艰难时日。他虽然因为岳父的举荐而得以在御史台任职,却是一个七品的左拾遗。我曾经查了唐代官员的俸禄,七品官月俸为25.2两官银、合禄米75石,这样的收入对于处在京都洛阳的夫妇二人,当然就有些捉襟见肘,入不敷出了。元稹又生就个善结交文朋诗友的性格,从月初到月终,家中客人不断,曾经作为韦夏卿宠爱有加的韦家小女如今不得不倾囊而出地撑起丈夫的面子。
“顾我无衣搜荩箧,泥他沽酒拔金钗。”这显然是一个什么节日,先一天,白居易等几位青春年少相约着要到家里相聚,这可难坏了韦丛,他翻箱倒柜地搜寻可以让丈夫体面地站在人前的衣服;她不忍看着丈夫为没有待客的酒酿而愁锁双眉,断然从头上拔下母亲送给她的陪嫁品金钗去沽酒待客。我无法解读元稹当时的心境,但我相信,那一刻,他胸臆间翻腾的,不仅仅是惭愧,更多的是感激。
“野蔬充膳甘长藿,落叶添薪仰古槐。”那必然是京城春荒的日子,是一段无奈的岁月,她一个兵部员外郎的女儿,不得不屈身到野外去采摘嫩豆叶,回来后和着粗粮去为丈夫准备果腹的三餐,那橘黄色的槐叶火苗燃烧的、灼干的不仅仅是一个女人的泪水,更灼烧着元稹那颗负疚的心。
他们也有苦中作乐,憧憬未来的时光。也许是一个中秋的清风明月夜,夫妻含情脉脉相拥而坐,一杯清茶,两心相系,人生百味,万千感慨,才下眉头,又上心头。元稹有多少话要对韦丛说,可临了却缄口难言了。因为他从韦丛的目光中读出了滢滢泪光,从她的绵语中聆听到了柔肠百结:“今生得遇夫君,时焉命焉。不图荣华富贵,只求及尔偕老。倘有一日丛先君而去,万请将妾身的衣裳散给下人,更请善待身边的婢仆,若是逢了年节,能到妾身坟上燃些纸钱,也不枉你我夫妻相爱一场。”而此时,他们都还是二十多岁的风华年月,生命对于他们,恰似绽放的春花,横空的朝阳,中流击水的征帆,生与死、眼前与身后,该是多么遥远的话题。在元稹,权当是临月烹茶的戏言尔。
时间推移到元和四年(公元809年),元稹终于度过了宦海沉浮中最艰难的时期,被朝廷任命为监察御史,这时候,距他们中秋夜话已经过去了七年之久。然而,生活就在这个关节点上把一场生离死别降临到他们头上,年仅27岁的韦丛,把无尽的思念留给了丈夫,带着不尽的眷恋撒手人寰,疲惫地陨落在青春道上了。中年丧妻,人生一大悲也,孤身独坐,形影相吊,油然想起七年前的戏言,竟然成为残酷的现实,他顿时潸然泪下:
昔日戏言身后意,今朝都到眼前来。
衣裳已施行看尽,针线犹存未忍开。
尚想旧情怜婢仆,也曾因梦送钱财。
诚知此恨人人有,贫贱夫妻百事哀。
他所做的,不过是履行了韦丛生前的预言而已,似乎她早就料到两人的牵手注定是这悲剧的结局。
追忆似水,流过心湖,荡起层层涟漪;思念是风,吹落几多繁花;忧伤是丹炉,滤去多少泥沙,留下一粒纯金,这就是那组《离思五首》,其最动人者,乃是之四:
曾经沧海难为水,
除却巫山不是云。
取次花丛懒回顾,
半缘修道半缘君。
他要告诉身边的朋友,韦丛是自己一生中最爱的女人,是他的惟一,就如同“观于海者难为水”,“看过巫山心无云”,再也没有别的女人可以叩开他的心灵世界了。即使身处女人花丛,也懒得回眸了,只有在“惟将终夜长开眼,报答平生未展眉”中走完后半生。这些句子,每一句饱含的泪水,都足以浸湿读它的人们心底的最软处,让那些负心的男人无地自容;每一个字都把“爱”这人类最神圣的字眼诠释得至纯至美,让自那以后的情爱有了难以超越的喻体。
果真如此么?
所谓仁者见仁,智者见智。有一位叫潘德舆的清代学者倒是看出了破绽,他在自己所著的《养一斋诗话》中尖锐地指出:“《莺莺》、《离思》、《白衣裳》诸作,后生习之,败行丧身。诗将为人之仇,率天下之人而祸诗者,微之此类诗是也。”
另一位有清学者秦朝钎写了一部《清寒诗话》,批评意指作品“取次花丛懒回顾,半缘修道半缘君”的虚伪:“ 元微之有绝句云:“曾经沧海难为水。”或以为风情诗,或以为悼亡也。夫风情固伤雅道;悼亡而曰“半缘君”,亦可见其性情之薄也。
”时光走到了这个世纪,有人埋怨秦朝钎批评“悼亡而曰‘半缘君”是薄情的表现,未免太不了解诗人的苦衷了。”
借了古人的阴魂为流俗和轻率张目,也是当今浮躁的文化现象之一,似乎这样家中的红旗不倒,外面的彩旗更艳,都有了历史的渊源,可以堂而皇之地的登上风流倜傥的大雅之堂。
辞藻的旖旎何以掩盖得了人格的残缺?他真地从此靠拥抱一具灵魂度日么?且不去说他在《会真三十韵》中如何地宣泄与崔氏双文在一起时的感官刺激,之后就决然抛弃了她,单说对于结发妻子,也未能“从一而终”,在她还于病榻上悴骨支离的时候,风流的微之先生就先后与被誉为蜀中四大才女之一的乐伎薛涛暗中同居了。
嗟乎!曾经沧海!曾经沧海,在元稹的道德天平上,究竟还有多少含金量呢?
曾经沧海?
三
与比自己大近十岁的薛涛闹出一场“姐弟恋”,让元稹的“除却巫山不是云”黯然失色,他哪里是“取次花丛懒回顾”,简直就是“又见层峰醉眼开”哦!
故事发生在元和四年(公元809年),也就是在韦丛采薪病榻的日子里,刚过而立之年被任为监察御史的元稹到蜀中按察公干来了。在这里,他结识了时年三十八,“容姿既丽”和“通音律,善辩慧,工诗赋”的蜀中名伎薛涛。闻香识女人,无论是诗书香还是肌肤香,都让春风得意的元微之对于她艳羡已久,此时她已忘记了重病在家的妻子而主动向梦中怀想的女人发出约请。彼时的薛涛,正结束了与时任剑南节度使、年已六十一岁的韦皋一段忧伤的恋情,独处浣花溪畔,以种枇杷花聊度寂寞人生。清秀俊朗、才情横溢的元稹就像一场春雨,让她皲裂的心野顿时铺满湿润,几于干涸的情爱之溪一夜间涨满春水。
关于薛涛,《唐书》没有为她立传。这是一个“男权至上”的国度,比她厉害千百倍,曾经坐在金銮殿指点江山的武则天,在《唐书》中占有的文字不过千,且以皇后的名分,这不能不说是这个民族的文化污点。
说起来,薛涛与元稹算得上半个老乡,她祖籍长安,属于那种早慧的少女,相传她九岁时,就以“枝迎南北鸟,叶送往来风”与父亲的“庭除一古桐,耸干入云中”联为绝句而语惊四座。只是后来由于父亲薛郧遭贬才随家人来到四川。父亲因病去世后,薛涛母子生存陷入困境,她不得不在十六岁成为一名乐伎。她的美貌,如出水芙蓉般的引来大唐文人们的垂青;她举步成诵的才情,赢得了诗坛风流们的唱和。剑南节度使韦皋一纸公文,干脆将其调入帅府做了“女较书”,由此而与韦皋绵延多年的情感波澜。看来,官员或企业老总给自己配女秘书,古已有之了。
然而,她同韦皋之间相差三十多岁,她在他那里获得只是暂时的抚慰,找不到一份真正属于自己的感情彼岸:
风花日将老,佳期犹渺渺。
不结同心人,空结同心草。
揽鉴自顾,韶华日去,她黯然垂泪,倚栏问明月,“玉箸垂朝镜,春风知不知?”
元稹这缕春风的到来,使她枯木逢春,再发新枝,两人迅速地超越了年龄的藩篱。双双坠入爱河,并且很快地就同居了,他们“双栖绿池上,朝暮共飞还”,锦江岸边,留下他们双双依偎的身影;他们“更忙将趋日,同心莲叶间”,生怕这缠绵的时光有一天不再,“恨不倩挂住斜晖”,让每一寸光阴都属于自己;“诗篇调态人皆有,细腻风光我独知”,他们都把能够与对方牵手视作人生的幸运,都有了一种相见恨晚的欣慰;“月夜咏花怜暗淡,雨期题柳为歌欹。”他们把诗酒酬唱看做最惬意的享受。
究竟谁是曾经的沧海,谁是曾经独步的巫山之云呢?
三个月一晃而过,回京复旨的日子一天天临近。这一对姐弟恋也面临落幕的惆怅和忧伤。终于有一天,元稹告诉薛涛,他该回去了。
她把思念的泪水留给了薛涛:
知君未转秦关骑,日照千门掩袖啼。
闺阁不知戎马事,月高还上望夫楼。
其情其景,催人泪下,后世学者据此分析,元稹在离开薛涛时,是曾经有过要接她回洛阳的承诺的。否则,也不会有“月高还上望夫楼”一说。然而,残酷的现实是,元稹一回到京都,就把这事束之高阁了,薛涛望穿秋水,等来的只是一首别诗:
锦江滑腻峨嵋秀,生出文君与薛涛;
言语巧似鹦鹉舌,文章分得凤凰毛。
纷纷辞客多停笔,个个公侯欲梦刀;
别后相思隔烟水,葛蒲花发五云高。
他将薛涛与卓文君比肩,要紧的是他自己却没有司马相如的胆识和品节。痴情的薛涛哪里知道,回京不久,他就纳了一位叫做安仙嫔的女子做妾。
这还是曾经沧海难为水吗?
一个刚直不阿,让贪腐者闻之丧胆的元稹,一个“声声丽曲敲寒玉,句句妍辞缀色丝”的元稹;一个“君为著作郎 职废志空存.虽有良史才 直笔无所申.”的元稹与一个在人格上表里不一的元稹就这样矛盾而又协调地站在漫长的中华文化史长河中。我忽然想起托尔斯泰的一句名言:“所有的人,正像我一样,都是黑白相间的花斑马——好坏相间,好好坏坏,亦好亦坏。”
这也许才是一个富于质感的、回归本体的“人”。
然而,我还是要用下面的话结束我的篇章:女人,是冰清玉洁的圣物,你不可以轻率地亵渎她!
杨焕亭,中国作家协会会员、陕西省文艺评论家协会理事。咸阳师范学院兼职教授、陕西省青年职业学院客座教授。原咸阳市作家协会主席。出版有《烛影墨影》《山月照我》等四部文化散文集、学术专著《秦始皇与秦都咸阳》(与雷国胜合著)长篇人物传记《茂陵卧牛之谜》(与雷国胜合著)、长篇小说《往事如歌》、三卷本长篇历史小说《汉武大帝》、长篇小说《武则天》(全三册)等。作品入选《海峡两岸学者传统文化与现代化论文集》、《百年陕西文艺经典》、《西部散文百家》、《五月:中国的震颤之诗》、《国殇 民魂》、《不屈的国魂》,中央电视台抗震救灾电视诗歌散文专辑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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