去草莓音乐节怎么穿(两个盲人去看草莓音乐节的经历)
去草莓音乐节怎么穿(两个盲人去看草莓音乐节的经历)城市的步道上,总有些陷阱等着绊住像刘龙和秋池这样的视障者,还有他们的盲杖。刘龙的上一根盲杖折在了一个车轮里,因为那辆车的后轮压在了盲道上,刘龙执盲杖沿着盲道敲敲点点前行时,盲杖戳进了那辆车的后轮胎里,断了。更难以识别的危险往往悬在半空中,刘龙还曾被电线杠上倾斜45度角拉向地面的绳索迎面勒住脖子。这是秋池第一次和全盲视障者一起出行,内心的不安和胆怯,与外部那个看不见的世界一样广袤辽阔。刘龙和秋池觉得尴尬、愤怒又有一丝好笑。正不知如何解释,就听近处有个年轻女人清脆的声音响起:“人家拿的是盲杖,你认识不认识!”在草莓音乐节入口处熙攘的人群中,这几声喊叫,很快把刘龙秋池和周遭的人群区隔开来。秋池和刘龙,都是先天性视障者。刘龙全盲,眼中的世界只有一团分不清黑夜和白天的混沌:“是黑,又不是完全的漆黑。似乎有光亮,却不是真正的光。” 秋池倒是能感知白天与黑夜,他并非全盲,18个月大时确诊了视网膜色素变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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视障者秋池和刘龙结伴参加了在长沙举办的草莓音乐节。滚烫、荡漾的音乐和人群挤压着所有乐迷,也包括秋池和刘龙,在音乐中他们与所有人融在了一起。
涌向中央公园入口的人流微微发烫。公园内传出的调试音乐的声响,人群的讲话声和脚步声汇聚成一道明确的地图。刘龙和秋池沿着马路牙子,被这股暖流携拥着向前。
“喂,不准带旗杆进去!”一个男人的声音在刘龙和秋池的耳边炸响。这是到草莓音乐节的安检入口了。
刘龙和秋池觉得尴尬、愤怒又有一丝好笑。正不知如何解释,就听近处有个年轻女人清脆的声音响起:“人家拿的是盲杖,你认识不认识!”
在草莓音乐节入口处熙攘的人群中,这几声喊叫,很快把刘龙秋池和周遭的人群区隔开来。
秋池和刘龙,都是先天性视障者。刘龙全盲,眼中的世界只有一团分不清黑夜和白天的混沌:“是黑,又不是完全的漆黑。似乎有光亮,却不是真正的光。” 秋池倒是能感知白天与黑夜,他并非全盲,18个月大时确诊了视网膜色素变性,眼睛只能感知光亮,无法视物。
这是秋池第一次和全盲视障者一起出行,内心的不安和胆怯,与外部那个看不见的世界一样广袤辽阔。
城市的步道上,总有些陷阱等着绊住像刘龙和秋池这样的视障者,还有他们的盲杖。刘龙的上一根盲杖折在了一个车轮里,因为那辆车的后轮压在了盲道上,刘龙执盲杖沿着盲道敲敲点点前行时,盲杖戳进了那辆车的后轮胎里,断了。更难以识别的危险往往悬在半空中,刘龙还曾被电线杠上倾斜45度角拉向地面的绳索迎面勒住脖子。
每次出行都有这些陷阱随行,秋池和刘龙的裤管里,藏着许多淤青和刮擦伤痕,而且往往旧伤还未痊愈,新的红肿破皮又印在了腿上。
好在进来了。
穿过入口处主办方拉起的两道安检,他们进入了更为广袤、无边的场地。
在逾20000平方米的中央公园草地上,草莓音乐节设置了草莓舞台,爱舞台,和RELEASE电子舞台三大舞台,从下午一点到晚上9点半,19个乐队按次序在三个舞台上演出。对一个视觉健全的人来说,这次音乐节舞台设置不复杂,入口处设置了餐饮街,进入中央的长方形草地上东侧到南侧排开3个表演舞台,啤酒饮料区和洗手间走到场地北部就能找到。
印着“摇滚”字样的大旗高高举起,年轻的男孩女孩穿着短裤背心,某支乐队的歌迷身上,身体任何部位都可能系着红领巾。大家手里拿着水枪,嘴里嚼着鼓鼓囊囊的槟郎,顶着大太阳,晃来晃去,时刻准备着去人群冲浪。
刘龙和秋池的音乐节印象撇除了以上所有的视觉元素,留下的,只有听觉上纯粹的审美体验。
都说盲人摸象,进入了主场地,刘龙和秋池觉得这里真就像一头大象。过了安检口,原本排成队的人群四散开去,周遭声音芜杂,旗帜被风吹得哗啦啦地响,到处都是叫喊和笑闹的声音。
站在一个微陡的人造山坡上,刘龙和秋池不清楚上了这个坡是什么地方,也不知道喜欢的张玮玮和郭龙即将演出的舞台在哪里、会在何时演出。只能顺着场地里最壮的那股声音,划拉着盲杖慢慢靠过去。
混在人群中,秋池和刘龙靠到了主舞台前。“哭啊!喊啊!叫你妈妈带你去买玩具啊!快、快拿到学校炫耀吧!孩子交点朋友吧!” “草东没有派对”乐队的主唱声音沙哑地吼唱,人群开始跳跃,秋池感到周围人们的手臂朝着四面八方挥舞。
音乐在户外变得暴烈。“声音的冲击,能给你冲一个跟头!”秋池感叹,这种感受,以往在耳机里和室内都体会不到。
刘龙想跟着人群一起蹦起来,但不敢。“我怕大家觉得我神经。”紧接着,人群开始POGO,刘龙此前没听说过POGO,更没感受过。只觉得有人撞了上来,另一边的人又把他撞回去。之后,人群更为鼎沸,大家迫不及待地冲、喊。人群重新稳下来后,刘龙和秋池不自觉地跟着音乐扭动身体,跟着空气中那股不可抗力的浪潮,跟着音乐和人群的呐喊蹦、扭。
在跟随音乐蹦跳起来的时候,秋池忘掉了自己是一个需要比常人更多看顾的视障者,“我成了海洋中的一滴水,和周围的所有人一样。一样地涌动,一样地快乐。”
图 |刘龙和小伙伴们在旅途中
“这种自由是我们特别向往的,特别棒的一种状态。”秋池说。与自由相对的,是有限。
他在“有限”里待得足够久了。2014年从长春大学针灸推拿系毕业后,他到苏州一间小儿推拿按摩店找到了工作,之后,辗转去过南京高淳区和江西,做的都是推拿按摩师。无论在哪个城市,秋池的生活却囿于按摩店和家,两点一线。“家”往往也会找在距离按摩店1公里的范围内,步行20分钟可达。
小说《推拿》里,作家毕飞宇写过盲人是极度依靠规律的一群人,“他们特别在意培养并遵守生活上的规律,一般不轻易更改。规律是他们的命根子,要不然就会吃苦头。随便举一个例子,走路时拐弯,你一定得按照以往的规律走,——多一步你不能拐,少一步你同样不能拐。一拐你的门牙就没了。”
在湖南益阳沅江郊区,刘龙度过了他的童年。郊区路况混乱,总有小汽车鸣着笛乱窜,治安也不好。为了安全,刘龙的父母把他关在家里,平时,刘龙靠打游戏机消耗时间。玩得最多的是足球游戏,这个游戏场地、前进路线和拐弯时刻都是固定的,只要听着语音提示,规矩地按指令前进,就能闯关升级。
13岁那年,刘龙父母打听到一所接纳特殊儿童的学校,才把他送去了盲校。他读盲校、学推拿,毕业后面试过保险公司业务员和客服,最后还是无奈成了一名按摩师,每天按固定路线从家走到店里上班,下班后沿同一条路回到家中。
声音是一道缝隙,世界从这道缝隙中挤进来,来到刘龙和秋池身边。刘龙爱听歌。最早是电视点歌台,然后是收音机。后来父亲给他买了台能装磁带的复读机,他从韩宝仪、刘德华听到Beyond、张蔷,再到周杰伦和陈奕迅。
秋池最喜欢山东广播电台经济频道的《小凤直播室》。通过这档访谈节目,他知道了摇滚乐队“唐朝”、乐手谢天笑和左小祖咒,还知道了作家韩东、诗人西川。2004年,15岁的秋池在这档节目里听到了一个叫周云蓬的歌手,一个住在北京香山乱坟岗附近一间6平方米的房间里的人,同时也是一个诗人,靠卖唱游历了十几个城市,写歌唱歌,最重要的是,秋池从节目里得知,他也是一个盲人。
“盲人也可以不被按摩店和规则收编,可以这样地生活。”透过周云蓬,秋池看到了一个缝隙,他顺着那个温暖、发着光的地方钻了进去。在周云蓬之后,他还知道了小河、张玮玮、郭龙和南京的李先生。在李被“下架”的前夜,秋池用当晚所有能调用的钱,2000块,买下了李的4张专辑。
听着这些歌手的歌,秋池觉得有什么东西正在改变。哪怕他在记忆着人体肌肉组织、和许许多多的盲人一样练习着推法和拿法。但听着音乐,他就变得和其他人不同了一些,精神置身于一个广阔些的世界。
图 |刘龙在阅读盲文
下午5点钟,阳光开始褪温,到了张玮玮和郭龙的表演时间。为了欣赏他们的演出,秋池和刘龙需要离开草莓舞台,走到爱舞台。
人群的声音大部分归拢在草莓舞台周遭。那时候,在草莓舞台表演的歌手陈粒正火,多数人停留在草莓舞台前等待陈粒上场。
无法依靠人群的声音找到目的地,秋池和刘龙划拉着盲杖,在乐迷们对陈粒阵阵“老公”的呼喊和隔壁舞台躁动的电子音乐中,辨别着从远处传来的张玮玮的手风琴和歌声。
“最光明的那個早上,我們为你沿江而來。可是你的愁云萧森,我们迷失在白银饭店。”玮玮的歌声传、飘来,刘龙和秋池停留在了错误的地方——爱舞台的背面。人群的味道、声音和体温,和张玮玮的歌声飘来,慌张的两根盲杖停歇,他们静静站立着听完了张玮玮和郭龙的表演。
在舞台背面欣赏完张玮玮的演出,秋池觉得算不上遗憾。日常生活里,类似这样的遗憾太多了,多到不会引发秋池的呼天抢地,只剩下挥之不去的无力感。
2003年,他第一次感受到出行的恐惧。当时是周末,学校放假,因为父母有事,秋池自己一人坐汽车回家。汽车停靠的地方并不准确,下车后,秋池才发现这里不是车站。没有手机,他无法确定自己的位置,找不到接自己的叔叔在哪儿。左敲敲,右敲敲,四周找不到一个人。
“是心理上的恐惧,完全没有掌控感,”秋池回忆道,“可能前后左右都是一马平川的大路,但就是害怕下一脚就会掉进大坑里。”最后,他终于遇到一个路人,借手机给叔叔打电话,让路人帮忙描述自己的位置,才被接了回家。
一些盲人想到路人会凝视自己的盲杖,就感受到尊严丧失,因为不得不承受他人的躲避和“看猴”的眼光。因此,每一次决定出行,都要做好心理准备接受这些。一些健全人的偏见,认为失去视觉的他们不应该外出。刘龙记得自己刚学着独自出行,有一次不小心和他人相碰,那人留下一句:“看不见就别出来瞎逛!”就走开了。
秋池却不太排斥盲杖,觉得盲杖除了帮忙躲避障碍物,还能减少一些麻烦。秋池没有明显的“盲态”,眼睛粗看上去和一般健全人没有任何区别。有一次,他在路口遇到一个骑着电动车的大姐, 刹车声急促,秋池以为对方是要让他先走。
就在他动腿的当口,秋池听到疑惑的女声:“真的看不见吗?”他又好气又好笑:“这个东西还有造假的吗!”大姐尴尬地笑出声,骑着电动车走了。
“我是一个真正的瞎子。”这话任谁也说不出口,但盲杖能帮秋池表达这层意思。
天渐渐黑了,秋池残余的一点光感渐渐消失。晚上8点半,谢天笑在草莓舞台压轴演出。演出前的空档,刘龙和秋池一边蹦,一边慢慢向前凑。盲杖不再发挥作用,人挤着人,他们拨开一个又一个肩膀,向音乐飘来的方向走去。
最后,两个盲人竟然穿过人群走到了栏杆前的第一排。在距离舞台最近的地方,刘龙和秋池摇摆着,汗濡湿了的T恤被晚风吹干。舞台上灯光亮如白昼,秋池眼前,光又出现了,荧荧闪烁。
“窜来窜去,真的很有意思!”两个疲倦又激动的人,渐渐找到了如鱼得水的自在感。
演出结束时将近10点,人们鱼贯而出,以比来时更快的速度流动去往不同的出口。有些人去了广场打车,一些人去停车场开车,另一波人去了其他地方。刘龙和秋池随便挑了一边,跟着人流走。
夜的静谧一口口吞吃了人们的谈话声和脚步声,他们脱离了大部队,草地上,似乎没有了其他人。
只能硬着头皮向前走,路上遇到了三四个草东的歌迷。有个女孩问他们:“需要帮助吗?”秋池和刘龙接受了善意。“我很少在马路上看到视障,真棒,你们太棒了。”女孩说。
这是一个好听、真诚的声音。刘龙和秋池却在心里嘀咕:“嗨,这有什么的呀,为什么我做一个很普通的事情,大家就会这样表扬我呢?”
渐渐远离了音乐节,路上不再有乐迷的呐喊、喧嚣的音乐。寂静的傍晚流淌过秋池和刘龙的耳朵。秋池觉得“那种感觉和所有人是一样的”。美好的一天结束了,秋池说,他“有点开心,有些留恋,还有一点儿失落”。
- END -
撰文 | 杨柳
编辑 | 温丽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