屈原行于江畔(长思屈原与嗣同)
屈原行于江畔(长思屈原与嗣同)哀哉徇名士,没命求所难。 逝者良自苦,今人反为欢。 又是一年端午节,古人又称浴兰节。当年屈原纵身一跃沉入汨罗江底,带来的却是今人为庆祝节日的狂欢。唐朝著名诗人元稹思及此,捧粽泪如雨下,难以下咽,写诗纪念屈原: 灵均死波后,是节常浴兰。 彩缕碧筠粽,香粳白玉团。
谭嗣同故居前的雕像(资料图片)
屈子祠
(资料图片)
张维欣
又是一年端午节,古人又称浴兰节。当年屈原纵身一跃沉入汨罗江底,带来的却是今人为庆祝节日的狂欢。唐朝著名诗人元稹思及此,捧粽泪如雨下,难以下咽,写诗纪念屈原:
灵均死波后,是节常浴兰。
彩缕碧筠粽,香粳白玉团。
逝者良自苦,今人反为欢。
哀哉徇名士,没命求所难。
端午剥粽,让我想起的除了屈原,还有另一位与之非常相似的喋血于北京菜市口刑场的楚人——近代启蒙思想家谭嗣同,他们两人的品性如此相近,命运如此相似,令我们感怀不已。
屈原:“纷吾既有此内美兮,又重之以修能”
屈原出身贵族,又生性带有楚地之浪漫。他的祖先是传说中的远古五帝之一颛顼高阳氏,所以屈原乃是楚王本家位尊显赫的贵族。从《左传》《国语》来看,屈氏才人辈出,且多担任要职,处理楚国的内政外交,甚至率军作战,都是楚国出将入相的重要人物。屈原就出生在这样一个非同一般的贵族家庭。
他在《离骚》中写道,自己的出生日期为寅年寅月寅日,这是一个具有特殊意义的日子。正因为如此不同寻常的身世,他的父亲伯庸为他取了个极其美好的名字:正则,就是公正而有法则的意思,希望他长大后内心有法度,成为一个正直的人。到了成年及冠的时候,又为他取字为灵均。王逸《楚辞章句》注曰:“灵,神也。均,调也。”“灵”与“天”相合,“均”与“地”相合。“灵均”,即为期望屈原成为一个上可安天、下可安地的非凡人才。
岳麓书院讲堂中有一副楹联,上联“惟楚有材于斯为盛”,下联“沅生芷草澧育兰花”。上联出自《左传》《论语》可谓人尽皆知,下联化用自屈原《九歌》中的《湘夫人》“沅有芷兮澧有兰,思公子兮未敢言”句。自比为香草美人的屈原,不仅是个高洁的雅士,更是个极其浪漫的诗人。“纷吾既有此内美兮,又重之以修能。”在“修内美”的过程中,他亦不忘修得满身芬芳。他种植香草百亩:“余既滋兰之九畹兮 又树蕙之百亩”;他以香草为饮:“朝饮木兰之坠露兮,夕餐秋菊之落英”;他把香草佩于身上:“纫秋兰以为佩”,甚至以香草制成衣裳:“制芰荷以为衣兮,集芙蓉以为裳”。《渔父》中有“安能以身之察察,受物之汶汶者乎”句,正是屈原用以内外兼修之表述和写照。
谭嗣同自篆两印:“勇猛精进”“芬芳悱恻”
与屈原一样,谭嗣同亦出身贵族,父亲谭继洵官至湖北巡抚兼署湖广总督。谭氏为湖南浏阳第一大家族,从明代开始即世代为官、封爵者众多。自小身为贵公子的谭嗣同亦与屈原一样,对自己身世有着相似的认知。
与屈原相似,谭嗣同亦曾在《三十自纪》中对自己的身世、字、号、性情作了诠释。“谭氏以浏阳为家,初生之时,父亲为我取名嗣同,后经历死而复生,因而为我取字复生。”李贺是谭嗣同非常喜爱的诗人,因其“通眉而生”,谭嗣同亦生此相,因而为自己取号“通眉生”。
与屈原惊人相似之处在于,谭嗣同亦是位极其注重内外兼修的高洁雅士。梁启超评价他“平生一无嗜好,持躬严整”,唐才常评价他“如空山之云,天半之鹤,清高绝俗,不可稍干以私”。
他爱好古琴,名列湘籍名琴家之列,曾以自家院中被雷劈倒之梧桐树制成“崩霆”“残雷”二琴,又曾重金收得文天祥之遗物“蕉雨琴”,他的老师刘人熙所著乐理著作《琴旨申邱》,别人都没什么兴趣,谭嗣同却“独津津有味言之”。
他擅唱昆曲,刘人熙曾回忆他:“谭知府嗣同自甘肃来京师,雅好音乐,善南北昆曲,能歌乐意。黎知县先云,县局二丁之教习也,引商刻羽,华妙绝伦。”梅兰芳的秘书许姬传回忆他“谭浏阳喜欢听昆曲,常请外祖唱《长生殿》的《酒楼》一折,情节是郭子仪在酒楼上看到众朝臣到杨国忠家贺新居,又看到安禄山封东平郡王走过楼下时的飞扬跋扈情状,引起他的愤慨”。
谭嗣同喜爱各类花木,几乎逢花为诗:
梨花:我来亦有家园感,一岭梨花似雪飞。
棠桃:四望桃花红满谷,不应仍问武陵源。
兰花:帝子不来山鬼哭,一天风雨写离骚。
丁香:何以压轻装,鲛绡缝云裳。何以壮行色,宝剑丁香结。
桂花:湘上野烟轻,芙蓉落晚晴。桂花秋一苑,凉露夜三更。
牡丹:妙手空空感岁华,天风吹落赤城霞。
谭嗣同曾自篆两枚印章,一为“勇猛精进”,一为“芬芳悱恻”。如果说前者是热烈,那么后者就是清冷。于世事,他热烈待之,以他人痛苦为自身痛苦;于朋友,他坦诚内心,毫不矫揉虚伪;于自身,他高贵清冷,如抱冰凌霜之白雪般不愿将自身投到泥潭之中,也正应了司马迁对屈原之评价:“自疏濯淖污泥之中,蝉蜕于浊秽,以浮游尘埃之外,不获世之滋垢,皭然泥而不滓者也。”这样的两个楚人,“与日月争光可也”。
公元前278年,在面对秦国将领白起攻破郢都,楚国败亡时,屈原悲愤绝望,纵身跃入汨罗江底。公元1898年,在内忧外患、新政破灭之际,谭嗣同不愿出走,喋血于北京菜市口刑场。他们二人“一寸芳心镜不尘”的情怀,终随着“禅心剑气相思骨”,一同“并作樊南一寸灰”,化为尘埃万丈。
屈原被称“湘累”,谭嗣同自称“天累”
谭嗣同对屈原非常敬慕,也曾写过骚体诗,流传下来的却只有一首,收录于《谭嗣同全集》之中:
“夫以蕙纕而见替兮,则亦何草之不秋?苟鶗鴂之不遏乎芳年兮,岂恤屈志于蹇修?洞庭波兮湘水流,思公子兮夷犹。”
如果见弃是因为我用蕙草作为佩带,那无论是什么芳草最后都只能在无情秋风中枯萎,又何止蕙草一种呢。 如果美好的年华不会随着鹈鴃的秋鸣而流去,那么我永远都拥有和你真正平等相爱的资格和价值,又怎会受屈于蹇修之流的言语和拨弄,沦落至此。洞庭的湖面泛起微波,湘水不停歇地向前流去,一切都在随着时间改变。而我思念着公子,却只能留在原地徘徊,任春秋代谢一年年改变着我的模样,荷衣蕙带随我一起枯萎。
全诗以香草美人代写,孤耿不驯,而又无奈忧伤。这几乎是自屈原以来最能给人以触动的楚辞,句式极美,长句夷犹婉转,短句悠然惆怅,虚实词转换之间顿挫缓急,都将楚辞之灵动发挥到了极致。
谭嗣同曾至武汉鹦鹉洲拜谒祢衡(击鼓骂曹的东汉末年名士)之墓,并赋诗一首,诗中有“生亦我所欲,死亦贵其所。侧闻汉水之南,湘水之浒,桂旗靡烟赴箫鼓。若有人兮灵均甫,波底喁喁双鬼语,岁岁江篱哭江渚。”这句中除却“灵均”即指屈原外,“桂旗靡烟赴箫鼓”即是屈原笔下“乘赤豹兮从文狸,辛夷车兮结桂旗”的山鬼。
公元前299年,秦国发兵攻楚,占领了楚国八座城池,还胁迫楚怀王亲自到武关赴约。楚国公子子兰竭力怂恿怀王赴约以求一时之安;而正直耿介的屈原虽身被罢黜却竭力劝阻怀王不要赴约。怀王不听屈原之言,并将屈原流放到汉北。天真的怀王前往武关赴约,结果被秦国扣留,三年后惨死于秦国。两千余年之后,谭嗣同入秦路过武关,曾留下一首《武关七绝》:
横空绝蹬晓青苍,楚水秦山古战场。
我亦湘中旧词客,忍听父老说怀王。
屈原被称“湘累”,元代张鸣善在《脱布衫过小梁州》中有句:“悼后世追前辈,对五月五日,歌楚些吊湘累。”清代孔尚任亦在《桃花扇·沉江》中有言:“那滚滚雪浪拍天,流不尽湘累怨。”
而谭嗣同更是青出于蓝,他甚至在他27岁时所写的《画像赞》中称自己为“天累”:“其文多恨与制违,然能独往难可非。放之人世称天累,海枯石烂孤鸾飞。”这该是多么大胆而不可一世的桀骜浩然。
“空见文章嗣同甫,长留名字配灵均”
谭嗣同殉难后,其好友宋恕曾作诗吊之:
悲哉秋气怨扬尘,命绝荆南第一人。
空见文章嗣同甫,长留名字配灵均。
英魂岂忍忘天下,壮士终期得海滨。
遗恨沅湘流不尽,何年兰芷荐芳春?
沅江和湘水流不尽,芳草和美人亦终不还,但复生却与灵均的名字长留相配,清孑相顾。
端午,我们希望长篇历史小说《戊戌喋血记》中的一幕出现在眼前:一只古老的木兰舟,从汨罗江上游漂游过来了。木兰舟上站立着两个人,屈原与谭嗣同,都是高高颀长的身材,潇洒俊逸的风度。这两位情思绵长、哀怨孑然的楚地公子,如芷草兰花,我辈当思之念之。
张维欣,女,28岁,青年学者,获湖南大学建筑学硕士学位,就职于机械工业信息研究院。湖南时务学堂研究会成员、谭嗣同爱国公益基金会荣誉理事、谭嗣同研究会成员,湖湘文化研究会成员。谭嗣同故居纪念广场设计者;电视纪录片《谭嗣同》学术统筹及历史顾问,著有《谭嗣同先生年谱长编》。