屈氏的历史状况(屈氏立氏考二)
屈氏的历史状况(屈氏立氏考二)单就楚君而言,共有六敖,即若敖、焚(蚡)冒、宵敖、堵敖、郏敖、訾敖。前三个在楚武王称王之前,后三个在称王之后。(二)楚敖都有哪些?(一)“敖”指什么?敖,即嚣。“敖”系传世文献用字,出土文字则作“嚣”、或[戈嚣]。敖与嚣同义。《说文》嚣,声也。气出头上。页亦首也。当引申为头,头领,兼具指挥之义。《辞通》谓:“敖、㠂、豪三字同音通假”。《史记·韩长孺传》注云:“豪,犹帅也。”因此,单字“嚣”是指部族首领,或军队首长。在酓绎封楚子之前,鬻熊、酓丽、酓狂皆为周王之师,他们作为芈姓部族首领,统帅宗族军队以侍周王。那他们的职务怎么称谓呢?疑即是敖(嚣),包括酓绎在为楚子之前,也是敖。
按:本文共2.3万字,分三篇刊出。此第二篇。
三、屈氏与莫敖谈屈氏,不能不谈莫敖。
很久以来,研究楚史的人都发现一个现象,在楚国“令尹、司马、莫敖”三大职中,莫敖(包括大莫敖)一职几乎被屈氏所垄断,这是非常不可思议的,说明屈氏受到了历任楚君的惠顾,亦证明在众多的楚公族中,屈氏地位特殊,而地位特殊必定身份特殊,因此我们有理由怀疑屈氏立氏不同于一般楚公族。如果单凭一个楚武王的儿子屈瑕,屈氏家族是不会走得如此之远的。屈氏必定在楚国的历史上有着举足轻重的作用,显然屈瑕做不到这点。
在上述楚国的三大职中,虽然莫敖排在后位,但在最初并非如此,楚武王称王伊始,莫敖是仅次于王的官职,之后才设置令尹、司马二职(按:军率可能是司马的前身)。那么,莫敖是怎么来的呢?或者说莫敖有什么含义呢?
(一)“敖”指什么?
敖,即嚣。“敖”系传世文献用字,出土文字则作“嚣”、或[戈嚣]。敖与嚣同义。《说文》嚣,声也。气出头上。页亦首也。当引申为头,头领,兼具指挥之义。《辞通》谓:“敖、㠂、豪三字同音通假”。《史记·韩长孺传》注云:“豪,犹帅也。”因此,单字“嚣”是指部族首领,或军队首长。
在酓绎封楚子之前,鬻熊、酓丽、酓狂皆为周王之师,他们作为芈姓部族首领,统帅宗族军队以侍周王。那他们的职务怎么称谓呢?疑即是敖(嚣),包括酓绎在为楚子之前,也是敖。
(二)楚敖都有哪些?
单就楚君而言,共有六敖,即若敖、焚(蚡)冒、宵敖、堵敖、郏敖、訾敖。前三个在楚武王称王之前,后三个在称王之后。
武王之前这三人呢?我认为所用的是“号”,“酓义、酓帅、酓鹿”三人名前的“敖、冒”均为其“号”,在楚文中“嚣、敖、冒”均音通可互用。焚(蚡)冒之冒当为嚣(敖)的假借字。“若、焚(蚡)、宵”,皆地名。“若敖酓义”这种称谓,实“地名 号 氏 名”。
用“号”的还包括楚武王酓达(熊通)。《楚世家》载:“乃自立为武王,与随人盟而去。”很明显“武王”是号,不是谥。《楚居》:“至武王酓达自宵徙居大,焉始称王。”我怀疑酓达在称王之前,其号是“宵敖”,因为其即位后到称王前,有36年的时间居住在宵。
在楚武王之后,出现了三位带“敖”字的楚王。熊艰为堵敖,熊员为郏敖,熊比为訾敖。
《左传·昭公十三年》:“丙辰,弃疾即位,名曰熊居。葬子干(熊比)于訾,实訾敖。”杜氏《註》“不成君,无号谥者,楚皆谓之敖”。《正义》曰:“郏敖与此訾敖皆不成君,无号谥也。元年传云‘葬王于郏,谓之郏敖’,此云‘葬子干于訾,实訾敖’,并以地名冠敖,未知其故。又《世家》,楚之先君有若敖、宵敖,皆在位多年,亦称为敖,不知敖是何义。”
杜氏所注此条疑其不确。其言“不成君者”,盖指熊比,其在位不足一年,然而其仍被谥为“初”,曰楚初王。虽然《逸周书·谥法》对此无解,但“初”字确实是熊比之谥。杜氏所言“无号谥者”,盖指熊艰和熊员,但是他们一个为王5年,一个为王4年;一个谥为“殇”、曰楚殇王,一个谥为“愍”、曰楚愍王,何谓无号谥呢?然他们同样被冠以“敖”。
可以肯定的是,“杜、郏、訾”皆为地名。訾,訾梁(今河南信阳市北)。《左传》文有“师及訾梁而溃”。郏,今郏县。西周时称“夹”;春秋时属楚邑,名郏;战国归韩;秦始置县。堵敖,《史记》作杜敖。《酷吏列传》云:“杜周者,南阳杜衍人。”疑杜,即杜衍,地在故申,今南阳。公元前687年,楚文王灭申。这三个地名分别为他们三人的葬地名,《楚居》中用“葬地名 敖”来称谓他们,这是非常特殊的方式,其与“若敖、焚冒、宵敖”的称谓,是有根本区别的。
这里需要说明的是,《楚居》中只记录了熊艰和熊员,并没有记载熊比,大概缘于其为王不足一年之故。《楚居》:“至堵敖自福丘徙袭若郢”,又“至龚王、康王、嗣子王皆居为郢。至灵王自为郢徙居秦溪之上。”堵敖,即楚文王长子、楚成王之兄熊艰。楚初王在楚灵王之后,因此这位“嗣子王”就是郏敖熊员(《左传》称之为熊纴),在《系年》中他还被称为“孺子王”。显然“嗣子”与“孺子”,均不是谥。
无论熊艰、熊员和熊比怎么称谓,他们均是非正常死亡。熊艰为其弟楚成王熊恽所杀,熊员被叔父公子围(楚灵王)用帽带子勒死,熊比被其弟楚景平王逼迫自杀身亡。新继位者为了掩盖弑君之罪名,同时又要为自己夺权寻找一个合礼合法的理由,必定给前任君王罗织罪名,剥夺他们为王之号,并以低一级身份为他们举办葬礼,及至不予归葬王茔。这可能就是堵敖、郏敖、訾敖三人为“敖”的缘由。因此,“敖”实为“王”等下之“号”。同样,于周王来说,若敖、蚡冒、宵敖,也是周王朝在野的部族首领。
若敖三人与堵敖三人不同的是,“若、焚、宵”系三人为部族首领时居处之地,而“堵、郏、訾”则为三人丧葬之处;若敖三人之“敖”为周王所封,而堵敖三人之“敖”则为楚王所予。
(三)怎样解析莫敖?
通过以上分析,我们至少明晰了三个问题:
1、敖是号;
2、敖的地位仅次于楚子或楚王;
3、敖之前的缀词均为地名;
莫敖,《淮南子·修务训》作“莫嚣”,故莫敖与莫嚣通用。《汉书·五行志》“莫嚣”,颜师古注:“莫嚣,楚官名也。嚣字或作敖,其音同。”
那么,莫敖之“莫”是地名吗?
我认为非是。
莫,甲骨文作:
金文作:
楚简作:
新蔡甲三36
《古今姓氏书辩证》则云:“莫,其先楚人,以大为莫,故其官谓之莫敖,后以官为氏。”其释“莫”为“大”,我认为不确。如“莫”为“大”,“莫敖”即“大敖”,那楚“大莫敖”又作何解?
《说文》:莫,日且冥也,从日在草中。《广雅》:“冥,暗也。”意思是天将暮。古文字“莫”通“暮”。因此,莫敖即暮敖。莫,音读mù。
莫敖是楚子在立国之初,专为掌管国家祭祀的官员设立的职务。
《楚居》:“至酓绎与屈紃,使若嗌卜,徙于夷屯,为楩室,室既成,无以内之,乃窃若人之犝以祭,惧其主,夜而内尸,抵今曰祭,祭必夜。” 若嗌,若氏占卜者,名嗌。夷屯,在今宜城西山的夷溪(今清凉河)一带。“楩室”即用“楩柟”做的“室”。柟,即楠。楩柟,楠木的一种。室,指宗庙。内,即纳。若人,若国人。若国,在今襄阳。犝,无角小牛。此段大意是:酓绎令屈紃负责营城,屈紃让若嗌行占卜之事,徙迁于夷屯,建起了宗庙,可是没有祭品,就去偷邻居若国人的小牛崽,又害怕被主人发现,只好趁天黑弄回来祭祀。一直到今天,楚人祭祀活动都是在夜晚举行。
据考《楚居》为楚悼王(一说肃王)时人所作。在上文中,它告诉我们两个重要的信息:一是负责营建都城的是屈紃;二是楚人的祭祀习惯有别于他国,实行“夜祭”,并且从立国之初到战国中前期一直没有间断。
《左传》:“国之大事,在祀与戎。”祭祀是国政中的重中之重,包括战事也离不开祭祀。古人崇祀,不仅次数多,而且礼仪繁缛,其不同于带兵作战,只要智勇就行,这个一般人还真不好掌握,用现在的话说“专业性极强”,因此负责国家祭祀的官员表现为两大特点:一是位高权重;二是官职世袭。
楚国亦然。因为“夜祭”,所以称暮敖,即莫敖。楚武王时,屈瑕实际上是世袭了莫敖。从酓绎立国到屈瑕去世,莫敖一职一直是仅次于楚子的最高官衔,并且由屈氏家族来世袭,而屈紃是楚国莫敖第一人。
对屈氏家族研究颇深的赵逵夫先生认为:“春秋之时地位仅次于王族的屈氏,到战国时代已衰微下来。首先,作为世职的莫敖,已不再是屈氏所专任。其次,任令尹、司马等要职的现象,再没有了。其地位远在昭氏之下,也在景氏之下。” ⑯赵逵夫:《战国屈氏世系及其对屈原的影响》,载《荆州师范学院学报》2001年第1期第57页。从最新的研究来看,屈氏一族最后担任要职的仅见于包山楚简里的大莫敖屈阳。《包山楚简》第7——8简:
齐客陈豫贺王之岁(公元前321年),八月乙酉之日,王往于蓝郢之游宫,焉命(令)大莫嚣屈昜(阳)为命邦人内(纳)其弱典、臧王之墨以内(纳)其臣之弱典。
楚武王后期设置令尹,是其基于国情的需要,对于国家管理体制的一项重大变革,并不存在打压屈族的问题,武王仍令屈重任莫敖。鲁庄公四年伐随时,尽管令尹列在莫敖前面,但当时斗祁作用却无屈重突出,“莫敖以王命入盟随侯”。此时,武王已卒,显然这里的“以王命”是“假托王命”,屈重仍表现出较强的权力和地位优势。
西周时期(屈紃之后),屈氏家族的历史不详,疑其莫敖地位一直未曾撼动。进入春秋战国时代,有莫敖屈瑕、屈重、屈到(字子夕)、屈建(字子木)、屈荡、屈申、屈生、屈阳等。国家设立大莫敖后,莫敖下移,地方各级都设有莫敖。大莫敖和莫敖一职,也从单纯的祭祀官变成掌管各项事务的官员了。
屈氏中家喻户晓的人物当属屈原。屈原出生时,战国已经接近末期,自惠王施行“封君制”业已135年左右。屈原没有任职莫敖,最初的职务是左徒,后任楚大夫。
纵观整个春秋战国时期,莫敖一职的地位不断处于调整下降的处境,这是楚国政权改革的使然,亦是各大公族之间斗争的必然,伴随而来的是屈氏家族地位的没落和不堪,屈原于诗曰“帝高阳之苗裔兮,朕皇考曰伯庸”,显示了家族出身的不凡,亦实存不满和愤懑之情。“昔三后之纯粹兮,固众芳之所在。”楚有三先,旋有三后。(按:三先:老童、祝融、鬻酓。三后:酓绎、酓渠和若敖酓义。)在三后时期,是屈氏家族最为兴盛的阶段,也是楚族最为团结的时候,所以屈原用“纯粹”和“众芳之所在”来赞美。
之所以认为莫敖之“莫”不是地名,还因为楚国设有“连敖”,位在莫敖之下,显然连敖之“连”也不是地名。现在出土的楚官玺中有“大莫嚣鈢”、“连嚣之四”,以及“连尹之鈢”。大莫敖、连敖之制还流传至秦汉。
大莫敖见于《史记·曹相国世家》:
“参功:凡下二国,县一百二十二;得王二人,相三人,将军六人,大莫敖、郡守、司马、候、御史各一人。”《汉书》中作“大莫嚣”。
连敖见于《史记·高祖功臣侯者年表》、《汉书·高惠高后文功臣表》,且多有记载:
1.(广严侯)“以中涓从起沛,至霸上,为连敖,入汉。”
2.(隆虑侯)“以卒从起砀,以连敖入汉,以长铍都尉击项羽。”
3.(淮阴侯)“至咸阳,亡从入汉,为连敖典客,萧何言为大将军,别定魏、齐,为王。”
以上仅举三例。由《史记》《汉书》二书分析,连敖、莫敖大概均为武官,时代变迁,今非昔比,早已没有了祭祀职能,这是历史发展的必然。
四、季连、穴熊、穴酓、鬻酓、鬻熊,五者实一人《楚居》:“季连初降于隈山,抵于穴穷,前出于乔山,宅处爰波;逆上汌水,见盘庚之子,处于方山,女曰妣隹,秉兹率相,詈胄四方。季连闻其有甹,从及之盘,爰生〔糹呈〕伯、遠仲,游徜徉,先处于京宗。穴酓迟徙于京宗,爰得妣列,逆流哉水,厥状聂耳,乃妻之,生侸叔、丽季。丽不从行,溃自胁出,妣列宾于天,巫烖赅其胁以楚,抵今曰楚人。”
此段文字信息量很大,概括起来,主要讲了楚先季连和穴酓之事。大意是:季连出生于隈山,不久迁到穴穷(今西峡县境),住在缓坡,此地前有乔山(宵山,今西峡县);季连逆汌水(析川,今老鹳河上游一段)而上,见到了商王盘庚之子(指商王武乙),在方山(今熊耳山)一带,此地有一女子名叫妣隹(商女,子姓、名隹),天生丽质、率真可爱,名播四方。季连听到妣隹准备婚娉,随行到盘谷水(周地名,在今河南巩义市东)。娶妣隹,生下了〔糹呈〕伯、遠仲,起初京宗(商都)谋事。
穴酓后来徙居京宗,又认识了妣列(疑是姬姓女子,名列),逆上哉水(不详,京宗附近水系),二人般配,乃娶其为妻(正夫人),生了侸叔、丽季。丽季难产,行剖腹术,妣列死亡。巫咸(神巫、楚祝)用楚条将妣列的胁肋捆扎合并起来,举行了安葬。为了纪念妣列,遂称楚人。
《楚居》被释读之后,人们对季连与穴酓两对夫妇所生的四个孩子,用“伯、仲、叔、季”来连称,一直困惑不已。
在《楚居》未出现之前,大家普遍认为穴熊与鬻酓为两个人,司马迁对此也没有搞清楚,以“弗能纪其世”概之。从出土简文来看,楚人祭祀的“三楚先”系统有两套,一是老童→祝融→鬻酓,二是老童→祝融→穴熊,大家对此观点并不一致。《楚居》出现后,这个问题就释然了,穴熊即鬻酓,为同一个人。然而《楚居》纪世是从季连开始的,楚人祭祀中却没有季连,显然季连在楚人心目中没有鬻酓重要。这是为什么?
现在随着安大简《楚史类文献》的现世,这一问题也终于释然了,原来季连与鬻酓是同一个人。《安大简》载:“融乃使人下请季连,求之弗得。见人在穴中,问之不言,以火爨其穴,乃惧,告曰:酓。”使人告融,“融曰:是穴之熊也。乃遂名之曰穴酓,是为荆王。”
季连,即“穴之熊”、又叫“穴熊”。在其未担任芈姓大宗首领之前,以“熊”为氏,名穴、字季连,此阶段娶商女妣隹,生了〔糹呈〕伯、遠仲二子。从以“季连”为字来看,其是兄弟们中最小的。不知何故,祝融命他担任芈姓大宗的首领,大宗以“酓”为氏,这样季连更氏曰“酓”,更名曰“鬻”。之后,在京宗又娶了妣列,生了侸叔、丽季。所谓“荆王”,实是追号。因为季连最初为熊氏,这就是《左传》《史记》中称楚人为“熊人”的原因。
《史记·楚世家》:“周文王之时,季连之苗裔曰鬻熊。”“鬻熊”一名,实司马氏所为,在楚人的祀统上并不存在。
《安大简》的“融”,即祝融。从祝融令季连担任芈族首领来看,楚之先传位的权力似乎不在芈族首领的手中。另从季连(穴熊)不愿意担任首领的状况分析,可能当时楚先生存的环境恶劣,压力重大,并不是人人都愿意为宗长。
鬻酓生了〔糹呈〕伯、遠仲、侸叔、丽季四个儿子,之后没有传位于长子〔糹呈〕伯,更没有传位于嫡长子侸叔,而是传给了最小的儿子丽季。按分族命氏规则,丽季就是酓丽,以芈姓大宗为氏。〔糹呈〕伯、遠仲、侸叔三人应分别立氏。从历史记载来看,有屈氏、熊氏、鬻氏,这三个都是芈姓小宗。以“屈”为氏者,他就是屈紃的直系先人。我推测遠仲与侸叔有可能分立为鬻氏、熊氏,而〔糹呈〕伯当立为屈氏。
五、屈氏始立氏者〔糹呈〕伯试析子居先生(网名)著《清华简<楚居>解析》,释屈紃:“整理者云:‘此人与楚武王后裔屈氏无关’。其说或当有存疑之处,屈氏是否确为楚武王后裔,此点实于先秦文献无一可证,故不排除是后世误传的可能。且人因地名,地因人名等情况,都是存在的。今由《楚居》篇看来,楚之屈氏,出自屈紃似更为可能。”⑯子居:《清华简<楚居>解析》
子居先生的观点非常中肯,但也存在缺陷。从“分族命氏”和“著封”的角度上讲,尚不能构成屈氏立氏的“充分必要条件”,屈紃与屈瑕一样,都是屈氏的传承者。
我之所以说〔糹呈〕伯是屈氏始立氏者,主要基于以下三点考量:
(一)历史大背景下,〔糹呈〕伯与屈紃的关系
封地建国,始有楚国。西周之初,周成王之所以封酓绎于夷屯,当与酓丽有关。《墨子·非攻下》载:“昔者,楚熊丽始讨此雎山之间。”《楚世家》:“鬻熊子事文王,蚤卒。其子曰熊丽。” 周文王时,酓丽曾助文王在荆山一带讨乱(商王支持者),极有可能曾驻扎过夷屯,或许这就是楚人被封夷屯的诱因。
然而酓绎封爵后,却不住在夷屯,而是“居丹阳”。《左传·昭公十二年》记载楚右尹子革回答楚灵王的一段话:“昔我先王熊绎辟在荆山,筚路蓝缕,以处草莽,跋涉山林,以供王事。”此“辟在荆山”是对的。辟,有始封之意,但熊绎“以供王事”却在丹阳。
那么,酓绎为什么居住在丹阳,而不住在自己的封地内呢?答案是这与周朝的制度有关。
西周初期,周始建国,为避免各诸侯国不听王命,规定各诸侯当权者或者至亲男子留在天子都城镐京任职,实为“人质”。如周武王死后,周成王姬诵即位,周公和召公在镐京辅佐天子,令长子留封地守国。太公姜子牙更甚,留其第三子丘穆公镇守齐国,其与长子吕伋一起在京辅助周成王。
《楚世家》载:“楚子熊绎与鲁公伯禽、卫康叔子牟、晋侯燮、齐太公子吕伋俱事成王。”鲁公、卫康叔、晋侯、吕伋,皆周重臣,为王近臣,留在王的身边是可以理解的。酓绎身为楚子,显然身份不够尊贵,不是周成王近臣,不能居京宗。
酓绎世袭前辈之职,为成王之师,在丹阳据守“商於古道”,统兵守护周都安全,防御来自南邦及淮夷的威胁。酓绎封爵后实际拥有两块领地:一是祖居地丹淅(楚);一是新封“子男之田”蛮地(荆,夷屯)。因此,“楚都丹阳”是个伪命题。
《楚世家》:“(熊绎)居丹阳”。《楚居》则表明酓绎没有居夷屯,而是交与屈紃代替自己。二者的记载是相符的。
在楚国的历史上,督造都城是件大事,酓绎把这件事交予屈紃来做,不仅显示了酓绎对屈紃的高度信任,而且透露出屈紃身份的不凡。屈紃的地位当仅次于楚子,而身份和地位应源于家族的传承。
〔糹呈〕伯是酓丽长兄,屈紃与酓绎同时。酓丽生酓狂,酓狂生酓绎,不出意外〔糹呈〕伯当是屈紃的祖父。
(二)“皇考伯庸”之辩
在楚辞《离骚》中,屈原写道:
帝高阳之苗裔兮,朕皇考曰伯庸。
皇览揆余初度兮,肇锡余以嘉名。
对文中的“皇考”“皇”,特别是“皇考”,古往今来学者们理解并不一致。田成方先生在其博士学位论文《东周时期楚国宗族研究》中,对“屈氏的族源”做了详细概括,归纳为四类意见,田先生本人持第四类之说,因此仍为四类。为减少篇幅,现简要摘录如下:
1、远祖说:刘向《九叹·逢纷篇》:“伊伯庸之末胄兮,谅皇直之屈原。”末胄即末裔之意,“伯庸”相应当理解作远祖。饶宗颐先生认为伯庸即祝融,闻一多先生认为“本皇考作皇祖于义为长”,吉城先生认为“伯庸为屈子之远祖,非屈子之父”。⑯饶宗颐:《楚辞地理考》商务印书馆,1946年,第7——10页。闻一多:《离骚解诂》上海古籍出版社,1985年,第1页。吉城说,参陈直:《楚辞拾遗》,载《楚辞四种》,香港广智书局,1962年,第页。
2、始祖说:王闿运先生《楚辞释》提出伯庸为“屈氏受姓之祖”;赵逵夫先生认为屈氏始祖即熊渠长子熊毋康(《世本》作“庸”,《楚世家》作“康”),伯庸即毋康,乃屈原始祖。⑯王闿运说,转引自金开诚等著:《屈原集校注》,北京中华书局,1978年,第207——208页。
3、曾祖说:主要依据《礼记·祭法》:“大夫立三庙二坛:曰考庙,曰王考庙,曰皇考庙。”“是故王立七庙:一坛一墠,曰考庙,曰王考庙,曰皇考庙,曰显考庙,曰祖考庙,皆月祭之。”孔颖达释“皇考”为“曾祖也”。叶梦得《石林燕语》云:“父没称皇考,于礼本无。《王制》言天子五庙,曰考庙、王考庙、皇考庙、显考庙、祖考庙。则皇考者,皇祖之称也。”陈直先生赞同此说。⑯叶梦得撰,宇文绍奕考异,侯忠义点校:《石林燕语》卷1,北京,中华书局,1984年,第9页。陈直:《楚辞拾遗》,第1页。
4、亲父说:王逸《楚辞章句》:“屈原自道本与君公祖,俱出颛顼胤末之子孙,是恩深而义厚也。朕,我也。皇,美也。父死称考也。《诗》曰:‘既右烈考。’伯庸,字也。屈原言我父伯庸,体有美德,以忠辅楚,世有令名,以及于己。”姜亮夫先生:“战国之际固多以皇考称父者矣。”吴静安先生:“皇考都是指的父亲,几乎无一例外。”田成方先生在论文中赞同“亲父说”,认为“只有‘亲父说’符合先秦父系称谓的习惯。……事实上,文献和金文材料中无法找到‘皇考’指代远祖、始祖的例证。亦‘皇考’指代曾祖父或祖父,亦是秦汉以后的做法。”“作为具备极高文化修养的上层贵族,屈原不可能以‘皇考’一词称呼远祖、始祖或曾祖。‘皇考伯庸’即屈原之父,应无异议。” ⑮姜亮夫:《离骚首八句解》,《社会科学战线》1979年第3期。吴静安:《“帝高阳之苗裔兮,朕皇考曰伯庸”解——屈原先世考》,《南京师范学院学报》1983年第1期。田成方:《东周时期楚国宗族研究》,武汉大学博士学位论文,2011年4月,第36——38页。
以上四类说法各有各的道理,且“亲父说”似乎更有说服力,如此“皇览揆余初度兮”之“皇”,也应是屈原之父,此“皇”是“皇考”的省写。论说这事越靠近“事件”的发生时间、地点,就越真实可信。刘向是西汉人,王逸是东汉人,他们二人一个是“远祖说”,一个是“亲父说”,相差太大了。孔颖达是唐初十八学士之一,唐朝经学家,孔子第31世孙,著有《五经正义》,也是响当当的人物。近当代学者更是苦研专学的集大成者,他们的学说岂能轻易否定!但大家有一个共同点,认可“伯庸,字也”。既然“皇考”研究不透,那就研究“字”。
《礼记·曲礼上》:“男子二十冠而字。”
可能受国情、文化传承、以及习惯的影响,各国在取字方式上并不一致。主要有三种形态:一是“行 字”。如鲁庄公有三个弟弟:仲孙(庆父)、叔牙、季友;二是“字 父(甫)如宋戴公有儿子:皇父充石、乐甫术、好父说,好父说有子华父督。三是“子 字”。如宋司城子罕(乐喜)、子梁(乐祁)、子明(乐溷)、子路(乐筏)”。从《世本》《左传》历史人物用字来分析,第一种和第二种形态多体现在春秋时期,第三种形态多体现在战国时期,在春秋战国之际也有混用的如仲尼(孔丘)有弟子子渊(颜回)、子夏(卜商)、伯牛(冉耕)、子游(言偃)、子舆(曾参)等。
楚国与此不同,按历史进程,我把他划分为四个阶段。第一各阶段楚子酓绎建国之前,用的是第一种形态。如季连。第二个阶段酓绎建国到楚武王称王,用的也是第一种形态。如酓严有子四人:伯霜、仲雪、叔堪、季徇。第三个阶段楚武王称王到春秋结束,用的主要是第三种形态,鲜有第一种形态。如楚庄王儿子子庚(王子午);楚景平王儿子有子西(王子申)、子期(王子结)、子闾(王子启);春秋末期子高(叶公沈诸梁);用第一种形态的仅发现有楚庄王时期的令尹蔿艾猎(字叔敖,人称孙叔敖。孙,楚叔之孙,表阀阅)。第四个阶段战国时期,用的是第三种形态。如楚令尹有子良(王子庆)、子春(初任郚公、谥盛武)、子林(不详,继子春之后);大司马有子位(昭之叚)、子发(景舍)、子良(景翠);其他还有司马子音、蔡公子家、东陵连敖子发等。
上例中蔿艾猎的字尚有争议,一说字孙叔,但孙叔敖在春秋前期,可以说在整个春秋战国时代,楚人的用字习惯几乎皆用第三种形态,而战国时期没有再用第一种形态的了。屈原所处的时代,已是战国末期,与大司马景翠(字子良)同时。若按“亲父说”,屈原称自己的父亲为“伯庸”,我认为是不符合当时用字习惯的。
刘向出生于公元前77年,与屈原生活的年代相距二百余年,最为接近,其“远祖说”当是。
那么,我们怎么来理解屈原上述四句话所要表达的含义呢?
首要的不能脱离了历史背景,更不能用今天的观念对证古人。“帝高阳之苗裔兮”,“帝高阳”即颛顼,此无疑。有人将这句释作“我是古帝高阳氏的子孙”、或“我是颛顼帝的后人啊”,这却是极其荒谬的。
《礼记·表服传》载:“诸侯之子称公子,公子不能祢先君;公子之子称公孙,公孙不得祖诸侯。此自卑别于尊也。”《礼记·郊特牲》曰:“诸侯不敢祖天子,大夫不敢祖诸侯。”
从社会学角度讲,“自卑别于尊也”,虽然楚族人(楚先 楚人)是“帝高阳之苗裔”,但楚人是不能以颛顼帝为祖的。自颛顼以降,至楚人建国,历经近一千三百余年,世系的传承纷繁多脉,在楚人的祀统上是没有颛顼的,从出土文物中可证,楚人祭祀“三楚先”有“老童、祝融、鬻熊(季连)”,楚人祭祀颛顼之子老童才是符合礼制典范的。精通礼制的屈原是绝对不会说出“我是颛顼的子孙”这样的话的。因此,“苗裔”一词,泛指是“楚先”,简指则是“三楚先”。单就这句作这样理解是没有问题的,但是联系后文“朕皇考曰伯庸”,“苗裔”就不能作“泛指”和“简指”了,而是有了具体的对象,即“伯庸”。
事实上,《离骚》中“帝高阳之苗裔兮,朕皇考曰伯庸。”这两小节,才是一个完整的句式,它陈述的才是一个整体的意思。意思是:帝高阳之苗裔伯庸,他是我的皇考。刘向可能正是基于时代的宗法礼制,才诗云“伊伯庸之末胄兮,谅皇直之屈原。”屈原是伯庸的“末胄”,而不是伯庸的“儿子”。至于屈原为什么称伯庸为“皇考”,只能说在不同的国家、不同的语境中所指有所不同,“皇考”这一概念的外延更加宽泛。
虽然自丽季之后“抵今曰楚人”,但只有建国后,芈姓族人的地位才奠定下来,因此在楚人的“语境”中,酓绎之前的芈姓族人都是“楚先”。季连之后的“〔糹呈〕伯、遠仲、侸叔、丽季、酓狂”,亦不能例外,都是“楚先”。
在季连与酓绎之间,帝之苗裔“伯庸”是“楚先”,季连之长子“〔糹呈〕伯”也是楚先,由此我推定伯庸与〔糹呈〕伯系一人。王闿运先生关于伯庸为“屈氏受姓之祖”的观点,既符合“远祖说”,又符合时代大背景下的礼制,其观点是正确的。
(三)〔糹呈〕与庸之训
“〔糹呈〕伯”之“〔糹呈〕”是名,“伯”是行。“〔糹呈〕伯”,不能写作“伯〔糹呈〕”。在《楚居》中“季连”与他的四个儿子“〔糹呈〕伯、遠仲、侸叔、丽季”,在称谓的书写格式上是有严格区别的。“季连”是“行 字”,“〔糹呈〕伯”是“名 行”。丽季,《楚居》作酓丽,《楚世家》作熊丽,“丽”是名。
“〔糹呈〕”字,今已不用,汉典亦未收录。疑音ying,同今“缨”。缨,《说文》:冠系也。以二组系于冠,卷结颐下是谓缨。
“〔糹呈〕”疑是形似“缨”的丝织物,或置于冠顶、或配饰于身。有以下两种考虑:①古人帽子顶上配戴的彩色丝织物之类的东西。②在秦兵马俑高等军吏俑(亦称将军俑)身上,考古工作者发现他们前胸及后背、双肩,有几朵彩色花结,数量不等,因人而异,刚出土时颜色鲜艳,被释作“领花、肩花”,显示了等级的尊贵,具有表功的作用。在以上二种中,尤以秦将军俑的“领花、肩花”值得怀疑,〔糹呈〕或即指此物。
“伯庸”之“庸”是字,“伯”是行。庸,《说文解字》:“用也。”又《玉篇》:功也。《书·舜典》:“有能奋庸熙帝之载,使宅百揆。”《传》:“庸,功也。”《晋语》:“无功庸者,不敢居高位。”《注》:“国功曰功,民功曰庸。”又《地官·大司徒》:“以庸制禄,则民兴功。”
《礼记·檀弓》:“幼名,冠字,五十以伯仲,死谥,周道也。”孔颖达注:姑生三月而加名,古云幼名。名先字后,一定要使字与名有意义上的联系。古人名与字之间,往往互为表里,义相比附。
古人用“〔糹呈〕”,绾结于上身,形似将军俑的“领花、肩花”,当有表功,兼有表明身份和地位的作用。“〔糹呈〕”与“庸”,义意相连,正合古人“加名”“冠字”之例。
季连长子〔糹呈〕伯的身份,实为芈(嬭)姓、屈氏、名〔糹呈〕、字伯庸。
《楚居》里究竟还隐藏着多少信息呢?在反反复复的阅读中,我发现这一现象,《楚居》本是记载楚君居处与徙迁的历史,却在里面横插进了“〔糹呈〕伯、遠仲、侸叔”三人,这个还可以理解,哪又为什么再插进去“屈紃”呢?并且把丢人的偷牛事件也写进去,这就匪夷所思了。因此,我怀疑撰写《楚居》的史官,极有可能就是一位屈氏家族的成员,他借著史之机,将屈氏家族的历史也写进去了。
〔糹呈〕伯与屈紃是屈氏家族最为重要的成员,一位是立氏之祖,一位是楚国“莫敖”第一人。他们在屈氏家族中的地位极其重要,并一直影响到后代,甚至直至战国结束。
待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