王爷当王妃的面娶小妾:我天生貌美得王爷盛宠
王爷当王妃的面娶小妾:我天生貌美得王爷盛宠我点了个虞美人。坐对面裹了湖蓝大氅的美人儿闻言,伸了个懒腰:“行啊,你听什么。”尚书府,舒然院,刚刚落了今年的第一层雪。我抱着小暖炉,紧了紧滚着白绒边的轻裘,靠在亭上,抓了把瓜子边嗑边看鱼。“牧洵,来唱个小曲儿听听。”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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买了个男宠吹拉弹唱样样不通,我一把瓜子儿劈头盖脸扔过去:“那两千两银子买你干嘛来了?”
谁知他惬意闭上眼:“大小姐,你忘了,我卖身不卖艺。”
1
尚书府,舒然院,刚刚落了今年的第一层雪。
我抱着小暖炉,紧了紧滚着白绒边的轻裘,靠在亭上,抓了把瓜子边嗑边看鱼。
“牧洵,来唱个小曲儿听听。”
坐对面裹了湖蓝大氅的美人儿闻言,伸了个懒腰:“行啊,你听什么。”
我点了个虞美人。
他说天太冷了唱不上去。
我又点了个清平乐。
他说没有古琴伴奏不大习惯。
我点头表示理解:“那你起来跳个舞吧。”
他说不会。
我一把瓜子儿劈头盖脸扔过去:“那我两千两银子买你干嘛来了?”
牧洵毫不在意地拂掉我的攻击物,甚至缩缩身子惬意地闭上了眼:“大小姐,你忘了,我卖身不卖艺。”
哦,也对。
这位牧洵,是我的男宠,昨天新来的。
2
前天晚上,以恣意娇纵著名京城的锦家大小姐我,于一夜买醉后,终于悄咪咪到了全城第一大南风馆:宝香阁。
具体怎样一番是由因我醉酒记不大清了,只觉得醒来后脑勺疼得骇人,浑身疲软。
理理衣服头发准备走人,就在这时牧洵从水红的床帐里伸出一只手来。
那手指节分明,白皙莹润,修长婀娜,如果不是牢牢勾住了我的腰带,我还能想出三十个美好的词儿来赞美它。
“大小姐,你这是想用过就跑吗?”他可怜兮兮道,还挤出了两滴眼泪。
“少来,你们这儿不就是那种地方么。”我用扇子打开他的手,提裙无情。
见我无动于衷,牧洵又伸出另一只手,掌心搁着一只明晃晃的玉佩,其上大大的“锦”字在晨光里恍得扎眼。
我摸摸腰间,果然空空如也。
他一抹脸,坐在床上巧笑嫣然:“听闻昨日圣上刚赐婚锦家与景小王爷,若是第二日就传出锦家大小姐夜宿南风馆的消息,恐怕不太好吧?”
“所以,你确定不带奴家回家吗?”
?威胁谁呢。
我掸掸蜜合色的衣摆,转身就走。
3
可我到底还是低估了他的难缠程度,或者说宝香阁老鸨想赚赎金的程度。
牧洵直接上门了。
对,字面意思,他抱着我锦府的门不撒手,死死扒住好似抱着摇钱树。
不愧是经过老鸨精心训练的头牌,他很有策略,上午哭,下午闹,中午吃饭还睡觉。
还是分上下场的持久战。
我搬了把椅子坐门口,告诉侍卫不用管他,还下了注赌他明天会不会上吊。
可惜我父亲锦尚书没给个开奖的机会。
忙碌了一天的锦尚书傍晚下了值,直奔府中,看都没看坐在地上的牧洵,拎着我的耳朵就进了书房。
锦尚书说叶叶,你顾及一下锦府的名声。
我说行。
于是三刻钟后,牧洵吃完晚饭回来坐下开嚎第一嗓子的时候,我拎着他的耳朵进了舒然院。
我说:“露水情缘一拍两散,你有没有点职业操守。”
牧洵:“没有。赎金一共两千两,直接给我就行了。”
我:“?”
抢劫也不过如此吧。
最后我把他剥了个精光拿回玉佩,他被我赶到了舒然院的西厢房暂住。
“算你嚎的时候还带点脑子,光说是想进府做小厮,这才能留下。”我打着哈欠,看下人忙进忙出,紧急为他添置生活物什,“不过特殊时期,到下月廿九你都不能出这个院儿。”
“省的省的,我就是混口软饭吃,下月廿九你与景小王爷的大婚我绝不打扰。”他嘻嘻笑着,正忙着试试新床软不软和。
我嗤笑一声,转身回房,却又禁不住从窗户里瞧着灯火通明的院子,听着偶尔从厢房里传出牧洵吩咐小厮丫鬟搬东搬西的声响,眼神在烛光中明灭。
好久不见垂花门下点灯了。
好生热闹。
4
牧洵口中的大婚,在我听来是莫大的讽刺。
如今朝堂之上,一共有两位王爷。十几年前的夺嫡旋涡中,兄弟阋墙,争相算计,当今圣上靠着心狠手辣逼宫上位,其余兄弟皆在明里暗中丧了命,而独留了这两位封王,是各有各的理由。
誉王生来便有腿疾,来去皆需乘木轮椅,连先皇都体恤他不必勉强上朝,且他脾性温文,多显怯懦,自然构不成威胁。
景王李玄琰则相反,生的潇洒倜傥,气宇俊秀,一双星目神采奕奕,最是翩翩少年郎,因而又常被称作景小王爷。
他是圣上的胞弟,圣上登基的时候他不过三岁,是奶声奶气说自己要当皇帝都会被笑说童言无忌的年纪。
他也是即将成为我夫君的人。
不过我对他,其实依附多于爱慕。
与李玄琰初相见是四年前的一个雨夜,我父亲在前堂引我拜会了他。
“见过景王殿下。”我行了规规矩矩的礼仪。
彼时他着了一身淡绿的衣衫,站在春雨淅沥的窗边淡淡转眸看我,如一柄翠竹清朗华贵。他含笑说着不必多礼,上前虚虚将我扶起,在看清我的面容时,眼中划过一抹艳色。
我在京城有两个顶响亮的名声,除恣意娇纵外,另一个便是倾城美貌。
自从十二岁灯会上被风掀了面纱,引得整条街男子向我顾盼开始,我始终美而自知。显然锦尚书也知,他信我的容貌绝不会入不了景小王爷的眼。
果然,李玄琰握了我的手,转身向他点了点头。
我隐隐打了个寒战。
我手足四季冰凉,李玄琰的却比我的还冷,不过他握得紧,掌心宽且大,还算安稳。
从此以后,我愈发娇纵。
秋猎前,我站在李玄琰的马下仰头说:“景王殿下,我想要只兔子。不黑不白,不灰不黄的那种。”
李玄琰讶然地扬扬眉,然后朗声笑道:“这有何难。”
最后他拎了一只蓝兔子回来,是归时路上特意绕去布店,把白兔子放在染缸里涮了一涮。我上前一摸,果然染料都还没干透。
然而我又改了主意,丢下兔子,只要两尾红白相间的锦鲤。
李玄琰听了一甩裳摆,即刻去誉王府里的池中为我捉了两条,誉王酷爱侍弄荷塘,他那儿的鱼皆是极品,估计同一时间在府里心疼得破口大骂。
我终于笑了,欣喜地接过来放入我的池中,鱼儿一入水尾巴便摆得欢腾,消了一池的寂静。
锦尚书在一旁连连躬身:“小女任性,劳累殿下。”
李玄琰负手而立,淡淡道:“能博美人一笑,何谈劳累。”
夕照下他轻轻而笑,风发意气毫不遮掩,眉宇含远山,深眸淬星芒,恍然如梦间我捕捉到一丝宠溺,于是第一次大胆地主动牵起他的手。
他的手有练武的薄茧、蓝色的染料和塘底的微泥,可还是很漂亮,勾笼着的五指蕴着力道,好似可以掌握世间万物。许是夕阳的作用,那手指有了些许温度。
可惜,也正是这双漂亮的手,亲自捏碎了我的梦。
前日皇上指婚,让我嫁作李玄琰的如夫人,全然不同于父亲前几日告诉我的消息。
原来他不会娶我做王妃。
我焦急地去景王府上询问是否中间出了什么差错,却被告知李玄琰并不在府中。
王府管家见我没了魂儿,叹了口气好心告诉我:“这次圣上的旨意,也是王爷的意思。昨夜王爷进宫,递的便是纳如夫人的请旨。”
这是,他的,意思?
我愣在当场,心中虽有不好的预感,却怎么也想不明白他为何这么做,待回过神来,已经坐在酒楼喝了好些酒。
大婚,如夫人,讲着好听。
说白了,是做妾。
我天生貌美得王爷盛宠,可到上门成亲时,他却让我做妾进门
5
李玄琰派人传信说约我一见的时候,我正与牧洵在院中酿梅花酒。
因着牧洵的事,我被禁足到成亲那天,于是天天与他低头不见抬头见,然后就发现他能歌善舞不行,倒是能吃会喝的一把好手。
今日早上我懒怠备嫁妆便又坐在亭中,他拖着华丽的玫红大氅姗姗而来。
牧洵喜爱艳丽的物什,要了好些新衣装,管家曾来问我给不给,我一挥手让他敞开库房任牧洵挑,挑不出就派人去买。说到底他现在名义上虽是小厮,实际作用却是个花瓶男宠,穿的靓丽点我看着也高兴。
牧洵倒也眼光好,选的都是上好的布匹花样,今日这件便衬得他肌肤胜雪。
“你怎么又在看鱼?”他站在阶下问。
我恹恹地答:“不看鱼,难道看你?”
“池子都冻了还有何好看,你真不若看看我。”他道。
我没理他,兀自瞧着薄冰下朦胧的鱼影,却听见身后簌簌有声。
回头看,是牧洵在摇梅花树。
清艳花瓣纷纷雨下,飘散着融进他的大氅,一地的白映在那面庞上,如玉砌,如雪凝,冬日暖阳覆过来,为他了上一层明净光泽,刹那间如若谪仙花神。
美得我呼吸一滞。
他蓦地一笑,敞开怀抱,露出一只瓦色的小坛子。
“我先前收集了初雪雪水,大小姐要不要来与我一同酿酒?”
于是我与他一起蹲在地上捡梅花,花瓣浸了雪越发冰润鲜艳,一片一片地拾在手里,心下竟光明澄静,毫无杂念。
收好便交给牧洵,他接过去,指尖碰到了我的手,微微蹙起眉头:“怎么这么凉?”
说罢将花瓣放进坛中,然后两手一张,严严实实地笼住了我冻红的手。
他这一套动作行云流水,发生得太快,我没反应过来便愣在当场,呆呆低头看着大手包小手。
牧洵的手很美,这在初见他时我便知道的。
与李玄琰不同,牧洵当真是仔细养着的头牌,这双手是薄柔纤丽的美,手心手背一样细嫩,不带一丝纤尘与污垢,好似玉雕,却又不像玉似的冰冷,掌心干燥而温暖,散着绵绵的热度。
这热度从我的手背由着胳膊传到了全身,一时间竟比暖炉还管用。
“暖过来了吧?”牧洵笑问。
我点点头,他就将我的手仔细包进我的披风里,然后去取了白酒与冰糖一并放入坛中。
最后我们选定在梅花树下埋酒。
我正要拿铲,牧洵把我拦下:“哪能让姑娘家家脏了手,我来便是。”
我听着甚是在理,就心安理得地让给他,还展开他的大氅当坐垫,专心致志看他刨坑。
景王派来的人进入院子的时候,看到的就是这样一番场景:清雪之上,一红一白的两道人影相依在梅花树下,外衣的尾端纠缠在一起,金阳袭了一身,梅花落了满头。
如诗似画般,来人看得呆住。
而我见牧洵将酒坛放下去,用土封好,心里明快了些,于是笑着拍手站起来,才注意到院门前站着一个人。
“黄管事。”我收了笑,淡淡道。
黄管事是景小王爷的身边人,四年来我也算与他相熟,只不过此刻见他极为碍眼。
“王爷有请。”他垂眼躬身道。
我知道,这态度的意思是去与不去,由不得我。于是掸了掸身上的雪,便要跟他出门。
走了两步,肩上一紧,牧洵拉住了我的披风。
黄管事嘴角一动。
牧洵不看他,只眨着眼对我说:“大小姐宠我,我便想向大小姐讨盒万盛斋的杏仁糕,从前总吃,如今想念得紧。”
他又作出那副可怜巴巴的模样,引我发笑。
我抿抿嘴,抬脚轻踢了他一下,只说:“回来晚了,只管给我备着暖炉子。”
然后随着黄管事出了府。
6
一路上我在车中打了许多的腹稿,到了地儿定睛一看,脑中却嗡地一声炸开。
这是宝香阁,第一号,正是那日我与牧洵在的那间。
李玄琰还是知道了。
那日圣上的旨意让我混了头脑,去宝香阁,同意牧洵留在锦府,也许是带了点私下赌气的意思,却也没想过真的捅到李玄琰那里去,可我忘了一个王爷手眼通天,哪有什么能逃过他的耳朵。
不能确定屋内人会是什么脸色,我在门外定了一下心神才缓缓推开门走进去。
屋里还是那日的摆设,四壁缀着绣球,桌上插着两支合欢花,桌边李玄琰正坐着剥一颗柚子。
我极爱吃柚子,然柚子性凉,往常贪嘴,吃完总在月事时腹痛,锦尚书便不许我吃。李玄琰每每来,都会剥给我,锦尚书不好驳了他的面,我才可以趁机吃些。想来,这四年中吃过的柚子竟都是他为我剥的。
而如今,不过十日未见,他周身冷冽得像换了一个人,就坐在那里,我却不想也不敢去笑着要柚子吃了。
我微微福下身:“锦叶见过景王殿下。”
李玄琰没有答话,我就倔强地一直保持着行礼姿势,不过片刻,腿已经酸软发颤。
许久,他终于剥完,慢条斯理地在一旁的金盆中净了手,用帕子仔细擦干,最后才抬眼看我。
“起来吧。”
我起身,因为长时间的半蹲膝盖僵硬,控制不住得晃了晃身子。
“近点儿。”他的语气听不出波澜。
我便上前一步。
“再近点儿。”
我又向前走了些,但与他之间还有好长的距离。
一声冷哼,李玄琰掷下手里的帕子,大步向我走过来,一把攥起了我的下巴。
我吃痛微眯了眼睛,被迫向上抬头与他对视,他的眸子还是如星海一般,却蕴着我从未见过的滔天怒意,幽深晦暗,一眼望不到底。
他终究是帝王之子,尊贵,孤高,绝不容许他人的凌驾。
我怕了,泪花在眼中打转。
“都说锦家有女娇蛮恣肆,本王只道古来美人多自赏,娇横些也是一番味道。如今看来,倒是本王把你惯坏了,竟忘了自己的身份,还敢私养男宠了?”他伸指摩挲着我的下唇,话说到后面已经带了狠厉。
我急忙辩解:“不是的……”
剩下的话被他的手指堵住,嘴中被推入一个冰凉的物体,下一秒酸涩感在口腔里蔓延开来。
是一小块柚子,还未完全成熟,尝不到一点甜味。
正要张嘴吐出来,眼前却一暗,李玄琰覆唇上来,用舌将柚子顶了回来。
我想要逃开,然被他手臂一捞紧紧地箍在身边,嘴上攻势愈发凶狠,他在我的唇上又撕又咬,直到浓重的血腥味在彼此的齿间弥散,才将将放开我。
我重获了呼吸,哇的一声将柚子吐在地上,酸楚的汁水还洇在喉头,我止不住地咳,却不敢耽搁,断断续续地解释:
“他……左不过……是一个下人……”
李玄琰挑高了眉,轻笑道:“下人?”
不待我呼吸平稳,他拽着我的手腕走了几步,运力一抛,我便跌入床帐。
他还在笑,我却知道这笑里并没有几分宽宥。
“锦叶,锦尚书早早就将你给了本王,本王念着你年纪小,心性高,便宠着你,言行尽止于礼。你呢,你就让下人碰你?说吧,那日那下人也是与你这般么?”
李玄琰勾着薄凉的唇,眼神睥睨,往日的宠溺一散而尽,只剩下了轻蔑与鄙夷。
巨大的屈辱涌上心头,我忍着泪水,强迫自己与他对视。
我说:“我没有。”
他的手像蛇一样攀上我的脖颈,没有用力,却冰得我阵阵战栗。
“没有什么?”他尾音低长。
我扬起头,说:“我没有与人同床。”
话说出口,我咬紧了唇,生怕自己哭出声,深知如果在此时退缩哪怕一分,牧洵的性命都留不到明天。
谎,撒了便撒了,牧洵又何其无辜要被牵扯进来。
“是吗。”
脖子上的手收了回去。
“这次本王便信你,若有下次让本王发现,”他边净手,边向我说,“你知道那人的下场。”
我颤了颤身子,知道他说的那人并不是指牧洵,而是另一个对我来说更为重要的人。
“最多还有大半月,殿下也该信我。”虽然不清楚他为何放过了我,但此地不宜多留,我匆匆整理着头发和衣裳,压着舌根的慌乱,小心斟酌着答话,“殿下眼下还有更重要的事不是。”
李玄琰的视线在我脸上飞快一掠,语气稍稍缓和:“听话,乖乖地安稳待到廿九,等本王接你进……”
他顿了一下:“进景王府。”
我点着头向外走,到了门口心下辗转,终于还是忍不住转头说了一句:“殿下,别怪我耍小性子,我只是怨你为何让我做妾。”
李玄琰对我的话并不恼,擦着手说:“本王自然有本王的理由,不过说来你也能理解。”
“叶叶,我找到舒然了。”
最后一句一共八个字,我扶着门框,觉得好难理解。
一时间,李玄琰似乎存在于另一个时空,而我听见自己的声音也十分渺远:“所以,殿下做的什么打算?”
“还能如何,她回来了,本王便兑现诺言:本王身边的位置只能是她。”
所以,我必须退后。
原来如此。
7
在指甲彻底没入门框之前,我惶惶地离开了宝香阁。
在门口见了风觉得面上紧绷,估计一张脸已经花得不能看。
不想让牧洵看到我这桩狼狈模样,上了黄管事指的马车后我便吩咐车夫先随便转转,又忽然想起了临走时牧洵的话。
“还是先去万盛斋吧。”
万盛斋里客人络绎不绝,伙计听完我说要三斤杏仁糕后打量了一下面纱后我的脸,将我领到了二楼的雅间,只说杏仁糕还未做好,让我在此等候,期间还贴心地端上温水和糕点。
我顾不得多想,就着水洗了脸,糕点却没有胃口碰。
刚刚与李玄琰对峙耗了精神,现在脑中又纷乱如麻,我等着等着竟趴在桌上睡去,再醒来已是傍晚。
乘了伙计帮忙雇的马车回到锦府,看见锦尚书的书房漆黑一片,我不由苦笑一声,转身走回了舒然院。
院中的丫鬟婆子围上来,我摆摆手屏退她们,独自坐在昏暗的亭里望着池水发怔。
天黑的很快,不到一刻已经没了一丝天光,有一人遥遥执了盏暖黄的灯笼向我走来,是牧洵。
“哭了?”他道。
我摇摇头,声音平静:“没有。”
他在我身边坐下来,从我怀里拿过热腾腾的杏仁糕,又换上了一只小暖炉,然后吃着糕点将灯笼凑近我的脸。
泪痕我已经洗去,可唇上的红肿和下巴上的手印还未消退。
牧洵皱了眉:“他待你不好?”
我把目光从池水上收回来转向他,一阵晚风吹来,觉得暖炉也不够用了,于是把手向身边人伸去:
“牧洵,我好冷。”
然后就天旋地转地昏倒在他的怀中。
我高烧了一夜。
朦胧间听见了郎中的叮嘱和丫鬟窸窸窣窣的走动,还有牧洵偶尔的几句吩咐,却始终没有锦尚书的声音。
然而周身如置于冰天雪地中般的寒冷使我没有心力去多想,感觉到有人喂来温糖水,我努力张嘴咽下,却还是止不住地喊冷,最后抓抱了一人的腰才安然睡去。
第二天清早,身上轻快许多,已经不再发热,我勉力睁了几睁才彻底清醒。
然而眼前画面着实震撼:
床的外侧,牧洵正支着手侧躺,只穿了一条雪白裘裤,在晨光里哆哆嗦嗦地卖笑。
他表情灿烂:“大小姐,早上好。”
我嗓音喑哑:“你怎么在我床上?”
“这不是应该的嘛。”他甚至安抚地拍拍我的手。
“……”我叹道,“所以昨晚是你照顾了我?”
见他点头,我哦了一声,然后往被子里缩了缩,只露出一双眼瞅他:“道理我都懂,但你能不能穿件衣裳,看着怪冷的。”
牧洵坚决拒绝了我的提议,并且全方位地给我展示了一下白净紧致的身段。
我问他这是干什么。
牧洵勾着一双狐狸眼,笑眯眯吐出两个字:
“争宠。”
8
我失笑道:“全府上下一共就你一个男宠,这宠你跟谁争?”
“有男宠我也瞧不上,我是跟景小王爷争。”牧洵指尖绕着发尾,眼神狡黠,昨日的花神此刻像只魅狐,“既然他待你不好,我又哪有不趁虚而入的道理。”
“此前是我懒了,如今努力应该还不迟,得努力让大小姐赏我口长久的软饭吃。”
说罢果真有模有样地伺候我起床梳妆,动作比我的大丫鬟都轻巧细致。
我望着镜子里站在身后为我绾发的牧洵,见他手法迅速灵巧,笑说:“你有这门手艺,即使不跟着我,也能吃饱肚子了。”
牧洵面上便带了些得意,只说自己还有的是特长有待展示。
而日后看来,也果真没错。
那日李玄琰派人送来一盒东海的珠子,他是圣上的宠弟,这样的好东西自然要多少有多少。送来的时候牧洵正陪我吃早饭,我脸色白了白,知道那是他对折辱我的补偿,只瞥了一眼便让丫鬟收到库房深处。
在李玄琰眼里,我不过是个用珠宝哄哄便又能挥之即来的玩宠。
也是自那日起,我便吃不下东西,对着玉食珍馐提不起胃口,人眼见地快速消瘦下去,显得眼睛愈发圆大。
牧洵摸着我的额头说这样不行,自告奋勇要给我做菜,挽起袖子拎着姹紫嫣红的衣摆进了小厨房。半个时辰后果真端了三菜一粥来,粥是开胃粥,菜也清淡可口,我不忍见他期待落空的神情,努力多吃了两口。
“好吃!”我弯着眉眼,却也没有再下筷。
牧洵便吩咐丫鬟拿了柚子来,说若我再吃五筷便给我剥一瓣吃。
饭菜吃不下,柚子还是有点诱惑力的,我举着碗将粥喝了小半后伸手问他要两瓣,他一脸严肃地说不行,只给我剥了一瓣,但每一块都先掰下一点自己尝尝,若有一分不熟便会换一颗,绝不让一丝酸苦入我的口。
于是我渐渐能吃进了一些,牧洵便夸说这才是好的大小姐,我就抿着嘴笑他又胡编了什么新词儿。
临近腊月,大雪一场连了一场。
我只得整日被困在屋中看话本,牧洵本想腆着脸上我的床上陪我,被我踢了几下才委委屈屈地命人将西厢房的软榻搬过来。
不过他来却也没躺着卧着,总在捯饬些新鲜的玩意儿。
一日多剥了些柚子,却丁点儿也不给我,果肉捣碎与蜂蜜调成了茶,又集了皮瓤熬成糖,从此又多了样可以敦促我多吃饭的吃食。
我在床上瞧他做的起劲,干脆丢下话本坐在他旁边看,待柚子茶一做好便让他为我冲了一杯。橘红色的水在杯中荡漾,像牧洵一样明丽,好看得深合我心意。
又一日,牧洵带了竹篾来,抽了我桌上的几张宣纸,竟簌簌簌地做起风筝来。他借着火盆折出燕子的形状,玉手执了笔:“大小姐,你有什么愿望,据说写上放飞便可如心所愿。”
我坐在火盆的另一边,思索了一下说:“就写‘庭笙平安’吧。”
牧洵眼神闪了闪,问道:“庭笙是谁?”
“是我不小心弄丢了的一只小猫。”我托腮看着盆中的火苗,轻声说。
牧洵听了便挥笔写上,我拿过来一瞧,他的字竟出奇的俊秀。
后面十几日,牧洵还为我雕了一支木簪,描了一副画像,甚至连女子的养颜之术他也略知一二,自调了一碗草木藕粉拉着我要为我敷面。
屋内火炉旺盛,烧得内室暖意融融,牧洵用小银匙挑着一点一点涂在我的脸上,凉丝丝的很舒服。
我仰面躺在他的软榻上,目光无处所落,便认真看起了牧洵倒置在上方的脸。那张脸平日嬉笑起来是光彩夺目的绮美,此刻专心致志反而现出一种雅洁的端丽,纤长的睫毛上都凝着十分的沉静。
然而细看之下,他鬓边多了许多碎发,眉眼显得憔悴,手上也添了许多细小伤口,还有几个盆火燎出的水泡,正泛着鲜艳的嫩红。
一味酸楚涌上鼻尖,我反手在碗中捞了一把,趁他没反应过来飞快地抹在他下巴上。
牧洵愕然。
“还是男宠呢,胡茬都长出来了。”我蒙住眼睛闷闷说,知道他这些天总想着法子令我开心,“你……你不必担心我。”
过了两秒,牧洵的笑声在耳边响起来:
“若是被大小姐看在眼里,我费的心思便也值了。”
这话却不对。手心里我眨眨湿润的眼睫。
不值得的,牧洵,不值得。
9
牧洵伴我的时日过得极快,眨眼间距离与李玄琰成亲只剩四天。
这天难得是个晴日,牧洵怕没脚腕的积雪湿了我的绣鞋,便将我打横抱到亭下晒太阳。
见我揽好暖炉,手脚都裹进披风,他才从身后拿出他亲手做的那只风筝。
“等我将它升起来,就把线给你拽着玩,好不好?”牧洵用哄孩子一样的语气温声道,然后就走到院子里疾步走着要将风筝放到天上。
今日风不错,不大也不冷,纸鸢顺着势头飘飘荡荡地向上浮,衬着碧蓝的天好似一只真的春燕。
“等明年春天在屋檐下插上几根短竹竿,定能引鸟来筑巢,到时候我们还能一起看天上燕。”牧洵一面向我走来,一面笑着说。
那笑极好看,如一朵春花柔美,风吹开披风,露出他袅袅的腰线,恰似从春天中苏醒的美人。
我接过线在手中捻着,却没有应他的话,随意拽了两下,忽然开口问道:“牧洵,你为何要跟我?”
牧洵正在抬头看风筝,随口答道:“为了余生好过。”
“可那日宝香阁中,我们什么也没有发生,不是吗。”我绞紧了手里的线,语气却淡漠。
这些天我一直在想,以李玄琰的性子应该容不得一点委屈,不可能那么轻易放过我,除非我确实仍是处子之身。
牧洵的身子几不可闻地僵了一下。
“是。”他垂着眸,答得很快,“当时你醉得厉害,很快就睡着了。”
“既然骗了我,那便留不得了。”我看到他的手攥成了拳,心中不忍,却还是咬牙狠心说,“在我房中柜子的第三层有一打银票,应该够你不吃软饭也能好好过完此生,你去拿了就从后门走吧。”
“我不。”他说。
“为什么?”我问。
“没有为什么。”他声音发紧。
“你不能不走。”我猛地抬起头,拽着他的袖子厉声说。
我声音抖得厉害:“牧洵,我就要死了!”
牧洵眼神一震,蹲下身子捧着我的脸与我平视:“不,你不会的。”
“你不懂。”我摇摇头,闭上眼睛,嗓子一哽,不由得带了哭腔,“你曾说,我这院子名字起的好,‘叶意欲舒然’,却不知道它原本的主人就叫舒然。锦尚书的女儿,是锦舒然,不是我。”
“锦舒然在十二岁那年失踪了,当时的锦尚书急于依附景王,于是从牙婆手里买了我,我便成了锦府大小姐。这半月来景王和锦尚书都不来找我,是因为锦舒然找回来了,他们都在忙着疼爱她。但你知道他们为什么还任由我鸠占鹊巢吗?”
“因为锦尚书跟景王将一件大事筹谋了四年,就在四日后完成。”我凄然一笑,伸指在雪面上写下“造反”二字旋即又抹掉,“所以我还有另一个用处,便是在景王与锦府失败的时候,替锦舒然死。”
牧洵怔怔听我说完,刚要张口说什么,却猛地转身看向院门。
门口立着锦府的管家。
“大小姐,老爷在等您过去。”
我飞快地抹抹眼泪,借着起身的动作与牧洵低声说:“我已经吩咐环素在后门候着,你带上我刚说的银票快些走,她会安排好马车。”
环素是锦府的一个小丫鬟,我曾救她一命,还算靠得住。
我没有再去看牧洵的表情,理好裙摆后便蹚着厚雪向跟管家走去。
李玄琰会失败的,这是我的直觉。而他垮了,锦府必定被抄家,留在府里的牧洵又如何能逃得过,所以让他走才是最好的选择。
这半个月是我四年来过得最快乐的时光,而这份快乐是承了牧洵的情意得来的。
我绝对不能让他牵连进来。
我握紧了拳,没有回头。
10
再次踏进舒然院的时候,院中一片死寂。
看到西厢房的灯没有像往常一样亮着,我松了一口气,心中却空落了一块。
他走了就好,他走了就好。
今日锦尚书在密室带我见了锦舒然,她虽样貌不及我,但果真是只一眼便能讨人喜爱的长相,一张圆脸娇俏可爱,只是穿着长袖襦裙不是很适应的样子。
她拉着我的手说了好些话,然而我的心思全在牧洵是否顺利离开上,没有听进多少,只记得一句她要在大婚那日扮成我的丫鬟陪在我身边。
我诧异地看向陪在她身边的李玄琰,见他满眼宠溺地看着锦舒然点点头,便将疑惑又咽回去。
想来锦舒然应该是不喜我先于她嫁给李玄琰才这么说,而对着心爱之人的要求李玄琰肯定是满口答应。
他依旧那般不顾我的感受,然而我已经不在乎了。
我带着一抹讽笑,拖着满身疲惫慢步转过亭子,却发现此处灯火通明。
梅花树下,一张石桌,一张软榻,一人披了绯色的大氅斜靠,看见我便绽了笑,如春风化雪,一笑倾城。
他……他……
“大小姐,芳辰吉乐。”他说。
我惊得捂住自己的嘴,又急急撒开:“你怎么没走?”
“大小姐想用完就跑,我可不许。”牧洵拍拍身边的软榻,等我坐下就自然而然地牵起我的手暖起来。
“你怎么知道我今天生日?”暖意传到身上,我舒服地眯起眼睛,再想不出责怪他的话。
又或许,是我没法无视心中抑不住的欢喜。
“昨晚你就在梦话中念叨了。”牧洵眨眨眼,开封了桌上的酒,正是我们那日一起酿的梅花酒。
酒坛一开,浓郁的芬芳弥散开,梅花的花瓣保存得完好,酒液潋滟清濯,我抿了一口,清香充满唇齿。
“好喝!”
牧洵又从一团被子中提出一个食盒,从中取出了几道菜,都还冒着热气。
“不知你何时来,我便没吩咐厨房,只自己做了几个,还望大小姐不要嫌弃这顿简陋的寿宴。”
酒入胃化作阵阵暖流,我偎着书卷枕,看周身明月灯笼映清雪,细风舒卷舞红梅,竟似世外仙然小筑,便知这是他特以为我选备的景儿。
我轻轻摇头道:“怎么会。”
我们说说笑笑吃了大半,皆默契地没有提起景王等人的事,直到我搁了筷。
我说:“我还是想问你为何没有走。”
牧洵抿着唇看我:“正巧,我也想问问大小姐为何不逃。”
虽是反问,我却没有感到为难,兀自又倒了一杯酒,准备将自己最后的秘密讲于他听:“李玄琰心贪,他要他的青梅竹马锦舒然,却也舍不得我这副皮相。然而,我也有我的青梅竹马。”
十一岁那年花灯节,风吹起我的面纱,引了众人顾盼,也引来了人贩子的黑手。
他们趁人多杂乱,挤开了娘亲与爹爹,待我回过神来,已经被人捂住嘴抓进了一辆破车里。车走得快,好像上了山,颠簸间我倒在一个温热的物体上,心中一惊,借着窗外漏进来的月光看清了那是我从小一起长大的邻家阿弟,我们本是一道游玩的,看来他也被掳了。
邻家阿弟也认出了我,嘴被塞了布条说不出话,就张着惊恐的眼睛呜呜咽咽,粉雕玉琢的脸上布满了泪水。人贩子嫌他吵,举起拳头打他,打到第二下的时候我扑过去挡在他身前,那拳头又大又重,我挨了两下就疼得浑身颤抖,阿弟就看着我哭,却不敢再发出声音。
马车一路从江南北上,人贩子见我们模样好,一直压着想到京城卖个好价钱,然而路上却对我们克扣吝啬,心情不好便不给饭吃。彼时我刚来葵水,血一股一股地流,又两天没有吃饭,虚弱得昏在地板上。
恍惚间闻到了肉味,还以为是在做梦,一睁眼却是阿弟正拿了鸡肉喂我。还没来得及问他肉是从哪里来的,阿弟整个人就突然升起来,然后被重重地摔在地上,人贩子骂骂咧咧:好你个小兔崽子混球玩意儿,还敢偷我的烧鸡,看我不打死你!
然后就是如雨似雷的拳头落在肉身的闷声,响得吓人,阿弟闭着眼不哼声,怀里死死护着那只烧鸡,不一会儿嘴角便现了断断续续的殷红。
他是真的会被打死的!我红了眼,顾不得身下血流扑上去阻拦,那人贩子就揪了我的头发一起打,他不伤我们的脸,拳脚都落在身上留下青紫的痕迹。
最后他打累了,拽走阿弟手里的烧鸡出门喝酒。我艰难地爬到阿弟身边,哆哆嗦嗦拍他的脸让他不要睡,阿弟就睁开眼睛,苍白的脸儿冲我轻轻柔柔地笑,从怀里掏出一个鸡翅:阿姐,吃,我刚才悄悄撕下来的。
最后我们流着泪分了那个鸡翅,一直到第二年到京城,我们都是这样彼此相扶度过。
后来锦尚书挑中了我,我央他连阿弟也一起买下。锦尚书点了头,却命人将阿弟带走,对我说若我听话,阿弟才会无虞。
阿弟被带走的时候,只来得及喊了句“阿姐”,漂亮的眼睛不住地回头看我,像一只被抛弃了小猫儿。
“明明只比我小两月,天天阿姐阿姐的叫,怎么能让人不疼爱他呢。”我噙了一抹笑,晃着酒杯,看杯中荡出了旋儿,然后仰头一饮而尽。
“牧洵,我至今为止过了三段人生。十一岁之前,我依偎父母而活。十三岁入锦府认识李玄琰,曾以为他可以成为我的依靠,然而我终究比不得别人重要,圣上下旨那天,我已经猜到了锦舒然的回归,买醉与买春,其实不是为了跟李玄琰赌气,是我想体验一下,毕竟后面不是死,便是不如死的圈禁宫城。”
“而现在呢,若不是阿弟,我其实了无生意。你总说我爱看鱼,我看的不是鱼,是我自己,我只能被困在这里,没有别的选择。”
牧洵静静听完,伸手轻轻拂掉我发上的花瓣,手指顺势落在发顶上揉了揉:“小小年纪,受这般多的苦。”
我噗哧笑他:“你又多大,会的那么多,想必一路走来也不容易。”
牧洵却没有跟着一起笑,两手搭了我的肩,看着我的眼睛说:“你那阿弟,是不是叫庭笙,脖子后面有块叶子胎记?”
我大惊,抓了他的手问:“你如何得知!”
“我算……与他相识。锦尚书骗了你,庭笙早就逃出来了,现在根本没在他手上。”牧洵神色认真地说,“所以大小姐,接下来的日子你就为着自己活下去,好吗?”
他说这话的时候,琉璃色的眼眸流淌着光亮,甚至要漫溢出来将我也包裹进去。
是花神还是魅狐,都纷飞化开熔铸成眼前的月下仙人,他伸着手要将我拉入光明的寰宇。
于是在月光花树下,我怔愣了许久,鬼使神差地答道:
“好。”
11
第二天,我与牧洵在锦尚书的书房门前大吵一架。
我闹着要将牧洵赶出府去,牧洵坐在地上哭戚戚地喊冤。
锦尚书听了一早,终是黑着脸把门一开,又拎着我的耳朵进了书房。
等我从中出来,喜笑颜开的也不闹了,牧洵也不哭了,我俩迅速回到舒然院,牧洵铺纸磨墨,我笔走龙蛇迅速默出刚刚在书房看到的布防图。
锦尚书只是个区区尚书,但他姐夫却是京城副提督,半城的兵都要听他指挥,若真打起来,未必谁输谁赢,所以我要拿了他们的人员部署,另请救兵。
待墨干透,我取了锦字玉佩,与布防图一并交给环素,让她从后门送到誉王府。
环素紧张地攥着衣角:“大小姐,我要怎么说?”
牧洵在旁道:“你就问,誉王殿下喜欢吃杏仁糕吗,他就懂得了。”
环素应声去了,而我斜了牧洵一眼,看他可怜兮兮眨眼,便笑着不与他计较了——万盛斋果真是他开的。
最后两日我被几个阿婆缠着学习新娘的礼数,没见到牧洵,但又想到我们已经商议计划好了,便安下心来,却没想到廿九那日在花轿旁看到了花枝招展的丫鬟版牧洵。
他笑吟吟站在同为丫鬟装扮的锦舒然旁边,本来就美得雌雄莫辨,穿上裙子还要艳压我这个红装新娘两分。
他没有按照我们说好的趁人多杂乱出府,然而我不能表现得太过明显,仅用余光瞄到他在唇前竖了一下食指。
花轿在景王府门前停下,李玄琰从轿帘后伸了手进来,我堪堪握上,被它的冰凉激得一缩。李玄琰的手僵在半空,然后立马伸掌抓过我的手腕,几乎是扯着将我带下轿子。
我听见他紧贴着我的盖头轻笑说:
“锦叶,你想逃,可永远都别想逃出本王的手心。”
在旁人眼里是景王与如夫人说句悄悄话,然而我猛地紧绷起身子,只觉浑身的血都凉了。
是了,今早我没有看到环素的身影,或者说环素送信那日根本没有回府。
可再恐惧,却只能亦步亦趋跟着李玄琰向喜堂走,心里只想着如何能让牧洵快跑。
刚在堂前站定,一道尖哑的嗓子拖着长调而来:“皇上驾到——”
我木然地随着众人下跪行礼,看着盖头下明黄色一晃而过。胞弟之婚,圣上必然是要来的,然而他入了景王府,却不知道还有没有命出去。
待皇上坐定,正是吉时。礼官喊了一拜天地。
天子就是天,我缓缓拜下去,却发现身边李玄琰没有动。
我心中一惊,他居然这么快就要动手?
果然下一秒铁甲铿锵,堂上涌出乌压压的兵,手里执着寒肃的长枪,枪枪对准座上那人,而另一厢皇上的近卫也迅速排成严密的阵势,将天子护在中心。
针锋相对,一触即发。
不,若是按照那张布防图看,现在王府外应该都是景王的人,人力根本就是悬殊。
我掀了盖头,看见圣上脸上挂着意味深晦的笑,依然雍容闲淡:“玄琰,你就这么按捺不住?”
李玄琰一身红袍,映得眼尾妖异邪肆,他从身边士兵手里拿过一柄剑,直直指向自己的哥哥:“李玄朔,我从小就说我要当皇帝,你偏不信,今日我真要当了,你也别怪我。”
“哦,你怎么就肯定今日自己一定能成?”圣上饶有兴味地瞧着他,身上威压震人。
李玄琰冷哼一声,原有的萧肃明朗少年气散尽,正要执剑上前,忽然堂上有一人几乎与他同时动起来,逼得他急急收了脚步回头查看。
堂上两道红影交闪,旋风骤起,待平静下来众人定睛看,场上却是多了几位主角。
动的人是牧洵。
他拔了头上的簪子将我挟在臂弯里,簪子尖端对准了我的脖子,与李玄琰相对而立。
李玄琰怀里也有一个人,正是他刚刚下意识护住的锦舒然。
果然第一时间做的判断才是一人的真心罢。我心中叹然,却也觉无谓,反而惊讶于牧洵的这番举动。
圣上开口道:“玄琰,你要弃你的如夫人不顾?”
牧洵的簪子跟着这话近了一寸。
这便说通了,原来他是圣上的人。
温热的血流下我的脖子,我却根本不觉得疼——簪子刺破的是牧洵的手,他在借自己的血来唬李玄琰。
“大小姐,对不住,往后我再与你赔罪。”牧洵小声道。
李玄琰站的远,看着那汪贮在我锁骨上的殷红,脸上阴晴不定,既不进也不退,久久不做答复。
谁也不说话,但其实谁心里都像明镜儿似的:我比不上锦舒然重要,也只是拉出来试上一试。只可惜试也白试。
李玄琰的目光在我脸上扫了又扫,星眸明了又暗,半晌,最终还是高举了手又重重挥下:
“杀。”
一时兵戈乍动,乱作一团。
我连忙推了牧洵:“快走,我们的信没能送到誉王手上,李玄琰若赢了必定杀你。”
“他不会赢的。”牧洵站着不动,在刀光剑影下望着我的眼睛柔声说,“日后有机会便替我回江南看看家吧,你大概还记得罢。”
我急得跺脚,听了他这番没头脑的话,只道:“他输了我就是罪臣家眷,哪有命去江南……”
然而后面的话越来越小,我失神地看着牧洵远去的背影,听到了刀剑中他最后的一句称呼:
“阿姐。”
他奔向深堂,扑在圣上的腿前,生生挡下了斜出的一柄冒着寒气的枪,枪的杀气惊起他后颈的发,白皙的脖子上露出一枚树叶胎记。
浓重的血腥味从数米外传来,那味道如此熟悉,分明刚刚就存留于我的锁骨上。
“庭笙!原来你是庭笙!”我顾不得满场的厮杀,如此呢喃着跌跌撞撞地奔过去。
“哎,你别乱跑。”一声娇叱传来,是锦舒然为我挡了所有的刀剑。
而我只顾抱着昏迷的牧洵,用手去堵他的伤口。血,血,血怎么这么多,止也止不住,可止不住就会流光的啊……
我惶惶地跌坐着,所有声音都像远在天边,直到听到太监一声尖锐的“护驾!”,才觉到脸上落了温热的红雨,一抬头,看见锦舒然持着一把匕首插进了李玄琰的肚子。
再后来就是轰隆隆的地震,木轮椅吱悠作响,人群涌在门口几乎要遮天蔽日。
誉王终于带兵来了。
12
三日后,京城外,官道上行着一辆向苏州走的马车。
“哎哟,好阿姐,你饶了我吧。”牧洵仰躺在铺上,任我给他换药,脸上又是那副熟悉的可怜扮相。
我笑眯眯地用沸水滚过的布沾了药粉,往他左胸上一摁,听他惨烈地嗷了一嗓子才满意收手。
“这就告饶了?我还要审你呢。”我捏着布往药罐里沾沾,作势又要来一下子。
他连忙哭丧着脸攥了我的腕子:“不用审,不用审,阿姐问什么我便答什么。”
我问:“你这四年干嘛去了,怎么还吃上皇粮了?”
牧洵道:“锦尚书当年把我卖到宝香阁,也派了人盯着我,然而我年纪小还不曾见客,只在后院做些杂事,第二年便遇到来查访的皇室暗卫,他说要把宝香阁建作情报站,选了我做宝香阁掌柜,直属暗卫管理。”
他三言两语讲完四年,却不说中间到底是吃了多少苦才能被暗卫看中。
我难掩心疼,继续问道:“那誉王没收到我画的图,怎么知道该调哪些兵?”
“圣上不傻,景王成亲也是他的机会,老早就给了誉王信儿。”牧洵道,“图没有带到,话却带到了,誉王去了万盛斋,我又将那图默给他。不过就算誉王不来,我与锦舒然还有其他暗卫也另有准备,救个皇上还是不成问题的。”
他顿了一下,又解释道:“其实严格来说,锦舒然也不是锦尚书亲生女儿,所以才会背叛他和景王。”
那些都无所谓,我就有一点比较生气:“那你为什么要去挡剑,明明可以打开的。”
“我不是想着用我一命跟皇上换你一命嘛,”牧洵笑道,“你看,这不挺好,圣上将我们俩都放出来了。”
我勉强点点头,叉着腰抛出最后的问题:“那你既然已经知道我是你阿姐,为什么不早告诉我?”
“我原以为你中意李玄琰,本来只是想在你成亲前陪你一段日子的。而且瞒着你可以减少你的思虑,也可以避免中间出差错。又而且……”
牧洵转过脸来,上面带了点红晕,忽然抬起右手绕到我颈后往下一压,在我唇上落了个蜻蜓点水般的吻。
“姐弟可不会做这个,但男女可以。”
那双狐狸眼亮晶晶的,我在里面看到自己怔了一下,旋即笑着凑上前,用力地亲了回去。(原标题:《大小姐她用完就想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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