王守仁心学精神:内圣外王东哲的精神
王守仁心学精神:内圣外王东哲的精神对此,冯友兰先生认为,哲学在中华文明中的地位,大概可以和宗教在其他文明中的地位相提并论。在中国,每一个受过教育的人都把哲学作为自己关切的领域。用先生的话来说,就是:知识与品德的不可分割,生命实践与知性理念的合二为一,让中国的哲学家,在不同的程度上,都与地球另一端的先哲苏格拉底遥相呼应。再加上“三纲五常”、“修齐治平”、“义利之辩”、“天理人欲”等等,可以说圣贤的教导,渗透至生活的方方面面。如果不幸生在乱世,又或者人生遭遇逆风,也不要紧。儒家这一套行不通了,还有道家可以相伴左右。现实的不堪,可以通过精神的出离,来完成人生的转向与超越。所有这一切,彰显出中国哲学知行合一的特征,它不仅提供了一套认知外在的思想模式,更是可以据此生活的内在规范。
《中西方哲学史》系列之三
引子:哲学与生活中国的哲学,从一开始就浸润在生活中。
回首过往,在上千年的历史传统中,我们会看到这样的场景。刚学识字的稚子,拿到的启蒙读物是《三字经》。开篇的第一句,“人之初,性本善”,便道出了孟子哲学的核心。
入学之后,进而要读“四书”,指的是《大学》、《中庸》、《论语》和《孟子》这四本儒家的经典。
再加上“三纲五常”、“修齐治平”、“义利之辩”、“天理人欲”等等,可以说圣贤的教导,渗透至生活的方方面面。
如果不幸生在乱世,又或者人生遭遇逆风,也不要紧。儒家这一套行不通了,还有道家可以相伴左右。现实的不堪,可以通过精神的出离,来完成人生的转向与超越。
所有这一切,彰显出中国哲学知行合一的特征,它不仅提供了一套认知外在的思想模式,更是可以据此生活的内在规范。
知识与品德的不可分割,生命实践与知性理念的合二为一,让中国的哲学家,在不同的程度上,都与地球另一端的先哲苏格拉底遥相呼应。
对此,冯友兰先生认为,哲学在中华文明中的地位,大概可以和宗教在其他文明中的地位相提并论。在中国,每一个受过教育的人都把哲学作为自己关切的领域。用先生的话来说,就是:
中国人不那么关切宗教,是因为他们太关切哲学了;
他们的宗教意识不浓,是因为他们的哲学意识太浓了。
根据中国哲学的传统,哲学的功能不是为了增进对客观事物的了解,而是为了提高人的心灵,使人能够超越眼前的现实世界,进而体验高于世间道德的价值。
换句话说,中国人在哲学里找到了超越现实世界的存在,并在哲学里表达和欣赏超越伦理道德的价值;更进一步,中国人在哲学指导下的生活中,还亲身体验到了超越伦理道德的价值。
正是与生活的深度融合,让中国的哲学从一开始就具备了现世和超越的两重性,兼具理想主义与现实主义的双重特征。
东哲的精神实际上,把哲学与生活紧密融合,是颇具挑战性的。
冯友兰先生讲,哲学是对人生的系统性反思。既然是反思,就带有一定的检讨意味,所追寻的对象,不免要有一定的普适性。这一点,与生活本身的无常与多变性,天然地有着内在的矛盾。
我们看到,作为东哲起源的先秦诸子,他们所生活的过往,就既有让孔子羡慕不已的周公治世,又有让百家献策的春秋战国的数百年乱世。
面对多变的外在,中国的哲学家,在反思的原点选择上,很自然地走向了自己的内心。
逐渐地,从自己内心的感受与体验出发,成为了东哲儒释道三家共通的原点,并为三家在思想碰撞中走向交融合流奠定了基础。
出世与入世
发端于孔子的儒家,强调社会中的人际关系和人事规范。儒家关注的重点,在于人世间的道德价值,因此对于超越道德的价值觉得无从谈起,也不愿去探讨。
这种哲学通常被称为“入世”的哲学。站在入世哲学的立场上,出世的哲学过于理想化,不切实际,因而是消极的。
道家与佛家,则换了个角度。释迦牟尼认为,人生就是苦难的根源;老子认为,吾所以有大患者,为吾有身。两家的观点,得到了柏拉图的呼应,身体是灵魂的监狱。所有这些看法都主张人应该从被物质败坏了的世界中解脱出来。
一个圣人要想取得最高的成就,必须抛弃社会,甚至抛弃生命。唯有这样,才能得到最后的解脱。这种哲学通常被称为“出世”的哲学。
出于儒家的主导地位,许多人认为,中国的哲学是一种入世的哲学,很难说这样的看法完全对或完全错。
从表面看,这种看法不能认为就是错的,因为持这种见解的人认为,中国无论哪一派哲学,都直接或间接关注政治和伦理道德。因此,它主要关心的是社会,而不关心宇宙;关心的是人际关系的日常功能,而不关心地狱或天堂;关心人的今生,而不关心他的来生。
类似的,就表面看,中国哲学所说的圣人是现世中道德完美的人,也和佛家所描述的释迦牟尼或基督教所讲的圣徒,迥然异趣。
实际上,只看到入世的一面,是无法准确完整地理解中国哲学的。举个例子,当身处乱世,经世治国的理想抱负,无法施展的时候,怎么办?
这个时候,中国哲学出世的一面就展现了。试想,如果没有几分出离的精神,如何能够做到“为而无所求”?又或者像孟子所说的那样,自如地变通?
穷则独善其身,达则兼济天下。
只有融通了顺境和逆境,才能粹炼出心灵的宁静与平衡。所以,中国传统哲学的主要精神,既不能把它称作完全是入世的,也不能把它称作完全是出世的。它既是入世的,又是出世的。
对此,阳明心学的创始人王阳明有两句诗,描画了中国哲人的努力方向:
不离日用常行内,直到先天未画前。
由于有这样的一种精神,中国哲学既是理想主义的,又是现实主义的;既讲求实际,又不肤浅。
方法的特色
出世与入世的统一,让中国哲学的方法论,呈现出鲜明的特色。
首先,中国哲学家的著述,看起来很散乱,内容常不连贯。
这是因为,按照中国传统,人人都应当读经书,学习哲学不是一个专门的行业。读哲学是为了使人得以成为人,而不是为了成为某种特殊的人。因而,中国没有专业的哲学家,非专业的哲学家也不认为自己要写专门的哲学著作。
在中国历史上,没有专门哲学著作的哲学家比有专门著作的哲学家,为数多得多。
要想了解非专业哲学家的思想,就需要从他们对友人和学生的言论集和书信中去辑录。这些书信的写作时间不一,记录作者言论的人也不是同一个人,因此,其中不免有不相连贯,甚至互相矛盾的地方,就不足为奇了。
其次,中国哲学家的著述,往往十分简短,内容富于暗示。
这是因为,中国哲学家惯于用格言、警句、比喻、事例等形式表述思想。例如,《老子》全书都是以格言形式写成;而《庄子》书中充满寓言和故事。
即便在中国哲学家中以说理见长的孟子和荀子,把他们的著作和西方哲学家的著作相较,它们仍然显得篇幅短小,未曾把道理讲透;而且,其中的格言、比喻和事例也比西方哲学著作中要多。
用格言、比喻和事例来说理,难免有不够透彻的地方,只能靠其中的暗示补足。暗示和明述正好相反,有限的文字背后,所蕴含的意义可以是无限的。
富于暗示而不是一泻无余,不仅是哲学思想的特色,也是中国诗歌、书法、绘画等各种艺术形式所追求的目标。
在中国文学的传统中,“言有尽而意无穷”往往是一首诗歌的最高评价。慧心的读者,阅读时不仅能从字里行间来理解,还能够从诗句之外去会意。
书法与绘画,有所谓“知黑守白”的说法。文字与画面的部分,与不着墨色的留白部分,同等的重要。
再次,中国哲学家的著述,对中庸之道格外的重视。
以内在心灵为出发原点,自然对多变的外在,不容易执着于一端。与此同时,正是由于不执着于一端,才让中国哲学能够包容尽可能多的外在。
写到这里,我想起了两个例子,可以从不同的角度,对中庸之道做出合理的诠释。
第一个,是中国画的散点透视技法。所谓散点透视,是指画作之中,观察的焦点不止一个。
实际上,中国古代绘画历来就没有透视一说,而散点透视这个概念,是由德国人 Otto Fischer 于1943年,在其著作《中国风景画》中首次提出的。
相比西方人实地实景写生的习惯,中国人的写生是游历以后的默画。他们早晨从山脚下开始,中午到山腰,晚上到山顶,作画是一天游走后,在脑中综合的结果。
如此一来,相比西方绘画立足于某个固定的时空,中国画以更为灵活的方式,把处于不同时空中的物象,依照画家的主观感受重新布置,构造出一种画家心目中的时空境界,进而形成自身所独有的审美体系。
这就是中国传统绘画,所强调的 “外师造化,中得心源”。意思是,艺术创作不只是对大自然的简单模仿,更要重视艺术家主体的感受与表现。
第二个,是我前两年在耶鲁大学博弈论公开课上,所学到的案例。
在课堂上,老师通过简单的实证,证明了为什么在竞选中,无论是左派还是右派政党,其执政纲领都向中间选民靠拢的现象。
证明的大前提是,选民会根据自己的政见,投票给政见相似度最高的候选人。如果某个候选人,与其他候选人相比,其政见更加偏离中间选民的立场,其所得到的选票就会更少。基于这样的判断,候选人就会自发地调整自己的立场,最终呈现出均向中间选民立场靠拢的现象。
这就是,为什么民主党候选人的政见,看起来很共和;而共和党候选人的政见,看起来很民主的缘故。
这个案例,也为执政纲领的中庸之道,提供了基于现实的理论基础。
最后,中国哲学家的著述,重点是对直觉概念的表达。
诺斯洛普教授曾提出:概念可分两种,一种来自直觉,一种来自假定。
来自直觉的概念指向某个事物,它的完整的意义可以立即从某个事物领会到。例如:蓝色是人对某种颜色的感觉,它是由直觉得到的概念。
至于由假设得出的概念,它的完整的意义是根据一个假设,用演绎法推演出来,从而认定的。例如,‘蓝色’用来描述电磁波的波长数字时,它是一个假定的概念。
如果按照先天与后天的划分,直觉概念更多的来自先天的觉知,而假设概念则更多的来自后天的思虑。从某种意义上来讲,这种概念来源的划分,的确抓住了中西哲学的基本不同点。
由假设观念出发的哲学家喜欢明确的东西,而由直觉出发,则需要重视不明确的东西。这导致了希腊哲学家也区别“有”和“无”,但他们认为“无”和无限低于“有”和有限。毫无疑问,这会让中国学者惊异不解,因为按中国哲学的看法,应该倒过来才对。
以道家为例,“无”或者“道”的概念,无法言说,只能通过人的体悟来感受。在这个过程中,认识的主体和认识的客体是浑然一体的,并没有明确的界限。这也是认识论在中国哲学里从未得到发展的原因。
同时,基于体悟的感受,只能通过语言给予提示,而不能通过理性加以清晰地演绎。而提示的最佳方式,大概就是类比了。
就好像指向月亮的手指,它本身指引着月亮的方向,却并非月亮本身。
更进一步,西方哲学从不证自明的“公设概念”开始,而中国哲学则从“直觉概念”出发,导致了方法论层面西方哲学理所当然地由正的方法占据统治地位,而中国哲学则是负的方法成为了核心。
中国哲学的这个特点在道家思想中尤其明显,它始于混沌的大全,又终于混沌的大全。在《老子》和《庄子》两书中,始终没有说“道”到底是什么,只说了“道”不是什么。而一个人如果懂得了“道”不是什么,也就对“道”有所领悟了。
对于现代学人来说,如果没有经过充分的正的方法的训练,思辨的严谨性得不到充分的发展,以负的方法为核心的哲学思想,就容易流于质朴而显得幼稚。
所以,在学会使用负的方法之前,哲人都必须经过使用正的方法的阶段。在达到哲学的单纯之前,需先穿过复杂的哲学思辨丛林。
就好像,人往往需要说很多话,然后才能归入潜默。
内圣与外王
讲完了理论与方法,我们来看看实践。
当中国哲学把原点选在内心的时候,自然地引发出一个基本的问题:
就做人来说,最高的成就是什么呢?
对于这个问题,中国哲学给出了自己的答案:成为圣人。而成圣的最高成就是:个人和宇宙的合而为一。
前面我们已经谈到中国哲学同时具有出世与入世两个面向,作为最高成就的圣人概莫能外。在出世的一面,他的内心致力于心灵的修养;在入世的一面,他在社会活动中倡导教化,好似君王。
这就是“内圣外王”的含义,而中国哲学的使命就是使人得以发展这样的品格。
听起来,这有点像柏拉图所主张的“哲学家-国王”理论。柏拉图认为,在一个理想国里,哲学家应当成为国王,或国王应当成为哲学家。
按照柏拉图的说法,哲学家成为国王是违反了自己的意志,担任国王是强加给他的职务,对他是一种自我牺牲。道家就很认同这一点。而按照儒家思想,圣人并不以处理日常事务为苦,相反地,正是在这些世俗事务之中陶冶性情,才使人培养自己以求得圣人的品格。
就这样,中国哲学通过内圣外王的一体两面,将两极对立的出世与入世的精神,像阴阳鱼一样综合在一起。
这一点,和大乘佛法的“智不住生死,悲不住涅槃”的思想,即通过智慧和慈悲两大法宝来平衡出世与入世,是一致的。
时空的背景谈完了东哲的精神内涵,我们再跳脱一点,看一看东哲诞生与发展的整体时空背景。
既然哲学是对人生的系统性反思,作为思考者,人就不免受到生活环境的制约。处于特定环境之中,对生活就会有相应的感受。在表述哲学思想时,就不免有些地方予以强调,而又忽略另一些地方。于是乎,哲学思想的特色便出现了。
中国是一个大陆国家。在古代中国人心目中,世界就是他们生活的这片土地。在中文里,有两个词语常常被用来表达“世界”,一个是“普天之下”,一个是“四海之内”。住在海洋国家的人民,如希腊人,就搞不懂,居住在“四海之内”(比如,在克里特岛上),怎么就成了住在“普天之下”呢?而在中文里,它就是如此,而且是有理由的。
从孔子的时代直到19世纪末,中国的思想家们几乎没有海上冒险的经历。对比之下,希腊的哲学家们,苏格拉底、柏拉图和亚里士多德,出生在海洋国家,漫游列岛是家常便饭。
作为大陆国家,长期以来农业是中华民族的主要谋生手段。直到新中国成立之前,中国的农业人口还在全体人口中占75% 至80%。
在一个农业国家里,财富的首要基础是土地。因此,在中国历史上,一切社会、经济思想以至政府的政策措施都以土地的分配和利用为中心。
对于农业国家来说,无论和平时期或战争时期,农业都同样重要。中国的历法,以服务农业生产为主要目的。男耕女织,最为直接地表现了古代中国的经济特征。因此,在中国哲学家们的社会经济思想中,农业生产被认为是立国之本,而商业则被看为是立国之末端。
商品的交换终究要以生产为前提,在一个以农业为基础的国家里,农产品是主要的产品,因此在中国历史上,各种社会、经济的理论和政策都重农轻商。
在中国的传统社会里,把民众按行业分为士、农、工、商四等,士通常是来自地主阶级,农就是从事农业生产的农民,这两种行业受到社会的尊重。
读书人通常并不亲自耕地,但他们一般出身于地主家庭,家庭的兴衰和农业生产的好坏直接联系在一起:农业收成好,他们受益;农业收成坏,他们也受连累。因此,他们的宇宙观和人生观都主要反映了农民的思想。
儒家的《易经》,道家的“反者道之动”,无疑受到日月运行和四季嬗替的启发。深入骨髓的周期思维,对中华民族有巨大的影响,帮助中华民族在漫长的历史中克服了无数的困难。代表性的例子有,居安思危,福祸相依,过犹不及,等等。
在自然节律的直观启发下,不偏激而持守中庸之道,成为了儒家和道家的共同选择。对自然的理想化与尊崇,也让“天人合一”思想成为道家的最高理念。
有趣的是,中国哲学所蕴含的“天道运行不息”的观念,远早于西方近代“演化论”出现的时间,这也让中国人骨子里,对事物的兴替有着本能般的接纳。这也让现代中国,成为了对新技术接纳度最高的国家。不能不说,这些都是有历史渊源的。
农民靠土地生活,而土地是无法挪动的。地主阶级出身的读书人也无法离开土地。一个人若没有特殊的才能,他无法离开祖辈生活的这片土地,他的子孙也只有世世代代生活在这片土地上。因此,同一个家庭的后代,由于经济的原因,不得不生活在一起。由此发展起中国的家族制度,它的复杂性和组织性是世界少有的。
世代居住在一个地方的一族人,共同的祖先成为家族的象征。在追溯、敬拜祖先的过程中,祖先崇拜也发展起来。即使是现在,仍然能够发现宗族的祠堂,这便是族人祭祀先祖的地方。
中国的社会制度本质上便是家族制度。传统中国把社会关系归纳成五种,即君臣、父子、兄弟、夫妇、朋友。在这五种社会关系中,三种是家庭关系,另两种虽不是家庭关系,却也可以看做是家庭关系的延伸。在很大程度上,儒家思想便是这种家族制度的理性化。
对中华民族来说,整个社会制度和它的理论表现都是自然而然的。经济环境成为这种社会制度的基础,而儒家思想反映了它的伦理价值。因而,儒家思想成为中国正统的哲学,一直保持到近代欧洲和北美工业化的潮流侵入中国,改变了中国社会的经济基础为止。
未来的意义科学的发展已经战胜了地理的限制,今日的中国早已不再封闭于“四海之内”。新中国成立后,中国也走上了工业化的道路。改革开放之后,更是以全新的姿态融入了世界的发展。
很自然的,我们会问一个问题:
既然中国哲学产生于过去中国的经济环境之中,它的内容是否只对过去的中国才有意义?
冯友兰先生认为,这个看法,也对,也不对。
任何民族在任何时代的哲学里,总有一些内容只对处于当时经济条件下的大众有用;但是,除此之外,还会有一部分哲学思想具有持久的价值。
从对的一面来看,中国在实现工业化的过程中,人口与土地逐渐松绑。持续的大范围人口流动,已然冲击了旧的家族制度,而儒家对家族制度所作的理性论证,其社会基础毫无疑问在弱化。
道家认为人类的理想国在于回到原始,在现代人看来也难于接受。无论旅游时多么向往大自然,在旅途结束的时候,还是渴望城市生活的便利,盼望回到城里的家中。现代人更相信历史是进步的,认为人类生活的理想国在于未来的创造,而不是在已经过去的古代。
我们再来看看不对的那一面。
方法的价值
中国哲学的特定之一,是着重对直觉概念的表达。
就像前文提到的那样,西方哲学从不证自明的“公设概念”开始,理所当然地由正的方法占统治地位,而中国哲学则从“直觉概念”出发,特别强调负的方法。
在道家思想中所形成的负的方法,在佛家思想中得到了加强。道家和佛家思想的结合,形成了禅学,正所谓“不立文字,教外别传”。冯友兰先生称之为,潜默的哲学。如果一个人领悟到潜默的涵义和它的意味深长,他便对形而上学的对象有所领悟了。
在西方,康德可以说是在形而上学中运用了负的方法。他在《纯粹理性批判》一书中探索到“不可知”的“物本体”。对康德和其他西方哲学家来说,由于“不可知”的不可知,因此,人对它无话可说。既然如此,最明智的态度便是对形而上学止步不前,而以探究认识论领域为限。
但是对那些惯于以负的方法来思考的人,“不可知”的不可知,乃是理所当然,从而应当对它缄默。形而上学不是要对“不可知”说出一番话来,而是应当说“不可知”是不可知的。人如果懂得“不可知”是不可知的,对它就是有所领悟了。
在各种哲学的形而上学体系里,无论它们采取的方法是负的方法或正的方法,最后都往往戴上了神秘主义的皇冠。在柏拉图的《理想国》里,哲学家见到了“至善”,并与之融为一体;在亚里士多德的《形而上学》里,哲学家面对着“正在对思索进行思索”(thinking on thinking)的上帝;在斯宾诺莎的《伦理学》中,哲学家发现自己“从永恒的观点来看眼前的事物”从而享受到“神的智性之爱”。
在这样的时候,除了静默之外,还有什么是可以用语言来表达的呢?
这个时候,通过否定的方式,诸如“非一”、“非多”、“非非一”、“非非多”,完全能够刻画这些哲学家在当时的心态。
因此,正的方法和负的方法不是互相矛盾,而是互相补充的。
对于中国哲学来说,正的方法由于被过分忽略而始终未曾得到充分的发展。因此,中国哲学里缺少的是明晰的思考,导致其往往被视为朴素而简单。
另一方面,人们在西方哲学的历史上也看不见负的方法的充分发展。未来的哲学,很有可能将在这两者的结合中发展出来。
一个完整的形而上学体系应当从正的方法开始,而以负的方法告终。如果它不从正的方法开始,便缺少了对哲学来说最重要的明晰思考。它若不以负的方法告终,便不可能登上哲学的高峰。
这正是神秘主义的真正意义,它超越于明晰的思考,而成为超理性的存在。
超越的价值
人的一生,会采取各种行动,构成各种意义。这些意义的总体,构成了所谓的“人生境界”。冯友兰先生将林林种种的人生境界,由低到高归结为四等:
- 一本天然的“自然境界”,
- 讲求实际利害的“功利境界”,
- “正其义,不谋其利”的“道德境界”,
- 超越世俗、自同于大全的“天地境界”。
自然境界的人,按照他的本能或社会习俗而生活,对自己所做的事缺乏自觉,并不真正意识到它的意义。功利境界的人,比较有私,时刻意识到自己,所做的事情都是为了自己。道德境界的人,懂得世上并不是只有自己,还存在着一个社会,他做任何事情,都是为了整个社会的好处。天地境界的人,知道在社会整体之上,还有一个大全的宇宙,在做每一件事时,都自觉地意识到,这是为全宇宙的好处。
在这四种人生的境界中,前两种都是人的自然状态,后两种是人应有的生命状态;前两个境界可以说是来自天然,后两种境界则是人自己的心灵所创造的。
自然境界的人生不需要对人生有任何理解和自我意识;功利境界和道德境界需要有一点对人生的理解和自我意识;天地境界需要的人生理解和自我意识则最高。道德境界所讲求的是道德价值,天地境界所讲求的则是超越道德的价值。
按照中国哲学的传统,哲学的任务是为了帮助人达到后两种人生境界,特别是天地境界。
人在道德境界中生活的衡量标准是“贤”,它的含义是“道德完美”。人在天地境界里生活,则是追求“成圣”。哲学就是启发人追求“成圣”,而成圣是人所能达到的生命最高点。这便是哲学的崇高任务。
这一点,清晰地体现在中国传统哲学对于“学”与“道”的区别之中。“学”就是增长正面的知识,而“道”则是指心灵的提高。哲学落在了后一个范畴之中的,正所谓:
为学日益,为道日损。
柏拉图在《理想国》一书中曾说:哲学家必须从感觉世界的“洞穴”里上升到“智性的世界”。哲学家如果是在智性世界中生活,他也就是超越于人间世。在这样的境界里,最高的成就是和宇宙合一,在这种和宇宙的融合中,他也超越了智性。
柏拉图的洞穴比喻
中国哲学强调一点:圣人并不需要为当圣人而做什么特别的事情。圣人所做的事无非就是寻常人所做的事,但是他对所做的事有高度的理解,这些事对他有一种不同的意义。换句话说,寻常人在蒙昧状态(佛家称之为“无明”)中做事,圣人则是在完全自觉(觉而又悟)的状态中做事。
禅僧常说:“觉字乃万妙之源”。由侧身宇宙之中的“觉”而直觉地“悟”到和宇宙融为一体,这便是天地境界。
因此,中国人所说的圣人,既在世界里生活,又不属于世界;中国哲学既是现世的,又是彼岸的。随着未来的科学进步,宗教的教条和迷信越来越多地让位于科学,人对于彼岸世界的追求将在未来的哲学中得到满足。这个未来哲学既是现世的,又是彼岸世界的。在这方面,中国哲学可能有所贡献。
后记:知识与情感前不久,我看到基辛格先生在《论中国》中,写下了这么一句感慨:
“中国人,总是被他们之中最勇敢的那一部分,保护得很好。”
学贯中西、洞悉人性的老先生,必定不会虚言。然而,我却不得其要,这是哪一部分中国人呢?为什么他们会变得勇敢?
此后,我陆续看到了青年诗人艾青,在日本侵略者肆意践踏中华大地的1938年,所写下的诗句:
“为什么我的眼里常含泪水?因为我对这土地爱得深沉。”
以及,北宋大家张载流传千古的“横渠四句”:
“为天地立心,为生民立命,为往圣继绝学,为万世开太平。”
忽然之间,我有所顿悟。每当中华民族灾难深重的时候,正是这份乡土情节所激发的底层情感,以及舍我其谁的使命抱负,让一代代的仁人志士,为国家、为人民,抛头颅、洒热血,成仁取义,在所不惜。
这里的勇敢,便是为了国家和民族的整体利益,而看淡了个人的利益乃至生死。这里的不怕,是由于我们的身后,不仅有着千千万万个同胞的支持,更是站着整个民族几千年来的圣贤。
我想,这两位的名句放在一起,恰好构成了中国人完整的精神底色。
这大概是四大文明古国之中,为何唯有中华一脉,延续至今而不衰败的深层次原因吧。
这也必将成为,中华民族走向未来的不竭动力。