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名老铁路建设者的回忆录:铁道兵往事时隔46年
一名老铁路建设者的回忆录:铁道兵往事时隔46年2015年,郑州的几位战友都退休了没啥事了,就相约重走襄渝线,我恰好因脑梗住了医院未能参加,深感遗憾。对此儿子知我心存纠结,今年五一长假后特意请假又陪我再走襄渝线,难却孩子一片心意,我欣然前往,于五月一日踏上了西去的列车,列车飞速前进,我的心早已回到了那激情燃烧的岁月。图片来自网络四十多年过去了,花甲之年的我,一生中最使我留恋的莫过于曾经的军旅生涯。我的战友,和我们曾将战斗过的地方,让我魂牵梦绕。战友们今可安好?我们曾经浴血奋战过的地方,如今变啥样了?每年的八一建军节,郑州战友聚会成了我们必谈的话题,四年的共同感受,强烈的怀旧感,随之而来的是期待,我真想再回去看一看。近几年,全国各地的一些老兵先后相聚郑州:七十团团长马玉昭(山东籍)、政治处主任孙大亮(湖北襄樊)、八连连长孙永贵(江苏新沂)、八连指导员汪济刚(湖北黄冈)、八连材料员陈海明(江西)等,去年,汽车连的大部分战友也齐聚郑州,共话别
文/ 贺法群(郑州市郑东新区祭城村社区)
我是铁道兵七十团八连的一名老兵,我今年64岁了。
1975年3月,我摘掉了红领章、帽徽,珍藏于背包之内,踏上了返乡的列车,结束了四年多的铁兵生涯,光荣退伍。
毛主席亲笔题字
四十多年过去了,花甲之年的我,一生中最使我留恋的莫过于曾经的军旅生涯。我的战友,和我们曾将战斗过的地方,让我魂牵梦绕。战友们今可安好?我们曾经浴血奋战过的地方,如今变啥样了?
每年的八一建军节,郑州战友聚会成了我们必谈的话题,四年的共同感受,强烈的怀旧感,随之而来的是期待,我真想再回去看一看。
近几年,全国各地的一些老兵先后相聚郑州:七十团团长马玉昭(山东籍)、政治处主任孙大亮(湖北襄樊)、八连连长孙永贵(江苏新沂)、八连指导员汪济刚(湖北黄冈)、八连材料员陈海明(江西)等,去年,汽车连的大部分战友也齐聚郑州,共话别情。我和朱金明、张天顺、郑留栓等战友还专程前往江苏新沂看望了老连长孙永贵。真可谓:脱下军装仍念四年军营,一时战友终生皆为兄弟。
图片来自网络
2015年,郑州的几位战友都退休了没啥事了,就相约重走襄渝线,我恰好因脑梗住了医院未能参加,深感遗憾。对此儿子知我心存纠结,今年五一长假后特意请假又陪我再走襄渝线,难却孩子一片心意,我欣然前往,于五月一日踏上了西去的列车,列车飞速前进,我的心早已回到了那激情燃烧的岁月。
当上了“特种兵”
1970年12月,郑州十七中来了位接兵的解放军,他就是我们后来新训时的排长——苗永善。说是要在十七中招收一批特种兵,我们这些正在接受“文革”洗礼的“红卫兵”争相报名,争当一名光荣的解放军战士,保卫祖国、保卫毛主席、保卫党中央。
经过政审、体检,我们十七名同学领到了入伍通知书,当上这批“特种兵”。
1971年元旦过后,我们告别父母亲人,在郑州火车东站登上了军列(闷罐车),当时郑州、荥阳共有四个新兵连。一声汽笛长鸣,列车缓慢开动,在哐当哐当的节奏中向西飞奔起来。它载着我们近七百名热血青年,载着我们的梦想和憧憬,越过百里秦川,奔向巴蜀大地。
在重庆下车后,第二天便开始了三天的野营拉练行军,初入军营的第一次长途行军别提啥滋味儿了。到达邻水县时,我们住在一露天舞台上,同乡小朱半夜哭了起来。一问才知道脚跑肿了,屁股沟里也磨出了泡,难受。
第三天徒步翻山越岭,就像电影“南征北战”中的场景,路过一古村寨时,村民们敲锣打鼓夹道迎送,对这个村来说,这时几十年来头一次过大军。
到达新训目的地达县灯塔中学,紧张的新兵训练便正式开始了。记得新兵连长叫李全贤,指导员叫洪九元,班长叫刘洪清。政治学习,队列训练,紧急集合,在经过两个月新训后,我被分到了铁道兵第七十团二营八连。这时候,才知道我们的战场就是——襄渝铁路幸家沟隧道。
襄渝铁路
襄渝铁路东起湖北襄樊,西至重庆,全长915.6公里。横贯鄂、陕、川三省,是备战、备荒、三线建设的国防工程。铁路穿当山、白云山,走经华蓥山、中梁山,在仙人渡、旬阳、紫阳三跨汉江,九跨东河,七跨将军河,三十三次跨后河,在北碚跨嘉陵江。沿线山高谷深,水流湍急,地势险峻,地质复杂。全线桥梁716座,隧道405座,多处桥隧相连,最高桥墩76米。
襄渝铁路工程艰巨,条件奇差,尤其在陕西境内,交通闭塞,人烟稀少,物资缺乏,300公里沿线没有公路,没有电力,施工初期,工程和施工物资都要靠肩挑背扛。
参加襄渝铁路施工的铁道兵部队有八个师,两个独立团,还有铁道工程局和鄂、陕、川等省民工。1975年11月至1979年12月分批交付使用。襄渝铁路复线是国家西部大开发的重点工程之一,于2005年8月开工,2009年10月正式通车,乘火车走襄渝铁路,即可领略到“险隘连千里,秦塞路难行”的奇观。
达州烈士陵园
我们达到四川达县(现为达州市)天色已晚,先安排了住宿。听说离达州烈士陵园不太远,就租车前往烈士陵园看望祭拜我牺牲的战友。
来到铁道兵烈士墓区,铁道兵七十团和兄弟团的烈士们在此长眠,铁道兵某部架桥机侧翻事故中牺牲的十九位烈士也在其中。我一个个查看碑上的名字,看到了和我一同参军的老乡的墓碑——老鸦陈的王百顺。
因天色已黑,来不及购买祭品,我们就在烈士墓前点上了三支香烟,深深的鞠了三个躬。此时此刻,感慨万千!
这些战友大多是不满二十岁的热血青年,他们把青春和生命留在了这里。有一个战友到部队后一个月就牺牲了,非常令人痛心。当烈士的父母亲人拿到那二百多元的抚恤金时,失子之痛怎可忍?养育之恩谁来报?几十年来,千里之别,谁来为他们烧张纸,上柱香?亲友们也只能望星遥祭了!比较欣慰的是,陵园工作人员告诉我们,经常有全国各地的铁道兵老兵前来这里祭奠,每年都有。那不管哪个连的来都会挨个烧点纸钱的。
陵园离城区还有一段距离,车也不好打。战友们躺在这里,很安静,陵园的工作人员也很负责,我发现碑文上的地址和名字有误,他们热情的登记,以待日后有机会修正。
有了这个地方,牺牲的战友可以安息了,祖国没有忘记你们,战友们可以找来和你们说说话,铁道兵的光荣镌刻在这纪念碑上,这些普通的名字必将永垂不朽。
“老首长回来了”
到达达州的第二天早上,我们租车直奔达州市东岳镇(原为东升公社)幸家沟,因为我们连队所修的就是幸家沟隧道。原来隧道进口为幸家沟,我们当时是在出口工地附近村庄居住,村名为丘岭村。一位姓幸的老乡主动为我们带路,顺利的来到了原八连驻地。四十六年的画面展现在了我的面前,美丽的乡村,青翠的毛竹,潺潺的小溪,绿绿的秧苗,一下子勾起了我的回忆。我曾在那一簇毛竹下留过影,在山间的泉水中泡过澡,在秧田中帮老乡插过秧,往事历历在目。
1971年上半年,在这里我曾亲眼目睹了村里的老队长为救集体的耕牛而触电牺牲的悲剧,还有邱少云的弟弟邱少华所带领的铜梁民兵在爆破施工中十多人伤亡的惨烈场景,即便是四十多年的沧桑变化,也丝毫减弱不了那些画面对我的冲击。
四川农村多功能木阁楼(厨房、卧室、厕所、猪圈一齐盖)虽然已破败,无人居住,但还有幸留下来不少,战士们租住的房屋尚存。
在当年的连部大院,我想起了我们新兵下连队的第一天,连长兼指导员孙大亮就是在这里迎接了我们,一队老兵刚下班归来,他们穿着一身破旧的黄色棉衣,头戴安全帽,肩抗铁锹、钢钎、大锤和风抡,浑身石沫,满脸灰尘,有的都看不清鼻眼。新兵们茫然了,一种失落感油然而生,这就是所谓的特种兵?还不如劳改队,但是事已至此,只能如此。
我当时被分配到了十二班,也就是连队的木工班,班长董宜菅,班副戴洪洲,老兵有郭树清、杨金发、刘国良等。木工班的主要工作就是在隧道内支排架,安模型。施工中塌方时有发生,危险无处不在。支排架就是在顶部可能塌方的石头下面做支撑,也是时有伤亡。
到了幸家沟,我迫不及待的来到我的老房东赵仕才家。正在田间工作的几个老乡听说我是铁道兵旧地重游,纷纷放下农活,从地里走到田埂上,带着我去老赵家。进门就喊:“赵仕才,快出来吧,当年的铁道兵老首长来啦”,今天成了“老首长”了,带着川音的老农喊话让我倍感亲切。
老赵家当年的小木楼至今变成了砖混结构的两层小楼,我们曾经包了一年的李子树已经不在了。
七十五岁的老赵从屋里走出来,我一眼就认出了他,他却记不起我了,我说我是木工班的,他想了想,连说“晓得,晓得,你们就是住我家里”。老赵还是精神抖擞,只是皱纹已经变得很多很多,竟然还留起了大胡子。我问他“嫂子呢”?他笑着说:“当县长去咯”我一愣没听明白。“阎王爷那里缺人手,把她叫去当县长。”老赵的幽默把我们都逗笑了。依然是哪个豁达开朗的房东大哥。
老赵养了好多蜜蜂,蜂箱在院子里排成两排,蜜蜂嗡嗡乱飞。老赵说,他的蜜蜂好的很,都卖到外贸出口去了,说着就要给我们灌蜂蜜,劝都劝不住,我们聊着,他灌着蜂蜜,也是盛情难却。
告别老赵,姓幸的老乡又领着我们爬上了村子不远处的幸家沟隧道口。
站在隧道口外,回忆更加强烈和清晰,那流血流汗的峥嵘岁月一幕幕浮现。荥阳战友张英全腿被炸伤,湖南战友郭克全牙齿被炸掉脸部受伤,还有两位民兵兄弟,也是木工班的,下班时我还和他们打了招呼,他俩没走非要把最后一点活儿干完,我刚走到隧道口,洞内一声巨响,当两位民兵被抬出时,血肉模糊,一人腿被炸飞,大腿根处露着雪白的大腿骨,当场死亡,另一人还有短促的呼吸,在送往医院途中牺牲......
这时,一列火车呼啸着从幸家沟隧道开出来,铁道兵战士用鲜血和生命铸就的这条钢铁大动脉正在为祖国大建设承担着不可替代的作用。
旬阳印象
在陕西旬阳北站下的车,这次是要去另一个曾经的战场——旬阳堰岭隧道。这个隧道离旬阳县城还有一段距离,我们首先来到了旬阳新城,安顿好后,淋着小雨撑着伞,徒步从支江走到了汉江,从新城区到老城里面绕了一大圈。
七十年代,旬阳县是全国少有几个未通公路的贫困县之一,交通运输全靠汉江水运。整个县城步行十分钟就可走完,县城内有一段石子、煤渣路,几乎没有一寸硬化道路。当时的县委大院在半山坡,有几十间小瓦房。
襄渝铁路开建以后,铁道兵部队沿着汉江,劈山开路修了一条施工路,旬阳才开始有了公路交通。如今,新老县城之间有一个隧道相连。
新城高楼林立,老城沿江滨河公园已初具规模,汉江上一座新的水电站正在施工,看见一座座大桥连接两岸。
可以说,襄渝铁路的修建,给山城旬阳带来了发展的机遇,给旬阳插上了腾飞的翅膀。
在旬阳,一说是铁道兵老兵,六十岁以上的老人都乐意和你喷上一会儿,透着一股亲切劲儿。
由于下雨,路途不便,未能到旬阳小河北铁道兵烈士陵园看望牺牲的战友,去堰岭隧道也只得租车冒雨前往。
堰岭隧道
我们部队是在1971年9月份完成了在四川达县的施工任务后,告别大巴山进入秦岭,投入到堰岭隧道施工的。堰岭隧道全长3731米,地质复杂,石层松软,透水和塌方事故不断。记得六连曾经在一个塌方处奋战了一年,还牺牲了两名战士。最后我们八连上去,战胜了塌方,我在一次支排架时被落实砸中,当即昏迷,后被救出,好在只是轻伤。
经战友郑留栓介绍,铁道兵11师53团的有一个战友叶根稳,就住堰岭隧道口旁边,并负责看管隧道的护栏。我们到达隧道附近才联系叶根稳,但是不巧他去了安康,他连声责怪为什么不提前告诉他,还再三嘱咐一定要顺道路过安康,他负责全程接待。和老叶在部队时候也不认识,也是因为同时铁道兵,才有了这份情谊,令人感动。
出租车拐进了乡间小路,泥泞不堪,我们让出租车在上面等,我二人就步行下了沟底。隧道口在大桥附近,没走多远就看到了隧道,慢慢的,堰岭隧道几个大字显露了出来,隧道口上方的”为人民服务”几个大字和旁边的复线相比起来,很有年代感。
当时我们施工的平行道还在,就是为了施工进出、运料的一条和隧道并行的小隧道,施工道和隧道一样深邃,前面杂草丛生,已经迈不进去。当年的忙碌场面浮现在眼前,一辆辆小斗车,就在施工道中来回穿行,我们推着一车车石渣运到汉江边,现在还有百米长的石渣岗。
之后,我们又驱车来到了堰岭隧道附近八连曾经居住过的六甸铺村,找到了连部附近的老朱家。七二年上半年我已被调任连部任团支部委员兼文化教员,七二年底到湖南常德接兵,归队后任连队文书。我算是连部的,老朱对连部的人员仍有记忆,特别提到了卫生员小义,当地群众看病拿药常和小义打交道,印象较深。小义就是我们的卫生员义有师。
老朱非常热情,老伴儿还张罗着给我们做饭。老朱兴致勃勃的为我指出连队伙房、宿舍、猪圈等的原址,与我的记忆完全吻合。
我们共同回忆那些年的趣事。有一次,山上跑下来几只野猪,我们相邻的几个连部纷纷到文书处取枪,几十杆枪,对着河滩里的野猪围捕、射击,几只野猪没有一个跑掉的。连队伙房连着改善多日,老朱说,部队开荤那次他也吃了野猪肉呢。
永远的铁道兵
铁道兵,在抗美援朝的战火中诞生,在抗美援朝的战场上立过奇功,在祖国的万里山河中绘就了道道彩虹。八千壮士用鲜血和生命铸就了你不朽的英名,她必将载入共和国的史册,留下重彩的一笔。
铁道兵这支英勇的部队虽然退出了中国人民解放军的序列,但铁道兵的军旗永远飘扬在百万铁兵的心中,每当雄壮的铁道兵之歌响起,总能让老兵热血沸腾。
岁月流逝,番号不再,战友失联,情感无处寄托。“铁道兵战士志在四方”,你们还好吗?
重走襄渝线,实现了我多年的夙愿。铁道兵生涯给了我无比崇高的荣耀,让我可以骄傲的对别人讲,我曾是一个铁道兵,英勇无比的铁道兵!这里的硝烟,不比战场上少,这里的危险,不比战场上少,这里的英雄,不比战场上少。
我们那些十八九岁的战友,把生命定格在青春里,把热血抛洒在山河间,让铁道兵之歌永远在巴蜀和秦川激荡回响,我怀念他们。
图文/铁道兵七十团八连 贺法群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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