史铁生为什么会走进地坛?寻找一位作家的足迹
史铁生为什么会走进地坛?寻找一位作家的足迹独往地坛,不是去看风景,是去看一个人。文/詹文格虚构他的背影,回忆他的笑容。史铁生(1951-2010)
大雨倾城,
去地坛寻找一位作家的痕迹。
即使见不到人,
还能遥想他的文字,
虚构他的背影,
回忆他的笑容。
史铁生(1951-2010)
文/詹文格
独往地坛,不是去看风景,是去看一个人。
车抵安定门外大街,天降大雨,乌云压城,雨点像子弹穿过树叶,发出破碎而惨烈的声响。倾城的雨水,汪洋一般将城市围困,高楼变矮,车辆沉陷,街道成为河流。
雨是渲染气氛的高手,它为我的行走做好了铺垫。雨给世界一个模糊的面庞,让满腹的心事涤荡起来。雨中的行人独自郁悒,连周而复始的公交车也人困马乏,缓慢如龟,有一种找不到彼岸的疑惑和焦虑。
从天而降的雨水,传染了天然的忧戚,有时候一些不可名状的心情真的无法言说,因为有些事你想说也说不清楚,说不明白。比如来到侯门深似海的京城,本可寻找更美妙的去处,可我哪儿也不想去,犹如睽违已久的故人,偏偏要一次又一次地赶往地坛。
地坛,这个古代帝王祭祀社稷的场所,与我有什么关联?我的行走真的有那么纯粹?这样的疑问无法回答,也无需回答。
雨慢慢稀落下来,给人换了一种心情。在一个风干物燥的地方,扑面而来的水气显得天堂般奢侈,湿漉漉的草木让城市出现了少见的清新。进入园子,站在这块皇天厚土之上,充盈的地气让人感受周遭的肃穆和沉静。几百年来,它如一个武林高手,用不变的容颜,应对万变的世道。
一个莽撞而至的游客,妄念未了,尘埃不净,匆匆奔赴地坛,显得不合时宜。但不知为何,每次进京我都控制不住自己,非要去一趟地坛不可,就像一个不能省略的仪式,只有去了那儿,内心才会安妥。
我喜欢一个人在那儿无所事事的感觉,那是一种非常独特的感受,看上去感觉无事,却心中有事。我知道世界每一刻都在变化,与刚刚过去的一刻相比,生命又衰老了一秒。就像悬在头顶的树叶,那不是昨天的树叶,更不是去年的树叶,而是变化中的树叶。倒是树荫下的凉风与去年一模一样,柔声细语。
风已停,雨已歇,除了树声、虫鸣、鸣叫,在这个占地37.4公顷的园子里,来来回回地寻找,其实什么也没看到,可是又有一种感觉,好像什么都看到了。
在这个萌生哲思的地方,我无法做出非此即彼的判断,天空之下,大地之上,这个以地为名的园子,犹如禅门公案,永生不朽。有人在此顿悟沉思,在此注视遥望,尽管林木高远,周遭暗淡,但我感觉头顶始终有强光照射。这世间,很多人,很多事,都留下了擦肩而过的遗憾,我历经千里奔波来到这个园子,可今生今世再也见不到那个人。我记起了,2010年12月31日,是一个年度的最后一天,那新旧交替的时刻,他扔下伴随生命的轮椅,扔下震撼心灵的钢笔,走向云水苍茫的远方。
对智者来说,这一天他早有预见,他在文字中留下哲人式的心迹:“所以死是一件不必急于求成的事,死是一个必然会降临的节日。”
我知道,人不能过分苛求,只要到了那儿,心就有一份踏实。不管时光如何流逝,在这个地方永远留有他的气息。到园子内走一走,看一看,即使见不到人,还能遥想他的文字,虚构他的背影,回忆他的笑容。
必须用先生二字作为对他的尊敬。最早读先生的文字是《秋天的怀念》,记得那是一个寒凉的夜晚,昏暗的白炽灯泡布满蛛网,我坐在靠窗的角落里。后来陆续读到了《务虚笔记》《命若琴弦》《病隙碎笔》《我与地坛》。看先生写道,“有些事只适合收藏。不能说,也不能想,却又不能忘。它们不能变成语言,它们无法变成语言,一旦变成语言就不再是它们了。它们是一片朦胧的温馨与寂寥,是一片成熟的希望与绝望,它们的领地只有两处:心与坟墓。比如说邮票,有些是用于寄信的,有些仅仅是为了收藏。”
多年前,我到一个偏僻的小城出差,在那个逼仄的小站候车室里,捡到一个毛边的笔记本,犹豫了几次打开那个笔记本,看看纸页上是一些摘抄的文字,字迹工整,充满虔诚。开始我对这个破旧的本子毫无兴趣,打开来完全出于候车时间的无聊和好奇。可是当我翻开本子,浏览了一段文字后,再也放不下了。没想到会在这样的场景与先生的文字相逢,那是摘自《我与地坛》的文字,每一段文字前面用一个黑色的小三角形作为标示。
“我甚至现在就能清楚的看见,一旦有一天我不得不长久地离开它,我会怎样的想念它,我会怎样想念它并且梦见它,我会怎样因为不敢想念它而梦也梦不到它。”
“人真正的名字叫作:欲望。”
“此岸永远是残缺的 否则彼岸就要坍塌。”
“四百多年里,它侵蚀了古殿檐头浮夸的琉璃,淡褪了门壁上炫耀的朱红,坍圮了一段段高墙又散落了玉砌雕栏,祭坛四周的老柏树愈见沧桑,到处的野草荒藤也都茂盛得自在坦荡。”
……
嘀嘀!刺耳的喇叭声把我唤醒,一辆脏兮兮的客车带着一身风尘钻入了车站,乘客浪潮一样涌向检票口。我站起身,环视四周,喧闹的候车室已空空荡荡。乘客全都挤上了收尾的末班,面对这个无人认领的笔记本,我不忍将它丢下。就这样,一个饱蘸摘抄者心血的笔记本,装进了我的背包。从此,这个笔记本子跟随我走南闯北,寸步不离。
每当旅途寂寞的时候,我就会拿出这个本子,前前后后地翻看,一遍一遍,一页一页,边边角角都不放过。我希望从中找到一点蛛丝马迹,发现一点有用的线索,好让它物归原主。可是主人像有意隐藏,把私密化的东西当成公共物品,没有留下半点个人信息。看来这是一个明智之人,从下笔之时起就已经知道,浸染在风尘漫卷的俗世,先生的文字将永存。
我以为此事就这样过去了,谁知有一次找东西,在那个笔记本的封皮里发现了一张车票。这是一张由南昌站至北京站的硬座火车票,车票的边缘留有一个清晰的缺口,那是检票员留下的标记,车票显示的日期1995年7月1日。这个人一定和我一样,喜欢先生的文字,他也曾带着笔记本去北京寻找地坛,或者直接拜访先生。
一个下午的时间很快就过去,我走向地坛的出口,千里而来,又要离去了,但我并不怅然,离去只是暂时的告别,意味着很快又会再次归来。一阵悠扬的钟声从树林后飘来,声波如水,在地坛四周久久回荡。
我踏着如水的声波,走下了台阶,一片树叶翻着跟头飘落地面,传递着魂归此地的暗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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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本文来源:文学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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史铁生丨《我与地坛》丨人民文学出版社
《我与地坛》是史铁生的经典散文集,2010年12月31日,史铁生离开,这本书问世。此后七年,这本书以每年近30万册的数量持续畅销。千千万万读者从《我与地坛》阅读史铁生,认识史铁生,怀念史铁生。
当年《我与地坛》发表的时候,韩少功说,即使今年没有任何文学作品,只要有《我与地坛》,就是文学的丰收年。《我与地坛》是史铁生送给所有人的无价的礼物。史铁生以他的毅力和智慧,度过了四十年的轮椅生涯,写下了数百万字的作品,成为当代*有成就的作家。他的影响和贡献,远超于文学之上;他给予读者的,不仅是精美洁净的文字,更是健康的精神、深沉的爱和对人生真谛的探寻。他走了,但他的精神永远存在。《我与地坛》是史铁生在讲他自己的故事,我们可以从中重新认识史铁生,深刻理解史铁生。
《史铁生作品全编》丨人民文学出版社
史铁生是当代中国最令人敬佩的作家之一。他的写作与他的生命完全连在了一起,在自己的“写作之夜”,史铁生用残缺的身体,说出了最为健全而丰满的思想。他体验到的是生命的苦难,表达出的却是存在的明朗和欢乐,他睿智的言辞,照亮的反而是我们日益幽暗的内心。……当多数作家在消费主义时代里放弃面对人的基本状况时,史铁生却居住在自己的内心,仍旧苦苦追索人之为人的价值和光辉,仍旧坚定地向存在的荒凉地带进发,坚定地与未明事物作斗争,这种勇气和执着,深深地唤起了我们对自身所处境遇的警醒和关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