在沙漠里开的蓝色的花:故乡月正在枯萎的花
在沙漠里开的蓝色的花:故乡月正在枯萎的花医生,这个……有么?之前没有哦? 医生,这个结石又大了么? 例行体检。 我躺在仪器的旁边,操作仪器的医生不断地用专业术语向旁边记录的医生报告着数据,她报告的语调很平静,却不断地激起我内心的波澜。 当她从颈部报到腹部的时候,我不能默默地接受她报出的一连串数据了。
【故乡月】正在枯萎的花
原创: 巫献红 晚上八点 今天
正在枯萎的花
1
例行体检。
我躺在仪器的旁边,操作仪器的医生不断地用专业术语向旁边记录的医生报告着数据,她报告的语调很平静,却不断地激起我内心的波澜。
当她从颈部报到腹部的时候,我不能默默地接受她报出的一连串数据了。
医生,这个结石又大了么?
医生,这个……有么?之前没有哦?
医生,怎么会这样呢?应该怎么办呢?
想起每年体检都像把自己的身体拿去做一次质检,深怕被那些仪器探测出瑕疵,过不了关,然后被告知一大串“整改措施”,若是老问题,也就默默接受,遇到新情况,难免心慌意乱,而后郁闷叹息。
也许在医生看来,这些问题根本没什么好大惊小怪的。对于我的一连串发问,医生也许觉得有必要给我普及一下常识,又怕我听不懂,于是打了一个比方,给我说了一个浅显易懂的道理:女人好比一朵花,不管之前开得多艳丽,总有枯萎的时候。一朵花正在枯萎,它当然会表现出与以往不同的各种状况,你说是不?这是自然规律。你或许想到再为这朵花施点肥,增加点营养,让它重新焕发出一点生气,但是你要注意它旁边的杂草,施的肥很可能茂盛了杂草……花的枯萎终究不可逆转,我们能做的是尽量让这朵花自然而又优雅地枯萎……
我明白了,我就是一朵正在枯萎的花。
2
什么事也不想干了,不想买菜,不想做饭,不想吃饭……我觉得这是一朵枯萎的花应有的样子。
一个人百无聊赖的时候,便对着镜子去看花枯萎的样子。当然,我是很不想看到的,甚至是害怕的。想起6月中考监考时,中途出来去洗手间,突然在镜子里似乎看到额前飘着几根“银发”,洗手间镜子的一侧是窗户,有很亮的光线照进来,我怕自己那看什么都朦胧的眼,看不清前额闪着银光的到底是反光还是白发,于是拼命踮起脚尖凑近镜子仔细看,翻来覆去地看,看得眼花心乱。
替我出来的流动监考已在门口伸长脖子张望,再不回去,他定然觉得我有逃避监考的嫌疑,于是折回考场。与流动监考眼神交接的时候,他看不出我内心的波澜,考场里依然安静,这是一场科学考试,我却一直在想一个并不科学的问题:我的头发怎么会突然变白?
与我一起监考的是一个不熟识的外校老师,他很年轻,穿着T恤和短裤,很阳光的样子。在布置考场的时候,他问我:“你觉得我是教什么的?”“难道是教语文的?”我看他板书写得很漂亮。“别人都以为我教体育的,我其实教英语。”他好笑地说。然后说一看我就有理科老师的气质,他不知道我其实英语学得也挺好。我从洗手间回来,他倒没有一看就知我心情不一样,依然对我微笑。去洗手间前,经过考场里长久的“意念学习”,我差一点就觉得会跳“鬼步舞”了,要不是发现白发,我甚至可以在镜子前试几下,可……看着眼前阳光的小伙子微笑着跟我示意,我也不好意思前去让他帮我看看是否有白发。
好不容易考试结束了,我交好试卷出来,连忙拉着一个确定眼神不错同事,让她帮我看看额前是不是真的有白发。那同事也许觉得这是一件蛮需要慎重的事情,把我拉到室外明亮处,手指在我额前细细拨拉一番,左看右看了好一会儿,还经另一个路过的同事确认,最后郑重宣布:“没有。”我松了一口气,有一种失而复得的窃喜,仿佛花枯萎的痕迹又被悄悄抹去了。
3
医生的真实和平静总是让人沮丧,花枯萎的样子始终在心里放不下,放不下便暗自神伤。母亲却打来电话,兴高采烈地让我去吃饭。我撑起慵懒的身子,觉得不能说不想吃,毕竟电话那头是一朵更加枯萎的花。于是收拾妆容,奔向老母亲的餐桌。
母亲举着筷子夹了一堆的鸡鸭鱼肉往我碗里放,说减什么肥啊,都瘦一圈了,再瘦下去可不行,好看有什么用,身体好才好……
其实,我明明还有很大的瘦身空间,硬被她说成瘦无可瘦。身体好才好,我也是知道的,可医生说了,施肥也可能肥了杂草。但我不想跟母亲辩驳,埋头奋力吃着堆出碗沿的鸡鸭鱼肉,一朵正在枯萎的花决定让一朵更枯萎的花看到欣欣向荣的样子。
4
前阵子母亲摔了一跤,右手骨跌断了,打着石膏挂在脖子上,便不能挥舞着锅铲做饭给我吃,也不能举着筷子给我夹菜,而只能让我给她盛饭夹菜。平常因为母亲血糖高,我总是提醒她少吃点饭,她也不太理我,说我“细毛”(过于小心挑剔)。我总觉得她饮食控制得不好,现在轮到我盛饭,就盛了半碗的样子,夹点菜里面也就浅浅一碗。我想她肯定要骂我“细毛”,可她竟什么也没说,左手用勺子别扭地舀着碗里的饭菜,一副给什么吃什么、给多少吃多少的样子。当她仔细地在碗底拨拉最后几颗饭粒的时候,我又有些于心不忍,问是否还要再添点饭,母亲欲说还休地说算了。
母亲手伤了后,洗头洗澡也只好让我帮忙。其实母亲一直都很强势,七十多岁还是什么事都非要自己做,吃完饭我顺便洗个碗,也会被她一把拉到一边,说“靠边靠边”,就算我硬顶着不靠边,她也会站在水池旁边指挥:洗洁精弄几滴,碗要抹几下冲几遍,先洗筷子再洗盘子再洗锅……一直喋喋不休到我抵挡不住,只好扔了碗靠边。可这回她没辙了,于是我第一次在她面前有了当家作主的样子,第一次这么贴近母亲的身体,搓揉着她松驰的肌肤,心里突然有些难过。
母亲年轻时微胖,但身手敏捷,按她风一样行走的速度,我常常只能跟在她身后,看着她甩着两条黑亮的长辫子,挑着担在山路上健步如飞的背影。有时甚至觉得她手持竹条追打我们的身形都是那么矫健,浑身充满活力。我从中学到大学,都是她挑着行李送我去学校,我只能在她后面深一脚浅一脚地追。如今,却腿脚不便,手骨受伤,在我面前迟缓地移动着依然微胖的身体。
擦洗母亲的手时,我的脑子里忽地浮现出我幼年时的记忆:那年母亲生下我小妹,躺在床上坐月子,我走过母亲房门口,一眼瞥见母亲睡着时垂在床边的手,引起我注意的是它的白皙娇嫩,仿佛与她平日里劳作的手完全不一样了,我过去轻轻地摸了摸,母亲醒来用那手抚过我脸颊,是一种温软的感觉。如今抓过她的手来却如此枯槁粗糙,不要说抚在脸上,就是摩挲衣服都会发出滋滋的声音。之前她也常会用两个手指捏住自己手背上的皮肤,然后提起来让我看,“你看我这个皮拎起来就下不去了,以前你奶奶这样,现在轮到我了。”她边说边笑,笑着笑着,用手指抹一下眼角溢出的泪水,说年纪大了,眼睛总是流泪。
现在,在浴室狭小的空间里,无助的她任由我擦洗她的身体,任由我帮她一只手一只手缓慢地套上衣服,她那坚强的堡垒正一步一步被攻陷,我不禁有些心酸,母亲真的老了。按医生的话,任何一朵花都会慢慢枯萎,我似乎正见证着一朵花从怒放到枯萎。
5
我不想做一朵枯萎的花,梦想成为办公室窗台上的那株吊兰,它经历一个无人照料的暑假,枯槁得像一团经霜的茅草,待我剪去所有枯黄的叶子,它就成了可怜的“三毛”。然而,当我给它浇水时,仿佛看到清水一边滋滋地渗进泥土,它的叶子便一边滋滋地伸展起来,一天天地显现出生命力来,之后又抽出些许新叶,就又整个精神焕发了。我惊羡于它的生命力,就着一杯清水,便能转枯为荣,而我,哪能与花草相比?真正的花,即便枯萎也从容,因为下一季,它便依然以最美的姿态重生。然,生而为人,谁能许我来生?
时光流转里,我最爱的秋天已经来临,秋阳斜照的小路上铺着各色落叶,风起叶落,似乎有些许忧伤的含义,可那竟不是凋零,是秋的渲染,秋用独特的手笔渲染出一个色彩斑斓的世界。踩着窸窣作响的落叶,行走在秋天的风里,天高云淡,你想去哪儿都好。
害怕枯萎,原是世界太美。
就算夹带着忧伤的气息,秋天依然多彩,年华依然美好。虽然再没有人会拉起你的手飞奔,一路跑一路说“带你去一个好地方”,但毕竟这个世界你没错过;虽然再也不能穿着高跟鞋在乒乓球台前血战20回合还意犹未尽,但毕竟还可以踩着平底鞋慢慢走在风景里。毕竟,没有来生,还有余生。
清晨,鸟儿脆声鸣叫,凌霄花迎着朝阳,广场上晨练的音乐响起,不远处的工地机器轰鸣……正当鸟儿惊起,抖落一地秋叶,一朵正在枯萎的花醒来,窗外竟是一个生机勃勃的世界。
作者:杭州公益中学教师 巫献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