魏晋南北朝的文化史:六朝旧事随流水
魏晋南北朝的文化史:六朝旧事随流水而另外一点需要注意的是,自刘裕以下,每代皇位继承,朝代更迭,几乎都伴随着宫廷喋血,比如刘义隆、刘骏、刘彧、萧道成、萧鸾、萧衍、陈霸先,莫不是通过政变上台,获得皇位。但同时,又会发现他们即便手握重兵权倾朝野,也会对虚无缥缈的皇权心生忌惮,所有的争夺也都围绕在天授神器的名义上,而鲜有人会如同十六国一样另立山头,若真有人不知天高地厚,如同桓玄一样自号为帝,几乎瞬间就会众叛亲离,丧失民心。这或许和汉人内心对于天命所归的信仰不无关系吧。之于不同的是,从东晋到陈朝,南方政权的变迁又是另外一副景象。东晋权臣刘裕,几乎把篡权夺位做成了标准化作业,供于后来的乱臣贼子们争相效仿。一旦把持朝政,就剑履上殿、入朝不趋、赞拜不名,而后受相国、总百揆,都督中外军事,再然后加备九锡,加玺绂、远游冠、绿綟绶,受天子禅让,之后最重要的一步,就是拿起屠刀,将前朝宗室屠戮殆尽。这也开了禅让之君不得善终的历史先河。当司马昭当街弑
很长一段历史周期内,中国的政治格局总是在“分久必合,合久必分”的自然规律中循环往复,当我们尝试把这种分分合合看作一个整体内部的自我排斥,自我协调时,又不难看出所谓的统一,即可能是武力上的征服,也可能是自我认同上所达到的一致性。
与之相反的,所有的分裂与战争,一则可能来自于地域上的割裂,比如一马平川的华北平原,冰天雪地的东北,大漠飞沙的塞外,以及江南盘根交错的河流和天府之国的盆地,亦可能是来自于民族文化之间的深刻矛盾,比如汉朝之于匈奴的攻伐,大唐之于突厥的压制,也有两宋对游牧民族的疲软,三则可能是文化差异导致军事冲突,比如礼崩乐坏的春秋战国,纷繁复杂的诸子百家,以各自的方式去征战天下。总之,当我们习惯用“事后诸葛亮”的方式去看到过往历史的时,总是会发现任何一次分裂和战争都终将走向某些内因上的统一局面,用简单的话分析,无外乎“不是东风压倒了西风,就是西风压倒了东风,当然,其中融合过程又是何其刀光剑影,血流成河。
然而更加悲剧的是,在中国历史各个阶段中,有着一个不见天日的三百年,汇聚了几乎所有可能出现的冲突与分裂,包括文化、民族、地域,历史将残忍的用无数的生灵涂炭,无数王朝的兴衰灭亡来消解这样一场阵痛,正应了那句话”天地不仁,以万物为刍狗” 到头来也不过是“宫阙万间都做了土。兴 百姓苦;亡 百姓苦。”
陈羡先生的这部《统一的前夜:东晋十六国与南北朝》正是用他流畅不失严谨的笔法将这段错综复杂的历史一一展示到读者面前。讲故事或许需要前因后果,而历史的演变却往往毫无逻辑,更何况是这样一个人人都可为主角的时代。八王之乱,五胡乱华,闻鸡起舞,风声鹤唳,草木皆兵,投鞭断流、东山再起,“旧时王谢堂前燕”,“人道是寄奴曾住”,“千军万马避白袍”,“南朝四百二十寺”,“金陵王气黯然收”,曾经一个个耳熟能详的历史名词诗句典故在作者的叙述下无比鲜活起来,可谓是:“昨日今朝 镜里容颜老。千年调 一场谈笑 几个人知道。”
王侯:乱哄哄,你方唱罢我登场当司马昭当街弑君时,为后来的乱臣贼子开了个不好不坏的榜样。如果说陈胜吴广的“王侯将相宁有种乎”不过是普通人于绝境中自我奋起的一次相互激励的豪言壮语,那此时此刻,皇权的无上光芒则被手起刀落的斩落于街市,“人皆可以为尧舜”不再是先贤的至理名言,而是藏匿在野心家内心中那一束若隐若现的欲望之火。
从西晋起头,到隋朝统一天下,三百年间,自立为王,自立成国的速度与数量要远远超越中国历史上任何一个其他朝代,当然这些政权覆灭的速度也堪称历代之最,前赵二十六年,后赵三十四年,前秦四十五年,后秦三十四年,北燕三十年,那个一度在中文互联网上以残暴善战闻名的赫连勃勃,他所创造的胡夏,尽然仅仅存在了二十四年。更别提不在十六国之列的那些小政权,比如仅仅存在过三年的冉魏,以及盘踞西川八年的谯蜀。不由感叹一句“其兴也勃焉 其亡也忽焉”。
于是我们不仅要提一个问题,何以十六国的政权会如此不稳定?其实从各个政权的运转过程中不难看出端倪,看似庞大的政治军事集团,事实上向心的凝聚力都来自于某一个或者两个人的个人权柄,正因为不存在受命于天的皇权合法性,自然也就没有臣子下属的忠诚。于是一旦所拥有的权威丧失殆尽,自然没有继承人的说法,比如以奴隶起家的石勒,生前何等了得,一旦身死,石虎就上位掌权,铲除石勒子嗣,把持权柄;大秦天王苻坚身前几乎一统北方,但遭遇淝水战败后,彻底没了起复机会,手下各路人马纷纷自立山头;慕容垂在世时战无不胜,也难逃死后国破家亡的下场。说穿了,与其说十六国是存在于历史上的十六个割据政权,不如说是十六支仅靠个人权威来维系稳定的军事政治集团。
之于不同的是,从东晋到陈朝,南方政权的变迁又是另外一副景象。东晋权臣刘裕,几乎把篡权夺位做成了标准化作业,供于后来的乱臣贼子们争相效仿。一旦把持朝政,就剑履上殿、入朝不趋、赞拜不名,而后受相国、总百揆,都督中外军事,再然后加备九锡,加玺绂、远游冠、绿綟绶,受天子禅让,之后最重要的一步,就是拿起屠刀,将前朝宗室屠戮殆尽。这也开了禅让之君不得善终的历史先河。
而另外一点需要注意的是,自刘裕以下,每代皇位继承,朝代更迭,几乎都伴随着宫廷喋血,比如刘义隆、刘骏、刘彧、萧道成、萧鸾、萧衍、陈霸先,莫不是通过政变上台,获得皇位。但同时,又会发现他们即便手握重兵权倾朝野,也会对虚无缥缈的皇权心生忌惮,所有的争夺也都围绕在天授神器的名义上,而鲜有人会如同十六国一样另立山头,若真有人不知天高地厚,如同桓玄一样自号为帝,几乎瞬间就会众叛亲离,丧失民心。这或许和汉人内心对于天命所归的信仰不无关系吧。
哦,还有一个家族不妨说下,别人把立国当事业干,这个家族把立国当做前赴后继的信仰来干,那就是一直干到《天龙八部》里北宋都不忘复国的慕容家,生生在一个时代干出了五个燕国,有定都龙城慕容儁建立的前燕,有十六国第一号战神慕容垂建立的后燕,有后燕覆灭后再此起复慕容德所建立的南燕,有盘踞关中和叔父慕容垂遥相呼应慕容泓建立的西燕,就连慕容宝养子慕容云(高云)也在群雄逐鹿当口,建立了北燕。
当时有首民歌唱道:“慕容愁愤愤 烧香作佛会。愿作墙里燕 高飞出墙外。”一旦出了墙外,又是另一番天地造化。
将相: 牙璋辞凤阙,铁骑绕龙城若不是谢安的从中斡旋,东晋的历史也许会终止于晋孝武帝司马曜时代,当时大司马桓温已然到了权倾朝野,任意废立皇帝的地步,甚至说出了那句“既不能流芳后世,不足复遗臭万载邪!”,然而就在司马曜几近禅让的时候,却被谢安以禅让诏书书写有误的可笑理由不断拖延,直至活活把桓温拖延至病死。
从后来看来,这样的进程,多少有点可笑,不过细细想来,桓温虽有问鼎之心,说到底还是在某种意义上的受到士族内部的牵制和压力,始终不敢以刀兵胁迫,越过雷池半步。
与之相比较,后来那个崛起于六镇,杀伐果断的尔朱荣就没那么多的政治包袱和原则底线,洛阳郊外,黄河之阴,人头滚滚,血流成河。顷刻之间,竟然足以将北魏满朝文武连根拔起。然后底定河北,荡平关陇,控制中央,足见其“功高孟德 祸比董卓”的破坏力。
从书中不难看到,这个多不显于小说传闻的时代,亦不乏能人辈出,从辅佐谋划上来看,张宾之于石勒,破王弥,下邺城,灭王浚,机不虚发,算无遗策;王猛之于苻坚,平西陲,灭前燕,收复北疆,稳定政权,还是那个号称千古阳谋的“金刀计”的始作俑者;崔浩之于拓跋焘,亡胡夏,灭北凉,破柔然,打通西域,剑指南朝,可惜妄动了北魏宗族根基,一起国史案,惨遭满门屠戮,不得善终。从武将上来看,亦有如两次北伐,攻入长安,因创作三十六计(不是当下看到的那部)而为后人铭记的檀道济,棘城以两千骑破后赵十万大军的慕容恪(慕容家成才里有点高),也有那个明明可以靠颜值出圈却凭实力载入史册的兰陵王高长恭。哦,还有一位凭借一己之力搅动北周、北齐、南梁三国格局,怼天怼地,自号“宇宙大将军”的侯景。
如果说,汉朝是稳定社会格局下的以士族门阀为单位的权力运作的话,那么天下动乱的南北朝,则象征着一个个曾经旧士族的凋零,以及新的门阀进入历史的舞台。北周建立的关陇军事集团在今后几百年中始终影响着隋唐的政局走向,而南方,以刘裕、萧道成、陈霸先为代表的寒门正在使用各自的方式进入到权力的中心。中国历史在这期间完成了一次彻头彻尾的大换血。
沙场:朔气传金柝 寒光照铁衣只要对宋武帝刘裕的神奇战史稍加了解,就会对辛弃疾的《永遇乐·京口北固亭怀古》有种别样的感怀,是想这位一身都立志北定中原的词人,某天坐于北固山上,遥望长江,几百年前,曾经有个人带领着京口临时组建的数千子弟,死扛卢循乘船而来的十万大军,使其无法在蒜山登陆。同样正是这个人,先后两次北伐,灭南燕,平后秦,直取长安,威震天下,又怎会不感叹一句“气吞万里如虎”。而谁都没想到,这样一场由南向北主动发起的军事行动,是一个不错的开始,似乎也成了一场结束。自此之后,“元嘉草草 封狼居胥 赢得仓皇北顾”,历史留了个讽刺的注脚。
一直到南梁,又出现了两位颇有文艺色彩的名将,一位是有“韦虎”之称的韦睿,一位是梁武帝的棋童陈庆之。前者上阵不善骑马,坐着辆小推车临阵指挥,据说这种特别的配置后来被演义成了诸葛亮的专属装备。钟离城下,先败后胜,韦睿一战扬名,更是“南北交战以来南朝所未有之一大捷”。后者陈庆之用史书上的话说更是“射不穿札,马非所便”,但就是这样一位临阵战斗力几乎为零的主帅,却凭借近乎无敌的临战指挥能力,足以正面迎战当时世上所有的军队,并且战而胜之,最终“以东南之兵数千入中原,士马强盛之地,大小数十战,未尝少挫,遂入洛阳。六朝征伐之功,未有若是之快者也。”坊间小儿更是直唱“名师大将莫自牢,千军万马避白袍”。
同时在北方,战争还在继续。一生都在和宇文泰死磕的高欢在自知时日无多的情况下最后一次西征,而西魏名将韦孝宽以静制动,死守玉壁,高欢军连攻五十日,死伤七万余人,最后不得不望城心叹,退兵而去。三十年后,当南北朝最强雄主北周武帝宇文邕率军南征时,河阴之战,北齐一败再败,人心所向,幸好凭借宇文邕突发疾病不得不撤兵,而逃过一劫,可惜亡国在即,回天乏力。
哦,我似乎忘了说魏晋南北朝中最重要的那场决战,淝水之战。事实上历史的偶然中总藏着必然,看看双方的兵力构成其实就不难猜到个中输赢优劣。东晋兵力主要来自于是谢玄组建的北府兵,所谓北府,就是京口,这一带的流民云集,大多从北方逃难而来,抵达此地落脚后无力南行,只能另谋生计,桓温曾评价过,“京口酒可饮,箕可用,兵可使。”
说穿了,北府兵就是一群亡国亡家对北方满怀仇恨,又通过流亡奔波完成人为进行的“适者生存”筛选的武装力量,而他的对手前秦呢,看似烈火烹油,无比强大,实则大多慑于苻坚武功,不但编制混杂,还民族各异,东拼西凑,强拉入伙的百万大军,得势时或能摧枯拉朽,一旦战况焦灼反复,必然各怀鬼胎,自谋生路,何来效力之士,死战之兵。于是当这样两路大军对峙淝水时,对谢玄来说,早已是“未战而庙算胜”的那方,剩下所要做的无非是“仆与公拥辔而观之 不亦乐乎!”
纵观全书,作者很好地将如此漫长复杂头绪繁多的历史阶段做了一次很好的梳理,并主次分明,详略得当,让读者能够更好的了解这段不为人知隐匿于晋隋之间的三百年大乱世的全貌。全文最后,一个叫杨广的人,携大隋雷霆之威,突破长江防线,直取金陵,拱卫六朝数百年之久的金陵城,终究难逃“一片降幡出石头”的下场,商女不知亡国恨,隔江犹唱后庭花,余音靡靡,伤春悲秋,殊不知时代车轮滚滚,距离下一场乱世,又还剩下多少春秋。
“一片残山并剩水,年年虎斗龙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