在贺州等你归来:在遥远的家乡等你凯旋
在贺州等你归来:在遥远的家乡等你凯旋她们不知道,此时的沙子呷正在远处进行掘进作业。凌晨4点,火车站空无一人。母亲和妻子历经几昼夜奔波后,抵达沙子呷所在工区驻地。部队接站的车早已等在站外,而沙子呷却不在车上。每当唱起这首歌,沙子呷都会想起多年前那一幕——2007年,沙子呷入伍的第5个年头。那年8月,母亲带着妻子第一次来部队探望他。那是她们第一次走出大山。她们只知道,沙子呷在部队当兵,却不知道,他当的是导弹工程兵,干的是建阵地的活。
从大凉山走出来,又到另一座大山里去
黄昏时分,沙子呷又一次站在家乡寨口的山坡上,情不自禁地哼起母亲给他唱的那首歌——
此时的沙子呷,心情愉悦。时隔多年,已成为共和国军官的他,又一次回到大凉山深处的家乡。
在彝族乡亲们眼中,当上营长的沙子呷,无疑是荣归故里。但此刻的他,更像是一个想家的孩子。
每当唱起这首歌,沙子呷都会想起多年前那一幕——
2007年,沙子呷入伍的第5个年头。那年8月,母亲带着妻子第一次来部队探望他。
那是她们第一次走出大山。她们只知道,沙子呷在部队当兵,却不知道,他当的是导弹工程兵,干的是建阵地的活。
凌晨4点,火车站空无一人。母亲和妻子历经几昼夜奔波后,抵达沙子呷所在工区驻地。部队接站的车早已等在站外,而沙子呷却不在车上。
她们不知道,此时的沙子呷正在远处进行掘进作业。
黎明时分,金色的光辉划破夜空。完成任务的沙子呷,走出坑道作业工地,碰巧与刚抵达营区的母亲和妻子撞个正着。
妻子只望了他一眼,泪水夺眶而出。母亲则强忍着没让泪水流下。
沙子呷这才意识到,抱着手风钻凿了一晚上炮孔的自己,“满身都是灰尘,脸上沾满了泥,只有眼睛和牙齿是白的”。
沙子呷在部队竟是这般模样!母亲和妻子眼里写满心疼。让最爱的人看到了最不该看到的一幕,沙子呷分外自责。
“咱们家是穷是苦,但也没有这里条件恶劣,还不至于让你吃这样的苦。”母亲第一次对沙子呷待在部队产生了动摇。
沙子呷明白,母亲在婉转地表达那句未说出口的话:“还不如回家!”
“没事,我都习惯了。”沙子呷淡淡地回道。
那一次,没在部队住几天,母亲便因忍受不了高原反应,提前回家了。
火车途经奔腾的黄河,母亲抑制不住心中的伤感。站在车窗前,她望向儿子的方向,用彝语哭着唱出了心中的思念——
“孩子啊,隔了那么多座山,隔了那么多条河水,把思念都抛在了最高的那座山上,而亲人的爱在遥远的家乡等你凯旋……”
这首歌,这些年沙子呷也一遍遍在心里哼唱。他说,正是靠着这份对亲人的思念,他才能坚持到现在。
新兵下连,沙子呷和战友们坐着部队的车一直走。他以为,自己终于要去繁华的大城市见世面了。
不知过了多久,车停了。透过车窗,他看到,外面是一群“民工”打扮的人,一身灰尘和泥土,蹲在那里敲敲打打。
没过一会儿,便有人招呼新兵们下车。沙子呷的心顿时拔凉拔凉的。
原来,自己当的不是导弹兵,而是导弹工程兵!
那一刻,沙子呷产生了巨大的心理落差:万万没想到,自己离开了大凉山,又进了另外一座大山!
让沙子呷坚持下来的是乡亲们的嘱托和父母的期望。除此之外,他还怀揣着一个梦想:入党。
一个人,只要有梦想,就会支撑着自己坚持一些无法坚持的事,忍耐一些无法忍耐的事。
施工任务繁重,作为新兵的沙子呷干活效率很低,往往是今天的工作还没有干完,第二天的又来了。
沙子呷不想落后,连着一个星期没有离开过工地。饿了,就在工地随便吃两口;困了,就靠在岩石边上打个盹。
一天凌晨,沙子呷在7米多高的钢筋网片上施工。爬着爬着,筋疲力尽的他差一点睡着了。直到一只手从网片上掉下来,他才惊醒。
心中的最后一道防线快要崩塌,他问自己:梦想的力量到底能坚持多久?这样的日子还要过多久?
沙子呷打报告,请假去上厕所——只有这个“理由”可以出洞透透气。
伴着月色,沙子呷爬到河边的一块大石头上。他一躺下,便看到满天繁星对着自己眨眼睛。
一时间,父老乡亲为他送别时的殷切嘱托,家人充满期待的眼神,自己入党的梦想……一幕幕像电影般在沙子呷脑海中放映。
离开家乡那天,住在山顶的亲戚朋友都赶来送他。那时,山上还没有公路,他们翻山越岭走了几十公里山路,把沙子呷送上火车。
千般叮咛,万种嘱咐,亲人们的期望和热泪化成一句话:“到部队以后,一定好好干!一定要入个党回来,为我们寨子增光。”
沙子呷从石头上坐起来,拍拍身上的尘土,又回到自己的岗位。
没有战争的年代,我还在战争中
在艰苦的地方坚持下去,一定会有意想不到的收获。
入伍第3年,沙子呷和战友们来到海拔3500多米的高原。这是沙子呷第一次上高原。他背着15公斤的氧气瓶,一边吸氧一边打风钻。
一次,沙子呷连续施工10多个小时,因为缺氧劳累,从几米多高的地方摔下来,掉进水塘里。
幸好,没什么大事。沙子呷爬起来,休息了10分钟,又起身继续工作。
也是这一次,沙子呷实现了入党的心愿。
人生的梦想就这样实现了!沙子呷高兴得躲在仓库里哭。
那时,家里还没有装上电话。沙子呷父母跑到邻居家,接到了儿子从部队打来的电话:“我入党了。”
第二天,母亲跑到寨子里,挨家挨户地说:“我儿子,20岁就入党了!”
后来,沙子呷又不负众望,考上军校,成为一名军官。整个寨子都以沙子呷为骄傲。
沙子呷总觉得,如果不是因为来到部队,这些幸运就不属于他。“我是党和部队培养出来的孩子,这份恩情不能忘。”他说。
那天,沙子呷受领紧急拆模板任务,挤进60厘米见方的狭小空间。没想到,侧墙处一块松动的模板忽然掉下来,重重砸在他右脚上。
疼痛钻心。因为不想拖连队的后腿,沙子呷硬是坚持工作了15天。后来,他的脚趾发炎溃烂,肥大宽松的迷彩服再也遮不住了。
指导员叶国迎得知情况后,急忙把沙子呷送到驻地人民医院。拍片后,医生告诉他砸断了3根脚趾,错过了最佳治疗时间,可能需要截趾。
“截趾后,部队还会不会要我?”沙子呷一下子急了——原本,家人盼着他来部队建功立业;现在,他却要成为残疾人。
时任政委胡卫平斩钉截铁地对医生说:“不管想任何办法,也要保住沙子呷的脚!”
回到工区,医生把沙子呷脚上的淤血全部放出来,剔除骨间腐肉。每次换药,强忍疼痛的沙子呷不是咬枕头就是咬木棍,好几次木棍都被他咬断了。
经过两个多月“刮骨疗伤”,沙子呷伤情逐渐好转,保住了右脚。当他再次走进阵地时,战友们纷纷惊叹道:“沙子呷简直就是阵地‘铁人’!”
“铁人”也有害怕的时候。
那年,部队在工区进行爆破作业,拱顶一块黑板大小的巨石突然掉落,将战友闫卫衡砸进水坑。沙子呷跳下去,拼命扒开碎石。
闫卫衡送到医院,全身12处骨折,但好在保住了性命。回到工地,奔波一路的沙子呷,腿一直发抖。
这次险情,让沙子呷真正意识到“阵地就是战场,施工就是打仗”的深刻含义。也是这次事件,让他懂得,生命安全高于一切。
地下工程施工,是公认的高危行业。风险,很多时候是不可控的。
导弹不等阵地。再辛苦、再危险的工作,也总要有人做。沙子呷说:“我必须走在第一个。”
当上连长后,沙子呷最看重的就是安全问题。在他看来,导弹工程兵不一定要有多大的成就,“战友们怎么来的怎么走”也是一种成功。
“安全问题绝不姑息!”工作中,沙子呷脾气有时很“暴”。正因如此,他带着战友们多次与死神擦肩而过。
一次,沙子呷到爆破作业面查看情况。细心的他听见拱顶仿佛有滴水的声音,可反复勘察,并没有发现滴水情况。
快步走出洞口,他还是放心不下,又转身返回,再次用强光手电在拱顶上反复检查。突然,他发现拐角处一道一指宽的裂缝,正往外冒浑水。
“快撤!”新来的战友被石头绊倒,沙子呷用手拽着他们向洞口跑去。
跑出不到30米远,他们便听见身后一声巨响,山石裹着泥沙从拱顶塌落下来,瞬间填满了作业面。沙子呷和战友们紧紧抱在一起……
这些年,沙子呷最引以为傲的,不是提干当上了军官,也不是取得了多少荣誉,而是自己带过的兵,“父母怎么送来的,我怎么好手好脚地给他们父母送了回去”。
笔记本上,沙子呷写下这样一首诗:“没有战争的年代/我还在战争中/血汗浸染的岁月/硝烟雷火/风餐露宿/铁马冰河/都是为了一个庄严的承诺……”
不见阳光的日子,做彼此的太阳
在部队,战友们亲切地称呼沙子呷为“呷子哥”,大家相处得其乐融融。
或许,你想象不到,沙子呷刚来部队时,连汉语都说不利索。
自小在深山彝区长大的沙子呷,汉语水平不高,不会用筷子。他一开腔,就有人模仿他的奇怪声调。战友们笑称沙子呷“说话呜里哇啦,吃饭全靠手抓”。
渐渐地,沙子呷变得自卑和孤僻,常常一个人望着远山发呆。
一次,指导员叶国迎碰巧遇见沙子呷。指导员安排他给一位班长带话,内容其实很简单——让全班人员把施工材料从B处搬运到A处。
看着眼前堆放的方钢,沙子呷犹豫再三,也没跟班长说。因为,他害怕自己的口音再次被嘲笑。
沙子呷脱下衣服垫在肩头,一个人开始搬这堆方钢。6米长的方钢,一块重达百斤。从B处到A处,足有几百米。
一根、两根……搬完50多根方钢,天色已晚。沙子呷肩头掉下一层皮,衣服和血粘在一起。
了解到这一情况后,指导员既心疼又自责。他给每一名彝族士兵买了一本字典,一有空就教他们汉语。指导员还命令,全连官兵不准再拿少数民族战友的普通话开玩笑。
后来,战友们一边干活,一边和沙子呷说话。不到半年,沙子呷的普通话流利了,也和战友们融到了一起。
经历过寒冬的人,更加知道太阳的温暖。承受过巨大的失落,克服过重重挫折后,沙子呷暗下决心:一定要在部队坚持下去。
他也不会忘记,是战友的帮助和部队的锻炼,才让自己有了现在的成绩。
藏族大学生士兵多登的从军经历,和沙子呷颇有几分相似。多登还是新兵时,沙子呷曾到新兵营分享成长经历。
见到眼前这个皮肤黝黑、嗓音沙哑、讲话带有少数民族腔的沙营长,多登仿佛看到亲人一样。说到动情处,沙子呷撩开自己的衣服,胳膊和脚上那些伤疤依稀可见。“这些是我在施工现场立下的‘军功章’。”说这番话时,沙子呷眼睛里放着光。
多登知道,自己这个曾经的放牛娃,也可以像沙子呷一样,通过努力改变自己的命运。
不久,沙子呷再次来到多登所在连队,为他加油打气:“不要轻言放弃,时间能够改变一切。”
如一缕光照进角落,多登找到了他的“太阳”,奋力追赶。
生活中,沙子呷也有自己的“太阳”——妻子莫小梅。两人自小定了娃娃亲,青梅竹马。
这些年,沙子呷跟着部队走南闯北,一直奋战在国防工程建设一线。夫妻长年两地分居,这个善良质朴的彝族女人,独自撑起整个家。
成为军人是沙子呷的梦想。而莫小梅的梦想,就是支持沙子呷完成他的梦想,成为他的“依靠”。
嫁给沙子呷这样的军人,到底值不值?她的心中早已有了答案。
彝族儿女天生皮肤黝黑。可沙子呷这些天探亲回家,母亲总是唠叨:“你现在怎么变这么白了?不像我的儿子。”
有一回,莫小梅听沙子呷说,大学生士兵汪啸龙画了一个太阳挂在床头,旁边还写着一首打油诗:“画一个太阳挂心头,有空就把它瞅一瞅。洞库里分不清昼与夜,不知太阳在东头还是在西头。”
因为常年在洞库里工作,阳光对导弹工程兵而言,是奢侈品。
过了一段时间,汪啸龙收到一个包裹,里面是一面用红、绿、蓝三色丝绸拼出的旗子,中间绣着一颗红红的大太阳。
这颗“太阳”,是嫂子莫小梅寄来的。一年后,汪啸龙考入军校。告别时,他动情地说:“毕业后,我还要回大山。”因为,那里有他割舍不掉的温暖。
一起流过泪、流过汗,一起受过伤,携手与死神擦肩而过,这样的感情,不是谁都能拥有、谁都能割舍的。
沙子呷总觉得,自己对战友们“还不够好”——“工作上,我对他们太‘狠’了……保证他们的安全,就是我最重要的责任。”
每当送老兵离开的时候,沙子呷都强忍着泪水。
看着老兵向自己敬礼,沙子呷总会想起,当年送老班长程鹏飞走时的情景——
分别在即,老班长不停地交代工作,嘱咐沙子呷大大小小的事情。
平时,沙子呷吃再多的苦,也很少哭。可这一刻,他却哭得像个孩子。
那个可以依靠的肩膀,就要离开了。雨淅淅沥沥地下着,火车启动,载着老兵驶向远方。沙子呷望着渐行渐远的火车,又一次红了眼眶。
无论是带过自己的老班长,还是自己带过的每一名士兵,沙子呷牵挂着每一个人。他时刻想着“还能为他们做些什么”。
2018年,沙子呷当选第十三届全国人大代表。他想要为身后这群导弹工程兵发声,把基层战友的心声反映上去。
沙子呷带去的提案是:延长四级军士长服役年限。因为,他始终忘不了,当年老班长程鹏飞离队时留下的话:“这身军装,我穿了16年,都快成为我身上的皮肤了。揭去皮肤的滋味,疼啊!”
“一看到沙营长,我们就感到很安心。”营里的官兵常常这样说。
曾经,沙子呷被温暖、善待过;现在,沙子呷成了更多人的太阳——温暖、照亮着身边的每一个人。
(采访中得到张佳璐、魏鹏远、方雷、魏玉麟等大力帮助与支持,在此致谢。)
上图:火箭军某基地营长沙子呷一家。本报记者 李一叶摄
下图:沙子呷(中)指导凿岩台车操作手精准作业。刘明松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