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教书匠亲历逝者投胎过程

反正他一直也没什么生意，所以他一来，反倒是我们这些小屁孩就闻讯蜂拥而至，围着他让他讲故事。其实我一直也没想明白，他当时究竟是靠什么营生的。

赵大嘴脾气很好，几乎从来不拒绝，只是每当这时候，不管天晴天阴，他都要从兜里拿出一副金边墨镜戴上，然后又从袖口摸出一块类似惊堂木的东西，往身前临时搭起的木台上那么一拍，就那么似模似样的讲了开来。

而他的开头总是一样的，我到现在还记得清清楚楚，他总是这样开场：

跟你们说哎，这可不是故事，是赵先生我的亲身经历，我从来不讲故事的。

他喜欢称自己为赵先生，对自己这身份和自称似乎一直非常满意。

我们嘻嘻哈哈的笑着，从来没当过真，只是连声催促他往下讲。

这次就给大家讲一个我从他口中听来的，印象最深的故事。

赵大嘴说这事发生在他年轻时候，那时候他刚二十出头，在他们村当教书先生，那天他下学的时候天已快黑，回家的路上，望见村西的刘财主和挑粪的张阿四正在河上唯一的一座木板桥上吵架。

这桥本来刚够两人同时通过，但因为现在张阿四肩上扛着扁担，担子两头各挑了一个粪桶，里面还装满了大粪，显然无法侧身相让，再者刘财主一身绫罗绸缎，见了这挑粪的避之不及，生怕那脏物沾到自己身上，即便勉强可以贴身而过，又哪里肯上前半步。

于是刘财主大声呵斥着，让张阿四退回去，好让自己先过桥。

张阿四这人也生得奇怪，明明是个粗豪的汉子，眉间却生着一颗朱砂痣，按说该是逢凶化吉，大富大贵之相，却阴差阳错，最终成了个挑粪的。

张阿四生性耿直，肩上那两桶粪想来也不轻，此时见这财主颐指气使，满脸骄横，当下驴脾气也上来了，梗了梗脖子，说是自己先上的桥，就是不让。

刘财主心下气恼，心想自己在这村里好歹也是一号人物，今天竟连一个挑粪的都收拾不了，传出去岂不让人笑话。他低头瞧见张阿四朝向自己的桶里有把粪瓢，当下捏着鼻子，忽的弯腰舀了一瓢，劈头劈脸就朝着张阿四浇去。

张阿四没想到刘财主会突然袭击，赶紧闪身躲避，不料身体失了平衡，连带着一条扁担两个粪桶，扑通通跌入了水中。

那河水大概深两米多，张阿四不会游泳，在水中扑腾挣扎了一会儿，呛了好几口水，整个人和桶里的大粪就一起浮了上来，再也不动了。

刘财主眼见闹出了人命，吓了一大跳，连忙四下观望了一番，没瞧见躲在暗处的赵大嘴，也没看见什么别的人，这才放下心来，赶紧把手中的粪瓢往水里一扔，匆匆的走了。

次日人们在河上发现了张阿四的尸体，村官查看之后，认定是失足落水而死，安慰了他家属一番，适当给了一笔抚恤金，这事就这么了了。

唯一目击真相的赵大嘴因为害怕刘财主的权势和报复，终究没敢说什么。

次日清晨天蒙蒙亮，赵大嘴刚刚从家出来，看见远远走过来一个人影，粗布麻衣，肩上挑着一条扁担，扁担两侧各一个粪桶，赫然竟是张阿四！

赵大嘴吃了一惊，莫不是这张阿四觉得自己死得冤，而又怪他赵大嘴知情不报，所以现在他的亡魂来找自己报复了么？！

可是张阿四并不理会赵大嘴，就像没看见他似的，径自从他身旁掠了过去，他的身子看起来轻飘飘的，就像根本没沾着地。

赵大嘴心中大奇，一时好奇心起，忍不住悄悄跟在张阿四身后，想看看他究竟去往何处。

只见张阿四沿着村路拐了两道，径自飘进了村东一个大户人家。

赵大嘴认识这家人，姓卓，做玉石生意，卓家老爷是村里唯一可以和刘财主抗衡的人物。只是与刘财主的张扬横行不同，卓老爷为人低调，与人为善，又时常接济穷人，在村中口碑一向很好。

此时赵大嘴眼瞅着张阿四进入了内堂，又不好跟着进去，正琢磨着是走是留，忽听一声嘹亮的婴儿啼哭，然后一个声音欢天喜地的道：恭喜老爷，少奶奶生了，是个公子！

赵大嘴这才明白过来，原来是卓老爷的儿媳李氏生了，张阿四的来世，竟是转生到了卓家。

自此之后，赵大嘴就格外关注起这卓家小少爷来，他生得清秀俊逸，与张阿四全然不同，但眉间同样有一点淡淡的朱砂痣，令赵大嘴每每看见都有些唏嘘不已，但他也从未跟任何人提及。

小少爷的名字是卓老爷亲自给取的，叫卓逸群，显然是对这长孙寄予厚望，希望他长大后超凡脱俗，卓尔不群。而这小少爷也的确天生聪慧，才六七岁大，便能出口成诗，过目不忘。

唯一显出他少年心性的，便是这卓逸群也颇喜捕鱼捉鸟，爬高下低，便跟普通乡村少年一样。

单说这一日，赵大嘴下学回家，经过河边那座木板桥时，赫然看到了一个熟悉的身影，他穿着一身绫罗绸缎，走路趾高气扬，显示着他不凡而高贵的身份，就跟七年前一样。

他这时候正要过桥，但走到桥正中的时候，不知为何突然停了下来，与此同时，赵大嘴看到河对岸现出了卓小少爷的身影，他手里拿着一副弹弓，正在追着一只飞鸟。

那飞鸟直向着刘财主的方向飞来，小少爷眯缝着一只眼，将弹弓拉个满弦，一枚石子如流星般激射而出，同样向着刘财主而来，后者心中一惊，连忙猫腰一躲，不料动作过大失了平衡，扑通一声跌入了水中。

和当年的张阿四一样，刘财主也不通水性，只扑腾了几下，便再没了动静。

卓小少爷跑到桥上一看，瞬间失了方寸，不知道该怎么办才好，这时赵大嘴走了出来，将他抱到了对岸，让他赶紧走。

记住，赵大嘴对他说，他是失足落水，与你无关。他已经多活了七年，够本了。

小少爷似懂非懂的点点头，战战兢兢的走了。赵大嘴朝河里瞧了一眼，啐了一口吐沫，如同放下了多年的心结，瞬间觉得轻松了。

……

听完故事后我们都恋恋不舍的走了，我想了想终于又单独折返回来，抬头望着赵大嘴。

“那个……大嘴伯伯……”我忍不住开口问，“刚才这个事情，跟你以前讲过的故事比，好像更像故事，这会是真的么？”

赵大嘴饱含深意的看了我一眼，惊堂木一拍，咳了一声道：“其实，还有另一个版本。小少爷的身体里一直存在着张阿四的意识，所以他从小就在找机会为前世的自己报仇。那天并不是个意外，也并没有什么飞鸟，小少爷啊，是故意用弹弓打刘财主导致他落水，并亲眼看着他慢慢死去的！”

他说着，缓缓摘掉了脸上的金边墨镜，我蓦地心中一惊。

因为此时我才清楚的看见，他的眉心之间竟有一颗暗红色的朱砂痣，之前我从来没有注意过。

“所以，你相信哪个版本呢？”他当时温和的笑着，脸上却瞬间浮出一种说不出的诡异而可怖的气息。

我浑身发抖，几乎忍不住要叫出声，却见赵大嘴嘴角一咧，快速的收拾了行囊，自顾自的走了。

从此之后，我便再也没见过他。

而这自然也成了他跟我讲过的最后一个故事，直到现在我还在想，究竟，哪个版本才是真的呢？

你们又怎么看呢？

作者：焱公子，原文名：《轮回咒》，往期精彩故事及作者原创长篇，欢迎关注公众号“滇中志异”品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