和去世妈妈的聊天记录,口述妈妈在北京去世了
和去世妈妈的聊天记录,口述妈妈在北京去世了事情要从一年半前说起。02在家里,我们是彼此争相为对方背锅的好姐弟。在外面,我们是有人欺负了“我姐”,“我弟”,彼此都敢为对方拼命的人。但谁能想到,我们姐弟也会走到老死不相往来的一天。
原创插图:喵喵夏,讲述:李莺,女
01
我有一个弟弟,他叫李朋,小我5岁。
从小到大,我们几乎没吵过架。
在家里,我们是彼此争相为对方背锅的好姐弟。
在外面,我们是有人欺负了“我姐”,“我弟”,彼此都敢为对方拼命的人。
但谁能想到,我们姐弟也会走到老死不相往来的一天。
02
事情要从一年半前说起。
彼时,弟弟的儿子三岁,开始上幼儿园了。
而我刚刚怀孕,孕吐反应很严重,便召唤爸妈来北京帮帮我们。
虽然弟弟比我小五岁,但他读书不好,职高毕业后,就在老家县城做些小生意,并且很快娶妻生子。
而我大学毕业后,又硕博连读,等到结婚时,已经33岁。
老公蒋钰比我还大5岁,公婆年纪大,根本无法照顾我,所以,我只能向爸妈求援。
事实上,想让他们来北京帮我是一方面,想让他们从弟弟鸡飞狗跳的生活中解脱出来,是另一方面。
03
这些年,虽然弟弟一直在做生意,但他并没赚到什么钱。
日子一直是靠着爸妈,以及我这个姐姐不时接济着过来的。
事业不顺,夫妻俩的感情也就不顺。
李朋和弟媳几乎天天吵架,光是离婚就办了两次,但最终又都为了孩子复婚了。
复婚后,他们吵架更成了家常便饭,三天一大吵,两天一小吵,摔碟摔碗,都是常态。
可是,爸妈受不了啊,每次他们没轻没重地吵架,爸妈都无比上火。
两口子吵架,他们不便插言,就选择跟我这个远在北京的女儿吐槽。
我不止一次在电话里跟李朋下通缉令:“李朋,再不让爸妈省心,我就把他们接到北京来。”
李朋对我这个姐姐比较尊重,每次也是态度极好的道歉外加保证。
可是,一点没改。
最严重的一次,他俩吵着吵着,弟媳差点把侄儿从楼道推下去。
我爸当时血压飙到了180,要多危险就有多危险。
04
他们夫妻床头打架床尾和,可是,帮他们带娃三年,爸妈不仅搭进去了所有积蓄,重要的是,健康也搭进去了。
我爸高血压、糖尿病。
我妈心梗,后来只要一听见他们吵架,立马就吓得处于短暂失语状态。
我一直动员他们来北京,但他们迟迟下不了狠心,总觉得没有他们帮衬,李朋的日子会更加凌乱。
当父母的就是如此,哪个孩子过得不好,他们就更牵挂哪个孩子多一些。
毕竟,在父母眼里,我独立懂事,万事不需要他们操心。
但他们也没想到,我怀孕后反应那么大,本来就瘦,怀孕不到两个月,体重从108降到了98斤。
这下,爸妈终于坐不住了,千里迢迢来北京照顾我。
05
我和蒋钰平时工作都很忙,爸妈来之前,我俩通常都是在我学校食堂解决晚饭。
但爸妈来了之后,我们终于可以“吃上四个菜了”。
而且,我和蒋钰属于那种有约在先,发现任何分歧原地解决,绝不吵架的契约型夫妻关系。
我俩凡事有商有量,进退有度,也没啥可吵的。
爸妈对此特别感慨,尤其我妈终于承认:“帮你弟带孩子这几年,我和你爸每天都活在炮火里。”
现在,他们终于远离战场。
但偶尔,李朋和弟媳吵架时,弟媳还是会把状告到这里。
爸妈能怎么办?
无非是骂骂弟弟,然后,再给他们转些钱扑火。
我不止一次警告过李朋:“你们是成年人,自己的问题自己解决,不要总是骚扰爸妈。”
面对我的批评,李朋态度永远极好:“姐,我错了,下次不会了。”
但,永远有下次。
也好在,距离让这份硝烟没那么浓重。
爸妈在北京过得还是相对轻松愉快的。
06
2020年3月,我生下女儿沐恩。
有爸妈在,我和蒋钰工作生活两不误。
每天回到家,都有热乎的饭菜和软萌的女儿等着我们。
可是,这样的日子迅速因为妈妈的病倒而一去不复。
有一段时间,妈妈乏力,食欲极差。
她一直强撑着,觉得自己这个年纪身体有点不适很正常,也不告诉我。
直到一次,我带她去外面洗澡,看着曾经微胖的妈妈如今瘦得很迅速,我坚决带她去医院做全身检查。
对于检查,妈妈特别抗拒。
被我强行带到医院时,我才发现她其实是恐惧。
那天的妈妈,不管是抽血还是做各种CT时,整个人都是抖的。
突然发现,妈妈真的老了,心理承受能力变得很差。
而检查结果给了我当头一棍,妈妈的身体居然如此金玉其外,除了血压高、心梗之外,她居然被确诊为胰腺癌晚期。
07
拿到结果那天,我以单位加班为由,直到爸妈都睡了才敢回家。
妈妈这一年才60岁。
在我印象里,她永远健谈乐观,感觉生老病死这种事情离她很远。
一想到她得了如此凶险的“癌中之王”,我就觉得肯定是医生搞错了。
可是,蒋钰带着我,把片子拿给几个不同医院的不同医生看,给出的结论都是一样的。
最让人绝望的是,他们看了妈妈的体检报告后,都不建议做手术。
妈妈有心梗,血压情况也不容乐观,医生不认为她能承受住这么大型的手术,重要的是,癌细胞已经大片转移,且处于晚期,他们都觉得手术是雪上加霜,反而降低了妈妈最后的生活质量。
08
那天,我和蒋钰分别托关系找专家,一家家医院求证下去,从希望到绝望。
我站在空旷的广场上,给李朋打电话。
他说:“姐,你别哭,就是砸锅卖铁咱也得给妈治病。”
我把医生的话说给他听,他说:“也不能完全听医生的,咱妈才60岁,就这么放弃,你甘心吗?再说了,让亲戚朋友周围的人,怎么看咱姐弟俩?”
李朋的话,让我陷入另外一种纠结:手术,妈妈的身体能否接受这样的重创?会不会她本人遭了巨大的罪,但最终真如医生所言,有可能连手术台都下不来?
如果不手术,没能全力给她治疗,除了亲戚朋友怎么看,我和弟弟该如何面对这个遗憾?
09
当天我和蒋钰回到家时,已经是夜里11点了。
本来已经努力平静下来的我,一看到桌子上,爸妈给我们留的饭菜和“用微波炉热一下再吃”的纸条,我顿时重新失控。
晚上,睡不着,我跟蒋钰说:“做手术。做,不一定有奇迹,但不做一定没有奇迹,我不能眼睁睁地什么都不做。”
蒋钰说:“这种情况,任何决定都没法百分百正确,只能是选了,就一条道走到黑。你要坚强,现在是妈最需要你的时候,你的态度决定她的状态,听见没?”
我含泪点头。
第二天早上,一起床看到爸妈精心准备的早餐,我又崩溃了。
去卫生间洗了好半天的脸,确认自己可以正常交流后,我才走出去。
可是,老妈还是看出我的不对,她小心翼翼地问:“我的体检结果是不是出来了?有…事…吗?”
妈妈拿着碗的手,开始颤抖,那表情恐惧无助得像个孩子。
我强颜欢笑:“报告出来了,就是血压有点高,其他都很好。”
我妈不相信:“报告在哪?给我看看。”
“昨天太忙,落在单位了,今天下班拿回来给你看。”
这事,暂时遮掩了过去。
然后,我到单位后,请同事帮我将老妈的体检报告重新扫描、修改、打印。
晚上拿给她,她认真地看过后,一脸欣喜:“吓死我了,这几天饭都没吃好,就怕有什么事。”
那晚,确认自己身体没有大碍的妈妈破天荒吃了一大碗面条,还给自己额外加了一个鸭蛋。
饭后,她兴高采烈地和爸爸带女儿出去遛弯。
爸爸看娃,妈妈跟小区大妈在小广场上跳舞。
我和蒋钰后来下楼,远远看着翩翩起舞的妈妈,我又开始动摇:“比起让她在手术台挨上一刀,我更希望她觉得自己很健康,每天都能这样乐乐呵呵地生活。”
也是在那一刻,我决定了,不做手术,让妈妈在有限的生命里,活得有质量。
10
而我的这个决定令弟弟火冒三丈,他第二天便来了北京。
爸妈还很奇怪他怎么突然从天而降。
我一个眼神抛过去,他乖乖地说:“那还不准我突然想你们,过来看看啊?”
当晚,我们姐弟俩就妈妈是否手术的问题,在外面大吵了一架。
这,也是成年来,我们姐弟第一次吵架。
我把专家不建议手术的微信聊天记录给弟弟看,把自己想让妈妈有质量地过完最后的时光重申了一遍。
他却说:“什么事就只听医生的吗?医生能给你打保票吗?你想没想过,妈病了,咱连手术台都没让她上,以后她走了,咱能安心吗?”
我反问他:“难道就为了让你心里好受,就必须让根本不具备手术条件的老妈上手术台,挨上那一刀吗?”
结果,弟弟火了,连名带姓地喊着:“李莺,妈不是你自己的,凭什么就你一个人说了算?”
然后,他气愤地指责,说我怕妈妈术后不能自理,要我照顾,说我自私,书都念到狗肚子里了。
他质问我:“我可以为了妈,把房子都卖了,你可以吗?”
弟弟的话,把我气得涕泪交流。
我冷静地跟他算了笔账,妈妈有医保,可以办异地就诊,所以,整个手术下来,其实并不需要很多钱。
就算需要很多钱,以我和蒋钰的收入,也支付得起。
我哭着跟他讲妈妈现在心理素质的脆弱,和手术会带给她的创伤和于事无补。
可是,弟弟根本听不进去。
他说:“妈生了两个孩子,你见死不救,你不嫌丢脸,我还得回老家面对亲戚朋友,我不能让别人戳我的脊梁骨,我带妈走,回家治病。”
11
我们俩不欢而散后,弟弟回到我家开始游说爸妈跟他回老家。
说侄儿想爷爷奶奶,说他生意忙,也需要爸妈帮忙。
但,爸妈不同意跟他回老家。
沐恩还小,他们放不下。
重要的是,爸妈跟弟弟实话实说:“我们这把年纪了,也想在这里过几天舒心日子,再不想回去看你们夫妻吵吵闹闹了。”
弟弟发誓说他可以改,但爸妈并不相信他能改。
老爸说:“我们现在哪里舒服就在哪里呆着了,你也老大不小,也该把自己的家撑起来了。”
弟弟没能带走爸妈,万分不甘地回了老家。
走之前给我发微信放下狠话:妈要是就这么治都没治的走了,咱俩的姐弟也就做到头儿了。
12
最后的时光里,妈妈在完全不知情的状态下,活了一年零三个月。
那期间,我把妈妈需要吃的药全部换了包装,只说是增强体质的保健品。
在学校,我放弃了晋级副高的计划,把手头的课题让给了其他同事。
每天除了上课,其余时间都在陪她。
疫情让我们无法出北京,我就带着爸妈和女儿转遍北京城,打卡各种好吃的地方。
都说回忆会让一个人变得年轻愉悦,我就像一个记者一样,跟爸妈聊他们小时候,聊他们的原生家庭。
直到这时,我才惊觉,爸妈这一代人,太有故事了,每个人,都是一本厚重的书。
我鼓励从前爱写点小文章的爸爸拿起笔,记录下他和妈妈的故事。
于是,每天晚上,爸妈就在他们卧室里,一个说,另一个写,时不时地爸爸提笔忘字,妈妈就帮他查字典。
那情景,我又欣慰,又难过,常常笑着笑着,转头发现自己满脸都是眼泪。
但我知道,这才是妈妈喜欢的活法。
有一天,我在洗漱完擦脸时,我妈凑了过来,伸手跟我说:“把你眼霜借我用用。”
我当时开心极了,就帮她慢抹轻拍,我妈乐呵呵地跟我说:“自从来了北京,每天就光是笑了,别的没多,眼角的褶子多了不少。”
哈哈哈,我可爱的妈妈。
我当时特别想抱抱她,但我怕我哭,忍住了。
这中间,弟弟一次都没来。
我给他打电话让他来陪伴一下老妈,结果他说:“去干啥?去看着你不救她,眼睁睁地让她走吗?我没你那么铁石心肠。”
13
妈妈是在2022年3月份开始腹痛难忍的。
我拿着病历给她开了止痛药,装在一个治疗肠梗阻的药瓶里。
这时,妈妈的体力去户外已经很吃力。
我就在家里教她打坐冥想。
3月12日,妈妈开始吃不下去东西,并陷入昏迷。
直到这时,我才告诉爸爸真相,也请他原谅我没跟他说实话。
爸爸一边掉眼泪,一边跟我说:“告诉我,我哪能藏得住啊。不手术是对的,你妈至少过了一段特别快乐的日子。她这辈子胆小,担不住事儿,偏偏担惊受怕、牵肠挂肚的时候太多了……”
14
2022年3月16日,我失去了妈妈。
闻讯赶来的弟弟在妈妈停止呼吸那一刻,红着眼睛对我说:“妈不在了,我跟你也就没关系了。”
而从老家赶来的舅舅和姨妈也在安葬妈妈之后,跟我说了几乎一样的话。
他们说:“你如果差钱,怕你照顾不过来,还有我们。但现代医学那么发达,你连试都不给自己的妈妈试试……这人啊,就是学历越高,心越狠。”
妈妈去世,爸爸高血压发作住在医院,我就这样成了众矢之的。
妈妈的骨灰按照爸爸的意思,带回老家安葬。
从回老家到离开,我成了弟弟和一众亲戚眼里的罪人。
妈妈入土为安后,弟弟甚至连让我去他家休息一下的意思都没有。
他说等爸爸出院,他就接爸爸回老家。
说我已经害他没了妈,他不能再让爸爸客死他乡。
他的话,成功碰到我的痛处,那一刻,我也爆发了,我问他:“你想过没有,妈妈跟你们那几年,过的是什么日子?如果不是你们天天吵架,闹离婚,时不时地啃老,她也许根本不会生病?”
很显然,这话也戳到了弟弟的痛处,他发疯般把水杯摔个稀碎:“你放屁!就算妈是跟我上火得的病,那你就不给治吗?”
我也大声回应他:“你就是典型的活着不孝,死了乱叫。你根本不是为咱妈着想,你就是为了别人怎么评价你……”
我们姐弟,在大马路上吵得不可开交。
最后,弟弟指着我的鼻子:“李莺,以后,咱俩谁也不认识谁,我这辈子都不会原谅你。你滚吧,滚回北京做你的精英吧。”
从没想过,我们姐弟,会处到这般田地。
15
从老家回北京的路上,我哭了一路。
蒋钰安慰我,说弟弟也是没了妈妈伤心,说的全是气话。
姐弟之间有什么可以当真的呢?
可是,自从妈妈去世后,弟弟再没跟我说一句话。
他爱吃北京烤鸭,我从前定期寄给他。
但后来寄的,他都拒签了。
他每次只是跟爸爸简短通话,爸爸让他跟我说几句,他就生硬地表示:我跟她没什么好说的。
姐弟反目,这是爸爸失去老伴后,最伤心的一件事。
他从中做了许多工作,但弟弟很坚决。
前天,爸爸生日,我买了蛋糕,做了一桌子菜给他庆祝,许愿时,爸爸看着我,眼睛红红地说:“爸爸年纪大了,也陪不了你们多久了,有生之年最大的愿望,就是看到你们姐弟俩和好如初,相互照应。你是姐姐,又比他多读了那么多书,要多担待……”
我含泪点头,一再向爸爸表示:“姐弟哪有什么隔夜仇,李朋是跟我任性呢。你放心吧,我俩打小感情就好,一定会和好的。”
可是,我给弟弟打电话,他依然不接。
我带爸爸回老家,他也不跟我和蒋钰说话。
偶尔不耐烦,他会像对仇人一般扔下一句:”要不是看在爸爸的份上,我连家门都不让你进。“
伤心吗?
不仅如此,有时觉得特别委屈。
常常走在大街上,一想到和弟弟闹成今天的样子,突然间就泪流满面。
本来他应该是这个世界上,最能与我分享丧母之痛的人啊!
16
都说,父母在,兄弟姐妹是手足,父母不在了,兄弟姐妹就成了亲戚。
可是,我和弟弟,现在居然成了不共戴天的仇人。
我真的错了吗?
重要的是,我真的真的很想修复跟他的关系。
毕竟,爸爸见我们现在的样子,也很难过。
妈妈不在了,我不想让爸爸活得不开心,有遗憾。
所以,我很想知道,当初做的那个不手术的决定,真的错了吗?
我和弟弟之间,这样的生死隔阂,还能修复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