重男轻女真实故事案例(故事重男轻女狠心母亲一连溺死三个女儿)
重男轻女真实故事案例(故事重男轻女狠心母亲一连溺死三个女儿)七彩芝兰秀,芳香绕画堂。田氏在两幅素绢上,先描了幅七子图,是郭子仪七贤的故事,只因凤娘许与林家,女婿名唤林兰,就题诗一首诗在图上,暗藏“林兰”二字。题的是:田氏边看边说道:“绣这些样子,都是做女儿时,盼望夫盈妻贵的。我当初做女儿时也是如此。如今看来,你爹爹也称得上富豪,我与你爹爹也很安乐,只是没有儿子继承家业。倒不如那不是富豪的人,有了子孙,可以接书香,绵世泽。我回去描两幅兰桂子孙图,给你们两个,你们可各绣一幅,藏在箱中,以祈日后子桂孙兰,岂不是好?”原来这位田氏,当初可是一个有名的才女,题诗写字,描鸾绣凤,无所不能。两个女儿也常常听田氏教诲,按理来说,也该识文断字才对。只因父亲冯年怕女孩子识字后,未免伤春悲秋,吟风咏月,到时候要闹出许多烦恼,所以,始终不肯教两个女儿识字。
在福建福州府城中,有一家姓冯,家中只有两个女儿,姐姐名叫凤娘,妹妹名叫燕娘。凤娘已经十七岁了,燕娘方才十二岁。
父亲名叫冯年,是当地的富豪。他这两个女儿都不读书识字,却都擅长刺绣。
一天,母亲田氏到绣房中来看两个女儿。凤娘与燕娘见母亲到来,忙起身见礼,让母亲坐下。
田氏见大女儿绣的是红杏状元图,小女儿绣的是蟾宫折桂图。
田氏边看边说道:“绣这些样子,都是做女儿时,盼望夫盈妻贵的。我当初做女儿时也是如此。如今看来,你爹爹也称得上富豪,我与你爹爹也很安乐,只是没有儿子继承家业。倒不如那不是富豪的人,有了子孙,可以接书香,绵世泽。我回去描两幅兰桂子孙图,给你们两个,你们可各绣一幅,藏在箱中,以祈日后子桂孙兰,岂不是好?”
原来这位田氏,当初可是一个有名的才女,题诗写字,描鸾绣凤,无所不能。
两个女儿也常常听田氏教诲,按理来说,也该识文断字才对。只因父亲冯年怕女孩子识字后,未免伤春悲秋,吟风咏月,到时候要闹出许多烦恼,所以,始终不肯教两个女儿识字。
田氏在两幅素绢上,先描了幅七子图,是郭子仪七贤的故事,只因凤娘许与林家,女婿名唤林兰,就题诗一首诗在图上,暗藏“林兰”二字。题的是:
七彩芝兰秀,芳香绕画堂。
绣成林氏谱,愿学郭家郎。
田氏题完了,交付给凤娘。又画了一幅五子图,是窦燕山五个孩子的故事。只因燕娘许给了宫家,女婿名唤宫芳,也题诗一首在图上,暗藏“宫芳”二字。题的是:
夺得燕山种,移来月里芳。
蟾宫原不闭,有子落天香。
田氏题完了,交付给了燕娘。姐妹二人便开始用心刺绣,没过多久,两个人便同时绣成了。
姐妹绣成之时,已经是晚上了,两姐妹就迫不及待地拿给母亲去看。
田氏叫丫鬟点上了灯,看过了凤娘所绣的五子图,又去看燕娘的七子图,见绣得都很好,免不了连连称赞。
这时丫头鬟送茶进房来,燕娘立即去取茶,送给田氏。不料衣袖一拂,碰倒了油灯,把一盏灯油都泼在了绣图上面。
众人慌忙再点灯来看时,见那绣图竟被灯油浸透了。燕娘气得大嚷大叫。田氏也觉得可惜,只得装了笑脸,对燕娘道:“好了,不要生气了,我明天再重新画一幅,你再绣过了便是。”
燕娘也只好自认倒霉,跺跺脚和阿姐回房间去了。
次日,田氏果然又画了一幅,燕娘只好又绣了一副。
没过多久,林家来娶凤娘。冯年与田氏将嫁妆整备得极其丰盛,将凤娘嫁出了门。
光阴似箭,转眼六年过去了。凤娘一连生了三个女儿,长女名叫锦云,次女名叫彩云,幼女名叫奇云。三个女儿都雇了乳母帮着抚养,凤娘对几个女儿爱如珍宝。
一天,丈夫林兰见锦云与彩云在凤娘的膝上玩耍,奇云被母亲抱在怀里,就对凤娘说道:“我们福州的风俗,都说女儿妨子,生下女儿就溺死的很多。可我见了女儿却觉得十分可爱。”
凤娘说:“是啊!他们也太残忍了,莫说是自家女儿下不去手,就是日后女儿长成了,会对父母有更多的温柔体贴。父母的痛痒,儿子媳妇哪里会知道?若是女儿在身旁,才会知寒知热。曾见过住在我家对门的邻居,父母双双有病,他儿子媳妇虽然很好,可两个老家见了儿媳,却觉得很是生疏,多少还是有些不便。在饮食上,要咸的偏是淡的,要热的偏是冷的。老人家说两句,儿媳便觉得苦恼,老人家就越愈加气闷。后来把两个外嫁给女儿接回来,端茶送饭,饥饿寒温,事事可心,那老人家的病竟好了。”
林兰说:“正是。我们对门的邻居,有一户姓史的人家,生了一男三女。儿子七岁时,便请了先生,教得他满腹文章。后来,儿子终日在朋友家中,结诗社,做神会,饮酒下棋,把爹娘丢在一边。还有时会请许多朋友到家里,谈天论地,笑人文理不通,诮人闺房短处。那老人家求人去买办东西,然后一个人当厨,一个人烧火,给他们做饭,儿子却在外边安然陪客。娶了媳妇以后,不仅时常顶撞公婆,一年十二个月,倒有十个月住在娘家。后来儿子因功名不就,听说外边好做事业,就跑了出去。到了爹娘老病临终前,幸亏有三个女儿服侍送老。那大女儿叫丈夫去远处寻了兄弟回来出殡。儿子回来只过了五朝七日,就说道:‘某总督在浙江候我,某按台在南京请我。’一溜烟儿又往别处去了。又亏了三个女儿,年年清明拜茔,岁岁兰盆施食。这样看起来,女儿确实是比儿子好。”
林兰刚说完,只见冯家的下人走进房来说道:“我家老爹让我来接凤娘回去。宫家来娶燕娘,明日燕娘开额发嫁妆,兼请林姑夫,请明天早些过来。”
凤娘赶紧收拾些随身衣饰,带了三个女儿,不多时已回到冯家。
那燕娘看见凤姐的三个女儿,心中不悦,想道:“这样的东西,姐姐养着她们干什么呀?有了这几个东西,还能有好儿子吗?”
次日,冯年打点燕娘房中的器皿物件,里边田氏与凤娘打点燕娘箱中的首饰衣裳,将嫁妆齐齐整整地发出了门。
附近的邻居看了冯家的阵势,都暗暗喝彩。
到了成亲这天,宫家门前结彩,殿内铺毡,婚礼办得极其隆重奢华,燕娘欢欢喜喜地嫁做了人妇。
转眼过了三朝,又是满月,宫芳与燕娘双双到冯宅回门。
冯家大摆宴席,鼓瑟吹笙,外堂招待女婿,内堂招待女儿,不在话下。
夜深酒散,送别了女婿,留住女儿。夜里姐妹同床。
姐妹二人聊天时,燕娘说:“姐姐怎么这么没主意?当初生下这三个女娃,就该将她们溺了,也好早早生个儿子,以后继承家业。倘若日后始终没有儿子,姐夫再娶个妾,生了儿子,林门的家产,就都是小妾的儿子受用了,到时候姐姐可就说得不算了。”
凤娘说:“怎么可能呢?娶妾生子,不过是借她的肚子。丈夫是我的,儿子也是我的,养大长成以后,能不以我这个嫡母为尊吗?我和你姐夫怕耽误了生儿子,已经托过媒婆,替你姐夫去寻小妾了。”
燕娘忙接口说:“这怎么行呢?别人家的妻子见丈夫讨小妾,一定是阻止的,即使阻不住,也定然要吵闹,姐姐怎么反替他寻小妾,天地间哪有这种事啊?”
这燕娘一则是心怀妒忌,二则恐怕自家丈夫看样学样,所以听了凤姐的话,便觉得惊怪。
凤娘刚想再说什么,忽然见自己家的丫鬟走来说:“张媒婆来家里提亲,说有一家女子肯做小的,姑爷要娶,所以来接凤娘回去。轿子已经在外面了。”
凤娘立即起身收拾,告别了爹娘妹子,带着三个女儿上轿回去了。
燕娘送姐姐出门后,心中想道:“姐姐不听我的话,日后少不得要操心,到时候有她后悔的。
不久后,宫芳来接燕娘,燕娘也告别父母,回宫家去了。
第二年燕娘有了身孕。到了临盆之际,恰好宫芳有事出门,宫芳之父宫音,忙叫管家周才去接了稳婆过来,燕娘顺利产下一个女儿。
燕娘见自己生的是女儿,打定主意要溺死,恐怕丈夫回来阻止,忙叫丫头莲女去提水。
莲女提了一小桶水上楼。燕娘见水少,怕溺不死,就开口骂道:“你这个笨蛋,提这么一点水儿,替她洗头发儿也不够。还不快去换个大桶提来。”
莲女慌慌张张地去提了一大桶水,提到楼梯上时,忽然跌了一跤,翻身滚下楼梯,摔了个半死。
燕娘在床上听说莲女摔坏了,忙提着女儿的小脚,头朝下放进小桶中。可怜她这个女儿,刚刚来到世上,只挣扎了这么一会儿,就见阎罗去了。
宫音夫妇听见楼梯上的响声,连忙走过来看,见莲女跌倒在地,浑身湿透,那水桶把头打破了,弄得满头满脸都是血。便急忙拿来一把香灰,敷上包好。把她扶起来时,才发现腿骨竟然摔折了,又赶紧去请接骨先生来调理。后来虽然好了,也成了跛脚。
宫芳晚上回来听说了这些事后说:“我家三代受女人拖累,养女儿如同养强盗一样,溺死了也好。但何不等我回来,何苦将丫头跌坏呢?”
燕娘笑着说道:“我怕你回来要阻止,所以才急着溺了。哪知你我想到一块去了呢。”
又过了一年。燕娘又身怀六甲。那凤娘因为妹子上次溺了头胎女儿,心中十分不忍,如今听说到了足月之期,怕妹子再生女儿,又要溺死,天天都派下人到宫家去探望。
一天,燕娘说肚子有些痛,下人赶紧回去禀告了。凤娘赶紧备了四个礼盒,叫大女儿锦云坐上轿子,仍让那个下人跟随,到燕娘家来。
凤娘叫锦云一定要劝姨娘:“若生下还是女儿,一定要收了,可不能再溺死了,那可是罪过呀!”
锦云的轿子到了宫家,立即到燕娘的房里来。锦云对姨母说:“母亲特意让我来,劝姨娘切莫要溺女。我母亲说了,女儿不见得就不如男,此次万一又是女儿,叫姨娘一定要收养了。”
燕娘只是笑笑,毫不理会锦云的话。
宫芳从外面回来,见外甥女难得到来,忙去买了些鱼肉之类,招待锦云。
吃过饭后,燕娘就临盆了,她这次竟然生下了双胞胎女儿。
宫芳和燕娘见了,都要将这两个女儿溺死,锦云苦苦相劝,二人只是不听。
宫芳想叫周才去提水,又怕被父母知道了过来拦阻,宫芳只好自己去后园子的池子中提水。
锦云看见他去提水,就跟了过去,想要劝姨夫罢手。
宫芳走得快,锦云脚小走得慢。
此时正是清明时节,雨水很多,池中的水满溢了出来,石上的青苔特别滑,宫芳去打水时,一只脚儿踏在青苔上面,脚下一滑,身子倒在池水中,竟直往水底沉下去了。
锦云在后面看见了,慌忙转身去报知宫芳的父母。
全家人跑到水池边,见宫芳的两只脚儿露在水面。众人忙跳进水中,把他拖了上来。
宫芳被救上来时,已经是奄奄一息,众人抢救了半晌,总算是悠悠醒转过来。
燕娘在床上听说以后,大吃了一惊,她恨得咬牙切齿地说:“这两个女娃刚生下来,就差点克死了父亲。这两个孽障,是断断留不得的。”
此时,连那个跷脚的丫头都到池边去了,房中没有其他人。燕娘只好自己撑着起来,将铜盆中洗脸用过的残水,倒进在带血的马桶中,照以前的法子,将两个女儿颠倒在马桶中溺死了。可怜这两个娇娃,刚到世上,又入血污地狱去了。
燕娘因为受了惊吓,又起来用了力,弄得败血暴崩,晕过去半晌才醒过来。
当晚锦云回到家,对凤娘说道:“我苦劝姨娘不听,姨夫如此如此,姨娘如此如此。”
凤娘叹了口气说:“唉!这也是老天有眼啊!他一定要溺死女儿,自己也掉入水池。妹子还笑我养女儿,今天若不是我的女儿,她们此时已是夫不能见妻,妻不能见夫了呀!”
转眼又过了一年。燕娘又身怀六甲,新年正月初五,果然生下了一个男孩儿,宫家满门欢喜。
众亲邻贺三朝,庆满月,热热闹闹的就不必说了。
因为孩子是正月新春生的,取名叫寿春。又找了一个乳母在房中抚养。
渐渐地又是一年。正月初五是寿春的生日,宫芳与燕娘早已商议好让儿子抓周,预先准备了许多物品。
初四下帖,广接亲邻。初五亲邻自然来贺。
众人齐集宫家。宫芳叫管家在中堂铺下两片红毡子,上面放上了许多物件:上面是乌纱帽,并着皂靴;下边是红圆领,相依宝带。琴棋书画,列在东方;金银宝钞,排在西首。笔墨边两朵宫花,纸砚上一颗印子。福禄寿三个金铃,三星拱照文武第。两片银牌,两路功名。
燕娘把寿春穿戴得齐齐整整,宫芳把儿子抱出来,放在红毡中间,众亲邻围坐在四周,看他会去拿什么。
寿春在红毡中间玩耍了一会儿,竟爬到上边去,一手儿将乌纱小帽拿了起来。众亲邻都鼓掌而笑。又见他转身爬到下边来,左手将圆领扯一扯,右手儿将宝带提一提,玩了一会儿,转身回到上面,又将小皂靴儿捧在了脸前。
众亲邻及全家大笑,一声声的喝彩。乐坏了帘子里的燕娘。
有献媚的邻居说:“宫家的这个孩子,将来必会联科及第。”有些好奉承的亲戚也说:“冯老先生的外孙,将来必会连中三元。”
那宫音与冯年也觉得古怪:他怎么不去拿别的物品,怎么偏要去拿那纱帽、圆领、宝带、皂靴呢?
此时,凤娘也被接来,就坐在在帘子内。当年燕娘回到家后,就叫丈夫娶了一房小妾。去年正月十三,也生了一个儿子。因是点灯时分所生,取名叫登郎,如今也快到生日了。
冯外公心里高兴,就对林兰说:“你把登郎也抱出来,看看他能抓什么。”
林兰心中想道:“若是抓得好,不见得将来会怎么样。万一抓得不好,徒被亲邻讥讽。就回报冯年说:“登郎没到生日呢,还是算了吧。”
他的话音刚落,丫鬟已将登郎抱了出来,冯外公双手接过来,把登郎放在红毡中间。
登郎也玩耍了一会儿,然后竟爬到宫花旁边,将笔墨拿了,顽耍了一会儿,又爬到纸砚上,将印子拿了。众亲邻见他拿得小器,都停止了欢笑。
只有宫音勉强称赞了两声说:“林外甥也拿得好,也拿得好。”
其中有一个邻居说:“拿了笔墨,日后会读书的。”又有一个邻居说:“拿了印子,日后也要做官的。”
这两个人的称赞淡淡无味。此时,宫芳还有两个姐夫在座,他俩一向与宫芳不和,见内侄儿拿了纱帽圆领,都默不作声。现在看见林家登郎拿了笔砚印子,便抚掌大赞道:“妙!妙!林侄儿他年必是翰苑名儒,腰悬印绶之品,恐怕吾家内侄也不及他呀。”
宫芳听了,心中不悦,众亲邻也怪他多嘴。宫芳叫管家带人,将物件都收了进去,随即摆上宴席。众亲邻行令猜拳,闹到不亦乐乎,然后各自散去。
又过了一年,燕娘又有了身孕。将近临盆时,燕娘认为此番必定又是男喜,提前到箱子中去挑选孩子的襁褓小衣,无意中翻出当年所绣的五子图。
其中有一幅是透油的,她看了以后,心中想道:“这一幅刚绣好就淋了油,果然不顺,竟一连溺了三个女儿。幸亏母亲重新画过,如今才生了寿春。
正在这时,周才娘子走了过来,燕娘便随手儿将油透这一幅绣图,递给周才娘子说:“这图是我做女儿的时候绣的,如今用不着它,你拿去用了吧。”周才娘子接了过去,说了声谢,便离开了。
次年的二月初三午时,燕娘又生下一女。宫芳说:“这个就收养了吧。”
燕娘却说:“看你那两个姑姑,只知道收刮娘家;两个姑夫,都来笑话我们,收了她,怕是要苦了寿春。还是溺死了吧。”
宫芳因为妻子要溺死,就说道:“前两次都提水不利,这个还是叫周才抱到城外僻静处,扔在河边,料她也活不成的。”
周才娘子抱着这个女孩,回到自己的房中,私下用一件天蓝旧棉衣将女孩儿包好,叫丈夫抱到河边去,放得好一些,如果能有人见到收养了她,就能救了她一命。随即又把那一幅油透的绣图包在外面,以防日后相逢。
周才来到城外,果然把孩子放在了一个好地方。
城外有一个穷汉,姓鲍名良,妻子单氏。她们夫妻年已四十,也没有子女,只靠捕鱼生活。
那天五更时分,鲍良拿了鱼网出门,想去江边打鱼。走过河边,听见有孩子的哭声,他走近前抱起来,见是一个血孩,用手一摸,是个女儿。
他心想:“我家妇人日日烧香,拜观音,求菩萨,想要一个孩子,也没得到。好歹抱回去,和我妇人商量一下,万一养成人了,日后也好靠她养老。”
鲍良把血孩藏在怀里,提着鱼网回到家,天还没亮。
单氏点灯起来一看,见是个端端正正、秀秀丽丽的孩子,心中十分欢喜。又看见外面包着一个绣图,虽然被油透了,看着依旧色彩斑斓。
鲍良说:“这必是富贵人家的女儿,因为多了,所以才抛弃,我们把绣图存着,日后或许还有相逢的可能。”
单氏解下绣图,将孩子紧紧抱在怀里,温存了一会儿,那孩子竟沉沉地睡去了。单氏说:“替她取个名吧。”
鲍良说:“希望她日后能招个折桂的丈夫,就叫她桂娥何如?”
单氏说:“行,挺好听的。”
天亮了以后,鲍良去邻家讨了些奶来放着,吃过早饭,又提着鱼网到大河边。看见河中一处有许多水泡发起来,就撒手一网打过去。
它见网中扑腾得厉害,赶紧脱衣下水去摸。摸着是一条大鱼,就用力将网儿拖到岸上,上来一看,竟是条二十多斤的鲤鱼。
鲍良穿好衣服。恰好河中有一只画船摇过来,那人看见了鲤鱼,叫了一声:“鲍阿哥,你今日好造化,竟捉到这么大一条鱼。”
鲍良抬头一看,那人是梅翰林府中的大叔姚三官,就回复说:“是啊,今天果然造化。请问姚大叔要往哪里去?”
姚三官说:“我们梅老爷家的小官人今天上学读书,去接相公来开馆。这我们府中正要买鱼,你可拿去让我家老爷买了,决不会亏你的。”
鲍良道:“那好吧,我这就过去。”
鲍良随即用篮子盛了鱼。见鱼儿还一跳一跃的,就用鱼网压在上面,然后去了梅府。
原来梅翰林只有这一个儿子,今年七岁,是头一次上学读书,特意选了二月初三,文昌生日的这天开馆。因为要祈祷文昌,牲醴俱已齐备,只少了一尾鲤鱼,已经让下人们到街上去寻觅。
梅翰林领着儿子从里边踱出来,到门口要迎接先生。
他们刚走到门口,鲍良过来叫了一声:“梅老爷,要买鱼吗?”
鲍良说着就把篮子里的鱼网儿提出来,那鲤鱼便一跳跳入梅翰林门槛中,一连跃了四五跃,足有二尺多高。
梅翰林一见,高兴坏了,他想:“我儿子今日上学,这!分明是鱼跃龙门之兆啊!况且我要寻鲤鱼,他就凑巧送来了,真是大吉之兆。
梅翰林就叫小使进去,让夫人一两银子出来买鱼。小使进去拿一块纹银出来。梅翰林既不称银子,也不称鱼,就递给了鲍良。鲍良便打个喏儿,拿着网篮,回家去了。
鲍良一边走一边想:“我捉鱼这么久,从没有今天这样的造化,这分明是桂娥的福气啊!刚刚把她抱进门,就得到了这么大的彩头。
从此以后,鲍良每天捉鱼都有利,一个月下来,竟攒下了四五两银子。
到了三月初二,是桂娥满月的日子。鲍良买了些酒肉,在五圣神前烧了福纸,又买些素面,斋敬观音。
那天夜里,单氏睡下后,梦见家中满屋都是水,又看见观音菩萨带着一条大鱼,后面跟着许多小鱼,到她的床边吩咐说:“你家抱了一条小龙在此,鱼儿要日日来朝,以后可不要捉它们了,放了它们的命吧。”
菩萨说完,把那麈尾一挥,鱼儿就都游走了。
单氏从梦中惊醒过来,忙叫醒丈夫,和他说了方才的梦。
鲍良说:“这倒是有些希奇,不让我捉鱼,我能干什么呀?”
单氏说:“宁可信其有,不可信其无。我一直焚香拜佛,自然是显灵了。况且捉鱼的生意,要杀生害命,真的不好。如今必须改行。不如开一间豆腐店儿,豆浆还可以当奶,省得天天去邻家讨要。有了豆浆,再加些糕果,桂娥便可度日,我们又可以糊口,这可是长久之业。”
鲍良说:“这样也好。明天初三是个好日子,我就去城中找一所店房,搬去开张便是。只是豆腐我不会做,还得雇一个人做才好。”
单氏说:“我娘家当初就是开豆腐店的,我从就会做,不用雇人。”
鲍良说:“那就更好了。”
次日一早,鲍良进城里寻找店面,找来找去居然没有空房。
走到梅翰林家附近时,他忽然想道:梅翰林家的后门楼可是空的,拐入巷子不过一丈之路,也不算偏僻,很适合开豆腐店的。
恰好这时,姚三官走了出来,他看见鲍良就问道:“鲍阿哥,今天是又卖鱼来了吗?”
鲍良说:“不是。我家娘子说捉鱼生意杀生害命,要改行开个豆腐店糊口。因为大街上没房子,我想到了你们府中的后门是空的,不知是否出租,特来求见姚大叔,麻烦姚大叔在梅老爷面前方便方便。”
姚三官说:“府中后门那间房确实是空的,老爷还说要招人赁住,省得院子不严密。我去对老爷说,必是肯租的。你且在石凳上坐坐,我去去就来。”
姚三转身进了院子,见梅翰林独坐在后厅,便近前说道:“上次来卖鲤鱼的鲍良,要租老爷后门空房,做些豆腐生理。小人晓得此人一向忠厚,租给此人也可放心。”
梅翰林听说是那个卖鲤鱼的,便合了心意,又听说他是忠厚的,立刻回言道:“既然是忠厚的人,叫他来住便是,租金意思一下就行了。”
姚三讨了消息,立即转身出来,对鲍良说:“老爷已经应允了,你选个日子就搬过来吧。”
鲍良说:“不知每月租银多少?”
姚三说:“一个月就给个三钱四钱的吧。我家老爷说意思一下就行。”
鲍良道:“那可太好了,我们立个租契,我交了银子就搬过来。”
当天下午,鲍良写了租契,交了租银。回去置办些做豆腐用的家伙,就搬进城来。豆腐店开了几天以后,附近邻居都到他的店中买豆腐,生意果然很兴旺。
再说燕娘生产满月以后,寿春奶娘的丈夫起早过来,对奶娘说,家里需要些银子用用。奶娘说:“待我去对主母说,让她给我结些工钱,你明天早上来拿。”
奶娘等燕娘吃过早饭以后,乘机说起家里缺柴少米,要求主母支付些银子用用。
燕娘听她这么说,就去拜匣中取出银包,称了一块,有五钱重,称过便递给奶娘。
奶娘接过后,回到自己的房中,用包头的乌帕包了,打了一个结儿,放在了床头的枕头边上。
次日早上,丈夫没来拿银子,奶娘也没放在心上。到了下午,燕娘闲得无聊,信步来到后园丈夫的书房。她看见床上有一个乌帕,里面包着一件东西。打开一看,是一块银子,认出是昨天自己称给奶娘的。
她又仔细看了那块乌帕,认出是奶娘经常用来包头的。她又看见床上有一本小书,拿起来翻开一看,竟是一本春书,她立刻呆住了。
燕娘本来见奶娘有几分姿色,就怕她和丈夫勾搭,时刻都在留心。况且,自从自己生产之后,丈夫经常在外边安歇,心中早就有了疑惑。
如今见到这些赃证,心中暗暗想道:“这银子是我昨天称给奶娘的,怎么会在这里?况且此春书是专写男女做那事儿的,丈夫为什么要瞒着我,不拿到我的房中?这乌帕分明是那淫妇盘头用的,这书儿分明是我那个王八看着学做那事的。”
燕娘便把书和银子袖了回来,一面走,一面怒火要在心里爆出来。
回到房中,便指鸡骂狗地骂开了:“做女人的,也该存三分廉耻。把别人的老公扯在自家的身上,好不识羞!我雇你来,是要你抚养我的儿子,难道是要你来勾搭我老公的吗?”
奶娘在一旁听见她骂时,还摸不着头脑,听到后边这两句才知道:“这分明是在骂我了。这话从何说起啊?”
奶娘便忍不住回言说:“大娘,这青天白日的,可不要屈骂了人。我若做了那样的勾当,让天雷打杀了我。”
燕娘说:“那天雷没时间来管你这样事儿。如今你做也做了,还发什么咒啊?”
奶娘鼻涕眼泪一齐落下,哭着说道:“哪个看见我做那事儿了?尽管叫他来对质!”
燕娘说:“你还要嘴硬是不是?这东西是飞到他书房里去的吗?”
她说着把乌帕和书从袖子里拿出来,扔在楼板上。
奶娘擦擦眼泪,拾起来一看,果然是自己盘头的乌帕。
奶娘心想:“这书儿在书房里与我无关,这乌帕是我昨天包了银子放在枕边的,怎么会在书房里呢?
奶娘任凭燕娘数落,也不再搭话,只在那里细想了一番,也想不出是怎么回事儿,只好低声去问那跷脚的丫头。
莲女回答说:“我哪里晓得你们的事儿。”
奶娘见莲女出言唐突,不敢再问,心中暗想:“等宫大爷回来,问他便会知晓。她有气力就让她骂吧,不理睬她就是了。
燕娘见奶娘默不作声。又开口骂了起来。骂到后来,见奶娘不吭声,就越骂越起劲,污言秽语都骂出了口。
奶娘实在气不过,走过来便把她溺死三个女儿的事说了出来:“啐,啐,啐!你把女儿一个个活活地溺死了,倒骂我恶。我离开老公三个年头,只听见你夜夜抱了老公做事,是你离不开男人,反倒来骂我?”
燕娘就一掌打过来,奶娘也一掌打过去。二人就这样厮打在一起。
跷脚丫头忙跑去报知老爹老娘。宫音问道:“她们为什么厮打?”
莲女说:“大娘说奶娘与大爷勾搭了,一直骂,所以奶娘才和大娘打闹。”
宫音又问:“勾搭是真的,还是冤枉的?”
莲女说:“今天大娘到书房,说是拿到了赃证,不知是真是假。”
宫音夫妇随即来到燕娘房中,二人这才放手。宫音对奶娘说:“你这做奶娘的,也须识个高低,怎能这样放肆无礼。”
奶娘回复说:“大娘无端骂我,我实在不甘心。”
燕娘见在公公面前难说,就把婆婆扯过一边去,把自己的猜测对婆婆说了。
宫音说:“贤媳妇也该稳重些,使下人敬服才是。如今做出这样的事儿,岂不要被人笑话吗?”
宫音又把燕娘过门的所作所为说了一遍,然后又说:“我们两个老人家,养了儿孙,娶了媳妇,还指望着到老享福呢,如今到老却受苦了。万望贤媳妇忍耐将就些吧!”
宫音说完,两老就回房去了。
燕娘以为公婆过来,会帮她骂奶娘,打奶娘,谁知竟说了自己一番,心中十分扫兴?忍不住又骂奶娘:“你不要得意,等大爷回来,我就对他说,让他明天去告官究治。他要是敢偏心护你,我就到娘家去,让我爹爹将你送官,决不会饶了你。”
这天晚上,宫芳在朋友家里喝酒,竟然没有回来。
奶娘独自睡在床上,暗暗流泪不止。她心中暗想:“我若是明天自己回家去了,她会说我勾搭她的丈夫,被撞破了,没脸待下去了。我丈夫也会怪我做出丑事,被主母逐出,必然还要打骂,我有口难辩。若是仍留在这里,今日打闹了一场,宫大爷一向惧内,自然决不容我。既便是宫大爷容我,我与那恶妇已是水火不容,决住不得了。万一明天冯老爹当真把我送官,不仅丢尽颜面,还要连累家里,恐怕性命都难保。
奶娘左思右想,不如一死了之,倒落得干净。她又想:我若死在房中,她就好遮藏掩饰。我到大门外去死吧,这样就会惊动四邻,传扬出去,她自然吃亏。
奶娘在屋里哭了一会儿,等到半夜时分,听见燕娘与莲女都已熟睡,起来找了一根绳子,悄悄开了房门下楼。一路把门轻轻打开,来到大门檐下,竟真的缢死了。
次日一早,奶娘的丈夫起来后,想到昨天妻子约他去拿银子,因为有事没有过去,今天赶早去取吧。
他走到宫家门口,天色已经大亮了。他忽然看见门外有一个死尸挂着,心里吃了一惊,连打了几个寒噤,一连退了十多步,身上的寒毛就如旗杆儿一般竖起来。
稳定了一下心神,再定睛看过去:“这怎么像我家那婆娘啊!”
正在他惊慌疑惑时,周才出来开门,他刚走出大门,抬头一看,立刻被吓得叫出了声:“阿呀!不好了,奶娘吊死在这里了。”
周才转身跑到燕娘房门口,十分急切地喊道:“大娘,不好了,奶娘吊死在外边了!”
喊完又转身跑去叫自己的老婆出来,帮他去解绳子。
到了门外,只见奶娘的丈夫在外边哭叫着:“四邻八舍,都出来看看,我的妻子缢死在这里了,实在太可怜了!”
周才叫妻子抱着奶娘的下身,自己上凳子去解那绳结,可实在太紧了,急切间哪里解得开?
周才又赶紧飞跑进院内,拿了把刀出来,割断了绳子,才把奶娘放了下来。
燕娘在床上听见周才说“奶娘缢死了”,吓得连忙穿衣起来,收拾些首饰银子带在腰边,一溜烟儿跑回娘家去了。
宫家的两个老人家,听说奶娘缢死了,赶紧穿衣走出来。
到了门外一看,只见墙门外聚集了许多人,又听见奶娘的丈夫连声哭叫着:“我的妻儿好苦啊!好可怜啊!”
宫音见到眼前的景象,只有唉声叹气的份,扯着老婆,竟自回去了。他对老婆说:“咳!她自己做事自己当吧,我们老了,管不了这许多了!”
周才忙去寻找主人宫芳,此时宫芳还在朋友家笑谈。周才近前叫道:“大爷,老爹有话要说,请大爷赶紧回去。”
宫芳告别了朋友,走出朋友家,周才附耳把整件事情说了。宫芳听了,气得摇头顿足地说道:“这个可恨的女人,又作出事情来了!”
宫芳回到家里,忙去见爹娘。宫音见到儿子,立刻说道:“你跑到哪里去了?那个孝顺媳妇,作出了事情来,就逃回娘家去了,把我老人家害得好苦!你赶紧看看怎么办吧。”
宫芳说:“老父老母不要心慌,奶娘不过是缢死的,料想不至于偿命。只是又要花费些银子了”。
宫芳未曾说完,老丈人冯年已过来探望。
原来燕娘一早蓬头垢面地回到娘家,家人见了她的样子,都很吃惊。冯年与田氏问她怎么这么早,忽然回来了?她气喘吁吁地说不出话来。
田氏再三问她,她才拉着母亲到一边去,把事情说了出来。
冯年在一边早已听见了,他气得顿足说道:“咳!好一个女儿,如此不争气!可怎么好啊?”
他说完就往外走。来到女婿家,挨着墙,躲开人群进了门。
宫音见他来了,忙开口问道:“亲家翁,你看这事可怎么办啊?”
冯年说:“都是小女不贤,有累亲家翁亲家母。如今时世不好,倘若一经官,便是千金也难了帐。还是想办法调停为妙。”
冯年一面叫周才到棺材铺中买了一口棺材,先把尸体放进棺材,一面和女婿邀请奶娘的丈夫进来坐下。又叫亲家翁去邀请左右四邻过来。
那左右邻居都是小户人家,向来是趋承宫家的,宫音一邀就都到了。
冯年让女婿买办酒肴,宴请请众人。入席以后,冯年先劝众人喝了个痛快,又让宫芳送邻居每人二两银子。只留住了奶娘的丈夫。
冯年对他说:“人已经死了,不可能再复生。你再怎么呼天叫地,也是无益。既使经官,宫家不过是用些银子,也不会定罪,不如你自己得些银子吧。”
随即让宫芳拿出二十两银子放在桌上。一个穷汉,忽然看见了白花花的银子,嘴自然就软下来了。冯年见他不做声,又做主添了十两,他才应允不再追究了。
夜深之时,让奶娘的丈夫领了尸棺,让几个家人抬着,去山上安葬了。这一次,宫家又用去了不少银子。
这奶娘的乌帕儿怎么会在书房呢?原来早上寿春拿着玩耍,宫芳抱他到书房,就带去了那边。早饭后,宫芳要到朋友家去,就忘了这事儿。不料却被燕娘看到了,生出如此大祸。这正是:
妻贤夫祸少,子孝父心宽。
妇悍夫多辱,儿骄父有冤。
转眼寿春到了七岁,宫家为他请一位先生在家读书,寿春取名叫宫榜。谁知他刚拜了先生,看那先生眼生,便哭了起来,口中连声说道:“我要妈妈,我要妈妈。”
哭了半天。燕娘就叫跷脚丫头去抱了回去。以后总是读一天倒歇两天。读了一年,一本《百家姓》也没读完。
八岁时又换了个先生。这位先生见母亲爱惜孩子,知道不能管得太严厉,只是胡乱混日子,一年内也没能教他认几个字。
九岁时又换了先生,姓金名重。开始上学没几天,金重见他太顽劣,就打了他两下。宫榜回去后,就对娘哭诉,还辱骂先生:“狗娘养的竟然打我,我再也不去读书了。”
燕娘见儿子哭,自己也忍不住流泪,娘俩好像受了多大的委屈。再次将儿子送到学堂。燕娘便叫周才去和先生说:请先生要好好教儿子,不要再打儿子了。
先生回复说:“古人说的好:‘教儿须用打黄荆,不打黄荆定不成。’还有一句话叫:‘一片无情竹,专打书不熟。’哪有教儿不打儿之理”?孩子在家里能任由大娘娇惯,读书断不能如此。”
又过了几个月,快到到端午节时,先生见孩子被家里惯的厉害,和家人又无法沟通,无法再教下去,便解馆离去了。
宫芳只得如数结算了先生的聘银。过了端午以后,又请了一位先生来。这位先生姓马,名变豹。
马变豹来了几天,看见宫榜常拿着碎银子在手中玩耍,有时还拿着珠子在手中播弄,心中暗想:“上半年的先生,是我们闽学中最正气的人,反而与他们不合而去。这样不成材的人家,生出的分明是一个败家子,我落得骗些银子用用。混些日子罢了,还认什么真啊。”
一天,他假意要打宫榜。宫榜赶紧求饶,马变豹便轻声对他说:“你若要饶打,以后偷些银子出来给我,我便不打你了。不过,千万不能让你爹娘得知,也不能让其他人知道,若是有人知道了,我还要打你。”
从此以后,宫榜果然会经常偷一些银子出来,送给先生。马变豹也时常去买些果子,一半给宫榜吃了,一半留着,还对他说:“你下次再偷银出来,这些再给你吃。”
后来,家里边发觉经常丢银子,打丫头,冤小厮,吵闹了一番,也没结果,只好把拜匣衣箱,全都上了锁。
马变豹又教宫榜把锁匙偷了出来。家里找不到锁匙,又吵闹了一番,只好去另配。
宫榜此后得空就偷。先生每日教上几行书,他只是去混日子,全然不读不背。宫音见媳妇放纵儿子,他也不去查考工课。
先生每次见到宫芳,都会称赞令郎聪明,他日必是大振家声之器。
宫芳回来对燕娘说:“先生屡次称赞儿聪明,我却没看出来他哪里聪明。”
燕娘说:“想必先生好,学生自然会长进。就像上次的先生只管打骂,我儿见到书就苦恼了,怎能聪明起来?如今喜欢读书,自然就聪明了。”
从此以后,燕娘把先生的茶饭都打点得加倍齐整,点心送得加倍殷勤。先生暗地里掩口而笑。
由于家里经常丢失银子,燕娘经常吵闹,周才娘子为了避嫌,竟再也不进房里,只有跷脚的丫头走动,不时会遭到燕娘的冤打。有一次又被打了以后,竟逃回娘家去了。
宫芳四处张贴寻人启事,寻找这个丫头,丫头父母又找过来吵闹,要她们还女儿。宫芳只好花费了些银子,闹得人财两失。
一天晚上,宫榜看见父亲将一笔卖田地的银子,放在箱子内锁了。次日,他就到先生那里拿了锁匙,乘燕娘不在,偷偷去打开箱子,取出了这一包银子。
谁知燕娘忽然进来看见了,她过去一把
夺过银子骂道:“小猢狲,你好大胆子!你偷这银子干什么?”
那把锁匙连锁头放在箱子边。燕娘拿起一看,是前些日子丢的那一把旧锁匙,气得嚷道:“你小小年纪,怎么会有这么大的贼胆?原来以前没的银子、首饰,都是你偷的。如此心计,一定是有人教你的。你快说出来,我便饶了你。你若不说,我打你个半死!”
燕娘说着便在宫榜的头上打了两下。宫榜一边哭一边说:“是先生教我的。”
燕娘问:“先生是怎么教你的?”
宫榜说:“先生要打我,叫我偷银子给他,就不打了,还常常给我果子吃。这钥匙,也是他叫我偷的。”
燕娘气得大骂:“这个畜生,我还以为他是个好先生,原来竟是一个骗贼!”
恰好宫芳走进房来。燕娘就把儿了偷钥匙、偷银子,是被先生哄骗的事,说了一遍。
周才媳妇在旁边听见了,也觉得气恼,她想:原来是这个狗贼,骗我们小官人的银物。害我们被大娘冤枉多少次了啊?如今必须得去出口气,好好羞辱他一场。
周才媳妇来到书房,开口骂道:“好一个先生,不好好教书,倒哄骗小官人偷盗银物,你还知道廉耻吗?不知道你骗了多少了,赶紧都吐出来吧。”
马变豹满面羞愧,知道自己理亏,看见周嫂转身,赶紧一溜烟儿跑回家去了。
周嫂看见马变豹出了门,回去对主人说知。宫芳与燕娘随即来到书房,将书箱锁头打开,搜出一颗珠子,二钱碎银,认得是自家的。
宫芳立即去对父母说了。宫音说:“原来如此。先生要顾及体面,不宜太过声张。我写一封书信,让周才连同他的书箱行李,一起给他送回去便是。”
周才将马变豹的书箱行礼送了回去,马变豹打开宫音的书信,见他写的都是谴责羞辱的言辞,心中更加觉得羞愧。这件事渐渐被传了出来,十里八乡的人,谁也不敢再请他教书了。
宫家失踪入不敷出,宫芳年年都要变卖田地。宫音夫妻年纪越来越大,见儿子媳妇孙子俱不成才,天天忧愁气苦,竟双双抱病而亡。
宫芳免不得要开丧受吊,出殡筑坟,做道场追荐,又用去了许多银子。
转年因无力再请老师,只好让宫榜出外附学。附学五六年,也不好好读书,却和一些不三不四的朋友,学会了败家,每日掷色子,铺骨牌,打双陆,斗丝牌,掷升官图,吃月月红,将祖上苦苦挣下的家财,竟败得光光的了。
还有一件事很古怪,他看见书本就头疼,根本读不下去。但他看戏文,却是一读便熟,一学就会。
到了十七八岁,竟跟着戏文子弟去学演戏。他最爱的是净角,他说:“净角一上戏台,不是丞相,便是将军;不是大臣,定是太监,作威作福,打人骂人杀人,着实有气势,等到小生做了官,便要停锣细鼓了。”
因此他一心要学净角。况且他身材粗丑长大,声音响亮,的确是一个大净的料子。竟真的让他学成了净角,随着戏班子飘荡去了。
此时宫芳的家中,已将田地房屋都卖尽了,夫妻俩租了一间小屋居住。身上的衣服首饰,稍微值些钱的,也都当卖吃一空,如今已是一贫如洗。
此时燕娘父亲冯年、母亲田氏也都过世了,冯家现在是继子当家,根本不去管她,幸亏凤娘时常周济她些银米,却也是饱一餐饥一餐。
时值岁暮隆冬。一天,忽然下了场大雪,可怜宫芳家中,无米无柴,这样的天气,实在是难过。所幸宫芳腰里还有五分银子,他对燕娘说:“如此寒冷,喝上一壶酒,除除寒气才好。”
燕娘说:“唉!饭都没得吃,还说什么酒啊!”
宫芳又说:“已经这样穷了,还顾及什么?就用这点银子,买酒喝了吧。”
宫芳随即拿了一个瓦壶,穿着一双踏板靴套出了门。
他缩着头,掩着嘴,顶风冒雪走在街上。眼看着就要到了柴米店,脚下一滑,竟跌倒在街上,那个瓦酒壶跌得粉碎,手脚都冻硬了,半晌没爬起来。
这时,从柴米店中走出一个人,过来用力把他搀扶起来。那人仔细看了看宫芳,却还认得,便问道:“你可是宫相公么?”
宫芳冻得嘴都不好使了,勉强回复说:“我、我、是、是。”
那人又问:“既是宫相公,怎么会如此潦倒?”
宫芳又勉强回复道:“一、一、一言难尽!因天寒思酒,又兼无柴无米,只好冒雪来买。蒙仁兄相助,实在感激不尽,多谢了。”
那人回道:“不用客气了。”
那人把宫芳扶进店里,替他买了柴米。宫芳袖着米,提着柴。那人也挑着三斗黄豆,手提一瓶老酒,叫宫芳扶着他的担子,双双往回走。
那人一面走一面说道:“宫相公,你的酒壶已经跌碎了,不能再买酒,可同我到小店一坐,待我暖起酒来,咱俩喝一壶,除除寒气。万勿嫌弃。”
宫芳说:“这非亲非故的,怎敢讨扰啊?”
他嘴上虽然推辞,可是肚中肌饿,说到酒饭,便垂涎了,竟一路随着走。来到梅翰林后门的巷子中,进了一间豆腐店。
那人进店后,放下挑子,邀请宫芳入坐后,对媳妇说道:“难得宫相公到来,快去把酒暖上,再炖些豆腐来。”
那人说完,随即和宫芳坐了下来。宫芳问道:“请问仁兄,我看你面善,但想不起来在哪里见过。不知你尊姓何名啊?”
那人说:“小人姓鲍名良,当年捉鱼的时候,常常到你府中卖鱼,所以你才看着眼熟。以前多蒙令尊老相公格外青睐。但不知老相公可还康健?又不知宫相公怎会如此落魄呢?”
宫芳叹了口气说:“唉!说起来真是伤心得很!以前偌大的家财,都被不才的小犬败尽了。先父先母忧愁气恼,早已离世了!”
鲍良说:“哎呀!原来老祖公已故去了!真是可惜!但不知令郎怎么就败尽了那么多的家财呢?”
说到这里,鲍良媳妇已将酒暖好,豆腐也已炖熟,热烘烘的摆在桌上。
鲍良拉宫芳去上坐,将酒斟满说:“我们一边吃酒,一边慢慢儿谈谈心事。敢问令郎不知何故,败尽了那么多家财?”
宫芳饥寒交迫,端起酒杯干了一杯。鲍良又给他斟满,宫芳又干了一杯,又着实吃了些豆腐,然后才把燕娘溺死三女,才生了儿子,儿子不成才的所作所为说了一遍。
鲍良听完叹口气说:“唉!我说句得罪宫相公的话,溺死女儿是太不应该了。自己的亲生骨肉,儿子女儿不都一样吗?怎能下这样的毒手呢?敢问宫相公,可还有其他子女吗?”
宫芳说:“第四胎又是女儿,是二月初二丑时所生。这个我是要养的,可贱内又要溺死,我于心不忍,叫管家抱到城南护城河边,让她自死了。我现在想起来,若是此女有人收养,今有也十六岁了。若是这个女儿还在,家中还能有些暖热。招一个女婿进门,也可有所依靠。如今是追悔无及啊!”
鲍良听他这么一说,暗想自家的桂娥,当初抱回来时,年月日时都和他的女儿一样,因此触动了内心,便觉得和宫芳分外亲热。又叫媳妇再煮些豆腐,又暖过了酒,对宫芳说:“在下有一小女,今年也是十六岁了。如今亏得小女时常有银米接济我,还叫我弃了豆腐店,安心享福。在下见了这生意还不错,不忍抛弃,想要再干一年,等有了女婿,然后弃此贱业也不迟。”
宫芳问道:“原来你有一位令爱,怎么没有看见呢?”
鲍良道:“她在一个好所在,别人面前是说不得的。如今在宫相公面前,不敢相瞒。”
鲍良附在宫芳耳旁,轻轻说道:“她在一个官宦府中,去做小姐了。如今穿的是绫罗,带的是珠翠,房中还有一双丫鬟服侍。所以在下夫妇二人,过得很是快活。”
宫芳听了有些眼热,就想问个详细:“是哪家官宦?为何要令爱作小姐呢?”
鲍良刚要回答,就见梅翰林府中,两个丫头开了后门,拿了两碗熟鱼肉、一大壶酒,送到店中,在鲍良耳边轻声说;“小姐见下了大雪,挂念你,特意让我们送出来的。”
丫鬟说完,转身回梅府去了。
宫芳见此情景已经明白,他低声说道:“令爱大概就在此梅府中吧?”
鲍良说:“宫相公猜的不错。小女九岁时,我女儿三岁时,见梅府的院门敞开着,小女跑进花园去玩耍,见红梅可爱,折了一枝在手中拈弄。不料梅爷的公子,不肯读书,惹得梅老爷与夫人心中不快,正站在亭子边玩花散闷,看见小女生得聪明伶俐,便叫丫鬟唤到亭前,问她名氏。小女答道:‘贱名桂娥。’梅翰林说:‘我出一个对子给你对,你若对得好,我送你一匹丝绸做衣服穿。’出的是‘女子爱梅梅爱女’,小女即对道:‘才人攀桂桂攀才。’梅爷便喝彩说:‘对得好。’然后就和夫人说:‘我出的意思是双关文法,梅花之梅,亦是我姓梅之梅,她对的也合着我的意,是丹桂之桂,又是她桂娥之桂。不料这小妮子倒有如此聪明。咱们那个儿子,若能抵上她一毫也好啊!’他又问小女:‘你是谁家女子?’小女说:‘我家姓鲍。家父就在老爷后门开腐店儿。’梅爷便与夫人相议道:‘你我单生一子,已不能成材,不如收此女作为义女,日后配一个少年及第之人,你我也有个好结果。’夫人十分乐意。让丫鬟接在下进去,说起要留小女作义女之事。在下满心欢喜,无不应允。梅爷即付我十两银子,又二匹丝绸,让房下做衣衫,又再三吩咐,叫我封口,不可说与人知,怕以后难招贵婿。在下今天见了宫相公,不知怎的触动了内心,便守不住口了。万望宫相公莫要漏泄出去。”
宫芳说:“承蒙仁兄厚爱,岂敢有误。”又叹一声长气说:“唉!悔不该当初作贱女儿,哪知道会有今天啊!”
鲍良又劝宫芳喝了一回,吃了饭,叫媳妇量了一斗米,捡了一捆柴,又怕宫芳倒在雪中,自己又送宫芳进了家门后,才别过离去。
燕娘在家等丈夫去买酒买米,等了半天不见回来。看雪越下越大,自己孤孤单单,心中倍觉凄惨。想起当年未嫁之时,在爹娘家满房红绿,后来在丈夫家中,也是钱米盈余。
原指望生子承家,不料落得如此孤单苦楚。当初若能留下一女,今日也可相依。她越想越伤心,哀哀地流下泪来。
宫芳醉醺醺回到家,见燕娘在哭泣,忙走上前劝道:“哭什么啊!你去煮饭吃吧。今天我遇着了好人,不仅请我吃了酒饭,又送我些柴米,够我们用些天了。”
燕娘收起眼泪问道:“你遇到哪个好人了?怎会请你吃酒,又送你柴米呢?”
宫芳就把和鲍良相遇,以及喝酒时,梅翰林收他女儿做义女的事,和燕娘详细说了一遍。
燕娘听了以后说:“这么看起来,我们有儿子,梅翰林也有儿子,都不如鲍良有女儿。就说我姐姐吧,连肩三个女儿,我当年还怪她养女儿呢,如今三个女婿都是秀才;三个女儿,又十分孝顺。我当年怪她为姐夫娶妾,如今小妾生的那个外甥,聪明好学,是个能成大事的。”
宫芳接口说:“我听有人说,林鼎外甥的先生,是当初和我们不合的金重先生,教得好,管的严,到现在也没改换过。”
燕娘说:“我当年怪先生打骂宫榜,如今我恨不得把宫榜的肉咬下几口才快活。”
宫芳又接口说:“我记得当年抓周的时够,我们那个败家子拿了纱帽圆领,林家外甥拿的是笔墨印子。那时众亲友人人称赞我们。不料,我们那败家子竟做了戏子,戴的是戏中的乌纱。”
燕娘说:“以前的事,说起来伤心,还是别说了。”
夫妇二人说着话,眼见天已黑了,燕娘做熟了饭。二人吃了饭后,燕娘又说起第四胎的女儿:“我叫周才扔去城外,只怕被人收养了也不可知。以后看见了周才,仔细问问他,也好讨个下落。”
宫芳说:“那么小的孩子,天寒夜冷,精赤着丢到外面,必然是饿死冻死了。我日后问问吧,看是怎样了。”
次日一早,雪已经停了。二人还没起床,就听见有人敲门。宫芳穿衣起来,开门一看,原来是林家的下人,背了三斗米,手里拿着一包衣服,进门放了下来。
燕娘忙起来说:“这么大的雪,怎么还让你过来呢?”
下人说:“我家小相公昨天已报了入泮,是第一名。三个姑娘都回来了,说起姨娘这边穷苦,遇到这么大的雪,不知要怎么过度。这三斗米是锦云姑娘送来的,这三钱银子是彩云姑娘送来的,这五百钱是奇云姑娘送来的。凤老娘请姨娘今日到我们那边,与三个姑娘会会,一会儿有轿子来接。这几件衣服,是凤老娘叫姨娘穿了上轿的。姨娘快去梳洗吧,轿子就要到了。”
燕娘说:“你看我这个穷样,怎么好意思去你们那边?你去回复凤老娘,就说我是不去了。”
那下人听燕娘说不去,赶紧回去和凤娘说了,凤娘和几个女儿,一人派来一个丫鬟,说绑也要把她绑了去。
宫芳见到林家的阵势,就对燕娘说:“既然姨娘与外甥女苦苦来接,你就去走一遭吧。”
燕娘只好去梳洗,里边一身破衣,外面穿了凤娘的衫裙,上轿到了林家。凤娘和三个女儿都来迎接。
燕娘羞涩的下了轿,到了内厅,一家男女都来见了礼。凤娘引燕娘进了内堂,到女儿的房中坐下。先茶点,后酒饭,自不用说。
住了几天,这几个外甥女天天讲笑话,唱新歌,吃用极其丰盛,如在仙宫一般。燕娘也忘了苦楚。只是夜间上床后却睡不着,想到贫富的差距,苦乐的不同,倒不再挂念儿子,反而想起那四个溺死的女儿,心中追悔莫及。
又过了几天,闽县县主择于十二月十五日迎送新生入学。林兰叫凤娘留姨娘在此,等外甥入学后再回去。
宫芳从燕娘上轿走了以后,自己在家没事儿,思量去和鲍良谈谈心事。就锁上了门,来到鲍良家。
宫芳进门,对鲍良鲍婆作揖致谢。鲍良见他来了,高兴地说:“我自己喝酒,实在是没趣。难得宫相公来了,再暖一壶儿,除除寒气。”
鲍良媳妇忙去热酒炖豆腐,比那天加倍殷勤。
原来,那天鲍良送宫芳回来后,和媳妇说起当初抱桂娥回来时,与宫芳所弃之女年月日以及时辰地点,都分毫不差,这难道会是凑巧吗?
这女儿分明就是他的。所以今天才会加倍殷勤。
二人坐下刚喝了一杯,只见有一个人从里面开门出来,背着二斗米,手里提着一吊钱。
宫芳抬头一看,竟是周才的媳妇,忙叫一声道:“周嫂,你怎么在这里?”
周嫂放下了米,抬头一看说:“原来是宫大爷,您为何在此?”
鲍良接过周嫂子递过来的钱说:“原来你们是熟人啊。周嫂,你快坐。”
周嫂说:“这是我的旧家主,我不敢坐。”随即她又问道:“大娘与小官近日可好么?”
宫芳摇头说:“不要说我那不肖的败家子了!你是晓得的,他把我的家财败尽,不知流浪到哪里去了。如今我们夫妻好不穷苦啊!”说完又问道:“你为何在此?”
周嫂道:“自从当年离开了大爷大娘,我们夫妇就投入到梅老爷的府中。”
说到这里,宫芳忽然想起燕娘要问周才的话,赶紧开口问道:“我们十六年前二月初二丑时所生的女儿,叫周才抱到城外扔掉。想要问问他,他扔的时候,孩子是死了,还是活着的。若是活着的,会不会被有人抱养了?”
周嫂道:“就算孩子有人收养了,问周才也没用,到哪里去查啊?”
周嫂一面说,一面低头想着什么。到了外面,她将手一招,招宫芳到巷子里,轻轻对他说:“梅府的小姐,面貌声音都和宫大娘一样。听说小姐年庚十六岁,也是二月初二丑时所生,我又听丫鬟们说小姐是这豆腐店鲍阿哥的女儿,所以夫人、小姐常常拿钱米酒肉出来看顾他。我想那鲍家夫妇的相貌,怎么能生得出那样女儿呢?我怀疑必有缘故。”
周嫂的一番话,把宫芳的心说得火热,他对周嫂说:“你悄悄问问鲍良媳妇,她女儿是抱来的,还是亲生的?”
周嫂说:“这可使不得。这关系到老爷的脸面,一个字也传扬不得的。我们送钱送米,都只当作不知,倘若鲍家两口子到老爷面前说我多嘴,必会挨一顿打骂!”
宫芳说:“既然如此,我就自己想办法吧。”
周嫂进了梅府。鲍良邀请宫芳坐下后问道:“周嫂和宫相公说了什么?”
宫芳说:“她说里边的小姐,面貌和声音都和贱内很像,就连年庚八字,也和当初丢弃的小女一丝不差。她还不知那个小姐就是令爱呢。”
鲍良说:“想必也是知道的,只是碍于梅老爷的面子,不敢声张而已。”
宫芳说:“也许是吧。”
鲍良岔开话题,说了些生意上的话。两个人酒足饭饱,宫芳告辞而归。
到了十一月十五,知县迎送秀才入学,林家派人接请宫芳。宫芳觉得羞惭,没有过去。
这天,林兰家中好不闹热!内有鼓乐盈门,外有旌旗耀眼。只见林姐夫同一位严师、三个女婿,都穿着秀才衣巾,谈笑着,一起到门外迎接林鼎。
燕娘见此情景,惹起了她的愁肠,忍着眼泪,跑回到外甥女的房中,趴在床上痛哭起来。
三个外甥女,也跟着一齐进房,见姨娘哭得如此伤心,也无从劝解,只好去叫母亲来。凤娘过来劝解多时,燕娘方才收住眼泪。
将近中午之时,忽然听见外边锣鼓喧天,林外甥已迎回来了。
林外甥到家立即拜家堂,拜先生,拜父母,拜见各亲邻。
三个外甥女来请姨娘到厅前,让外甥拜拜,可燕娘又悲伤起来,坚决不肯出去。外甥只好进房来,对姨娘拜倒下去。
燕娘强行露出欢颜,笑了一笑,忙去扶起外甥说:“你行这么大礼,叫姨娘我怎么消受得起啊?只作个揖就是了。”
林鼎作了四个揖,转身走出房门。
燕娘见林外甥人材秀丽,举动端严,心中暗暗叹羡。
又瞧见林外甥只和嫡母说话,不与生母交谈;不论大小事情,都来问嫡母,并不去问生母。她心中暗:“当年姐姐曾对我说,娶妾生子,不过是借她的肚皮,丈夫是我的,儿子也是我的。如今真的是这样。想我那个败家子,是我亲生的,倒成了空!
一连很多天,林家都极其热闹,燕娘在姐姐和外甥女的陪伴下,过得也很快活。可每到夜深人静时,想起自己以前的所作所为,都会十分伤悲。
转眼到了十二月二十,外甥女婿家都来接妻子回去。燕娘送别她们时,三个外甥女都有银钱留赠。
燕娘也随即要回去,凤娘又送了她一些柴米。
燕娘回到家时,宫芳刚从鲍良的豆腐店回来。他看见燕娘带回来的柴米钱银,心里十分欢喜。
燕娘进房后,对丈夫细述了自己在林家的事。说外甥女如此如此,外甥如此如此,林姐夫与凤姐姐如此如此。宫芳听了以后,心里特别羡慕林家,懊悔自己。
燕娘又问丈夫:“你刚才到哪儿去了?”
宫芳也细述了自己在鲍家遇到的事。说梅翰林的夫人、小姐是怎么照顾鲍良的。又说遇见了周嫂,她说梅小姐面貌与你相同,年庚与弃女相合的事。
燕娘听了,也怀疑梅小姐是自己的女儿,可此事好难查证啊!
再说林兰家屡次要为林鼎聘亲,已经说了几家。可低的是林家不喜欢,高的又说林鼎是庶生之子,不肯联姻。
因为林鼎是闽县此批秀才之首,文宗批准进场。林鼎对父母说:“等乡试过了再聘亲不迟。”
到了八月,乡试过了以后,林鼎榜上有名,中了举人。此时,倒是有几个官宦人家来说亲。林鼎又说:“等会试过了再聘亲也不晚。”
林鼎去进京会试。会试过后,林鼎榜有名,又中了进士。三月份殿试,他殿在三甲第十名。吏部观政,随即上本,林鼎告假婚娶。
那梅翰林探听到林鼎是个少年进士,尚未聘亲,便一心要将桂娥送给林鼎为妻,他先去拜见闽县知县,央求知县为媒。
林鼎上年县考时,是闽县第一名,算是知县的门生,知县自然会尽力。
林鼎到家后,立即去拜了高堂,和家人都相见了。又去拜了林兰与凤娘。次日去拜知府推官。再去拜闽县知县,县主留他去后堂,林鼎依照谢师之礼相见。
二人彼此客套一番后,知县说:“小弟来为贤契作伐如何?”
林鼎说:“门生不才,此事文敢烦老师大驾呢!”
知县说:“实不相瞒,贤契的佳偶,已有了上好人选,梅翰林老先生有一个爱女,德容兼全,曾托小弟牵丝,要招贤契为婿,贤契理当俯就,也能令小弟有半面之光。”
林鼎说:“门生何德何幸,怎敢仰攀翰苑门楣?倘若此事果真,门生即去禀过家严,无不如命。”
知县说:“那好,我就静待佳音了。”
林鼎告别了知县,一路心中暗喜,到家就将梅翰林家的小姐、知县作伐之事对父母说了。
林兰和凤娘听了十分高兴。过了一会,知府推官和知县到门回礼。知县便又说起梅小姐。
林鼎说:“我已曾禀过家严,二老十分相悦。只是感觉有些高攀了,所以有些踌躇。”
知县说:“贤契不必过谦,尽管择日过礼就是。”
知县告别林家,来到梅府。梅翰林忙出迎接。进厅叙坐之后。知县把林鼎已应允亲事的人说了。梅翰林听后十分欢喜,送走了知县,进去和夫人小姐说了,并说佳期已经不远,要上心打点妆奁了。
夫人小姐听说女婿是一个少年进士,都暗暗欢喜。
鲍良夫妇得知桂娥许给了新科小进士为婚,也分外高兴。
宫芳夫妇得知外甥定了梅翰林家的小姐为妻,以后就有机会去查她的身世了,心里也暗暗欢喜。
林兰选了吉日下聘,不出一个月,又择吉日迎亲。
此时,燕娘早已被凤娘接到林家。到了吉日,林兰发帖去接妹夫。宫芳此次早早做了准备,一接就来了,他要看看梅小姐的容貌,是否真的与妻子相同。
官宦人家娶亲,自然隆重壮观。燕娘等一对新人拜了花烛,进了洞房。合卺撒帐之后,揭去新人盖头时,赶紧过去看了一眼,见新媳妇的容貌果然与自己一样。
林家的众亲眷见过后,也都说容貌很像燕娘。
周才夫妇也被梅翰林拨给小姐,随嫁到了林家。
燕娘此时已领认定,外甥媳妇就是自己的女儿,她让丈夫把周嫂叫过来说:“周嫂,当初去扔这个女儿时,你可记得是用什么衣服裹着她吗?你若记得,我们就去问问鲍良,若能说对,就可与她相认了。如果没有对证,我们这辈子也无法认女儿了!”
周嫂道:“当初抛弃她时,我心中不忍,用一件天蓝小棉衣包裹好了,又把大娘给我的绣图包在了外面,这才叫周才放在干燥之处的。”
燕娘闻听一喜,转头对宫芳说:“太好了,赶紧去问问鲍良,他捡到孩子时是不是这样包着的。”
宫芳立即赶去鲍良的店里,见面先探问一句说:“听说令爱当初是河边抱来的,如今她已是我的外甥妇,鲍兄就不必瞒我了。”
鲍良果然不再遮掩,把当初捡到孩子的情形一一说了。宫芳听完后说:“她就是我以前所说第四胎女儿。当初包着她的那件天蓝小棉衣,和那幅绣图,不知如今还在么?”
鲍良说:“这么重要的东西我怎敢不好好保存呢。我一直珍藏着,就是希望她能和亲生父母重逢。今天果然有用了。”
鲍良让老婆拿出那副绣图,双手递给了宫芳。宫芳接过来一看,正是那幅油透的五子图。
宫芳见有了证物,心中欢喜,赶紧和鲍良夫妇告别会来,将绣图交给燕娘。燕娘见了,竟喜极而涕,暗暗把图藏在身边,准备找机会认女儿。
过了三朝以后,终于逐渐闲暇下来。凤娘和燕娘说起自家的新媳妇,她的容貌举止,怎么能和妹妹像一个人一样呢?这也太罕有了。
燕娘笑一笑说:“姐姐,我有一桩心事,要和姐姐说。只怕外甥是新贵人。外甥媳妇又是大小姐、又是新奶奶,所以有些顾虑。”
凤娘说:“我和你是同胞姐妹,外甥是小辈,有事就说吧,怕什么呀?”
燕娘说:“我当初生下第四胎那个女儿,你妹夫不忍心再溺死,叫周才抱着丢在了城外河边。周嫂用一件棉衣包着我女儿,让周才放在安稳之所。谁知老天见怜,她真的被好心人收养了。收养她的人,原是在城外捕鱼的,姓鲍名良,现在他就住在梅亲家的后门,开了一间豆腐店。梅老爷偶然见到我女儿,见她聪明伶俐,就接进去做他女儿了。”
说到这里,凤娘吃了一惊,忙问:“这么说,我这新媳妇,是鲍良抱养你的的女儿?”
燕娘道:“正是。”燕娘就把宫芳找到女儿的详细经过,都和凤娘说了一遍。
说完以后,燕娘拿出那幅五子图说:“姐姐你看,周嫂私下把我当初油透的这幅绣图包裹在外面,幸亏鲍良一直保存着,现在交还给了你妹夫。妹妹见有了证物,这才敢认。”
凤娘接过绣图,看了看说:“不错,是你绣的那幅。我也说媳妇怎么会和妹妹相貌如此相同呢?原来竟是你的女儿。”
当天傍晚的时候,凤娘让丫头去叫儿子儿媳过来,她有话要说。
林鼎夫妻来到父母房中。凤娘将以前的事情,对她们详细说了一遍。
梅小姐听完说道:“我的确是姓鲍,是被梅爹爹收养的。没想到姨娘竟是我亲生母亲。”
凤娘道:“如今既已真相大白,以后就都是一家人了。亲生父母就不用说了,梅家父母,我儿与媳妇必须要孝顺,就是鲍家父母,也要接过来,让她们安享晚年为是。”
桂娥说:“媳妇早就叫鲍父关了豆腐店,他因为媳妇未曾出嫁,所以不肯。如今还求公公和婆婆妥善安置。”
凤娘说:“你们回房休息吧,这事儿我自有道理。”
次日一早,凤娘就让人去请妹夫来,教儿子媳妇顶冠束带,拜了岳父岳母。又让人去接鲍良夫妇,叫媳妇也拜了两拜。
凤娘又派人在西边打扫三间楼房,让妹夫妹子住下。在东边打扫两间楼房,给鲍良夫妇住着。
到了次年正月,林鼎要进京选官,他见周才老成能办事,就带在了身边。路过浙江杭州,杭州府的推官与林鼎是同年,请林鼎到西湖游玩。
湖船上有唱戏的。他们叫了一个戏班子,那宫榜就在这个戏班子里。
宫榜听说推官请是闽县的林进士,与自己是同县的,也有心要打听父母的消息。
唱戏时候,他瞧见林进士身边服侍的人,好像是管家周才。周才也看那唱戏的,好像当年的小主人。
等到日落西山,散了筵席,推官送林鼎上轿进城。宫榜竟跟随林进士到了寓所。
林进士下轿进去,宫榜一把拉住周才问道:“你可是周才么?”
周才回头一看,也问了一句:“你可是宫家的小主人宫榜么?”
宫榜赶紧说:“我正是宫榜。”
宫榜接着又问:“你怎么随了新进士了?我的父母怎么样了?”
周才说:“大爷大娘以前受了好多苦。多亏这位林老爷是她的外甥,现在已经好过了。”
宫榜问:“林进士怎么是她们外甥?”
周才说:“他是凤姨娘的儿子,岂不就是外甥吗?”
宫榜道:“哦!原来就是林家的表弟。如今不像幼年了,都不敢认了。你进去说一声,我想见见他。”
周才说:“自然是该见的。你等一下,我进去说一声。”
周才进去对林鼎说遇到了宫榜,此刻正等在外面求见。
林鼎立即叫周才请他进来。宫榜进来,作揖叙坐之后,林鼎开口说道:“表兄流落在外,令尊令堂十分挂念,你不想回去见见他们吗?”
宫榜说:“小弟不肖,连累父母受苦,心里十分愧疚。虽然也很想回去,怎奈没有路费,所以一直拖延到现在。”
林鼎说:“只要你想回去,路费都包在小弟身上。”
当晚林鼎留宫榜寓所安歇。写了一封家书,准备次日打点宫榜起程回家。
不料,宫榜在戏班子里欠了很多赌债,大家都防着他逃走。当晚见宫榜没回来,次日一早,就去报告了班主沈府。
原来当初班主花了数十两银子买的他,怎能让他私自逃走。沈府听说他不见了,立即差两个管家出外寻找。
其中有一个戏班子的人说:“我昨天见他跟着林进士的轿子走了。”
管家就同两个班友,寻找林进士的寓所。他们刚到门口,正好看见宫榜从门里走出来,要到外边去大解。
几个人悄悄跟着,等他解完手,上前把他扭住说:“你还往哪里逃?赶紧和我们回去见班主。”
宫榜急忙说:“林进士是我的表弟,是他留我在这里歇息的。”
管家骂道:“放屁!你配有这样的亲戚吗?”
几个人不由他分说,将他扭到了沈府。沈班主写了一个名帖,送到了仁和县衙。县令打了他二十板,仍发放到原戏班子唱戏。
林鼎早上起来,不见了表兄,就叫周才去找,周才找了很久也没找到。林鼎十分生气地说:“此人真是不识抬举,我们也别管他了。”
林鼎启程进京,选了广东潮州府推官。仍按原路,返回到杭州。免不得又去拜会同年。
那位同年免不得依旧酒戏招待。正好又是宫榜那个戏班子。
林鼎见宫榜在戏台上唱戏,等戏唱完了,吩咐手下说:“去唤那个唱净角的戏子来。”
宫榜来到案前跪下。林鼎起身问道:“我进京时已经写了家书,要让你回去,自然会有盘缠赠你。你怎么不别而逃,依旧来唱戏呢?”
宫榜就把那天发生的事,说了一遍。林鼎说:“原来如此,竟是我错怪你了。”
随即回头对同年说:“这个人是我的表兄,偶然流落到此。上次我来的时候就相认了。原想送他还乡。不料被沈班主拘去了。我这次想带他回去,若是沈班主阻拦,还望年兄出面周旋。”
那位同年说:“既然是令表兄,年兄只管带回就是,一切包在我身上。”
林鼎在杭州又耽搁几天,才起程回家。在路上,他把自己妻子是梅翰林家的小姐,也是宫榜妹妹的事,都对宫榜说了。
走了将近一个月,才回到了家。林鼎让表兄先在外面等待片刻:“待我先进去,对令尊令堂说明以后,你再进去。”
林鼎进门拜见了父母,子并拜见了岳父岳母。一家人坐下后,林鼎把在杭州遇到表兄宫榜的事,都对她们说了。并且说:已经将他带回来了,现在就在外面。
凤娘听说就在外面,立刻说:“那还不快请进来。”
林鼎亲自出去,拉着宫榜的手,来到内堂。
宫榜羞红了脸,进来见过了姨夫姨娘,随即又去拜父母。燕娘起身,一把扭住儿子,用头撞过去,嘴里连声骂道:“你害的我好苦啊!为娘养你惜你,指望你成家立业、养老送终,才把你的姐妹一个个都溺死了。谁知你这禽兽,竟败尽了家财,也不顾爹娘,流落在外。若不是你的姨娘和你这个妹子,我们早做了沟渠饿莩!”
燕娘一边骂,一边号啕大哭起来。凤娘与儿子儿媳都苦劝道:“今天是你女婿把他带回来的,凡事看在女婿的分上,饶了他吧。从今以后,他一定会改过自新的。”
众人劝了半晌,燕娘方才止住哭声。从此以后,燕娘开始严加官束儿子,犯了错不是打就是骂。
宫榜渐渐也做了好人。林鼎后来携全家去上任,做了三年的清官后,又被钦取至按察院任职。全家又随着去了京城。
梅翰林夫妻是林鼎送老归山的。鲍良夫妻也是林鼎送终的。宫芳夫妇自然也是林鼎赡养至终。林鼎还为宫榜娶了亲。就是周才夫妇的儿子,也受到林鼎的格外抬举。
只是桂娥这一个女儿,三家都享受到了她的福禄。桂娥所生的子女,累受封诰。她们夫妻寿至八旬以外。
图片均采集于网络,侵权告知必删!