唐代最厉害的三大诗人(他曾是唐代人最看好的诗人)
唐代最厉害的三大诗人(他曾是唐代人最看好的诗人)老杜真要强,酸甜苦辣,亲口尝遍;困苦艰难,一力承当。“两个黄鹂鸣翠柳”是洁,“一行白鹭上青天”是力(真上去了);“窗含西岭千秋雪”是洁,“门泊东吴万里船”是力,而后面两句之“洁”、之“力”与前面两句有深浅层次之分。王右丞则是“蚊子上铁牛,全无下嘴处”(药山惟俨禅师语)。太白是龙,如其“问余何事栖碧山,笑而不答心自闲。桃花流水窅然去,别有天地非人间”(《山中问答》);“李白乘舟将欲行,忽闻岸上踏歌声。桃花潭水深千尺,不及汪伦送我情”(《赠汪伦》)等绝句,虽日常生活,太白写来皆有仙气。杜甫诗如“两个黄鹂鸣翠柳,一行白鹭上青天”(《绝句》),笨,笨得好,笨得出奇,笨得出奇的好。右丞能备三十二相,三十二相即一相,即无相。姚鼐《今体诗钞序目》在表现一点上,李、杜不及王之高超。杜太沉着,非高超;李太飘逸,亦非高超,过犹不及。杜是排山倒海,李是驾凤乘鸾,是广大神通,佛目此为邪魔外道,虽不是世法,而是外道
人们对诗人、文人的评价常常会随着时间流逝而改变,例如现在无出其右的李杜,在盛唐人的眼中,却并没有那么夺目。反而是现在仅仅被划定为山水田园诗人的王维,引领了那个时代的主流诗歌趣味。以唐人选唐诗为例,《河岳英灵集》收15首,《国秀集》收7首,《极玄集》3首……姚合称王维为“诗家射雕手”,代宗甚至誉之为“一代文宗”。
那么,王维何以能在群星闪耀的盛唐诗人中脱颖而出?
01
李杜不及王维之高超
右丞能备三十二相,三十二相即一相,即无相。
姚鼐《今体诗钞序目》
在表现一点上,李、杜不及王之高超。杜太沉着,非高超;李太飘逸,亦非高超,过犹不及。杜是排山倒海,李是驾凤乘鸾,是广大神通,佛目此为邪魔外道,虽不是世法,而是外道。佛在中间。自佛视之,圣即凡,凡即圣,其分别唯在迷、悟耳,悟了即圣,迷了即凡。此二相即是一相,即是无相。
太白是龙,如其“问余何事栖碧山,笑而不答心自闲。桃花流水窅然去,别有天地非人间”(《山中问答》);“李白乘舟将欲行,忽闻岸上踏歌声。桃花潭水深千尺,不及汪伦送我情”(《赠汪伦》)等绝句,虽日常生活,太白写来皆有仙气。杜甫诗如“两个黄鹂鸣翠柳,一行白鹭上青天”(《绝句》),笨,笨得好,笨得出奇,笨得出奇的好。
老杜真要强,酸甜苦辣,亲口尝遍;困苦艰难,一力承当。“两个黄鹂鸣翠柳”是洁,“一行白鹭上青天”是力(真上去了);“窗含西岭千秋雪”是洁,“门泊东吴万里船”是力,而后面两句之“洁”、之“力”与前面两句有深浅层次之分。王右丞则是“蚊子上铁牛,全无下嘴处”(药山惟俨禅师语)。
王摩诘诗法在表现一点上,实在高于李、杜。说明、描写皆不及表现,诗法之表现是人格之表现,人格之活跃,要在字句中表现出作者人格。如王无功“树树皆秋色,山山唯落晖。牧童驱犊返,猎马带禽归”(《野望》)数语,不要以为所表现是心外之物,是心内。“树树皆秋色,山山唯落晖”表现王无功之孤单、寂寞,故曰“相顾无相识,长歌怀采薇”,令人起共鸣。于此,可悟“心外无物,物外无心”。即白居易“转轴拨弦三两声,未成曲调先有情”;“东船西舫悄无言,唯见江心秋月白”(《琵琶行》),亦是即心即物,即物即心,是一。
02
王维诗之玄妙
杜甫,人推之为“诗圣”,而老杜诗实非传统境界,老杜乃诗之革命者。诗之传统者实在右丞一派,“春草明年绿,王孙归不归”,皆此派。中国若无此派诗人,中国诗之玄妙之处则表现不出,简单而神秘之处则表现不出;若无此种诗,不能发表中国民族性之长处。此是中国诗特点,而不是中国诗好点。“名士十年无赖贼”(清舒铁云《金谷园》),人谓中国人乃橡皮国民,即此派之下者,如阿Q即然。
放翁一派诗好在情真、意足,坏在毛躁、叫嚣。右丞写诗是法喜、禅悦,故品高韵长。右丞一派顶高境界与佛之寂灭、涅槃息息相通,亦即法喜、禅悦(ecstasy),非世俗之喜悦。(善言名理。)写快乐是法喜,写悲哀亦是法喜。如送别是寂寞、悲惨,而右丞写来亦超于寂寞、悲惨之上,使人可以忍受。人谓看山谷字如食蝤蛑,使人发“风”(不是“疯”);
胡仔《苕溪渔隐丛话》前集卷四十九:“元祐文章世称苏黄,然二公当时争名,互相讥诮。东坡尝云:‘黄鲁直诗文如蝤蛑、江珧柱,格韵高绝,盘飱尽废。然不可多食,多食则发风动气。’”
放翁诗读久,亦可使人发风。(人不能只有躯干四肢,要有神气——“风”。没有神气,便没有灵魂。灵是看不见的,神是表现于外的。)读右丞诗则无此病。
右丞不但写大自然是法喜、禅悦,写出塞诗亦然。如其《陇西行》:
十里一走马,五里一扬鞭。
都护军书至,匈奴围酒泉。
关山正飞雪,烽火断无烟。
右丞虽写起火事,然心中绝不起火(若叫老杜、放翁写,必定要发风),此点颇似法国写实派作家。此种小说当读一读。然其中莫泊桑(Maupassant)还不成,莫泊桑、佛罗贝尔(Flaubert)有点飘,不如读都德(Daubet)的小说,如其所作《水灾》(见《译文》杂志)。右丞诗与西洋小说写实派相近者在不动感情,不动声色。此声、色须是活着的,有生命的。其“明月松间照”岂非色?其“清泉石上流”岂非声?而右丞是不动声色,是《诗》所谓“不大声以色”(《大雅·皇矣》)。
有——非有无——无,三个阶段。右丞诗不是“无”,而是“非有无”。老杜写诗绝不如此,乃立体描写,字中出棱,“字向纸上皆轩昂”(韩愈《卢郎中云夫寄示送盘谷子诗两章歌以和之》),此须是感觉。若问王右丞之“居延城外猎天骄,白草连天野火烧”一首是否“字向纸上皆轩昂”?曰:否,仍是不动声色,不大声以色。老杜与此不同,如其《古柏行》:“大厦如倾要梁栋,万牛回首丘山重。”
余赞成诗要能表现感情、思想,而又须表现得好。言中之物,物外之言,要调和,都要好。右丞诗是物外之言够了,而言中之物令人不满。姑不论其思想,即其感情亦难找到。如“秋槐叶落空宫里,凝碧池头奏管弦”,亦不过是伤感而非悲哀,浮浅而不深刻。伤感是暂时的刺激,悲哀是长期的积蓄,故一轻一重。诗里表现悲哀,是伟大的;诗里表现伤感,是浮浅的。屈原、老杜诗中所表现的悲哀,右丞是没有的。
03
王维诗之静穆
王维诗中禅意、佛理甚深,与初唐诸人不同。唐初陈子昂、张九龄、“四杰”,尚气,好使气,此气非孟子所谓“浩然之气”(《孟子·公孙丑上》),此气乃感情的激动。初唐诸诗人之如此,第一因其身经乱离,心多感慨;第二则是朝气,因初唐经南北朝后大一统,是真正太平的,人有朝气(欢喜),蓬勃之气。故人自隋入唐,经乱离入太平,一方面有感情之冲动,一方面有朝气之蓬勃。但不能以此看王维诗。王维乃诗人、画家,且深于佛理,深于佛理则不许感情之冲动,亦无朝气之蓬勃,统辖其作风者,乃静穆。
初唐四杰
王维受禅家影响甚深,自《终南别业》一首可看出:
中岁颇好道,晚家南山陲。
兴来每独往,胜事空自知。
行到水穷处,坐看云起时。
偶然值林叟,谈笑无还期。
放翁“山重水复疑无路,柳暗花明又一村”(《游山西村》)与王维《终南别业》之“行到水穷处,坐看云起时”颇相似,而那十四字真笨。王之二句是调和,随遇而安,自然而然,生活与大自然合而为一。
王摩诘诗是蕴藉含蓄,什么也没说,可什么都说了:
独坐悲双鬓,空堂欲二更。
雨中山果落,灯下草虫鸣。
白发终难变,黄金不可成。
欲知除老病,唯有学无生。
(《秋夜独坐》)
“无生”,道是长生,无生指佛。“雨中山果落,灯下草虫鸣”,是静,不是死静,是佛的境界,佛讲“寂灭”而非“断灭”。王维盖深于佛理,“灭”乃四谛之一(谛,真理之意)。“断”是止,是死,佛非如此。佛讲寂灭,既非世俗盲动,又非外教断灭,“雨中山果落”二句即然。
《传学》
作 者:顾随 著
叶嘉莹记录的顾随讲解中国古诗文的
全部笔记六十年首度全部问世。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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编辑:黄泓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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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传学:中国文学讲记》(上、下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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