顶级树王（树王纪录连续刷新）

顶级树王（树王纪录连续刷新）墨脱“树王”则被挂念得更早。2013年10月，当西子江生态保育中心负责人李成在相机的长焦镜头中意外发现它时，就留下了这个念想：“藏东南可能有中国最高的树。”察隅“树王”的发现很偶然。2022年5月15日，中科院植物所郭柯团队发现了这片云南黄果冷杉林。“喜出望外，也感到很惊叹。”团队成员、中科院植物所副研究员刘长成回复南方周末记者。“人们都喜欢大树。”作为墨脱“树王”的见证者、北京大学保护生物学教授、山水自然保护中心创始人吕植觉得热搜第一不令人意外，“其实树本来就应该长大，只是因为人为活动等因素，我们很难看到大树了”。“树王”纪录的刷新也在意料之中。察隅、墨脱所在的藏东南气候温润、短距离海拔高差显著，造就了丰富的生境，是全球生物多样性热点区域。墨脱更几乎囊括了从南到北的所有植被类型，是浓缩了从热带到寒带的“天然植被博物馆”。正如墨脱的标签——“世界只有一个墨脱，墨脱拥有整个世界”。有了“树王

80米，相当于27层楼房的高度，3头蓝鲸的长度，也差不多是中国现任“树王”的高度。有意思的是，“中国大陆最高树”的王冠只保持了9天。

2022年5月18日，“中国最高树”的桂冠移交给了83.2米的云南黄果冷杉。此前的5月9日，“中国大陆最高树”——76.8米不丹松的新闻曾登上微博热搜第一。

云南黄果冷杉原始森林，居中树木高度为83.2米。 （新华社/中科院植物研究所供图/图）

两棵“树王”相隔并不遥远，二者分别位于藏东南林芝市的墨脱县和察隅县，水平直线距离不到两百公里。

“人们都喜欢大树。”作为墨脱“树王”的见证者、北京大学保护生物学教授、山水自然保护中心创始人吕植觉得热搜第一不令人意外，“其实树本来就应该长大，只是因为人为活动等因素，我们很难看到大树了”。

“树王”纪录的刷新也在意料之中。察隅、墨脱所在的藏东南气候温润、短距离海拔高差显著，造就了丰富的生境，是全球生物多样性热点区域。墨脱更几乎囊括了从南到北的所有植被类型，是浓缩了从热带到寒带的“天然植被博物馆”。正如墨脱的标签——“世界只有一个墨脱，墨脱拥有整个世界”。

有了“树王”的新标签后，墨脱当地政府接受媒体采访时称，并不推荐游客去“树王”打卡。这里交通不便，即便对于科学家而言，原始森林里自然密码也饱含着未知，亟待探索。吕植强调，吸睛的“第一”应该转为保护的动力，关注大树所在生态系统的原真性和完整性。

细长的“树王”

察隅“树王”的发现很偶然。2022年5月15日，中科院植物所郭柯团队发现了这片云南黄果冷杉林。“喜出望外，也感到很惊叹。”团队成员、中科院植物所副研究员刘长成回复南方周末记者。

墨脱“树王”则被挂念得更早。2013年10月，当西子江生态保育中心负责人李成在相机的长焦镜头中意外发现它时，就留下了这个念想：“藏东南可能有中国最高的树。”

李成在保护界的外号是“墨脱小王子”，自2002年开始，他每年都去墨脱科考。墨脱太让他着迷，从小转动地球仪，这块雪山包围下的深绿，是他的眼神绕不开的地方。

与墨脱“树王”的初见是一个清晨。早起后，住在墨脱县格林村的李成架起长焦镜头，习惯性地在村边随处走走，拍拍鸟或是风景。雾气腾起，长焦相机里的远景层次分明，镜头忽然框住了几棵大树，“特别震撼”。工程师背景的李成对尺寸敏感，他感觉这几棵大树比周围的树要高出几十米。

2013年，最早见到墨脱“树王”的场景。 （ 李成供图/图）

“树王”念头埋下后，李成在果壳网发表了文章《寻找中国最高的树》。2016年，他独自徒步4小时，抵达了树的大概位置。这里是典型的山地雨林，植物丛生，从树底仰头看，三四十米高的树已经很难看到树尖。绕了好几圈，李成终于找到一个刚刚好的缝隙，看到了“潜在树王”的树冠。

震撼之余，细、长、直是李成的第一感觉，大树“像一根水泥柱子”。想象下站在27层楼底仰视楼房的感觉，而这高耸入云的，是一棵树。

从树根部位仰视墨脱“树王”。 （李成供图/图）

不过，和高度相比，大树的身材显得较细，李成估计树的胸径大概只有两米。巧合的是，察隅新发现的“树王”胸径也只有2.07米。在大树家族中，并不算粗壮。

细长的新老“树王”树龄估计已过百岁，准确的树龄还需要通过树木年轮学研究才能确定。但从细长的身材看，和地球上其他的大树相比，它们可能算是后辈。

墨脱和察隅的两棵“树王”应该很难攀爬。不只因为细，它们还是附生了很多植物的“空中花园”。在墨脱“树王”上，有多种漂亮的兰科植物、蓝莓的近亲越橘、根茎膨大形似萝卜的树萝卜等。察隅“树王”的群落中，不只有附生的兰科和蕨类等植物，周边还有大量国家一级重点保护野生植物——红豆杉古树。

“森林里的一棵大树，就像海洋里的鲸。”吕植打了个浪漫的比喻，“很多生物都跟它有关”。大树活着的时候，这些小植物攀爬在大树上，以获取更多的阳光，鸟和昆虫也跟着来了。鲸死之后，沉入海底的鲸落依然可以养育生物很久。大树也是一样，倒下之后，砸倒很多小树，清出了一片林窗，森林的演替又开始了，活跃了。朽木成为动植物、微生物的栖息地，继续见证着森林里的生命轮回。

给大树量个头

藏着潜在“树王”的念想，李成一直想给大树量个头。

2016年，他携带激光测距仪做了初步测量，大约80米。2018年，他再次和自然纪录片的团队冒着大雨，带着无人机测量——无人机自带的高程数据显示大概为80米。

80米已经是很高的数字。此前中国大陆的“树王”是2021年10月在云南高黎贡山发现的秃杉——72米。

目前测量大树有几种方法，包括直接人工攀爬、无人机悬吊绳和激光雷达等。恰好，北京大学教授郭庆华团队也对巨树感兴趣，他所在的北京大学遥感与地理信息系统研究所课题组正在制作中国森林冠层高度分布图。基于星载与无人机激光雷达数据，分布图显示，墨脱县的森林平均冠层高度在国内领先，存在生长最高树的可能性。

中国森林冠层高度分布图 （郭庆华课题组供图/图）

分布图中，“可以看到西藏东南部、云南南部、台湾东部等区域的平均森林冠层高度分布较高，可以认为是大树较为集中的区域。随着更多科研工作者的加入，我们期待未来会有更高的树被发现。”郭庆华课题组回复南方周末记者。

2022年4月28日，各个课题组在墨脱集合，根据李成提供的最高树潜在区域，无人机机载激光雷达大范围扫描后，得到3个区域的森林冠层高度模型，11棵潜在70米以上的高树被锁定坐标位置，再单独测量每棵树后，最终，76.8米的墨脱“树王”诞生。

墨脱“树王”所在的区域。 （李成供图/图）

郭庆华课题组介绍，为确保测量的结果准确，墨脱大树团队也使用了无人机悬吊测绳与皮尺测量胸径的传统方式进行了验证。

察隅“树王”的测量是无人机吊绳，多次测量后，取了平均值。研究团队也与其他感兴趣的团队取得了联系，未来会应用激光雷达技术继续测量。

什么环境能出现“树王”

长成80米的大树并非易事，人们周围的树木大部分高度都不超过30米。

那些大树生长之地，都有些共性。国家林草局主管的《森林与人类》杂志在2022年4月刊推出了巨树专题。其中一篇文章提到，世界上最高的、超过80米的巨树，无一例外都生活在降雨量大、水汽充足、气候相对温和的区域。比如生长着北美红杉和巨杉的北美太平洋海岸、生长着杏仁桉的澳洲塔斯马尼亚岛、生长着黄娑罗双的印尼婆罗洲，都是常年雨雾丰沛。

目前已知世界最高的树是115米的北美红杉“亥伯龙神”，这名字取自希腊神话人物，意为“穿越高空者”，位于北美太平洋海岸。

李成介绍，浓雾弥漫，为树叶从空气中直接吸收水分提供了条件，这能大大减少重力对于树木水分输送的限制，保证高处的树叶也能进行光合作用与蒸腾作用。

上述关于巨树的文章还成功预测了“树王”这一新桂冠将花落谁家，“也许还会落到生活在墨脱、察隅、贡山的其他巨树上……”看到察隅“树王”的新闻，作者在微博提到，在现存最高植物物种记录里，它大约排第20—22名，是地球上第二高的冷杉属植物。

的确，两棵“树王”所在的藏东南之所以成为隐秘的大树王国，正因为印度洋水汽和热量沿着雅鲁藏布江一路北上，却被东西横卧的世界屋脊喜马拉雅山脉挡住，形成了局部丰沛的降水。

察隅“树王”位于慈巴沟自然保护区附近，在这里，东西向的喜马拉雅山与南北向的横断山呈“T”形交汇，地势北高南低，近似“簸箕”。刘长成介绍，察隅“树王”所在的这片云南黄果冷杉林，“带状分布于察隅河两岸山地和河谷地带，海拔2300米左右。受季风气候影响，水热条件优越”。

墨脱的地形也是类似，仿佛一把坐北朝南的椅子，年均降雨量达2330毫米以上，比广州还高。

“木秀于林风必摧之”。要长成大树，风不能太大。刘长成分析，这类高树往往生长在相对狭窄的峡谷区域，而且一般靠近峡谷底部地势平缓的坡麓或洼地里，受到大风的干扰破坏较小，不容易被风吹折断。

不只是国外的红杉，国内秃衫、不丹松和云南黄果冷杉，现任和前任“树王”都是裸子植物——种子裸露在外，多为高大乔木。上述关于巨树的文章解释，这是因为裸子植物的木质部由更细更长的管胞构成，单位面积上有着更强的支撑能力。

持续的研究，才刚刚开始

墨脱“树王”官宣十天后就刷新纪录，保护界早已预料到。发现墨脱“树王”之后，李成就察觉到它曾因地震或其他因素，树身被折断过，“相信还存在更高更完整的树木”。

2017年，原国家林草局的科研机构发表的科考论文写到，因为特殊的地理位置，察隅“树王”所在的察隅慈巴沟自然保护区，植物区系有古老性、过渡性，且有特有现象。对于察隅“树王”所在地附近，刘长成回复南方周末记者，生物多样性调查研究还在进行中，初步调查发现，当地原始森林拥有的生物多样性远超于大面积的次生林——云南松林、高山松林等。

墨脱更是集中了热带到寒带几乎所有的植被类型，从南部海拔500米的雅鲁藏布江面，到海拔7782米的南迦巴瓦峰，在这水平距离不过40千米的区域囊括了热带季雨林、常绿阔叶林……高山草甸和流石滩。不只是植物，墨脱所在的雅鲁藏布江大峡谷享有多个生物多样性之最：唯一的四种大猫共存地、有蹄类分布最集中区域、孟加拉虎栖息地……

雅鲁藏布江下游的原始森林。 （李成供图/图）

察隅和墨脱都是新物种的伊甸园。仅2013 年，原国家林业局昆明勘察设计院就在察隅发现了蔷薇科花楸属新种、察隅湍蛙；李成等在墨脱发现的白颊猕猴，则是数十年来第一个正式由中国人命名发表的灵长类物种。

在硬币的另一面，这里的生态环境十分脆弱，常受到地震、泥石流、山洪、滑坡和雪崩等自然灾害的威胁。1950年8月15日墨脱—察隅交界处的大地震达8.6级，是我国仪器记录震级最大的地震。2018年，研究者在察隅河流域海拔最高的村庄调研发现，农牧民100%认为与过去相比，气候变化对生产生活产生影响。

这一带交通不便，减少了人为干扰，一方面保护了大树，但研究也相对不足。

两个县的常住人口都不到三万人，墨脱是全国最后一个通路的县城。因恶劣的气候和复杂的地质条件，公路的修建几度上马又被迫搁浅。早些年，为了抵达墨脱科考，需要花三天以上的时间，翻过4200多米的多雄拉雪山、徒步多日方能抵达。

墨脱县城，左侧河流为雅鲁藏布江。 （新华社记者 孙非/图）

2010年底，全长3310 米的嘎隆拉隧道贯通，只需不到十分钟就从喜马拉雅山脉北侧穿越到南侧。2013年，墨脱第一条公路终于通车。“偶尔去一次两次的研究很多，但长期坚持的、持续的研究，刚刚开始。”吕植说。

察隅“树王”是第二次青藏高原科考“森林和灌丛生态系统与资源管理”专题的发现，墨脱“树王”的调研过程也得到了林草部门等多方支持。目前，山水自然保护中心等科研机构正在墨脱开展全方位生物多样性工作，云豹等国家一级重点保护动物的踪影陆续被红外相机捕捉到。

大树长成需要百年甚至千年，而砍伐只需一瞬。加州淘金热中，粗壮的北美红杉林就曾遭遇大范围采伐。为了加强保护，目前墨脱当地，村里的男性大多承担护林员的工作。

山水自然保护中心还在墨脱“树王”不远的格林村发起了“兰花归野”的活动，村民捐出自己世代培育的兰花，在村庄的周围重新恢复兰花的野外种群，活动希望发展以观察兰花为主题的自然体验活动，让当地社区从良好的生态环境中持续受益。

大树带着一股神气，立于树下，人类显得过于渺小。李成回忆，当地人此前曾叫墨脱“树王”为“朝天松”，如今它有了新名字“辛达布”——当地的门巴族语言里意为“树神”。

吕植提到，在生物多样性如此丰富之地，本地的调查包括监测大树的信息都非常重要，只有收集了这些证据，才会在平衡发展和保护的决策时，作出不后悔的选择。

南方周末记者 汪韬 南方周末实习生 钟财芬