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江城李雪顺翻译(李雪顺江城译者)

江城李雪顺翻译(李雪顺江城译者)在书中,除了不得不打交道的学校领导、学生、负责教授汉语的两位中文系老师,何伟对自己共事的同事其实描写不多。他偶尔抱怨,一些同事曾邀请自己聚餐或游玩,却总是临时爽约。在涪陵的两年,跟何伟如同朋友般相处的,反而是校园以外的面馆老板、做装饰画的个体户、没有受过正规教育的摄影师、天主教堂的神甫,以及学校老师10岁的儿子。1998年何伟离开涪陵后,李雪顺再也没有跟他联系过,但2001年何伟回了一趟涪陵,向很多人赠送了自己的书籍,其中包括李雪顺。当时,《江城》的英文版已经在美国热销,国内也偶有书讯。拿到书后,李雪顺带着强烈的好奇,一口气就读完了,随后他意识到,作为同龄知识分子,即使语言沟通并无障碍,但自己对这个异乡年轻人在中国的生活并不了解。摄影师提出想看看老涪陵的样子,李雪顺想了半天,抱歉地说,实在找不到了。他带我们去的涪陵师专老校址,也就是现在的长江师范学院江东校区,地图上还能准确找到这个地名,但

本文刊载于《三联生活周刊》2020年第30期,原文标题《李雪顺:<江城>译者》,严禁私自转载,侵权必究

江城李雪顺翻译(李雪顺江城译者)(1)

1995年3月,重庆城区里一位老人在晒太阳

同龄知识分子

李雪顺已经好几个月没有回过江东的老校区了,沿着乌江大桥驶入东滨大道后,视野变得开阔,对岸的高楼一下铺展在眼前,重重叠叠,鳞次栉比,在蓝天白云之下,划出一道错落的天际线。李雪顺一边开车,一边指给我们看,那里就是涪陵县城。同行的摄影同事赞美地感叹,“这里根本就是重庆啊”,李雪顺笑着纠正他,“岂止是重庆!我们当地人都说,这里是曼哈顿”,语气既像认真的捍卫,又像开玩笑的戏谑。

摄影师提出想看看老涪陵的样子,李雪顺想了半天,抱歉地说,实在找不到了。他带我们去的涪陵师专老校址,也就是现在的长江师范学院江东校区,地图上还能准确找到这个地名,但实际上,因为规模扩大,原校址地形受限,长江师范学院早在2013年就搬迁完成。

老校区的大部分,已经完成土地流转,建起了新的高档住宅小区,原来的校园大门,变成了小区大门。家属楼属于教师私产,尚保留着,从家属楼的入口,顺着蜿蜒小路,还能进入原来的校址,教学楼、图书馆和行政楼尚未拆除,包裹在四周的建筑工地和荒草树木里,格外荒寂。1996年,27岁的美国小伙子彼得·海斯勒(Peter Hessler)见到的那个破败城区早已踪影全无,这里不多的遗迹之一。

也正是在这里,作为志愿者,彼得·海斯勒取了个中文名字何伟,完成了两年的英语教学,随后回到美国,根据自己的经历,写出了非虚构著作《River Town》,盘踞美国各大畅销书榜多年。何伟来到涪陵那一年,李雪顺也是27岁,连生日的月份都相同。当时李雪顺大学毕业4年,也在涪陵师专教英语,是整个英语系年轻老师中口语最好的。即便如此,他跟何伟的关系并不密切,在《江城》中只以学校外办临时主任的形象出现过一次,场景是他通知何伟及同行的志愿者亚当,“学校决定给你们安上直通校外的住宅电话,这样你们就可以打到中国的任何一个地方”,“学校决定,给亚当买一台洗衣机”。何伟形容,因为新担任的行政职务,李雪顺显得忧心忡忡。

1998年何伟离开涪陵后,李雪顺再也没有跟他联系过,但2001年何伟回了一趟涪陵,向很多人赠送了自己的书籍,其中包括李雪顺。当时,《江城》的英文版已经在美国热销,国内也偶有书讯。拿到书后,李雪顺带着强烈的好奇,一口气就读完了,随后他意识到,作为同龄知识分子,即使语言沟通并无障碍,但自己对这个异乡年轻人在中国的生活并不了解。

在书中,除了不得不打交道的学校领导、学生、负责教授汉语的两位中文系老师,何伟对自己共事的同事其实描写不多。他偶尔抱怨,一些同事曾邀请自己聚餐或游玩,却总是临时爽约。在涪陵的两年,跟何伟如同朋友般相处的,反而是校园以外的面馆老板、做装饰画的个体户、没有受过正规教育的摄影师、天主教堂的神甫,以及学校老师10岁的儿子。

李雪顺说,自己当时和学校大多数老师一样,对何伟及搭档亚当的印象是,精力充沛,工资高,总有闲情逸致去城里闲逛。这种闲逛多少惹人羡慕,所以学校的老师无论谁碰到了,回到学校,总会义务性地向大家报告一声,但同时,并没有人会主动跟何伟交流。李雪顺就在城里碰到过何伟一次,当时何伟在一个藏人的地摊前左看右看,摊主拿起一根虎鞭样的东西,一边在自己身体上的相应部位比画,一边用夹生普通话向何伟推销,结果何伟也用同样夹生的普通话回答,“不用了,我自己有”。

在学校时,出于好奇,李雪顺去听过何伟的课,班风活跃,教学效果很好。他偶尔也会到何伟跟亚当的公寓里喝啤酒,甚至邀请他们到家里包过一次饺子。但他也坦诚,当时他们不可能跟何伟成为朋友,甚至有意疏远,因为学校领导嘱咐过,不要与外国人交往过密。李雪顺很理解领导的难处,“第一次跟外国人打交道,谁也拿捏不好分寸”。他只是没想到,自己的名字有一天会和何伟一起,共同出现在畅销书的封面。

江城李雪顺翻译(李雪顺江城译者)(2)

1996年至1998年间,何伟在江城,当时他是城里为数不多的外国人,时常引起围观

一个“莽撞”的开始

22年过去,李雪顺已经从那个焦躁不安的年轻人,成为学校的中层干部,还担任过外国语学院院长。涪陵师专也今非昔比,早就经过数次合并与改名,成为如今的长江师范学院。新的校址在老校区30公里外的涪陵区李渡新区,占地1740亩,在校全日制本科学生超过2万人,是何伟教书时的10倍。学校3公里外就是高铁站,到重庆主城,只需要40分钟左右。而在20多年前,涪陵尚没有铁路,去重庆只能坐船,溯长江而上,慢船坐一整晚,快船4小时。

我是在新校区的办公室里见到李雪顺的,他不高,一米六出头的个子,腰腹略凸,剪着极短的寸头,圆脸总挂着微微的不易察觉但又让人感到亲切的笑容。采访过程中,一个5岁的小男孩时不时窜进来,找他配合玩游戏,李雪顺也不恼,乐呵呵地哄出去。小孩子是楼里一个工作人员的孙子,跟老师们都混熟了。这里的人际圈子不大,李雪顺的夫人也在学校里工作。

因为时不时有人进门找李雪顺汇报、签字、商量事情,采访进行得断断续续。间隙里,我随便看了看办公桌上的一大摞材料,有“六月份主题党日活动讲话”,还有党支部的“学习强国”APP使用排名表。排名表上,李雪顺大多数时候都名列前茅,他说自己每天会在起床后的半小时内,完成当天的学习打卡。晚上的休息时间更完整,最近他都用来重新审校《寻路中国》了,这本书将在不久后再版。

李雪顺对《寻路中国》的感情很特殊,这是他的第一本文学作品译著。此前,他只出版过一些语言教材,如《校园英语脱口说》《重庆市专转本考试英语模拟试题集》。《寻路中国》让他声名鹊起,开辟了新的事业方向。如今,他几乎每年都会翻译一本非虚构著作,也常到外地讲座交流。

翻译《寻路中国》的机会,是李雪顺向出版社自荐得来的,如今回想,这可能是他一辈子少有的、“显得莽撞”的时刻。那是2010年,当时他已经41岁了,正在准备晋升教授职称。收到何伟的电子邮件时,李雪顺正在贵州过春节,还是去网吧收发的邮件。在邮件里,他得到了一个重要的消息:《寻路中国》的中文版权已经在中国大陆售出。

他立刻意识到,应该抓住这次机会,翻译这本书。李雪顺的判断来自于,2004年,他在新加坡南洋理工大学进修,曾看到大街小巷的书店里,到处都摆放着英文版的《江城》,畅销程度让他感到吃惊。同样是何伟的体验式观察和记录,同样是中国主题,李雪顺猜想,《寻路中国》对中国读者来说,一定意义重大。他记得,当时何伟没有给他提供出版社工作人员的联系方式,他通过网络查找到了上海译文出版社编辑张吉人的电话,“冒起胆子”(鼓足勇气)打过去自荐。

江城李雪顺翻译(李雪顺江城译者)(3)

坐落在乌江和长江交汇口的涪陵。过去人们离开涪陵只能坐船,如今,这里已经遍布桥梁和高速路(张雷 摄)

因为没有成熟的翻译作品,李雪顺只能强调自己跟何伟是多年的同事和朋友,有多年的英语教学经验,在南洋理工大学进修过,诸如此类。幸运的是,他得到了试译的机会,并一举通过。何伟的中文编辑张吉人告诉我,像李雪顺这样,中年出道搞翻译的译者并不多,他印象里,李雪顺的确是主动联系他的,但他也记得,何伟其实提到过,推荐李雪顺做自己的中文译者,只是李雪顺自己一直不知道。而何伟之所以推荐李雪顺,他后来在另一篇文章里写过,是因为李雪顺曾向他表达过自己想要翻译何伟著作的愿望。

这并不是李雪顺第一次翻译何伟的书。2002年,随着《江城》在国外的畅销,涪陵本地不少人也了解到,何伟写了一本关于涪陵的书。作为大学英语老师,李雪顺接到上级任务,曾组织十多名老师,在一个多月里翻译了《江城》。这个最初的译本最终去了哪里,印了多少,哪些人看过,李雪顺毫不知情。2006年,《江城》在台湾出版,何伟也推荐过李雪顺担任翻译,但台湾的出版社认为,还是本地译者更熟悉台湾读者的阅读方式,只邀请李雪顺担任顾问,核实了一些细节,并写了一篇序言。

随着《江城》的发行范围扩大,2006年李雪顺还主动问过何伟,是否考虑在中国大陆出版这本书。他记得,何伟当时的回应是,如果他能找到合适的出版社,可以相对低价卖出版权。李雪顺还真为这件事奔忙了一阵,先是设法拿到自己和同事当初的翻译初稿,随后又特意挑选了一些看起来更加开放前卫的南方的出版社,寄送了样章。但结果,均遭拒绝。连续几次失败后,李雪顺心想,那就算了吧,到此为止,毕竟这也不算他的分内事。

江城李雪顺翻译(李雪顺江城译者)(4)

2020年7月9日,李雪顺在涪陵师专旧址的家属楼前(张雷 摄)

复杂的涪陵

虽然《江城》是何伟的第一本书,但李雪顺是在《寻路中国》后,才得到了《江城》的翻译机会。已经有部分读者猜测,《寻路中国》的译者可能是南方人,李雪顺说,这是因为那是他第一次翻译,不用遵循任何规则,所以自然而然带出了一些习惯性表达。正是因为《寻路中国》的成功,顺理成章地,李雪顺得到了《江城》的翻译机会。

在这本书里,他将大量日常生活中的俚语、方言放入了书中,完整复现了何伟描绘的小城生活,甚至有读者认为,李雪顺的译本比何伟的原书更加精彩。张吉人告诉我,《江城》虽然只是李雪顺的第二本译著,但在“信、达、雅”这三个翻译标准中,已经远超“信”和“达”,接近“雅”了,而这种水平的译者,张吉人工作多年来,并未多见。

除了方言,李雪顺甚至复刻了何伟文章中的幽默感,比如在谈到“美中友好志愿者”这个项目的历史渊源时,如果直译,应当是“中国政府对和平队谈论颇多,说它和美国中央情报局结成了联盟”,但李雪顺翻译成,“中国政府对和平队谈论颇多,说它和美国中央情报局是穿连裆裤的”;另一处,在谈到自己和同行志愿者逐渐适应涪陵的生活时,何伟写的是“所以我们蹒跚前行”(直译),但李雪顺翻译为,“所以,我们是在摸着石头过河”。

这些表达活灵活现,会让很多中国读者会心一笑。在何伟的中文编辑张吉人看来,语言的幽默感是翻译中最难准确译介的,而何伟又是个非常重视幽默感的作家,他在《江城》中曾写过:“错误和谎言我都可以忍受,但我不能原谅幽默感的彻底丧失。一旦没有了笑声,中国也就成了个阴森凄冷的地方。”

因此,复现幽默对翻译何伟的著作来说非常重要。李雪顺对幽默的良好把握可能跟他的性格有关。长江师范学院的老师赵国月告诉我,他曾去听过李雪顺的课,李雪顺经常会在课堂上逗得学生哈哈大笑。在这次采访中,配合摄影师拍照时,他也会开玩笑,“这个姿势太像是要即将就义了吧?行,我就就义一下吧!”

这种行云流水的表达显然跟李雪顺在涪陵生活的经历有关,他自己也是在后来其他书籍的翻译中意识到这件事的。2018年,他翻译过一本美国著作《大河恋》,其中有两个故事,作者描述了自己两次独自赶路的经历,初读时,李雪顺感到昏昏欲睡。但后来,他想起自己的父亲,也曾在川黔(如今应该叫作“渝黔”)交界的山中林场打工,还带着李雪顺穿越过一趟莽莽林区。因此,翻译这两个故事时,他多次跟父亲沟通,直到记忆被激活后,文字才变得活泼激扬、灵动传神起来。在这本书的豆瓣书评中,移居美国的华人读者叶眉评论:“试图看过两次英文原版,都没看下去,觉得很晦涩。译本很好看,流畅宁静,满满的Midwest风光,好像能闻到针叶林的气息。”

当然,对李雪顺本人来说,《江城》的意义,并不只是翻译技巧得到认可。李雪顺的涪陵,跟何伟的涪陵,并不完全重叠。何伟在到达涪陵之前就知道,这里“历来是四川省的贫困地区”,但李雪顺不同,涪陵是他见识的第一座城市。李雪顺老家在重庆市武隆县的农村,无论到镇上还是进入峡谷的江边,都要走上两三个小时。他的小学是在村里读的,村里的小学一共两个班,李雪顺毕业那年,只有两名学生升入镇上的初中,李雪顺是其中之一。随后的7年,李雪顺在老家的镇上读完了初中和高中,又复读了一年,才考上南充师范学院。

直到1988年要去南充读大学,李雪顺才第一次从武隆乘船至涪陵。他记得,在长江与乌江交汇的码头下了船后,他跟着父亲沿着梯坎一路往上,经过密密麻麻的破旧瓦屋,走上了当时涪陵市区主干道之一的中山路,第一印象是,“哇,这就是城市”。与何伟不同,他第一眼看到的是繁荣、富裕和远方。

在何伟的描述中,涪陵相当落后,但当时的涪陵在整个川东地区,乃至长江中上游,已经是举足轻重的经济重镇。比如何伟书中提到的涪陵师专旁边的陶瓷厂,“它的烟囱向空气中排出黄色的灰”,看起来像是一座小作坊,但实际上,这家名为涪陵建陶的国企,早于1997年1月20日已在深交所完成上市。除了涪陵建陶,当时涪陵还有多家上市公司,相比之下,如今已成国民品牌的“涪陵榨菜”反而毫不出众。

但无论是自己的涪陵,还是何伟的涪陵,通过《江城》,李雪顺都能理解。他后来意识到,何伟的高明之处在于,构建了一个场景,既熟悉又陌生。他说:“对美国人来说,《江城》是一面透视镜,可以从中窥见整个中国;而对我们当地人来说,则让我们从另一个角度审视了自身。人不都是在镜子和他人的眼中看见自己的吗?”

常年从事语言教学,李雪顺说,其实何伟的句子全都是简单的,中学生都能读懂,但这些简单的词语组合在一起,却表达了复杂和真实。这跟他以往的英语教学经验不同,在大学里教英语,他会教导学生,使用高级和复杂词汇,写固定格式的文章,因为只有这样才能应付考试。何伟的表达让李雪顺在翻译时,同样感到非常快乐,他形容自己那时候的翻译状态是,信笔由缰,无所顾忌。实际上,李雪顺翻译一本书的工作量极大,他会全书朗读,会尽力查找所有原始资料,与书中主人公联系,核对事实,一本书往往要耗上4到6个月,但最后得到的稿酬,实际上只相当于他一个月左右的工资收入。但和工作相比,他却更喜欢翻译,并且确信,自己能做好。

江城李雪顺翻译(李雪顺江城译者)(5)

1997年,重庆当地居民在街头吃面。何伟的书中就描述了一个开面馆的老板,如今这名老板经营着一家陶瓷厂

小城人生

如今,李雪顺几乎每年都会翻译一本书,类型都是非虚构翻译,和主业相比,翻译工作在他的日常生活中,占据的精力只有一小部分。我问他,是否考虑将更多精力投入到翻译当中,他说不会,“毕竟教职是饭碗,是重中之重”。

成名后,有人问过他,会不会去更大的城市寻找更多机会,他说不会,“如果我的年纪在二三十,也许还会蹦一下”。但即使时光真的倒流,李雪顺也许还会做出跟现在一样的选择。实际上,1993年李雪顺也曾跟学校请假,到广东下海过,在岳父朋友的一家化工厂做文员,工资800多元,是学校工资的七八倍。做了没两年,学校开始清点教师在职情况,李雪顺受到召唤,立即就回了涪陵,毫无留恋,毫不犹豫。

李雪顺当年被分配到涪陵师专是意外情况,他大学就读的南充师范学院本来是培养中学老师的,但他毕业那年,碰上学校领导到涪陵师专挂职,便挑选了一些学生进入涪陵师专,李雪顺因为成绩优异,总考班上前几名,才成为被选中的幸运者之一。他提醒我,这等于是大学毕业就去教另一群大学生,言语里有小小的骄傲。

如今回头看,一个成都的中学老师和一个涪陵的大学老师,到底谁更好,李雪顺觉得很难衡量,他举的例子是,“他在成都的一套房就抵得上我在涪陵的好几套了”。他说自己应该算作温水里的青蛙,不知不觉煮了这么多年。但和更大的城市比起来,涪陵的优势也很明显,工作压力适中,房价低,几乎不堵车,夫妻一起上班,晚上六七点回家,和周围人比起来,已经算是比较晚的了,离老家也近,还能随时回老家跟老父亲小酌一番。

他偶尔会跟学生讲起自己的奋斗经历,鼓励他们上进。长江师范学院的学生,大多来自渝东南的农村地区,在2012年至2014年任长江师范学院外国语学院院长时,每学期开头,李雪顺会向学生展示自己大学时用的一本新英汉词典。那本词典因为在李雪顺大学期间被翻得太多,裂成了两本。

他感叹自己“在教学上,获得了一定的认可;在翻译上,也获得了一些名声”,有夫复何求的意味。也正是因为这个原因,李雪顺格外小心。2012年前后,微博多次邀请他开通微博,都被他拒绝了。他平时连朋友圈都不发,因为怕说话不慎,引起争论,“翻译本是为我人生加分的事,不要搞成减分项”。在外交流时,有看不上的翻译作品,他总是用格外客气的话语表达自己的意见,绝不直接批评,“只要我不说,他就不会知道我心里怎么想的,对吧?”

但这并不意味着,他真的没有表达欲望。前几年,李雪顺曾参加过重庆市作家协会的一次征文评审。他评审的作品,来自一些文学爱好者的创作,有历史题材,也有虚构小说,虽然在李雪顺眼里,这些作品都不太完美,但他依然感到非常羡慕。他自己的电脑里其实已经有一份题目清单了,但他迟迟无法动笔。他父亲以前常给他讲一些故事,比如川东剿匪、川湘公路修建,以前李雪顺听了就听了,并无想法,但现在,这些故事却久久回荡在他的记忆里,让他产生强烈的记录冲动。

他现在偶尔也会写一些小散文,比如记录老家的各种手工匠人的《乡村百匠》。在李雪顺自己的评价中,这样的文章,语言美感虽然在中上水平,但缺乏真正的“表达性”,没能用文字完成场景建构,并在其中照见自身和他人。所以《寻路中国》出版后,曾有一位作家找到他,希望跟他合作,写一本有关涪陵现状的《江城》续篇时,他立马就拒绝了。

翻译得越多,李雪顺越知道自己的局限性在哪里,他只是不确定,这种局限性从何而来,“也许来自我的性格,也许来自我成长的环境,也许来自我曾经接受的教育。”但他希望强调一下,自己的翻译水平已经让许多人感到羡慕,他并不想拿自己的翻译能力换取写故事的能力。他感谢何伟成就了他,但他也相信,自己的翻译,也帮助何伟在中国获得了更多读者。

回忆起何伟居留涪陵的日子,李雪顺曾在多篇文章中提到,他印象很深的一个片段是,1997年,何伟的父亲老海斯勒先生到涪陵看望儿子,在一次简短的交谈中,他自信满满地告诉李雪顺,他相信自己的儿子,一定会在未来成为一个家喻户晓的伟大作家。李雪顺不知道为什么,这个片段如此顽固而清晰地长存脑海,就像他不知道为什么,一些当时明明觉得无比重要的事情,却转瞬就烟消云散,梦过无痕。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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